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读书家又是理论家
本田在事业上的搭档藤泽武夫,在性格上与本田存在不同。
比方说本田75岁时,不要说是汽车,就连大型的摩托车也能熟练地驾驶,而藤泽却连驾驶执照都没有。不,他曾经有过,有人说他把那张执照当了鞋拔子使了。
从体型来说,本田小巧而敏捷,与此相对,藤泽是个大汉而动作迟钝。
整整齐齐地穿着工作服,急急忙忙走路的小个子社长,和敞开工作服前襟,吊儿郎当地走路的大个子副社长。有的干部说,这种对照性的身影,至今仍然浮现在眼前。
本田的和服打扮,最近已经轻易看不见了,而藤泽却爱穿和服。
藤泽快要引退时,常常穿着一身和服到社里来。一个社员说:
“已经开始工作了,桌子旁边来了一个什么人,先看见了白布袜和草鞋。抬头一看,这人还穿着裙裤和短外褂。
心想“这是谁呢”,原来是藤泽副社长。
“辛苦了!辛苦了!”据说藤泽就是这身和服打扮,一面问候着大家,一面悠然地到各层楼转游。
东京出生的藤泽,是在喜欢看歌舞伎当中长大的。
因此,他特别喜欢《常磐津》。藤泽也邀请过本田去欣赏,但不对本田的口味。
本田公司的干部们,常常听到藤泽哼唱 《常磐津》。 藤泽又是个了不起的读书家。从夏目漱石起,到德田秋声、田山花袋、岛崎藤树、志贺直哉、谷崎润一郎的作品,他都熟读过。最近又在热衷于读丘吉尔和戴高乐的大部头的回忆录。
对于绘画有独特的见解,他还喜欢音乐,有一段时间里,几乎每年都去参加国际音乐节。战前爱好伯拉姆斯和柴可夫斯基,最近则喜欢巴尔扎克和拉贝尔。
在这些意义上,他是与本田有着本质差别的有教养的人。
两个人爱好的差异,也波及到本田公司的产品上,概而言之,本田喜欢速度高、形体大的,而藤泽却喜欢小而出众的。
在采访中,有两个人警戒很深,那就是本田幸子夫人和藤泽。
通过各种渠道采访,藤泽直到最后都予以坚决谢绝。不知是出于心情的关系呢还是他有什么信条,我不得不放弃这个念头。与此同时,却允许使用在此之前他所说过的话和写过的东西。
关于本田,很多已写成书,但直接从藤泽这儿采访所写出的却极其稀少,恐怕只有崎谷哲夫所著的《本田的超创造性思维》这种程度。
这是在 《朝日报》上曾经连载的,藤泽信任东大毕业的学究型的崎 谷记者,和他谈了近20个小时。他是选择对手,集中而有效率地述说,在说完之后又把自己关在了密室里。在这一点上,也令人感到他与本田在性格上的差异。
不管怎么说,那个录音带,我还是全听到了。
本田是开放性的,谈话方式也是奔放的,多有飞跃,天衣无缝;而与此相对,藤泽的谈话是缜密而有逻辑性。他小心谨慎地一面抓住要点一面谈。
加之,谈问题时,想得特别周到,让久米是志等负责人同席,他才说话。这儿也使人感到与本田性格的不同之处。
这话有点画蛇添足,在谈话中,把有关人的住址联系起来,他把本田称为“西落合”,把自己称为“六本木”。
这使人联想到他们的亲近关系,也是对本田、对自己的客体化。
2. 关系良好的秘密
两个人的相逢,(名人传记)如前所述,可以追溯到昭和二十四年。当时,藤泽的一位熟人就是本田,向他介绍说:
“有一个罕见的人。”
在二人初次见面时,虽然没有特别强烈的印象,但他们在本田搞技术,藤泽管钱财这个基础上成为搭档,则是他们终生不变的分工的出发点。
当时,他们两个人频频地交谈着梦想。
就此,川岛说:
