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分解镭取得气体氡,是一件很精细的工作。
费米和他的实验小组成员聚精会神地泡在地下室里,一丝不苟地按设计的步骤进行着试验工作。
他们穿着脏兮兮的工作服,站在一些几英尺高的玻璃管所组成的仪器周围忙碌着。“老天爷”所储藏的一毫克镭,就在那些管子后面的柜子里,那差不多要值67万里拉,约合3.4万美元!
由镭分解出来的氡,由玻璃管导向连接柜外的仪器里,经过化学物品的净化后便可以收取了。
费米把一些钋粉放在一个大约半英寸的玻璃管里。他将用这根管子来装氡。这管子随时有可能爆炸!刚从摩洛哥回来不几天的拉赛谛,两手插在裤袋里,在一旁提醒他们,晒黑了的脸上现出几分嘲笑的味道。
费米朝他瞥了一眼,咬紧了他的薄唇,没有说话。
“红衣主教又在闹别扭了。”亚马尔第不大理会地说,“不过,我相信他的心情会好转的,他会克服他那不合作的情绪的。我敢肯定,他不久就会像乖孩子一样和我们一起干的。不然的话,他应该知道,我会打他的屁股的。”这时,亚马尔第已不再像一个小天使似的学生,而是像一个结了婚的、正沉浸在蜜月的幸福中的青年。他脸色红润,内心快乐,只有他才能够对付得了拉赛谛的怪脾气。
赛格勒把那些小玻璃管放入一个装满液体的容器中,使玻璃管中的液体氡凝固起来,以免氡气散失。
费米跑到房子的另一端去点燃煤气。亚马尔第扭开了一个连着玻璃管的活塞栓,把氡气从分解柜放了出来。他和赛格勒挤在一起,瞪大了眼睛,注视着小玻璃管里慢慢结成的一段白雾状气体。
“行了。”赛格勒说,小心翼翼地拿着小玻璃管急步走向费米。
拉赛谛又在一旁恶狠狠地说:“你们想把玻璃管封起来,但无论如何,玻璃管是会爆裂的!”
“我要打你的屁股!”亚马尔第警告他,却并不朝他看。
绰号“巴西里克”的赛格勒眼里却闪着恼怒的火焰。
突然,在寂静的一刹那间,噗的一声,小玻璃管爆裂了。
还好,拉赛谛的这班朋友们,并没有把他当成专说不吉利话的魔鬼。
提取的氡气只活动了几天就消失了。因此,新鲜的氡必须一星期收取一次。取得的氡,装在不会因封口而爆裂的小玻璃管里带到三楼上来,供费米在赛格勒采购的元素上作试验。他用盖格计算器来测试辐射情况。中子撞击元素用的房间和安置计算器的房间分别安排在长廊的两头。
有时某种元素发出辐射的时间很短,在不到一分钟之内,这种辐射就很快消失了,再也查不出来。因此,元素一经中子撞击之后,便须急急地从长廊的一端捧到长廊的另一端去进行测试。亚马尔第和费米都是以跑得最快的人而自豪的,他们便担任了传送任务。他们常常竞赛,而费米则声称亚马尔第是赶不上他的。
试验在毫不停顿地进行着。有一天,一位穿着黑衣服白衬衫、样子很庄重的西班牙科学家到物理学大厦来,要拜访“费米阁下”。赛格勒恰好在二楼厅上碰到,便心不在焉地告诉他,“教皇”在楼上。看见客人惊愕的表情,他又补充说:“费米在楼上。”
客人跑上三楼时,两个穿着灰色脏衣服的人刚好发了疯似地从他身旁冲了过去,手里都捧着一些奇怪的东西。客人觉得莫名其妙,徘徊了一会,走道上一个人也没有。当他回到走廊里时,那两个人又疯狂似地从他身旁冲了过去。后来他终于碰到一位青年。
“我找费米阁下,”客人说,“你可以告诉我,他的办公室在哪里吗?”
