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2期
1990年代综合性诗歌写作成因探析
作者:王昌忠
摘 要:综合性诗歌写作是诗歌写作现代性的重要表现之一。综合性诗歌写作出现在1990年代诗歌写作现场,主要可以从诗歌写作方式和诗歌写作抱负两方面分析原因。
综合性诗歌写作,自20世纪前期以来,一直被包括英美新批评派在内的西方文(诗)论家和诗人当作诗歌现代性或现代主义诗歌的根本特质和基本要求之一。中国新诗自诞生以来,就一直在努力探求、寻觅现代性的精神指归(尽管不时遭到压制和阻拒),与综合性诗歌写作相遇和交合,正是这种探求、寻觅的一个必然结果。在此过程中,上世纪40年代后期“中国新诗派”的诗歌实践对综合性诗歌写作的吸纳、化合,应该最为成熟和明显。“中国新诗派”的综合性诗歌写作,既是对西方综合性诗歌写作的积极回应,又对其作了建设性的中国化改造和提升,从而足以构建起中国特色的“现代诗歌”的“新的综合传统”(袁可嘉语)。不幸的是,“中国新诗派”所建构的“新的综合传统”不是被长久承接开来并且发扬光大,而是在刚刚“闪亮登场”不久就由于来自诗歌以外力量的钳制而戛然中止了。只有在间隔40多年后的1990年代,综合性诗歌写作,具有综合特质的诗歌,或者关于诗歌写作综合性的诗学,才又出场于中国诗界。综合性诗歌写作为何会在1990年代现代汉语诗界成为醒目的诗歌景致和重要的诗学话题呢?在宏观层面,可以从诗歌写作方式、诗歌写作抱负两方面把握其原因。
一、诗歌写作方式:综合性诗歌写作的前提
一部中国新诗史,可以说就是由一系列大大小小的诗歌群落连缀、拼接而成的。之所以中国新诗自诞生以来总是以诗歌群落的面目出现,从诗歌写作层面上看,正是集团化、运动式写作的结果。总观近百年的现代汉语诗歌实践,主要有两种集团化、运动式的诗歌写作方式。一种是所谓的“群众写作和政治写作”(欧阳江河语)——这其实是一体的两面。这是一种把诗歌当作政治宣传工具和意识形态教化载体的运动式、集团化写作方式。一种是相对纯粹的“诗歌”意义上——当然也可能会涉及政治,但这政治是从属于诗歌,作为服务于诗歌的构件而存在的——的运动式、集团式诗歌写作。不管是政治意义的,还是诗歌意义的,只要是集团化、运动性的诗歌写作,都只能是单一、纯粹的而不可能是包容、综合的,出自于集团化、运动性写作的诗歌产品,也不可能具有综合性、包容性。综合性诗歌写作是融合、凝聚了多种诗歌观念、表意方式的写作;具有综合特质的诗歌无论在内涵意蕴、主题对象还是在审美品格、艺术形态方面,都呈现出异质、复杂和混成的特点。集团化、运动性的诗歌写作显然与此相抵牾。
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集团化、运动式写作都是意识形态写作。这里的意识形态写作,一方面指的是诗歌写作者通过诗歌写作传达意识形态化的内容,如“政治写作和群众写作”;另一方面指的是诗歌写作者在意识形态化的诗学意识、诗歌理想的支配下从事诗歌写作并通过诗歌写作来表征和张扬意识形态化的诗学立场和诗歌审美品格。具体到写作方式,意识形态写作一般都具有极端、偏执和绝对、激进的特点。“政治写作和群众写作”是一种政治功利化和意识形态工具化的写作,在这种写作中,不仅诗歌的内涵意蕴、主题指向是绝对、极端的,同时,诗歌写作者也只可能偏执于那种能达到绝对和纯粹的政治目的、实现作为政治工具的诗歌写作的功利最大化的极端写作方式。比如抗战期间以田间为代表的“晋察冀诗派”为实现有效宣传鼓动民族战争和阶级斗争的政治目的而运用的“急促跳动的意象和鼓点式的节奏”的写作方式。在“诗歌”意义上的集团化、运动式写作中,诗歌写作者们之所以能携起手来组合成集团,就是因为他们操守并践行着同一种诗学立场和诗歌理想;之所以他们要发起诗歌运动,就在于他们要鼓动、推广这种诗歌趣味和审美特质。这样一来,在他们自己的诗歌写作中,必然要偏执于他们所主张、操守的诗歌趣味和审美特质,因此,他们的写作也必然是绝对的、极端的、激进的。比如提倡以“和谐”与“均齐”为新诗最重要的审美特征的“新诗格律化”主张的前期新月诗派诗人就把“三美”践行到了极端。还比如韩东、于坚等“第三代诗”写作者们就把“平民写作”“口语写作”推进到了绝对。