“他们越谈越来劲儿,一谈就是几个小时。即使如此,仍然收不住话头儿,常常看到他们二人边谈边到外面去的情景。”
于是常常发生两个人在手抓住电车的吊环谈论当中,只顾热衷于说话而坐过了站。
“他们的人生观也完全一致,别人问起什么,他们俩的回答都是一样的。甚至人有问藤泽, ‘你是不是在学社长的样子?’” 想起当时来,正是这样,只要是藤泽一说,本田也跟着说:
“每天都燃烧着理想,常常进行辩论。已经谈得很透了,后来变得无话可说了。”
他们俩超越了性格和爱好的差异,有着共同的东西。
首先,最重要的是没有私心和私欲。有的只是如何发展公司的这一目标。
两个人都严格警戒公私不分,才终于使这个公司没有变成私有物,也没有成为宗族化的东西。
关于他们亲密无间的秘密,上野一郎从藤泽武夫所著《把火炬拿在自己的手上》的序文中,抽出了如下的回答:
“两个人在金钱上都有一种洁癖。在经营过程中,从不带进私心欲望。那大约是昭和四十年代的事。两人约定都不把自己的儿子放在自己的公司,然后遵守了这一约定。”
这真是高风亮节,无私无欲。这是两个人的首要的共同点,这成了比什么都更强韧的纽带。
其次,我还听见过本田说过这样的话:
“我和藤泽携手合作,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他是位杰出的人物,他改变了我的人生。”
另一方,藤泽也说:
“我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他那样的怪物似的厉害的人!”
也就是说,他们互相高度评价对方,并互相尊重。这是第二个秘诀。
在这一延长线上,对于自己所不了解、不熟悉的事,互不干涉,绝对相信对方,委之对方。这是第三个秘诀。
本田在与藤泽合作的同时,就把大印交给了藤泽,不要说过问藤泽是怎么用的,几十年来,就连这颗大印放在何处,本田都不知道。
藤泽也说:
“在技术方面,我100%地信赖本田;本田在其他方面,100%地信赖我。”
藤泽还说:
“本田非常尊重我的意见。要不是这样,我早就不干了。”
在另一方面,藤泽从始至终充当“管家婆”的角色,决不要求出头露面。
可以称为第四个秘诀吧。两个人的共同点是,在各自分管的领域内,决不模仿他人,主张只依靠自己的力量开辟一条新路。
藤泽曾在社内报纸上写道:
“在汽车业企业中,也有这样的公司,他们依赖走在前面车的车灯,跟着人家走。但是,本田公司却高举自己亲手制作的火炬,哪怕这个火炬很小,也要办成一个与走在前面的人毫无关系的走自己所喜欢的道路的企业。”
第五,两个人有共同的东西,那就是无比地直率。
藤泽说:
“直截了当地干,是有意义的。如果我们之间耍阴谋诡计,社内早就一塌糊涂了。两个人完全一致,我说的话,对方完全了解,对方说的话,我也完全了解。完全没有耍花招陷害对方的事。”
对银行,藤泽也直率地处置。直至本社的弱点,也都毫不掩饰。但对如何解决,也必定附加上。
对于协会,也是一样。
一切都光明正大,不玩花招儿。他从不干利用劳务部门和操纵工会的事。
在骚乱的工会大会上,藤泽一个人就闯进去,他把实情说清之后,有时被鼓掌声送出来。
当然啰,在日常社内工作上,无论是本田也好,藤泽也好,都是直出直入的。正因为如此,在生气的时候,也没有顾虑。
“决不生闷气。”
在这个问题上,两个人完全一致,无论是在研究所,还是在本社,要发火就发大火儿。
对此,被称为刮得“在研究所,就没有了胃口;在公司,就没有了毛”!
