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2月21日和3月7日,“联合国军”连续发动了两次新的攻势。3月15日,“联合国军”攻占了汉城,并很快进抵三八线附近地区。华盛顿决策者认识到,把中国军队赶出北朝鲜是不可能的,现在面子已保住了,如不利用军事上尚处于有利地位的机会实现停火,以后就再难得有这样的好时机了。因此,艾奇逊和他的顾问们,同联合国有关成员国协商后,起草了一份准备由总统发表的声明,呼吁实现停火,为全面解决朝鲜问题开辟道路。3月20日,参谋长联席会议通知麦克阿瑟:“由于侵略者从南朝鲜大部分地区已被赶出去,近日国务院准备请总统出面宣布,联合国准备讨论解决朝鲜问题的条件。联合国一直坚持这样的看法,即在使用大部队向三八线以北推进之前,应为和平解决争端作进一步的外交上的努力。”
停战和谈,对于渴望取得朝鲜战争全面胜利的麦克阿瑟来说是不能接受的。正如罗斯福在当时对他说的那样:“道格拉斯,我认为你是我们最出色的将军,但我觉得你又是一位蹩脚的政治家。”他考虑问题从单纯军事观点出发,全然不顾已经完全改变了的国际形势。认为战争不是胜,就是负,不败不胜的局面对他来说是难以想象的。他认为,这势必使“一个参加了战争又不能坚持到胜利的大国,终将承担同战败一样的后果”。
为了破坏停火和谈,坚持把战争进行到底,他决定向杜鲁门政府公开挑战,为了拆杜鲁门总统的台,他已不管自己将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了。3月24日(东京时间),麦克阿瑟在未经批准的情况下,发表了与政府观点对立的公开声明。这一声明使华盛顿方面感到吃惊和愤怒。它直接违反了参谋长联席会议12月6日颁布的训令,是公然抗上的行为,是对总统和宪法权威的挑战。更为恶劣的是,声明的内容和挑衅性的语句,听起来好像是对中国的最后通牒,似乎在暗示战争将会扩大。这声明似乎是为破坏和平解决朝鲜问题而故意泡制的。因此,声明发表后,华盛顿即收到英、法等许多国家的照会,纷纷询问:“麦克阿瑟声明真实意图是什么?”“是否意味着美国已改变了政策?”
这时华盛顿的被动和尴尬是可想而知的。为了避免混乱,杜鲁门被迫取消了发表和平呼吁的安排。后来杜鲁门写道:“非常不幸,我们细心作的准备,全都白费了。为了得到其他国家的同意而花费的时间和国务院、国防部的首脑们所作的长期努力,都因3月24日麦克阿瑟将军发表的声明而付诸东流了……麦克阿瑟的这一举动逼得我再无别的选择,我再也不能容忍他的抗上行为了。”
翌日上午,杜鲁门召集艾奇逊、国防部副部长罗伯特·洛维特、迪安·腊斯克和其他人到白宫去开会研究此事,艾奇逊写道:“我从未见过洛维特那样愤怒过”,他说麦克阿瑟“一定要撤职,而且要立即撤职”。艾奇逊写道,这一声明是对“参谋长联席会议的藐视,践踏了发给他的通知精神,是对他的总司令的公然违抗”。艾奇逊写道,杜鲁门“那时处于虽然十分冷静,却又强压着怒火的思想状态之中”。杜鲁门写道:
“我那天惟一能说的是我深感震惊。对与麦克阿瑟相处会遇到的困难,我从未低估过,但自威克岛会晤之后,我曾指望他起码能尊重总统的职权……现在我认识到,除了解除这位战场最高指挥官的职务外,没有别的选择了……”
杜鲁门没有马上这样做。他知道,国内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支持麦克阿瑟,解除他的职务只能使自己的政府更加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况且,当前朝鲜战局正是进展顺利的时候,如不向人民充分说明麦克阿瑟的主张有多么危险,贸然撤除他的职务,那人民心里会不服的,杜鲁门是以异常小心谨慎的态度来处理这件事的。那一天他并没有提出撤职的问题,也没有透露他的想法,他只是口述了给麦克阿瑟的一份电文,让参谋长联席会议发给麦克阿瑟:
