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穿好衣服,我们就快到了。”费米叫着妻子加蓬。
这是1939年1月12日早上。加蓬走出温暖的船舱,孩子们已在甲板上欢呼:“陆地,陆地!”
“弗兰哥尼亚号”正在平稳地行驶着。一会儿,纽约的轮廓在灰色的天空里显现出来了,自由女神像也好像在对着船迎面而来。
费米微笑着说:“我们已经把费米家族的美国支系建立起来了。”
加蓬低头看看儿女。他们似乎比她见过的美国儿童还要整洁些。他们定做的衣服和浅灰色的包脚套都和船上的其他儿童不同。她又看看费米,他那来自地中海国家的特点十分明显。跟他们同来的女仆,因不懂英语,无法和别人交谈,独自搓着双手取暖。
“还不是一个美国家庭,”费米夫人自言自语地说。
还是在20天前,当他们上船不久,孩子们到处观光,遇见了一个穿着镶白毛边宽袍的矮老头子,白胡子很长,蓝色的眼睛发亮。他们惊奇地站住了。那奇怪的老人慈祥地笑着说:“你们难道不认识我吗?我是圣诞老人啊。”
从故事书上,他们是应该知道这个老人的。可是真正遇见了倒使他们张口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真诚欢迎你们来参加今天的圣诞晚会。我会有礼物送给你们的。”圣诞老人弯下腰去对孩子们说。
加蓬给孩子讲述圣诞老人的故事。她说:“世界上每个国家的儿童,每年都有一次从他父母以外的陌生人手里收到礼物。这个人是专送玩具和糖果给儿童的。”
“她是爱庇范尼!”妮拉插嘴说。
“是的,在意大利,她就叫做爱庇范尼。她在每年的1月6日降临。
他在天空中骑着一把扫帚……”
“她肩上背着一个好大的口袋。她每年来一次,在圣诞节的前一天。”妮拉对弟弟说。
“爱庇范尼还会来吗?她知道我们是意大利的孩子……”基里奥睁大着眼睛问。
“不,她不会来了。”妈妈说。“她没有到美国来的签证,所以必须留在意大利。”
“可怜的爱庇范尼!”妮拉黯然说,“我不相信她会喜欢墨索里尼……”
就这样,当“弗兰哥尼亚号”默默驶过自由女神像前,进入纽约港口时,他们第一次接触了新的异国文化。
费米一家在纽约住了6个月。公寓在第113街和120街之间,大部分哥伦比亚大学的教授都住在这两个街区里。他们接受一位朋友的意见,把女儿送入贺拉斯·曼恩学校。据说这是一家进步学校。但加蓬并不知道“进步”是什么含义。最初几个星期,妮拉什么都不懂。老师对家长说,书读得怎样没有关系,重要的是她要能够适应环境。
一个学期下来,成绩还可以,智力试验还很好。但对一个简单的问题却答复不出来:一个小孩到乡下去,和一只小动物一道玩。回来之后,他必须将周身洗得干干净净,把有臭味的衣服都换掉。和他一道玩的小动物是什么?——鼬鼠。但是欧洲没有这种小动物,欧洲的儿童故事书里也没有,妮拉当然回答不出来。
小基里奥天天到运动场去玩。他教先生们说意大利语,但他自己却学不进英语。
费米还在刚住进那套定租6个月的公寓时,就计划购买产权属于自己的住宅。
在罗马,买公寓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你翻阅广告,选择合适的,办理手续,就成了。在纽约却不一样。在这个庞大的都市里,教授们的住家却挤在一个很小的区域。在这个区域里,没有小的房子,也没有合住式的公寓,无房可买。那些自己有房子的朋友都住在郊外,必须来来去去。郊区虽然地产很多,却没有一个统一的地产公司来为他们介绍该地区的优劣。
“我有几位同事住在一个叫勒安尼亚的市镇,在新泽西那边,过了华盛顿桥便是。我们到那里去看一看吧。”一个星期天费米对加蓬说。
到了勒安尼亚,下了公共汽车后,费米说:“1934年获得诺贝尔奖的化学家哈罗德·乌雷伊住在这里。我们不妨去拜访一下。我和他很熟。”
乌雷伊和他的太太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乌雷伊告诉他们小区的情况,包括条件极好的公立学校;讲述住在一个中产阶级市镇的好处。在这样的地方,别人家孩子有的东西咱们的孩子也可以有。
乌雷伊博士的态度诚恳,使费米夫妇听从了他的话。这年夏季,费米就成为勒安尼亚一幢房子的主人了。房地包括一大块草地和一个小池塘。房子装修完毕,家具也从意大利运到。他们可以在美国定居下来了。
这时,战争也在欧洲爆发了。
费米夫妇两人都不懂园艺。费米住惯了公寓房子,而加蓬家的花园都由园丁料理。现在,乌雷伊告诉他们:“到了星期天,你得穿上工作服,到花园里去工作。”——美国人怎样做,他们也得怎样做。
费米和加蓬结婚时,就说过未来的计划。他说他到40岁就要退休,然后到山里去务农。他说他出身农家,他会种地,做农夫适合他的性格。
反正没有物理学者40岁后还有什么建树的。
可是,这会儿38岁的费米在勒安尼亚住下来时,却还没有务农的兴趣。他的实验工作,占据了他的许多个星期天。等到有时间去修剪草地时,草地已经荒芜一片。还有,当花草需要浇水时,费米宁可去散步或者去打网球,说浇水不必那么急。加蓬只好虚心向别人请教。左手拿着园艺书,右手拿着工具,边看边做。但草地并没有长好。倒是乌雷伊博士常常过来给她指点指点。
1940年的夏天,法国已经沦陷。乌雷伊时常用极关切的语气谈到美国有被卷入战争旋涡的危险。
他向朋友们说:“要是德国人在圣诞前后在南塔格特岛登陆,你们会觉得奇怪吗?”