一方面如此厉害,但在另一方面,在关心体贴职工方面也是出类拔萃的。有的干部感谢说,一有个什么病,从入院手续到细小事情的准备都是由藤泽一手包办的。人们说:
“他们两个人,都是一想到社里的事,就都是睡不着觉的人。所以,即使是生气的时候,也是眼含热泪的。可不能让他们伤心,于是便自然地诱发出献身精神。和这两个人交往,是人生的最大福气!”杉浦会长说。
3. 藤泽式经营术
藤泽有时被称为“经营的名人”。当然不是天生就如此的。藤泽自己是这样写的:
“人们常常喜欢说,我似乎有一套经营哲学。但这是和本田这样的人合作之后才有的,不和这样的人合作,是不能产生的。不止如此,我之所以在24年之间都能这样,也是我所想的事,我提议的事,全都由全体社员付诸实施了。在这一基础上所得出的东西,才能用哲学来表现。
但是,如不与本田和大家相逢在一起,像我这样的人,也不过是只读读书,听听音乐而了此一生的一介市井小人。”
和本田合作,藤泽最初碰到的问题,就是销售与筹集资金的问题,也可以说是如何把销售与集资结合起来的问题。
当时,本田有“技术呆子”之称。尽管他制造了很多优秀发动机,但却不增产车体,结果是不得不压价出卖发动机。
藤泽在整备销售网络的同时,严格了货款的回收。他也不是去外面集资,而是让集资者送上门来。
他对于送货款迟的代理店,毫不留情地连续拍发“速送款来”、“何时送来了多少”的电报,还命人不予发货。
这就立刻就树立起了一种舆论:“如不尽快送货款,本田的货就会停发。”
藤泽还考虑了几种不同的销售网络。
他不靠那种从前的“我替你代卖”式的代理店,他甚至于和自行车店打下招呼,让他们学习发动机知识,让他们为本公司的销售服务。
另外,还从新代理店收取了相当数额的预定金和保证金。
一方面大量地收进定金,另一方面对下属承包厂却用支票支付。这一来,自然就会把资金积累起来。
其所以能大大超过向银行贷款的限额,作大型的设备投资,也是全靠这种筹款方法。
在从前的特邀经销店来看,本田的新产品,当然期待着在他们的店子经销的。
对此,却又招募别的代理店经营,自然他们不愿意啰。也有的店子抱怨起来,这就为后来对有缺陷车的骚动,埋下了一条伏线。
藤泽有一套独特的直觉和窍门儿,挽救了本田的危机。
昭和四十一年,在美国的分店摩托车库存积压时,藤泽从去听音乐会的欧洲急忙赶到美国,他看透了所以销路不好,不是由于一般的不景气造成的。
于是,赶紧推销各种多彩多样的机种,才重新恢复了势头儿。
昭和二十九年发生金融危机时,藤泽把加工厂的头头儿请来,减少了约六个亿的期票,使之转为赊货款。这是单方面的一时停止付款,在此基础上,把定货量减少了十五个亿。
所属零件加工厂,被转嫁了二十一个亿,为此本田渡过了危机。
紫丁香的伊藤社长所说的“他的性格办不到”,指的是这个呢,还是指这件以外的事呢?
4. 上吊的歪脖儿松树
在搭档藤泽看来,本田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首先是,他闪现的才华与众不同。常识和学识所无法想象的事,他能够想到。这与其说是来自于天才,不如说是来自于他超过常人的努力。
总之,一谈到技术,他立刻就眼神一变认真起来,一步也不退让。
“没什么办不到的”,成为他的口头禅。
如前所述,零件加工业者一说:
“毫无道理,怎么也做不到。”
本田就说:
“你既然这样说,我就给你做做看。”
于是,他就把这些“毫无道理”的事,一件件地变成可能。
他明知“毫无道理”,却向它发起了猛攻。
藤泽吃惊地说:
“真受不了,他不知哪儿来的那股劲!”