总统指示,提请你注意他1950年12月6日发出的命令。鉴于1951年3月20日发给你的通知,你若发表任何进一步的声明,务必注意不得违反12月6日的总统令。
总统还指示,一旦共产党的军事领导人要求在战场上停火,你应立即将这一情况向参谋长联席会议报告,以便得到指示。
在这期间又发生了一件事,使事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3月8日,众议院少数党领袖,一位保守派分子约瑟夫·马丁(马萨诸塞州共和党人)给麦克阿瑟写了一封信:在目前关于外交政策和总战略的辩论中,我们当中许多人一直感到很烦恼,因为尽管欧洲地区很受重视,但我们一直不了解作为远东司令部总司令,您本人持怎样的观点。
我认为从国家安全和世界战略观点来看,美国应采取更广泛的战略,这一点十分必要。我们真诚地希望,在把欧洲作为战略重点的同时,不要削弱我们在亚洲的地位。
随信寄去我于2月12日在纽约布鲁克林发表的讲话副本,其中强调了这一重要观点,并建议派蒋介石大元帅在台湾的军队在亚洲开辟第二战场。以减轻我们的部队在朝鲜受到的压力……
如果能把您对这一问题的看法告诉我们,不管是以机密的还是别的形式,对我都是非常大的帮助。您的崇拜者成千上万,您赢得了人们莫大的尊重。祝您在您所从事的伟大事业中成功。
麦克阿瑟说过,他认为“有责任坦率地回答每一位国会议员的询问”。于是,他在3月20日给马丁写了回信,他没有在复信上标注“机密”二字。
4月5日,马丁为攻击政府的现行政策,在众议院的一次辩论会上,公布了麦克阿瑟3月20日写给他的复信,声称:他“有责任把一位伟大而可靠人士的观点告诉美国人民”。麦克阿瑟在那封复信中写道:
赤色中国在朝鲜与我们交战之后,我已把我对局势的看法和建议详尽地向华盛顿做了报告。总的来说,这些观点是众所周知的,也是能理解的,那就是采用传统的做法,用最大限度的武力去对付武力,我们过去就是这样取得胜利的。您关于使用台湾中国军队的观点,是符合逻辑的,与传统做法也无矛盾。
令人奇怪的是,有些人似乎不能正视这样的现实:共产党阴谋家们已经把亚洲作为他们征服全球活动的地方,我们为粉碎他们的企图,已在战场上同他们进行了较量。我们在这里已拿起武器为欧洲而战了,可是那里的外交家们仍在进行着舌战。他们不明白,如果我们在亚洲把这场战争输给了共产党,则欧洲的陷落就不可避免,我们若是赢得了这场战争,欧洲就完全可能避免战争,保住自由。正如您所指出的,我们必须要赢得胜利。胜利不是别的东西可以替代的。
这封鼓吹扩大战争并坚持不夺取胜利决不罢休的信件一经披露,杜鲁门推行的政策再次受到冲击。李奇微后来写道,麦克阿瑟的这些行为所导致的后果是:“拆了杜鲁门的台,激怒了盟友,并把中国人置于如果接受谈判条件,便会丢尽面子的境地。”杜鲁门后来写道:
如果说把马丁议员对台湾问题的意见称赞为合乎逻辑和传统的话,那反过来说,我的政策就是没有逻辑、不符传统的了……麦克阿瑟贬低我们的外交努力,宣称胜利不是别的东西可以替代的……正如布莱德雷将军所说的那样,如果把战争扩大到亚洲大陆,就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进行的一场错误的战争”。麦克阿瑟设想的胜利,是指轰炸中国城市,把战争扩大到中国的胜利,但这决不是有意义的胜利……拿破仑在回顾远征莫斯科时说过:“我们每次作战都取得了胜利,但我们却什么也没有得到。”到了该划清界限的时候了。麦克阿瑟的信件表明,他不仅不同意政府的政策,还要向政府的政策挑战,公然背叛他的总司令。
