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在“冶金实验室”交通组工作的小姐叫一个送信的孩子把火车票送给费米夫人。小姐在电话里对费米夫人说:
“我已经替你订到一张特别车厢的票。”她很得意地说。在1944年夏天,普通人要订到座位是很不容易的。“你知道你在兰美下车吗?有人会在那里接你。”
“要是他没有来接呢?”加蓬正想这样问时,她已经把听筒挂上了。
儿子基里奥看见母亲手里的纸条,兴奋地跳着说:“那是到‘某地’去的车票吗?我要看一看。给我!”
“不要动,车票有什么好看的。”加蓬说。她也很兴奋。但是想到要在新墨西哥的兰美和一个陌生人接头时,心情就黯淡下去了。要是和那人错过了,加蓬就得自己到圣大非去。但到了那里,难道可以到处向人打听怎样到全国最秘密的地方去吗?
也许最好同费米一道去。可是,这时费米被派到别的地方去了。任务是绝密的。有事她可以寄信到华盛顿请雷兰转给他。
“你可以在芝加哥等我,也可以带着孩子们先到某地去。”费米说。
也许因为保密的关系,“某地”竟使孩子们着迷,而加蓬自己也有点神往。
“某地”在某个荒野之中。他们的许多朋友都消失在那里面。有些在欧洲生长的朋友们都感到不快乐:住在有围篱的地方使他们回忆起了集中营。这地方的真名字加蓬不知道,只知道他们可以有一间公寓。在这地方,走路和爬山用的鞋子是必需的,他们可以购买,不受配给的限制。烧烤用的电炉是必需的,因为那里没有煤气设备。那里孩子可以随地乱跑,因为他们无论如何跑不到围篱外面去。自从有的物理学家发觉私人信件被检查过之后,那里便索性宣布私人邮件是要被检查的。赛格勒一家从1943年夏季就搬了过去。有一次,赛格勒从外地寄了一封信给太太,里面装了一小束头发。当他的太太接到信时,头发却不见了。
一位费米夫人从未见过的、嘴里衔着烟斗的年轻人曾到芝加哥来看她,告诉她“某地”的情形。他是“某地”实验室的主任,名字叫罗伯特·奥本海默。他说她到“某地”一定会很愉快。
这就是一些使孩子们和她都很神往的事实。
“我们先去吧。”加蓬坚决地对费米表示。
同班车去兰美方向的,有康普顿和两年多前分手的乌雷伊博士。当加蓬惊喜地看见他们时,却不敢贸然地直呼其名。因为在那些日子里,许多重要的科学家在外出旅行时都用假名。假名是陆军部起的,一般保留原名的第一个字母。费米的名字是“法马”,康普顿则有两个假名:
在东部旅行时用“柯马斯”,在西部旅行时用“康斯达克”。
加蓬是知道这个规矩的。过了一会儿,她从沉思中醒转过来后,他们才开始交谈。谈各自家里的事,谈共同认识的朋友,谈战局发展的近况,谈联军在法境的胜利——他们的部队已接近巴黎——就是不谈这次旅行的目的地。
车到兰美,加蓬的脚还未踏上月台,就有一个金发的军人跑上来对她说:
“您是法马夫人吗?”