正因为如此,在本田手下干活儿的人才真够戗。
在浅间赛车时,在本田队住宿处的院子里,有一棵松树。
“真想在这儿吊死。”
“既然这样,那就吊吧。”
队员们认真地进行过这样的对话。至今有的干部仍然忘不了那棵歪脖子松树。
在F2比赛初期,外国车手甚至退出比赛,说:“本田的车子可怕!”
即使这样,仍然改良个不停。
在生产N360时,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零件更换得认不出来,简直成了另外一种商品,使得销售部门都不好卖了。
“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不管三七二十一,改来改去。”
本田公司就是在这一过程的反复中,成长壮大起来。
本田还是个从不死心的人,他总是一个劲地追求遥远的梦想。
正因为本田是这样的人,所以他从未问过藤泽:
“本期的销售额是多少?”
在他们两人之间,从未谈论过这类话题,所谈的全都是还没有结论的梦想之类的事。
藤泽说:
“本田是个对结局不着急的人,是个一味追求梦想的人。我深切感到选择了本田作搭档,真是选对了。”
再说,本田也并非是个粗疏的人。在东京开办工厂之初,当时连机械还没购进,本田就拿出宝贵的资金盖职工的水洗式厕所,还准备下当时尚属贵重品的肥皂。
藤泽说:
“这些地方,使我格外喜欢本田。”
在喜欢清洁的这一点上,藤泽也毫不逊色。
一看见工厂的办公室桌子上乱丢着文件,藤泽就生气,他口里骂着“这叫什么玩意儿”,拿起扫帚就抡,把桌子上的所有东西都打落在地, 直到有人从背后把他抱住才住手。
人们说有共同点才是夫妇,他们俩是有共同点的最佳搭档。
目的并不在于只是赚钱,这叫做思想呢,还是叫作文化?
“对于生产企业来说,比起让人家说内容好来,更重要的是有没有新技术和有没有对未知的追求。”藤泽说,“没怎么听说丰田生产出了新产品,他们把金钱和利润看得很重,但这对金融业来说倒还行,但对于生产企业……”
在把丰田与本田的对比中,藤泽看上去是倾向于现实主义的,但他更倾向于浪漫主义。
主张“企业就是艺术”的藤泽,在《高举自己手中的火炬》一文中说:
“我喜欢读书,但我常常想,企业本身必须是有节奏的,美的才行。
企业如无艺术,就不成其为企业。这就是说,诉之人们心灵的,是新诗,是音乐,是绘画,是艺术性的东西。企业中如果没有这个,人就变得枯燥无味了。所以,有节奏的东西,才能打动人心,要常常想到这一点才行。”
这可能是题外话,藤泽在引退后,把自己关在自己六本木的住宅里,几乎不出门。他说:
“这是把管家婆的事坚持到底,决不出头露面。”
他引退后,除了与少数老朋友见见面之外,依然不在社会上露面。
在自己家的一隅,儿子开了一家书画古董等高级趣味的店子,最多他只在那儿有时出现一下子。
店名叫作“高会堂”。其意思是“有高志向的人,才在这儿相聚”。
藤泽的一流趣味很彻底,一个被藤泽委托帮他选和服衣料的本田公司的干部被他那用人间国宝的手制作出的超过100万元的衣料,给吃惊得目瞪口呆。
另外,在本田工厂的接待室里,有点儿不相称吧,悬挂着令人瞠目的前卫的版画。这也是从藤泽的“高会堂”那儿挑选出来的“美的东西”。
几乎所有的本田公司的社员,都没有见过藤泽的面。在藤泽临近退休时,社员工会曾邀请藤泽在狭山工厂作讲演。
藤泽到达工厂以后,在工厂的办公室里突然有了急事,为此讲演推迟了五分钟。
于是,藤泽从办公室朝着作讲演会场的职工食堂跑了起来。他那与运动无缘的重身子,又是60多岁的人,一口气跑了近200米。在就要进入食堂的瞬间,他差一点儿倒下去。
当时担任向导的年轻社员说:
“这是位多么了不起的人哪!”
