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里要讲到故事最悲惨的部分了。我知道,有些人只会对这种事好笑,称它做大惊小怪。可是我知道有一个人并不这样看法。这人长了两撇小胡子,就有你两只胳臂一样长,是一个军官。有一次他跟大家闲聊,他说世界上两件最伤心最使他感动的流泪的事,是小孩子哭布娃娃和小孩子哭偷糖果吃。他看见了总要想尽方法来补救或者防止。在座的人当时并没有笑他,因为他的两撇胡子又长又白,人家不好意思笑他。可是等他走后,他们都说他感情用事,诸如此类的话。只有一位戴白帽子的身材矮小的老太太不以为然。她一般说来并不偏护兵士,但是她说:“诸位先生,我深深相信这才是一个真正勇敢的人。”
现在你也许会想象汤姆已经很好了,他不管需要或者想要的什么东西都能够到手了。可是如果你这样想,你就是大错特错。一个人过的舒舒服服的固然是好事,可是并不能就使人变好。说实话,舒服有时候使人变的不长进,就像美国人那样,也像《圣经》里面讲的那些人一样,养胖了就变的不受约束起来,有如马吃得太多做的太少一样。可惜的是汤姆也弄成这样子。他一心只想吃那些海糖果,弄得他哪个愚蠢小头脑里别的事情一概都不想。他而且贪得无厌,总是盘算仙人几时再来,给他一点糖果,给他什么样的糖果,给他多少,会不会给他比给别人多些。他白天想的是糖果,晚上做梦也是糖果,你想下面会是怎样呢?
原来他开始留心仙人放糖果的地方起来。他躲躲藏藏跟在仙人后面,装作眼睛望着别处,或者去寻找的东西,终于发现仙人把糖果藏在一口美丽的、嵌满珍珠母壳的橱里,放在一条深石缝中。
他于是渴望上橱那儿去,可是他害怕。后来他又想起要去,他就不那么害怕了。一天夜里,当其他的孩子都睡着时,他想糖果想的总是睡不着;他爬出去到了石头那边,找到那口橱。看呐,橱原来开着。
可是,当他看见橱里所有的好东西时,他不但没有高兴,反而害怕起来,懊恼不该来到这里。后来他想只是碰一碰这些东西吧,他就碰了一碰。后来又想只尝一块吧,他就尝了一块。后来又想只吃两块,只吃三块,他就这样吃下去。后来又想到仙人可能会跑来捉着他,心里非常害怕,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吃得不但辩不出滋味,而且也不觉得好吃。后来他吃得很不好受了,就想再吃一块算数;接着又再吃一块算数。就这样吃下去,终于把一橱的糖果吃光。
这时,自始至终,罚恶仙人都紧紧跟在他身后。
有人也许要说,为什么仙人不把橱锁上呢?啊,我知道。这看上去也许是古怪的事情,可是她从来就不把橱锁上。谁都可以去吃,吃了的后果各人自己去受。这好像很特别,然而就是这样特别;我有十分把握说,仙人最最懂得这里的道理。也许她是要人家不要去碰火,但是先得让他们烫一下。
罚恶仙人取下自己的眼镜来。因是她不想多看。她心里充满怜悯。可是眉头皱得几乎碰到自己的头发,眼睛睁得非常之大,好像把世界上所有的愁恨都吸了进去似的。眼眶里装满眼泪,她是时常如此的。
可是她只说了一句话:“唉,你这个可怜的小家伙,你也跟其余的人一样。”
不过她是在自言自语,所以汤姆不但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她。不过,你不要当做她这是感情用事。如果你这样想,以为你和我做错事时她会放过你,或者我,或者任何人,以为她心地太仁厚了,决不会惩罚我们,那你就是大错特错,就像世界上许许多多的人,年年月月,都是这样想一样。
可是这位古怪仙人看见汤姆把她所有的糖果吃掉,她怎么办呢?
她可打汤姆呢?她可抓着他的后颈,捉着他,喝骂他,压他,赶他,敲他,戳他,揪他,扭他。捶他,把他挤到墙角落里,摇他,打他耳光,把他放在一块冰冷的石头上叫他反省,等等呢?