4月6日,杜鲁门再次召集他的高级顾问:马歇尔、艾奇逊、艾夫里尔·哈里曼和奥马尔·布莱德雷到白宫开会。他们用一个小时讨论了对麦克阿瑟该怎么办——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解除他的职务。艾奇逊和布莱德雷表示应免去麦克阿瑟的职务,但又强调应谨慎行事。艾奇逊还对杜鲁门说:“最重要的是,参谋长联席会议全体成员意见要一致……如果您免去他的职务,您的政府要准备经历一场恶战。”杜鲁门在会上始终不动声色,他只是巧妙地提些问题,而不表明自己的态度。最后,他让马歇尔去查阅过去两年中五角大楼同东京的往来文件,以寻找麦克阿瑟犯有过失的记录。
第二天,4月7日,星期六,上述人员再次在白宫会晤。马歇尔报告了查阅来往文件的情况,结论是:“麦克阿瑟两年前就应撤职。”杜鲁门仍未作决定,他对布莱德雷说:“9日(星期一)想再听听参谋长联席会议的意见。”4月8日下午,布莱德雷主持召开了参谋长联席会议,全体一致同意解除麦克阿瑟的职务。
4月9日这一天,还是那几个人在白宫椭圆形办公室开会。除了杜鲁门未表态之外,马歇尔、哈里曼、艾奇逊和布莱德雷都同意解除麦克阿瑟的一切职务。这时杜鲁门才说:“当麦克阿瑟3月24日发表声明时,我就下决心要撤他的职了。”在会议上还决定,麦克阿瑟原来担任的职务均由马修·李奇微中将接任。会议还决定,让当时正在朝鲜视察的陆军部长富兰克林·佩斯于华盛顿时间11日20时(东京时间12日10时),向麦克阿瑟传达上述决定。为了避免麦克阿瑟难堪,没有使用陆军通讯系统,而是通过加密的通信系统向在朝鲜釜山的穆西欧大使发出命令,让他把指示传达给佩斯。因佩斯和李奇微一起上前线去了,佩斯没能及时得到华盛顿的指示。
10日晚,有人向新闻界泄露了这一消息。奥马尔·布莱德雷急忙赶到白宫报告说,这一消息将于第二天,4月11日上午在《芝加哥论坛报》上发表,这是一家对政府不友好的报纸。杜鲁门担心在接到正式命令之前,麦克阿瑟得到消息,他可能反戈一击,可能主动提出辞职,那就不好办了。杜鲁门现在要把他解职,而不是接受他提出的辞职。这时杜鲁门认为,他“再也无法做到由佩斯部长亲自去传达命令,以表示礼貌了”。他指示他的新闻秘书约瑟夫·肖特,于4月11日凌晨一点这一非同寻常的时刻,举行一次特别的记者招待会。肖特在会上散发了几份文件,第一份文件宣布了令人震惊的总统命令:解除麦克阿瑟的职务。
第二份文件是杜鲁门发给麦克阿瑟的:
我深感遗憾的是,我不得不尽我作为总统和美国武装部队总司令之职,撤销你盟军总司令、联合国军总司令、远东美军总司令和远东美国陆军总司令的职务。你的指挥权应交给马修·李奇微中将,此令立即生效。你有权发布为到达你选择的地点而必需的命令。关于撤换你的原因将在向你发布上述命令的同时公诸于众。
在东京,杜鲁门的解职令还未送达麦克阿瑟手中,消息就通过商业无线电广播,以特急新闻的形式在全日本进行了广播。当收到这条新闻消息时,麦克阿瑟正在他的大使馆官邸招待客人进午餐。客人有华盛顿州参议员沃伦·马格纳森和西北航空公司的威廉·斯特恩斯。他的副官锡德·赫夫得到消息后来到大使馆,他满脸愁容,眼泪汪汪地出现在餐厅门口。琼看见这情景,就悄悄地走上前去询问,赫夫把听到的消息跟琼说了。琼回到餐桌旁,轻轻拍了拍丈夫的肩膀,然后俯身轻声耳语起来。