费米曾和哥伦比亚的几位教授组织了一个“预言家会”。他们约定每个月的第一天在男教职员俱乐部午餐的时候,大家就这个月内可能发生的事情,写下10个问题各自做答。到了这个月的最后一天,便把答案拿出来和事实对照。每一个会员答案对错都有记录。提出来的都是关于重大国际时事方面的问题,像:
希特勒会不会在英国登陆?
德国会不会攻击美国护航舰队,破坏美国的中立?
英国守得住杜布鲁克吗?等等。
后来,这个会解散时,费米的成绩最佳。他的预言97 %是对的,于是成员们称他为“预言家”。但是,他认为他对事物的判断上,是得益于他的保守主义。他总以为客观情况的变化往往没有人们希望的那么快。例如说,希特勒不会在某月里在英国登陆;英国在某月里守得住杜布鲁克,美国的护航舰在某月里不会受攻击等。然而,他的保守主义却使他推测德国不会进攻苏联的预言失准。这年的6月,希特勒撕毁德苏互不侵犯条约,向苏联领土发动了大规模进攻。
这时乌雷伊在从事园艺,而费米则在试验研究园艺的理论。
“你们为什么和蟋蟀草过不去?它也是绿的,也盖满了草地!你们总是在除莠草。莠草和其他植物又有什么分别呢?”他不停地问。
乌雷伊博士回答他:“莠草是自发的,不是种的。它们夺去了好草的养料、空气和空间,而使好草死亡。季节过后,它们也死亡了,什么都留不下来。”
费米听了,便依照他自己先为一种概念下定义再加以接受的习惯,作出结论说:“原来,莠草是未经许可而擅自生长的一年生植物。”
费米对园艺虽然没有什么贡献,但对家务却很愿意帮忙。
为了减轻女仆的工作,他情愿自己擦自己的皮鞋。但是,女仆却向夫人报告说:“教授擦的只是鞋头,后跟他没有擦。”
费米毫不否认,他说他对于那看不见的部分懒得管。
费米会做手工,像美国男人一样,也学会了做家里的修补工作。工作之余在家修修补补,倒享受到一种创造的快乐。不过,他只注意到一样东西的实用价值,不顾美观问题。他们餐桌的活板没有一起运来吗?
没关系,自己做。但他做得很粗糙,也不用油漆,必须用桌布遮盖起来。
朋友中有人需要摇椅吗?好,替他做一张。只是造出的椅面斜度有问题,使人坐着像是因肚子疼而佝着腰一样难受。费米却有他的理由:摇椅会摇就行了,你还要它怎么样呢?
在学习美国的语言和习惯方面,费米还得到他带的研究生安德生的帮助。他对加蓬说:“安德生说我们应该请教邻居的儿童,每纠正一次给他们一分钱。他说这是我们学英语最有效的办法。”
“安德生说,美国学生许多都靠在餐馆打工和卖报纸来读完大学。
我认为这样做就没有足够的时间来读书了。”
“安德生说,在美国的大学里没有口试……”
安德生向费米学物理,而教给费米许多有关美国的知识。
但是,这还远远不够。你不但需要了解它的社会制度、政治趋势,它对独立精神人权确认等方面的独特理解,还必须领会它的历史背景、文化观念等等。你必须能够置身于当年美国西部的篷车当中,也能够体味到当年柯罗拉多淘金城市的盛衰,分享新英格兰的骄傲,也分担南部诸州长期的痛苦。
还有,你必须调换你心目中的英雄:你不能只知道莎士比亚和但丁,你还要知道华盛顿和林肯,朗费罗和爱迪生,贝尔和莱特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