5. 可怕的是头脑罢工
克服了工会问题的藤泽,在人事管理上也发挥了独特的手腕。
首先是“我的记录”。
不光是我做了什么事,留下了什么成绩的表面上的记录,他让每个人都把随时想了些什么记录下来。
这一来,使那些不爱说话的人,或者嘴笨的人,也有了自我表现的机会。
在这个基础上加以延伸,就形成了“专家制度”。
这也是询问工会之后制定的,把虽然有卓越的才能和技术,但要是让他当上管理人员,反而有损他的才能的发挥的人,作为“专家”登记下来,不是作为参谋,而是把这样的人编入组织之中,也给他开辟了升为干部的道路。
把这一制度固定化了的,就是研究所的文镇型的组织,就是研究所的独立。
这也是藤泽“本田如果不在了该怎么办”,昼夜无休地思考的结果。
“人类在人与人的关系的内部摩擦上,消耗80%。在研究中最可怕的,是头脑罢工。组织的任务,就在于如何减少内部摩擦上。”
如此考虑问题的藤泽副社长,他的后一半工作,几乎都奉献给了建立组织、培养人材上了。
昭和三十九年开始实行的干部室制度和五长制度,也是有其特点的。
突然把各工厂的干部,全都召集到了总部的大房间。
为此,工厂由相当于科长级的五名年轻人实行集体管理。不管你愿不愿意,也就把经营管理学会了。
另一方面,召集到大房间来的干部们,不知所措地说:
“让我们干什么呢?”
对此,藤泽顶回去说:
“从空中能找出点儿什么来,是干部的职责!”
没多久,找出了干部间的共同话题,在这中间,进行了高层次的集体思考。然后从中酝酿出了“四常务理事制”,从此,藤泽到社里来的也少了。
6. 不要当福特
本田常常被比作亨利·福特。
福特也是自幼就爱淘气,不愿读书,喜欢手工。他原本就性情爽快,一心扑在工作上。
作为汽车生产厂家,他的起点晚,但由于比赛中获胜,而抓住了发展的契机。
他是个创新者,不知道何为“不可能”。
“唯有‘办不到’一词,是我一次也没考虑过的。”福特说。
本田的口头禅则是:“有什么办不到的事!”
福特还不断地说“从实物中学习”,“不要等待,马上就干”。
福特的这些话,也都是本田的话。
福特捡起在比赛中摔得大破的法国造的赛车碎片,知道了这是叫做钒钢的新特殊钢,于是把它引进来,着手生产有名的T型车。
本田到欧洲去的时候,在参观工厂时,捡回来一根十字螺钉。这是日本从来没使用过的螺钉,由于使用了这种螺钉,大幅度地提高了工作效率。
就连很平常的轶事,他们俩都有许多共同之处。
于是,他们都有了急剧的发展,都有了很高的名声。
而后来,福特与本田走的却是不同的道路。
福特去参加参议院议员的选举,想着被推戴为总统候选人。因此,他固执于T型车,耽误了新车种的开发。他和搭档们发生冲突,把伙伴们赶走,或者伙伴们离他而去。
由于他听信了工头的,使劳资关系复杂化,实行了近于恐怖的人事制度……
本田自己警惕,藤泽也担心的,就是本田会不会重演亨利·福特晚年的那套搞法呢?