在场的人都能听到麦克阿瑟的声音:“琼妮,我们终于要回家了。”午餐继续进行,麦克阿瑟自始至终在外表上保持着镇静。不久,正式命令就通过陆军通信设施发到了,赫夫亲自拿着文件送给他的将军。
解除麦克阿瑟职务的消息公布后,那些对杜鲁门政府不满的人,借机发泄他们的心中怨气,他们焚烧杜鲁门的画像,并把国旗倒挂或下半旗。洛杉矶市政会议宣布休会,对麦克阿瑟遭“政治谋杀”,表示沉痛的悼念。白宫收到成千上万封抗议电报或信件,许多人骂杜鲁门是“白痴”、“猪猡”、“小政客”,要求弹劾他。参议员麦卡锡在一次集会上骂杜鲁门是“狗崽子”。当晚,杜鲁门在格里菲思体育场向全国发表讲话,为他解除麦克阿瑟的职务和他的对朝鲜政策辩护,但被群众喝了倒彩,这是极罕见的。民意测验表明,的美国人支持麦克阿瑟,69%支持杜鲁门的只有29%。
盟军总司令部也深受震动。虽然许多人都知道麦克阿瑟与杜鲁门政见不同,他们之间的矛盾很深,但是没有想到麦克阿瑟会因此而受处罚,当然就更未想到会被撤职。那时,许多人都认为华盛顿方面或许会采纳麦克阿瑟的建议。现在争吵以麦克阿瑟惨败而告终。
那天下午,盟军总司令部外交局局长威廉·西博尔德去“一号大楼”拜会麦克阿瑟,他后来回忆当时的情景:“……将军站起身来,满面笑容地迎接我。我极力控制感情,以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热泪滚滚而下。当我们在常坐的旧沙发上落座后,麦克阿瑟递给我一支香烟,并为我点燃。有好一会儿,是令人透不过气来的沉默,后来我说道:‘将军,在这种事情上,您是一个远比我们出色的战士’……麦克阿瑟对用这种方式送他回家,心情沉重地说了一些嘲弄的话。他阴郁地说:‘在陆军服役52年后,竟受到这样公开的侮辱’。他又补充说,作为一名战士,如果总统打算让他退役的话,哪怕稍作暗示,他也会毫无怨言地这样做。”
麦克阿瑟对这种解职方式表示愤怒不是没有道理的,官方关于命令未能及时送到的解释,包括麦克阿瑟在内的许多人,都不相信。由于解职令立即生效,他无法举行例行的指挥官交接仪式,无法按常规向部队发表告别演说。后来李奇微谈了他的看法,可能许多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粗暴的罢免方式,不必要地伤害了将军的自尊心。”麦克阿瑟后来在回忆录中气愤地写道:“在军队里,司令官历来都是经常调换的,有些是出于某种原因,有些只是出于一时心血来潮,但没有哪一次比对我所采取的手段更粗暴的了,不许申诉,没有为自己辩护的机会,也不考虑过去的功绩……给我的解职令是那么严厉,连一个司令官被解职时按惯例应有的礼遇都不给了,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即使是办公室里的一个勤杂工、一个打杂的女佣或随便什么仆人,也不会被这样绝情、不顾起码体面地打发走。”麦克阿瑟那时虽然心中愤愤不平,但他表面上却显得若无其事,使见到他的人更增添了几分敬意和同情。
4月16日早上,麦克阿瑟一家离开住了五年多的美国大使馆,前往厚木机场。那车队简直像去参加国葬,成千上万的士兵、警察和市民站在街道两旁为他们送行。群众挥着手,高声呼喊着,有的还流下了眼泪。这情景使麦克阿瑟深受感动,后来他写道:“像这样,不久前还在交战的伟大国家的人民,对以前敌国的司令官能表现出这样的崇敬之情,恐怕在历史上是没有先例的。”