“是的,我是费米太太。”
“他们教我称呼您为‘法马太太’。”他客气地说。
那位士兵让她坐上一部军车,把她一家送到60多英里以外的目的地。康普顿和乌雷伊坐的是另一部车,他们是到“某地”去参加会议的。
“某地”的故事在加蓬和孩子们到来两年之前就开始了。那是1942年的秋季。铀的研究进入实用阶段——研制原子弹之后,整个计划由陆军部主持。陆军部便在军事工程总处划出一个特别部分来进行研制工作,定名为“曼哈顿区”。这年9月,陆军部长亨利·史汀生派格罗夫斯少将为“曼哈顿区”主持人,同时决定将研究计划大大地扩充和尽速进行。
格罗夫斯少将的风格是雷厉风行。早在1942年12月2日链式反应的试验未完成前便在计划原子弹的制造。他在选择适宜做实验室和制造厂的地方。
杜邦公司将在华盛顿汉福特哥伦比亚河上建立巨大的原子反应堆来产生钋;将在田纳西州橡树岭一个秘密地带进行分开铀原子的工作;而整个计划中最秘密的部分,即设计和制造原子弹的工作,则必须选择一个更加偏僻的地方。在选择这样的地点时,格罗夫斯少将得到了奥本海默的帮助。奥本海默对新墨西哥州非常熟悉。他建议使用仁眉兹山坡上近洛斯·亚拉莫斯峡谷的一处幽寂高丘上一所小学。
奥本海默认为,这所小学校和它的园地适合于做新的实验室。这里有一条山路可以通到圣大非的主要公路。圣大非位于45英里外,最近的铁路也有60英里。那座平顶的高丘无疑是一个偏僻的地方。学校的房子可供第一批到来的科学家们住用。将来建立试验场地,建立大规模的机器工场,都不愁没有空间可供扩充。极目四顾,那里只有松林和沙地。
格罗夫斯少将很感兴趣,便和奥本海默一起前去考察。
这两个人一出现,使那校长感到奇怪。一个是细眼圆肩身材高瘦的知识分子,一个却是挺直粗腰说话像发命令的陆军军官。他们提出的要求更加使校长惊讶不已:学校必须停办。陆军部要买这座学校来做秘密工作。
就这样,“曼哈顿区”于1942年11月买了那座学校。奥本海默被任命为未来实验室的主任。格罗夫斯问他需要多少房子,他说希望能聘请30位科学家,连同他们的家眷大约是100人。
这位精明能干的主任为人和蔼谦逊,拥有研究工作各个方面的知识和经验,包括实验上的、理论上的和技术上的。他热心地负起了全面的责任。但在预言“某地”的发展时,他远远估计不足。
特别工程队进来了。建住宅,建实验室。一批一批地建造。在这海拔7200英尺的地方,一个小市镇出现了。
美国各大学和英国的许多科学家忽然都销声匿迹,他们却在这里出现了。最初的两年半内,这个小城市在地图上没有标记,也不是新墨西哥的一部分,它的居民没有选举权。住在里面的人称此地为洛斯·亚拉莫斯,知道它存在的外面的人则称它为“某地”。与里面的人通信的人只知道那里地址是“1663号信箱”。
新的家庭不断地搬进来。住宅在加紧建设,但建设速度总是落在人口的增加之后。当1944年8月费米夫妇一家初来时,就发现这里到处一片混乱。这是一个新兴城市初建时常有的现象。
在那所学校原有房子的周围,错落地出现了一些兵营式的建筑,组成了一些无名的街道。所有的建筑都漆成了绿色,和青山绿树浑然一体。
房子都是木料建成的。它们建在泥地上,夏天雨季时,大雨使山土变成泥浆,沾在鞋上;冬天日暖雪溶时,山泥也一样变成泥浆。
峡谷另一面,有一处狭长地带,被用铁丝网围了起来。里面是“技术区”,只有佩戴特别证章的人才能进去。小镇的主要通道是“东门”。
从东门出去,可以经过沙漠到爱斯巴诺拉和圣大非。“西门”则一天只有在规定的时间才开放给非军事人员。从那里出去,可以到山间的村落,可以到钓鱼的溪流和滑雪的山坡,还可以到景色绚丽的“大谷”去,它在万千年前是一个火山喷口,现在是一个绿草如毡的大盆地。
无论你从那一个门出去,你都得向守卫的宪兵出示通行证。
费米一家被派住在T—186号屋的第四间公寓。同样的包括四间公寓的屋子有12户。公寓很小,但够用。三间卧室中所摆设的都是军人用过的床。床上都刻有他们的名字和军阶。床单和毛毡都盖上了USED的字样,这使他们吓了一跳:这不是“用过”的意思吗?后来才知道那几个字母所代表的是“美国工程分队”。所有由军部供给的东西,都印有军用品的字样,连电灯泡和拖把都是如此。
夜里,街道上没有灯光。冬天的晚上,要是雪地上映出了松树的影子,人们就知道是月亮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