一点都不。如果你知道在哪儿找到她,你就可以留心她怎样做。可是你决计见不到她做这类的事,因为她知道很清楚,如果她这样对待汤姆,汤姆就会又打,又踢,又咬,又骂下流话,当时就会还出他本来的面目,仍旧是一个顽皮的没有教养的小孩。那么她可盘问他,逼他,吓他,威胁他,叫他招认呢?也一点不是。如果我刚才说过,如果你知道在哪儿找到她,你就可以时常留心她的做法,但是你决不会看见她这样做。因为如果她这样逼汤姆,汤姆就会害怕起来,反而说起谎来。这样,对于汤姆只有比变回一个顽皮的没有教养的小孩更糟。
不,这类事情她让给那些心急的父母和教师去做(有些人说他们不但心急,而且懒惰)。这些父母和教师总是不肯给孩子们公平的仲裁,就如同孩子们自己指望那样,要求那样。他们总要吓唬小孩子招供自己的错误,甚至为了使他们招供,先把他们揍一顿。这种方式是极其卑鄙的犯罪行为,现在已经谁都不许用了。然而他们说:“我们教孩子走的都是正路,可是等他们长大时,是他们自己不肯走呀。”这种打人、逼人、吓人、问口供的方法恐怕不但孩子们不应当受,就是一匹小马,如果你要驯服它成为一匹听话管用的坐骑,你也不能用这一套来对付它啊。
有这些缘故,所以罚恶仙人对这件事一字不提,便是在第二天汤姆和其余的孩子一同来领糖果时,她也不提起。汤姆非常害怕来。可是他更加害怕自己不来,不来的话,因为糖果早已被他吃光了。所以他很害怕仙人问起谁把糖果吃掉了。
可是,看呐!仙人拿出来的糖果还是和平时一样多,这使汤姆更加害怕了。
等到仙人正眼望着汤姆时,他浑身都抖起来,可是仙人仍旧跟对其他孩子一样分给他糖果,于是他心里想,仙人是不会发现他的事情了。
可是,当他把糖果送进嘴里去时,他觉得很难吃,而且觉得要吐,他不得不赶快走开去。从这时起,整整一个星期,他都非常不舒服,很郁闷,而且脾气很坏。
接着,第二个星期来了,他又领到他的一份糖果;仙人又正眼望着他。可是仙人脸上的颜色看上去比平时更加忧郁。汤姆仍旧吃不下糖果,可是勉强吃了下去。
等到福善仙人来时,汤姆也想和其他的孩子一样得到抚爱。可是福善仙人非常严肃地说:“我很愿意抚爱你,可是我没有法子抚爱你,你身上全是尖刺啊。”
汤姆低头望望自己,身上果然长满了尖刺,就象海胆一样。
现在汤姆除掉走开去,躲在角落里哭泣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因为没有人能够跟他玩了,而且他满知道是什么缘故。
这一个星期他一直非常之难受,所以等到丑仙人到来,仍旧那样正眼望着他,但是比以前更加严肃更加忧郁。这时汤姆再也忍不住了,他把糖果扔掉,说:“不,我不要吃糖果,我现在再也吃不消糖果了。”可怜的孩子,他当时就放声大哭起来,把自己偷糖果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仙人。
他说完之后,心里非常害怕,满指望仙人会狠狠责罚他。可是仙人不但没有责罚他,反而将他抱起来吻了一下。仙人的下巴原很粗糙,这一吻实在并不好受,可是汤姆的心情寂寞已极,这样粗糙的一吻终究比没有好。
“我原谅你,小家伙,”仙人说。“只要人肯自动讲出真话,我总是立刻原谅他们的。”
“那么你肯给我除掉这些可恶的尖刺吗?”
“那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你自己弄上的,只有你自己能有去掉。”
“可是我怎么样去掉呢?”汤姆问,重又哭起来。
“啊,我想你是到了上学的时候了,所以让我给你找一位女教师,她会教你怎样去掉身上这些刺。”说完仙人就走了。
汤姆一想起女教师就害怕。他想这位女教师一定会带了戒尺或者棍子来。可是想到后来又安慰自己,觉得她也许和凡谷的那位老妇人差不多。哪知道这位女教师和凡谷的老妇人大不相同。那天仙人带她来时,原来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小姑娘,颈后披的长卷发就像金黄的云,长衣飘飘就像银丝的一样。
“这就是汤姆,”仙人说,“得教他学好,不管你愿不愿意。”
“我知道,”小姑娘说。可是她好像并不怎么愿意似的;她把自己的指头放在嘴里,低头窥望着他,因为她自己觉得非常难为情。
小姑娘好像简直不知道怎么着手。如果不是汤姆放声大哭起来,哀求她教他怎样学好,并且帮助他治好自己身上的尖刺,她也许永远不会着手呢。可是她看见汤姆一哭,心就变得温柔起来,就开始按照世界上教小孩子的方法教起汤姆来。
到底小姑娘教给汤姆什么呢?首先,她教给他从小学过的那些东西,从你在母亲膝头上开始祈祷的时候起。不过她教汤姆教得简单得多。因为在汤姆的世界里,功课不像这个世界上的功课有许多生字,所以那些水孩子都比你喜欢自己的功课,而且都渴望多多的学习。
她就这样天天教汤姆,只是星期日回家去,由仙人来代替她。她教了汤姆没有多少星期,汤姆身上的刺就消失得差不多了,他的皮肤又变得光滑干净了。
“啊呀!”小姑娘说,“怎么,我现在认识你了。你就是那个跑我卧室里来扫烟囱的小孩啊。”他跳到她面前,满想上去拥抱她,吻她。可是他没有拥抱她,吻她,因为他想起她是一位高贵小姐,所以只是绕着她跳跃,绕了又绕,一直跳到自己筋疲力尽为止。
这时候,两人都各自谈起自己的遭遇。汤姆是怎么落水的,她是怎么从石头上跌下的,他是怎样游到海里来的,而她是怎样从窗子里飞出来的。这样,那样,以及其他,一直把话讲完了为止,然后又从头讲起,两个人到底哪一个讲得最快,我也说不出。然后他们又做起功课来。现在两个人都非常喜欢这些功课了。所以就继续做下去,不知不觉过了整整七年。
你也许当作汤姆在这七年中一定很知足,很快乐了,可是事实并不然。他心里总放不下一件事情,那就是:每逢星期日小爱丽回家去时,她到底上哪里去呢?