盟军司令部、日本政府的显要人物都来到机场为麦克阿瑟送行。7点钟,麦克阿瑟的车队徐徐开来,乐队奏起乐曲,在机场举行了简短的告别仪式。他走下汽车,首先检阅了仪仗队。然后,他来到高级官员们的面前,同他们一一握手,脸上现出微笑,并不时地说一两句寒暄话。告别是令人难过的,许多女士当众掩面而泣,一些身经百战的男人也难以抑制热泪长流。
最后,琼离开了告别人群,在麦克阿瑟的搀扶下登上了飞机舷梯。在机舱口,他们转过身来同告别的人群挥手致意。这时,军乐队奏起了
“美好的往日”,响起了19响礼炮,空军和海军的战斗机列队从空中飞过。他们夫妻俩先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显出十分感伤的样子,然后进了机舱。麦克阿瑟的私人座机“巴丹”号起飞了,绕富士山盘旋一周后向东飞去。
“巴丹”号途经檀香山向旧金山飞去。为了避免机场上拥来过多的欢迎群众,麦克阿瑟故意把飞机在旧金山着陆的时间安排在深夜。17日夜,当飞临灯火辉煌的旧金山,透过舷窗向下俯瞰时,满怀激情地对13岁的儿子阿瑟说道:“好了,我的孩子,我们终于回到家了。”飞机着陆后,他们意外地受到沃伦州州长等官员、记者和数千名群众的热烈欢迎,人们站在道路旁向麦克阿瑟欢呼。22公里的路程,他们的车队行驶了两个小时才到达。在他们下榻的圣弗朗西斯旅馆周围,人群“挤满了一个街区”。
这次麦克阿瑟回国,许多人都认为他会参加1952年总统竞选,如能击败杜鲁门也算出了口气。第二天在旧金山市政大厅举行的欢迎仪式上,麦克阿瑟说:“刚才有人问我,是否打算投身政治活动,我的回答是否定的。我没有任何政治抱负。我不打算竞选政治职务。我不希望我的名字在政治活动中出现。我能从事的政治活动都包含在大家都十分熟悉的一句话中——‘上帝保佑美国’。”
回国之前麦克阿瑟应邀定于4月19日在国会两院联席会议上发表演说,在4月18日飞往华盛顿的途中,他对讲话再次作了删改、润色。“巴丹”号于半夜0点23分抵达华盛顿,又出现了群众欢迎的热烈场面,前去欢迎的群众有1.5万人。建议将他撤职的几位高级官员也前往机场迎接,他们是杜鲁门的代表哈里·沃恩、马歇尔、布莱德雷、柯林斯、范登堡、谢尔曼。“麦克阿瑟彬彬有礼地同他们寒暄,但是他已注意到这个具有讽刺意味的场面”。见到杜鲁门的代表沃恩时,麦克阿瑟板起了脸,弄得沃恩很难堪。当天晚上,他们一家人住在斯塔特勒旅馆,房间里放满了鲜花。
第二天,4月19日,将军身穿人们熟悉的军服偕同家人,像新当选的总统去上任一样,乘汽车前往国会山。成千上万的群众站在人行道上向他欢呼。一些参议员和众议员们出来迎接他,并把他带到众议院大厅。这次破例规定,可以在众议院中使用电视摄像机。电视曾在1948年的政治集会中偶尔使用过,现在却是它拍摄下的第一个发生在华盛顿的重大“事件”。那天的电视观众是有史以来最多的。
12点30分,当麦克阿瑟登上讲坛时,大厅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他态度严肃而又庄重。当掌声平息下来以后,他开始发表他那著名的演说。他在演说中回顾了远东形势,介绍了他建议采取的咄咄逼人的政策。演说非常出色、动人,在会议厅内和在收音机、电视机旁的听众仔细地听着他说的每一句话。他的演说是以这样一段话结尾的:
我52年的戎马生涯就要结束了。当本世纪开始之前我参加陆军时,我孩童时的全部希望和梦想便实现了。自从我在西点军校虔诚的宣誓以来,世界已是几经沧桑,心中已不再有希望和梦想。但我仍然记得那时最流行的一首军营歌曲中的两句,歌中非常自豪地唱道:“老兵们永远不死,他们只是悄然离去。”
像那首歌曲中唱到的老兵一样,我是一名在上帝指引下尽心尽职的老兵,现在结束了我的军事生涯,悄然离去。再见!