当青年陪客人到走廊上时,那两个奇怪的人又在作第三次赛跑。
“费米,这位先生找你。”青年大声地喊。
“马上就来!”费米回应了一声又不见了。
费米在计算机旁会见客人。他对所有的来访者,无论是学者还是学生,都在这里接见,一面在纸片上记着数据。让来访者满脸惊异。
物质经中子撞击之后,费米想知道,那些具有放射性的物质是什么元素。因此,得将放射性的部分与没有放射性的部分分开。用一般化学方法来试验是没有效果的,因为所产生的辐射极其微弱,即使最正确的化学试验也查不出来。惟有一种情况能使这种分开成为可能:把经过中子撞击过的某种物质的原子和未经撞击的一起放在同种物质的溶液里,经化学方法试验后,前者会附着在后者的表面。
举例来说,当他们用中子撞击铁元素后,便发现有一部分物质具有了放射性。他们经过仔细分析、演算后,推测这种物质可能已不是铁元素,而是与铁元素相近的另一种元素。
因此,他们就把已有放射性的铁在硝酸中溶解,然后又在同一溶液里放入小量的铬、锰和钴,跟着就用一般的化学试验法,将分开了的元素拿到盖格计算器去检测,证明有辐射性的物质附着在锰元素上了。他们便可以假定铁一旦经中子撞击之后,便会变成锰。
费米的试验,从氢依次做到了铀。铀的原子序数是92,是当时元素周期表上的最后一种元素。他们发现铀元素在实验中具有十分强烈的反应,并且放射出来的不止是一种元素。
这是一个重大的发现!新的发现,就是每一个科学家感到的最大快乐。
费米实验小组在物理学上的新成就,使参议员柯尔比诺异常高兴。6月4日,他在科学院成果发布会上对院士们和新闻记者们发表演说。他在对现代物理学的发展趋势作了一番展望之后,详细地向在座的人们描述了费米实验小组在罗马所进行的实验。他的讲话热情洋溢,像磁石般深深地吸引住了每一位听众的注意力。他的确为那些被他称为“孩子们”
的青年物理学家感到骄傲。当他谈到铀的试验时,他说费米在未作更多的试验,从而得出更有把握的结论之前,还不肯宣布他的发现,这种慎重态度是对的。但是他接着说:“我是时刻都在注意试验的进展情况,我觉得费米可以下结论,这种元素的产生是可以确定了。”
柯尔比诺这番话公布之后,法西斯所掌握的各种新闻媒体大吹大擂,胡说这是“法西斯在文化领域的伟大胜利”,并厚颜无耻地说:“意大利科学家有物理学上的伟大贡献,再一次证明了在法西斯气氛之下,意大利又如同昔日一样,完全可以在各方面成为全世界物理学家们的导师和物理发展的先驱了。”
发现新元素的说法不胫而走,一家二流报纸甚至说,费米科学实验小组已将一小瓶装有第93种元素的物质奉献给了意大利皇后。
这些虚夸的报道使费米很不高兴。他不喜欢宣传,也不赞成科尔比诺那种新元素已确切地被发现的说法。他觉得这种宣布还为时过早,无论如何不应该在准确无误的科学实验完成之前便加以宣布。他生怕外国的同行们批评他过于轻率。科学面前,要经得起检验,来不得半点轻率。
事情还在扩大。科尔比诺的演说辞被外国的报章大肆渲染。《纽约时报》用一个版的篇幅,刊载了一篇题为《意大利人撞击铀产生第93种元素》的报道。一家意大利报纸发表了一则伦敦通讯说:“来自罗马关于人为产生新元素的新闻……引起了世界科学界人士的极大兴趣……此间科学家们在未获得费米院士更详细的报告之前,不愿随便下结论。他们声称对于参议员科尔比诺在科学院集会上所作假设还不愿接受。”
这些新闻报道使费米非常难过。他是在一个晚上读到的。夜深了,他把妻子加蓬从睡梦中叫醒——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他带着几分懊丧的声调说,他的名声成问题了。
“有什么办法补救一下吗?”加蓬关切地问:“你可以发表一个声明吗?”
“我必须在早上跟科尔比诺商量一下。”费米说。
科尔比诺给他带来了烦恼,但是,他仍然认为柯尔比诺是一个观察锐利为学不欺的人,他总是凭他对人性的了解、对事物的分析和他个人的经验,来给人以正确的劝导。费米在需要帮助的时候,总是去找他。
这一回也一样。
第二天上午,他们两人共同拟就了预备发表的声明,其中一部分这样说:
“外间对参议员科尔比诺的演辞,给予了不正确的解释……在我们所进行的研究中我曾确切地发现,许多经过中子撞击的元素会变成具有辐射性的不同的元素……因为铀是原子序数上最末的一种元素,由它所放射出来的物质,顺数下去就是93……”
“正如参议员科尔比诺在演辞中清楚地提及的,第93种元素的存在要证实的话,还得经过无数精细的试验……无论如何,这种研究的主要目的,并不是在于产生新元素,而只是在于研究一般的现象。”
关于第93种元素是否存在的问题,当时各国的物理学家观点不一,众说纷坛。有的予以肯定,有的表示怀疑。但是,科尔比诺对于他的“孩子们”的信心始终没有动摇过。直到1937年初,科尔比诺逝世前一个月,他在一篇发表于《新人类学》杂志上的文章中说:
“这一发现被怀疑为不确切……但最近两位在辐射化学上最伟大的专家、柏林的李赛·迈特纳和奥托·汉恩却对费米的实验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因此,发现者在1934年对于是否存在第93种元素的问题所作的保留,可以完全取消了。”
后来的事实表明,“发现了第93种元素”的说法是不准确的。费米不愿意轻率地宣传尚未确切得到证实的科学现象,态度是严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