集团(流派)化、运动式的意识形态写作,通常还是对抗式、反叛式写作。王家新在描述“80年代普遍存在”的一种诗歌写作路向时,便是将这些限定词搅混在一起的:“对抗式意识形态写作,集体反叛或炒作的流派写作。”(序言,2)意识形态行为,往往都是在反意识形态的行为中实现和确立自身的。意识形态诗歌写作同样也是如此。在意识形态写作中,诗歌写作者或直接或间接地确定、设置一个他们自身的意识形态的对立面、对照系,有的通过突显、张扬自己的意识形态曲折、隐晦地抵制、超越着对立物、对照系,有的则在批判、反驳对立面、对照系中传达、展示自己的意识形态。这种对抗、反叛实际上已经内化成了诗歌写作者二元对立、非此即彼、绝对主义的思维逻辑和诗思结构。对于群众化、政治化的诗歌写作,程光炜曾不无见地地指出:“社会的正面或反面的存在,即是其写作的根本性思想逻辑。”(导言,16)的确,悉数中国新诗史上的政治化、群众化写作或具有政治化、群众化色彩的写作,从普罗诗歌到抗战诗歌,从红卫兵战歌到朦胧诗,无不充满了“刀光剑影”和“血雨腥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它们简直就是社会战场、斗争会的“缩影”。对于以诗歌艺术为本位的集团化、运动式写作,诗歌写作者二元对立、非此即彼、绝对主义的思维逻辑和诗思结构体现在,他们不仅在对立、比照中确立、标识并意识形态化他们的美学选择和写作方式,而且绝对排斥、避免、防止那些“对立物”染指、探入他们的诗歌写作。如“格律”之于“自由”、“书面语”之于“口语”、“写实”之于“象征”、“纯诗”之于“及物”等等,都是水火不容、绝对排拒的。
“经过1989年的种种变乱之后,诗歌从一种集体的、运动式的写作转变成为现在的个人写作”(204)这一说法,固然有失偏颇,但说个人写作在1990年代的诗歌领地的确已经“安家落户”,应该是准确、公允的。“个人写作”是一个自1990年代以来累加着越来越浓厚诗学意义的术语,在这里,仅仅用它来指相对于集团化、运动式写作立场的个人化写作立场。按照诗评家唐晓渡的观点,个人化写作实质上是对运动式写作的“了断”:“是对20世纪中国新诗关于‘革命’的深刻记忆,或‘记忆的记忆’的了断,是对由此造成的‘运动’心态及其行为方式的了断。”正是这种“了断”在客观上摆脱、避免了上面分析到的集团化、运动性写作方式所遭遇到的种种阻止综合性写作得以实现的障碍和不利因素。对实现了个人写作的1990年代诗歌写作者来说,所要做的一个重要修正和改变就是摒弃极端、激进、对抗的写作方式和二元对立、非此即彼的思维方式而采取平实、沉潜、中和的写作方式和多元共生、亦此亦彼的思维方式。可以说,个人化诗歌写作与消解“极端”“绝对”,粉碎“对抗”“反叛”和颠覆“二元模式”是“共荣共生”、相互促成、彼此指涉的。这样,从内在的具体写作方式来看,正是因为有了非意识形态的个人化诗歌写作和相应的沉潜、平实的写作方式的出现,柯尔律治所谓“显示出自己是对立的、不协调的品质之平衡与调和:异之于同;具体之于一般;形象之于思想;典型之于个别;陈旧熟悉的事物之于新鲜感觉;不同寻常的秩序之于不同寻常之情绪……”的综合性诗歌写作和瑞恰慈所谓“包容诗”(瑞恰慈创造的术语,相对于“排它诗”而言。在1990年代的现代汉语诗歌版图找到了粉墨登场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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