麦克阿瑟的讲话历时34分钟,有30次被热烈的掌声打断。讲演结束后,议员们全体起立,向他欢呼、鼓掌,许多人激动得流下了眼泪。
当天下午,在华盛顿举行了一次喧闹的汽车游行,并在华盛顿纪念碑广场上举行了正式的欢迎仪式,马歇尔和参谋长们都参加了。翌日,纽约市给麦克阿瑟以巨大的荣誉,为他举行了长达6个多小时彩带飞舞的游行,观看的人有好几百万。抛向空中的彩色纸带、纸屑和飘带有上千吨。
麦克阿瑟作为陆军五星上将,按照美国的法律他将永远保留“现役”,每年享受近1.9万美元的固定津贴和政府提供的交通工具、办事人员等待遇,在五角大楼还专门给他保留一间办公室。对这些待遇他并不看重。他把“巴丹”号专机交还给政府。他的副官考特尼·惠特尼和情报处长查尔斯·威洛比退役后,留在他身边任文职助手。麦克阿瑟一家住在纽约市沃尔多夫·阿斯特亚饭店第37层宽敞豪华的套房里。室内装饰雅致,柜架上摆满了从远东各地收集来的古董和工艺品,这里既是家又是他的办公室。在他回国后的初期,每天都能接到许多次电话,收到难以计数的来信和电报。在这些函电中,最令他感动的是前总统胡佛写给他的一封信:
您为美国人民所作的贡献是无法估量的。您既是我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将军,又是最伟大的政治家之一……正是您的军事天才使我们赢得了对日战争。正是您的政治家才能,消除了日本人民对我们根深蒂固的敌意。
麦克阿瑟被撤职,这是美国人民和舆论界关注的一件大事。国会中的共和党议员和一些反对杜鲁门的民主党人士,坚持要对麦克阿瑟被撤职一事进行彻底调查。参议院通过决议,由武装力量委员会和外交关系委员会成员组成一个联合调查委员会,秘密进行调查。但每天调查委员会都向新闻界散发经过审查的公报。
调查工作从1951年5月3日开始,麦克阿瑟作为第一证人出席了听证会,委员们听取了他累计长达22小时的证词。马歇尔、艾奇逊和参谋长联席会议有关人员也出席作证。在听证会上,26名议员轮番提出问题,其内容涉及面非常广泛。麦克阿瑟再次宣扬他扩大战争以夺取胜利的主张,攻击政府奉行“失败主义”政策,他还说1月12日参谋长联席会议紧急会议备忘录能证明参谋长们同意他的主张。参谋长们在会议上花了许多时间否认麦克阿瑟的说法。马歇尔则重点谈了麦克阿瑟被解职的问题,他说政府的政策与麦克阿瑟的主张是有根本分歧的,那就是“麦克阿瑟将军准备冒全面战争的风险,政府方面则恰恰相反”。马歇尔又说,存在这种分歧其实并不新奇,“要说有什么新奇并使我们决定罢免麦克阿瑟将军的事情,那就是一位局部地区的战区司令官,竟然公开地对美国的对外政策表示不满和反对,这种情况确实是前所未有的”。
一直持续到6月25日听证会才结束,有人认为,这是一场“自从大萧条以来,美国面临的最严重、最动感情的宪法危机”。听证会的证词有几百万字,双方各执己见,似乎都有道理,而且得到各自党派的支持。为避免引起混乱和党派之争,联合调查委员会只是把调查情况如实地报告给国会,而没有做出带倾向性的结论。杜鲁门政府对麦克阿瑟违抗命令的行为没有再进行起诉和审判,认为撤消他一切职务的惩罚已经足够了。后来国会为表达对麦克阿瑟的敬意,特意通过一项决议,授予他一枚金质特殊荣誉勋章,上面刻有:“澳大利亚的保护者、菲律宾的解放者、日本的征服者、朝鲜的捍卫者。”