本田信赖藤泽,他主动地放弃了掌权掌到最后。而藤泽呢,他在组织方面,为本田公司的现代化而尽了全力。
这基本上取得了成功,权限进行了分散,本田没有成为独裁者,但藤泽仍然担心。他嘟囔道:
“人类对于年龄是无可奈何的。人不是神仙,期望也会落空。也会变得格外顽固。如果不顽固,就成了普通的技工了。但如果这个人不是社长倒还好说,身为社长的话……”
藤泽甚至评价本田说:
“如果不出现这个人,就没有日本汽车的进步。像他这样出色的人没有。”
汽车工业的进步本身,也在追逼着本田。与此同时,从本社培养出了能够代替本田的各方面的人材。
如此看来,让研究所独立,使之按文镇型组织运转,恰恰事与愿违。
这是因为在专家群之上,唯一君临其上的本田稍一发言,反而具有更大的影响力。
7. 空冷还是水冷
在把四轮车的发动机弄成空冷式或水冷式的这个问题上,以久米为首的技术人员和本田发生了对立。
主张推行水冷式的技术人员,认为用空冷式,马力就上不去,排气瓦斯难以处理,本田则执著地说:
“用空冷式,将来制作残余物。”
“他那执著的猛烈劲儿,弄得年轻人有些顾虑水冷式的研究了。”
“社长的技术太陈旧了,没有办法。”
“是不是由于年轻时,为散热器的漏水而受了一些苦,这个问题就支配着他的一生呢?”
人们发着这样的牢骚。
最后以久米为中心,集中到热海进行了表决,向藤泽诉苦说:
“用空冷式,就会把公司搞垮!”
藤泽听了之后,只是说了一句:
“■。我明白了。”
然后他把本田请到餐馆去,劝他转换为水冷式。
对此,本田说道:
“这事嘛,因为你是外行,不懂。空冷式也不是不行。”
藤泽紧逼道:
“因为我不是搞技术的,所以不知道哪边对。我只是想问你,你是想当本田工匠,还是想当本田社长?你如果是社长,就把全社的事……”
藤泽甚至还说道:
“说这样的话,我还是头一次,还没到我提出问题的时候。到我提出问题时,我就会说再见了。”
本田“嗯”了一声,一副非常难看的样子。
于是,在第二天,本田让全体人员都在研究所集合,说道:
“也可以研究水冷式。”
不久,开发出了水冷式发动机的车子,本田作了试乘。
他在发动机熄火以后,不马上从车上下来,就说道:
“噢,好热!”
据说,对于这一句话,技术人员们一下子感到心里热呼呼的。
8. “作为可用之身”
作为搭档,介绍了藤泽方面的看法,对此,本田又是怎样的呢?
我在本田办公室,重新问本田道:
“在空冷式对水冷式的对立的问题上,本田先生偏爱空冷式的理由是什么?”
他说道:
“最大的理由,是隆梅尔将军的国民牌汽车,总而言之它在没有水的情况下,在非洲行驶,击败了装备精良的英国军。当我想到它既不过热,也不抛锚,而有机动力时,我就想,如有可能,我真想搞空冷式的。
在此之前,我所生产的汽车,不是空冷式的,而是水冷式的。但是,F2型以水冷式取得了胜利,但我也生产了空冷式的。F1型的,我也生产了空冷式的。我用它来进行了演习战,知道了它不过热,于是心想,这么说,这样干,不也是行得通的吗?”
“那么说,在一段时间里,空冷式、水冷式不是都干过吗?也没有谁强逼着搞空冷式的呀!”
“也不是逼不逼的问题。当时只有那样的机种。”
“可是,本田先生因为只主张空冷式,如果谁研究水冷式,就生气。
听说有的人是在暗中研究水冷式的。”
“唉,这也许是有的。”
“那阵子,您相当顽固地相信空冷式的吗?”
“相信。我仍然是从安全的角度考虑的。如果从水冷式的水泵漏了水,散热器出了毛病,关系到人命问题。水冷式经常出毛病。现在的水泵虽然不漏水,但从前100辆有100辆都漏水。到处经常为此而抛锚。
就像蒸气火车头似的。再说,一到冬天,一离开水就坏。所以每天都得抽水,而且如不把它拿到室内防冻,次日早晨就不能发动,麻烦得很,为此而吃尽了苦头,于是我才想到不用水就能解决问题。”
“你是说,从用户的角度来考虑的吗?”
