首页 -> 2008年第12期
守护人心温暖的品质
作者:梁艳芳
然而,仅仅指向善与温暖这一叙事伦理的问题,并不能保证作品的叙事就一定是伦理的,这最多不过显示出作者深刻于常人的伦理关怀罢了,如若不能在语言伦理的层面审视叙事的这种可能空间,作者的伦理关怀将最终坠入庸常的伦理诉求与无力的伦理呐喊。好在,蒋韵对此是有警觉的,因此在小说的叙事话语层面也体现出伦理的观照与道德感。
其实不管是凌香,还是大萍,或是大先生,他们身上表现出来的宽容、仁爱与温暖都是作家自身悲天悯人情怀的体现,但在人物身上的这些品质并不是作家施与的,而是在作为独立个体的生命对另一个人的生活际遇的理解中自然生成的。比如凌香最终原谅梅巧并“重新成为一个善良温情柔软的孩子,一个悲天悯人的孩子”{20},这种人性品质的形成并不是在见到梅巧的瞬间完成的,而是在她目睹了那么多的死亡与无常,经历了人生的种种艰辛与沧桑之后的彻悟。在这一过程中,作者的伦理关怀也最终走向了人物个体生命的生存伦理。
叙事伦理与一般的注重价值判断的道德伦理不同,它侧重于呈现生存的状态与理解个体的生活,但这并不等于说作品中就不能有作者的道德立场,而是说作者的伦理诉求对于小说而言是一种内在的、隐秘的维度{21}。小说对梅巧与席方平的背叛的处理就显示了这一点。对这样一个类似“戏眼”一般的情节,作者并没有大肆渲染,也没有直接出场从伦理道德的角度对这一背叛行为进行评判,而只是让它在席方平的一声“大师母”、几次脸红、一句“你这不屈服的囚犯”与梅巧的一次梦的寥寥数笔中轻轻闪过,但读者却可以从这种纯净的叙事中体会到作家对人物的理解、同情、疼爱以及她的悲悯情怀。
伦理的观照同样体现在小说的语言、语感上。蒋韵是有清醒的语言意识的作家,语言于她不只是及物的、富有美学意味的工具,同时也是体现作家伦理观照与悲悯情怀的场域。如小短句的使用:“这是座小城,至少,在梅巧心里,它是小的”{22},“他明显地老了,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23},“这回身低头抹泪的动作,让大先生,心头一恸”{24},这样的小句子在小说中俯拾皆是,透露出语言精美的韵律在这种叙述中人物的善良,作家的悲悯就深藏其中,如凌香见到梅巧之后说的那唯一的一句话:“——我来,是要告诉你一句话:你——不值得我这么、这么样牵挂!”{25}在这狠狠的谴责中,我们仿佛感知到了凌香急促而隐忍的呼吸,每一次的停顿仿佛都是积怨的重新酝酿,都在预示着一场更大风暴的来临,可是决绝的语气背后又分明是硬到极致后的松软与风暴过后的安详。于是我们便已知道凌香终要做回那个“善良温情柔软”的“悲天悯人的孩子”的。这呼吸不仅是凌香的,也是作家的,人物生命的气息与语言生命的气息融为一体,语言因此呈现出作家的伦理观照与对个体生命的伦理关怀。
小短句的使用也使小说呈现出独特的叙述语调:舒缓但不滞重,甚至有些地方还带着调皮的轻盈。不论是说到谁——梅巧、“大先生”、大萍、凌香,抑或那个并没有怎么正面出场的席方平,不论是说到什么——院里的槐树、掌上的阳光、盏中的花儿酒还是河东的柿子林,语调总是被控制在同一个水平与速度上,总是那么平稳、哀婉、精致、温暖、沉静,即使是描述悲伤、怨恨、悲壮也润有温柔的光泽。这样的叙述语调、言说姿态、语气、口吻是不可置换的,它实际上已经代替人物命运的起承转合或预先设置好的主题,成为统摄小说的主要因素,小说正是因它而浑然一体。每一人、每一物都平等地分享着其中的光辉。正如小说结尾描写已经有了岁月痕迹的梅巧:“她整个人,沐在那光中,永逝不返的一切,沐在那光中。那光,就好像,神光。”{26}而《心爱的树》也是沐在那人性温暖的光中的,这也正是小说叙事伦理意义的体现。
(责任编辑:吕晓东)
作者简介:梁艳芳,上海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2005级博士生。
①②③④⑤⑥⑨⑩{11}{12}{13}{14}{15}{17}{18}{19}{20}{22}{23}{24}{25}{26} 见蒋韵《心爱的树》,《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2007年第12期。
⑦⑧ 见《种一棵心爱的树(札记)——读〈心爱的树〉》http://wyyuyao.blog.cn.com.
{16} 见《好大一棵树——读〈心爱的树〉》,太原新闻网。
{21}见谢友顺《铁凝小说的叙事伦理》,载自《当代作家评论》,2003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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