听证会后麦克阿瑟全力投到他曾声称自己不感兴趣的政治活动中。他会见各界知名人士,并开始在全国进行演讲旅行。惠特尼称这次旅行是“一次使国家获得新生的远征,是一次用直言不讳的抨击对政府进行的讨伐”。他像所有共和党人一样把矛头对准杜鲁门政府,攻击他们贪污腐化道德败坏,对敌人软弱无能,对外政策“胆小怕事”……他在休斯敦讲演时说:“我们对外来的进攻威胁不感到担心,我担心的是那些从内部起破坏作用的阴险势力。”在退伍军人大会上,他声称他3月份发表的声明瓦解了美国政府首脑的“秘密计划”,说他们密谋把台湾拱手交给赤色中国,并想使北京获得联合国席位,以换取朝鲜和平。在麦克阿瑟对政府“讨伐”过程中,杜鲁门一直采取克制态度不予应战,但这时候他再也忍不住了,奋起反击,说麦克阿瑟在说谎。
听证会上历时数月的大辩论和周游全国的“讨伐”,在政治上并没有给麦克阿瑟带来什么好处。“大辩论”结束后,人们最动感情的时期已经过去,没完没了的争吵已使人感到厌倦,许多人对政府的远东政策开始表示理解,人们需要和平,不愿意扩大战争。有些人甚至开始同情杜鲁门无端遭到污蔑和谎言的攻击的可怜处境。麦克阿瑟因违抗命令被撤职的真相和好战态度也开始被人们所了解,他那顶“英雄”的桂冠已渐渐褪色,声望也开始下降。
1952年,是美国总统竞选年。罗伯特·塔夫脱是争取1952年共和党总统提名的有力竞争者,但是共和党中以马萨诸塞州参议员亨利·洛奇为首的自由派认为,塔夫脱是无法取胜的。因此,洛奇劝说五星上将德怀特·艾森豪威尔出马。不久,艾森豪威尔表示同意参加竞选活动,于是共和党内一些中坚人物开始为他组织竞选活动。这一行动严重地破坏了塔夫脱的竞选总统计划,他当选的可能性明显减小了。
为了争取支持以便与艾森豪威尔竞争,塔夫脱于1951年底,到麦克阿瑟家里,希望能得到他的支持。麦克阿瑟热情地接待了塔夫脱,并对他说:“在过去艰难的岁月里,您一直是共和党有力的领导人,大家都称您为‘共和党先生’,我认为,对我们党来说,如果现在不能团结在您的周围去迎接即将到来的挑战,那就像在将军指挥下已作好战斗准备,却在开战之际撤换这位将军一样,是难以想像的背叛行为。”
6月初,艾森豪威尔辞去了北约总司令职务,回国参加竞选,并在许多州击败了塔夫脱。这时塔夫脱又来请麦克阿瑟充当他的竞选伙伴,并许诺如果事成了,就让麦克阿瑟当“武装部队副总司令”,麦克阿瑟同意了。
7月11日,在芝加哥共和党举行的全国代表大会上,第一轮投票中,艾森豪威尔得614票,塔夫脱得500票,麦克阿瑟只得10票。就这样,当选总统的美梦再次成了泡影,而他以前的副官艾森豪威尔却获得了共和党的提名,并最终在11月的大选中当选为总统。
从此以后,麦克阿瑟慢慢地从公众的视野里消失了。
1952年8月1日,麦克阿瑟听从了老朋友詹姆斯·兰德的劝告,接受了兰德公司的聘请,出任薪俸很高、挂名的董事长职务。一家人住在纽约市沃尔多夫·阿斯特利亚旅馆里,过着隐居般的生活。