“是啊,我常常从消费者的立场来想问题。空冷式应该说不会抛锚的,还从来没有过。此外还有一个原因,在寒冷中,如果没有水会冻死,如果处于炎热沙漠地带,也会干巴死的。从人类的生命攸关问题来看,如果采用空冷式,这就是一年四季畅通无阻的全能上帝。”
“是因为事关安全,才固执的吗?”
“是的,是安全第一的思想的延长。但在尔后的实践中,技术上有了进步……”
“你是说,没有这种担心了吗?”
“近来,散热器变好了,水泵处也不再漏水了。或者是在水里加了添加剂因而不冻了,或者是技术有了长足的进步,时代变了。一看日本的汽车的历史就会知道,有那么两三年,变迁极其剧烈。但说这些话,已经是马后课了。”
“于是,就改换为水冷式的了吗?”
“说到底,后来还是开发了水冷式,做起来很轻松。”
“藤泽先生对你说搞水冷式的吧。你说他又不懂技术,谈论空冷、水冷不是太可笑了吗。他听了后不愿意了吧。”
“嗯,我记得当时好像不是这样说的,对方也许有这种感觉。”
“藤泽先生说了如果不搞水冷式的,他就不干了吗?”
“不,没有这回事。因为他对我说这件事,也许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吧。听的和说的也许有着细微的差别。”
(空冷式与水冷式,对于本田来说,比起技术性来,他更注意安全性的问题。过后藤泽在笔记中写道:“我想让本田也搞空冷式的。如果搞空冷式的,他也一定会取得成功的。”事实上也是如此,由于最近开发了陶制的发动机,人们对空冷式有了新的认识。)
9. 没有后顾之忧
“尽管出现了空冷式、水冷式之争,但作为公司来说,考虑本田先生之后的事,觉得必须培养出许多本田那样的人才行。因此才创办了研究所,并使之独立。对于成立那样的组织,本田先生是怎样想的呢?”
“他对组织啦什么的,不大关心。那是我们的藤泽副社长想出来的。”
“本田先生对此没有什么不满吗?”
“没有。他任凭藤泽去搞。照我不怎么好的想法是,去想些自己不擅长的事,浪费自己的宝贵时间。”
“在那样的组织中,本田只是挂名的领导,他已经不能直接指挥了。
他不感到寂寞吗?”
“嗯。他不在乎。因为他喜欢,只是看一看就感到满足了。他玩味着每天的变化,今天又与昨天不同了。他对此完全是乐而不疲。啊,又进步了这么多呀,确实他感到一天比一天好。”
“可是,从前是自己站在前头啦,今后没有这样的事了。”
“他并不感到寂寞。只是他经历了长长的人生道路,有经验。他把自己的经验,这样那样地加以活用……”
“那么说,就像古代相声中所说的那样,成了小巷中的闲居老人了。”
“大体上是那样的。”
“他是不是还想牵引下去,而有不满呢?”
“不,只要是比从前有进步,他就感到心服。”
“那么说,他对日常生活,感到满意啰。”
“是的。如果是普通的工作,就会直线地进行下去。而研究所的工作,是每天都得有进步。有时也在实践中有错误,一进一退,有时又回到出发点,形形色色,所以工作很紧张。”
“他就得先辞去那个研究所的所长职务,那他不是太寂寞了吗?”
“是有点儿寂寞。一般都认为退了休,就啥都不干了吧。可是,他不是这样,想去的时候还是去,到处说东道西。”
“那么说,也常常到研究所去啰?”
“唉。”
“是不是西田君他们说过‘您是不是也该退出研究所’之类的话呢?”
“可能说过类似的话吧。他们也是出于担心。”
“你是说他也理解这种心情?”
“理解呀。到底人的时间和智慧是有限的。智慧也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另一方面,公司总部也进行了改革,改成了干部工作室制度,由四名常务理事负责。这对本田先生来说,没有当成一回事吗?”
“没有。一开始我就没参加理事会。就是请我去,我也不去。我一去便都按我的意见办,我讨厌这样。这就是独裁的开始。我撒手不管,这些小子就得把担子担起来了。我到场随便说一句,就有人应和,只要是人,都会这样。”
“那么说,你几乎不参加干部会啰?”
“不参加,根本不参加,藤泽也不参加。像我和藤泽这样有权的人一参加干部会,会把公司弄垮的。一开始,人们就要研究你这次将要说什么,在想什么,然后按你的所说、所想,给你甜果子吃。”
本田忽然朝着在座的秘书问道:
“我这个社长,出席干部会吗?”
“有时候。”秘书说。
“偶尔吧。”
“是,是偶尔。”秘书说。
“我只是偶尔的吧。”
“几乎是以理事会为中心。”秘书说。
“把话题再拉回来。你辞去了研究所所长的职务,把总公司交给了四个常务理事,渐渐地把内外护城河全给填上了,不感到自己有点儿可怜吗?”
“没有这种感觉。”
“你有什么感觉?”
“那就是年龄问题,毕竟应该交班了。而在交班中的最大问题是接班的人。因为我所选中的人,是绝对可以信赖的,所以不像别人那样有后顾之忧。我没有后顾之忧,绝对没有。”
10. 轻易没有的人
“记得有一次,在电视上看见你在谈到与藤泽的关系时,你曾说过:
‘他好像是个社长,我只是个常务理事。’那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不说心情不心情的,哪家社长不抓财务?只有我不抓。从这个意义上,我说他在当社长。我常常与其他社长碰头,一见面马上就谈钱的问题,我总是站在圈儿外。”
“与他们谈不来吗?”
“谈不来,所以心想还是让藤泽当社长的好。和藤泽这样的人携手合作,对我的人生大有好处。他对坏事就明明白白地说坏,这样的人是很罕见的。”
“可是一对恋人也会吵架的呀,你们也吵了很多架吧?”
“意见的分歧是有的,正因为有分歧,我才珍视藤泽。他从与我不同的角度看问题,做生意。这在我看来,是使我心里很踏实的事。”
“可本田先生,你不是比较爱动怒的人吗?你这种脾气,竟然没和他决裂?”
“你说的也许是对的,虽说我的火上来的快,可我的火消的也快。”
“如果我该火不火,粘粘糊糊地,就和藤泽也处不好,也就没有现在的我了。虽然不能这样赞美自己。”
“你没有意识到藤泽先生的缺点之类的东西吗?”
“有句老话说得好,叫做‘你迷上一个人,他的麻子也成了酒窝儿’。
光去看人家的麻子,是处不长久的。”
“在某些问题上,毕竟还是有麻子的吧。”
“嗯,细想想还是有的。说真的,我自己就没有了吗?有。这一来,就不能说人家了。自己是一脸的大麻子。”
我问了本田先生很多话,终于没说藤泽一点儿坏话。夸倒是把他好一顿夸。
“但他也不是那么容易听别人意见的人,和我也有争论的时候。正因为他不随声附和,两个人才有价值呢。”
“和意见不合的朋友相交,是件难事。因为意见不合,才相交,恐怕行不通吧?”
然而具体地来说,世界上不是有45亿人吗?不能和他们每一个人相交吧。藤泽和我的相逢,类似他们的代表。
“这一来,说到底,如果觉得藤泽说的话言之有理的话,那就得认为他的话是45亿人的话才行啊!” (笑)
“不错,藤泽是45亿人的代表。”
“他是代表。这样一想,也就释然了。我只得说对不起,尽管我觉得可恨,还是要向他道歉。如果我默不作声,就有45亿人在看着我。”
“这一来,好友之间、恋人之间、夫妇之间,一想到对方是45亿人的代表,就行啰。”
“是的。其中只有一个人不同,那就是老婆。”
“她只代表她一个人。”
“那没有办法,不是作为代表选出来的。”
“可她不是在45亿以上吗?”
“她仅次于神仙,她会给你回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