1953年下半年,朝鲜战争结束不久,尼克松副总统应邀去麦克阿瑟家作客,他热情地拉着尼克松的手说:“你能来谈谈真是太好了。”尼克松后来回忆说:“这次交谈只是个开头,此后8年间我们两人进行过许多次有趣的谈话。我们通常谈美国政局和外交问题,说得确切一些,是我当听众听他谈。胡佛同我谈论各种问题时,总是不时地问我有什么看法,而麦克阿瑟从来不征询我的意见。”有一次麦克阿瑟对尼克松说,当年在朝鲜时,如果手里有50万国民党军队的话,我就能把中国一分为二,一举改变世界力量的对比。还有一次麦克阿瑟谈到,如果让他当国防部长或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他将如何削减军费、整顿好五角大楼。但没有人想到这位妄自尊大又争议颇多的人,也没有人向他请教什么问题,他心里常常感到愤愤不平。一次,说到现任总统艾森豪威尔给他当副官时的往事时,他嘲弄地说:“只要你出题目,他就能作文章,既能宣扬一个主张,也能批驳这个主张,两样都能做得非常好。”也许这些不好听的话传到了艾森豪威尔那里,一次艾森豪威尔捎信给尼克松说:
“最好让这个老家伙立刻滚蛋!”麦克阿瑟对肯尼迪总统也没有好感。1961年4月,美国雇佣军入侵古巴的吉隆滩失败后,他大骂肯尼迪有勇无谋,缺乏判断力。
1960年,年届80岁的麦克阿瑟害了一场重病,严重的前列腺炎差点使他丧命。
1961年7月,在隐居近9年之后,麦克阿瑟应菲律宾政府的邀请,携夫人前往马尼拉参加菲律宾独立15周年纪念活动。他穿着人们熟悉的卡其布军装、戴软帽和墨镜(只是没有再抽那玉米棒芯烟斗),接受成千上万菲律宾人的欢迎。在马尼拉吕内塔公园内举行的庆祝大会有100万人参加,是菲律宾有史以来人数最多的一次集会。在大会后他前往国会发表讲演,还凭吊了昔日战场。看到昔日荒凉破败的战场,如今又恢复了生机,他不禁感慨地说:“多么光明美好的景象啊!”
1962年5月,他应邀来到了他的母校——西点军校,接受军校的最高奖赏——表彰为国服务优异的西尔韦纳斯·塞耶勋章。在授勋仪式上,他发表了最后一次感人的演讲。他在演讲将结束时说道:
我现在已到了生命的黄昏,暮色已经降临,我往日的风采和荣誉已经消失了。它们带着余辉,随着我往日对事业的憧憬一起消失了。对往日的回忆虽然饱含辛酸的泪水,却又是那么美好,使我感到亲切和宽慰。我徒然侧耳倾听着,渴望听到起床号那微弱而迷人的旋律,以及远处战鼓急促敲击的动人节奏。
我在梦幻中依稀又听到大炮在轰鸣,听到步枪在作响,又听到了战场上那陌生、哀伤的呻吟。然而,晚年的回忆经常将我带回到西点军校,耳畔回响着,反复回响着:责任,荣誉、国家。
今天是我同你们一起进行的最后一次点名。但我希望你们知道,当我最后离去时,心中想到的一定是你们学员队,学员队,还是学员队。我向大家告别了。
1960年到1964年,即80岁到84岁期间,麦克阿瑟的生命力在衰退,然而到了1963年,他还在挣扎着写他那冗长的回忆录(有人说那是一部自吹自擂、“隐恶扬善”的回忆录)。1964年初,他更加力不从心了。3月2日,琼陪着他到首都华盛顿的沃尔特·里德陆军医院去看病。等候在那里的摄影记者们,见到的麦克阿瑟已是一个面容憔悴、瘦骨嶙峋的老人,他穿着便衣,戴着灰色毡帽。经过包括摘除胆囊在内的几次手术后,麦克阿瑟于1964年4月5日下午2点30分去世了。
林登·约翰逊政府按着应有的规格为麦克阿瑟举行了葬礼。他的遗体在纽约(第7装甲团大厅)、华盛顿(在国会山大厅)和诺福克供人们瞻仰。他的朋友们在诺福克的市政大厅中,为他建了一座巨大而宏伟的大理石纪念碑。4月11日,星期六,随着吹奏的熄灯号声,这位著名老战士的遗体被放进了墓穴,一个杰出的名字被永远载入了史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