据她说是上一个美丽的地方。
可是这个美丽的地方究竟什么样子呢?在哪里呢?
啊!这恰恰是她讲不出的。而且奇怪的是,的确如此,谁也说不出。连常常去那里的人,甚至最靠近它的人,也一点讲不出,也不能帮助人家想象它是什么样子。这个地方(后来汤姆也去了)住了不少的人,他们自命知道这地方的东西南北,就像邮递员一样。可是他们全安安稳稳住在那边,离这里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万英里远,他们的话和我们又有什么相干呢?
可是那些真正去过的好人、圣人、智人、自我牺牲的人,却一点告诉不了你什么,只能说它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你如果追问下去,他们就变得谦虚起来,一声不响,怕被人家嘲笑;他们这样做是对的。
善良的小爱丽因此只能够说,它比所有的世界加起来都还要好。这样一说,汤姆当然更加急于想去了。
“爱丽小姐,”他终于说,“我一定要知道为什么每逢星期日你回家去的时候,我不能跟你一起去。你不告诉我,我就不得安静,也不给你安静。”
“你得问仙人去。”
因此,等到下一次罚恶仙人来时,汤姆就向仙人问起这事。
仙人说:“那些只配和海中动物玩耍的小孩子没法去的,去那里的人一定先要上他们不喜欢去的地方,做他们不喜欢做的事,帮助他们不喜欢的人。”
“怎么,爱丽这样做过吗?”
“你问她去。”
爱丽的脸红了,她说:“是的,汤姆。我起先就不喜欢到这儿来;我在家里快乐得多,因为家里天天都是星期日。而且我起先很怕你,汤姆,因为,因为……”
“因为我浑身都是刺,是吗?可是我现在没有刺了,是不是,爱丽小姐?”
“现在没有了,”爱丽说。“我现在很喜欢你了,而且我也喜欢上这里来。”
“或者你也学学爱丽那样,”仙人说,“喜欢到你不喜欢去的地方去,并且帮助一些你不喜欢的人。”
可是汤姆把指头放在嘴里,头一低下去。他还不明白这中间的道理。
当福善仙人来时,汤姆就问她。在他哪个小头脑想来,她不像他姐姐那样严厉,或者她会给自己一些方便。
汤姆啊,汤姆啊,你这个蠢家伙!然而我不懂得为什么我要怪你,因为有许多大人的脑子里也是这样想法啊!
可是,当他们想摸底时,他们得到的回答恰恰和汤姆一样。哪个福善仙人回答汤姆的话就和先前一个回答的一样,一个字也不差。
这使汤姆非常不快活。等到星期日爱丽回家去时,他烦恼了一整天,也哭了一整天,全没有心思听仙人讲那些关于好孩子的故事,尽管那些故事比以前讲的还要好听得多。的确,愈是从旁边听这些故事,他就愈加不想听下去,因为这些故事讲的孩子都是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替别人辛苦。自己工作来养活小弟妹,而不是一心只顾自己玩耍等等。最后,汤姆再也忍受不住了,就拔起脚来跑掉,躲到石头中间。
当爱丽回来时,他对她就有点畏缩,因为他觉得她看不起他,认为他是个懦夫。后来他就非常生她的气,觉得她比自己强,能够做自己不能做的事。可怜的爱丽弄得很诧异,很伤心。终于汤姆放声大哭起来,可是他不肯说出他真正的心事。原来这一向汤姆一直抱着好奇心,急于想知道爱丽上哪里去,因此他开始对自己的伴侣,或者海里游玩的地方,或者任何其他东西,都失掉兴趣。他对周围的事物感到极端不满,弄的既没有心思待下去,也没有心思考虑自己去哪儿。
终于他说:“唉,我在这里太不开心了,我要走,只是要你跟我一起走。”
“啊!”爱丽说,“我巴不得能够跟你一起走。可是糟糕的是,仙人说过,你万一要去话,只能一个人去。唉,你不要捣那个可怜的螃蟹呀,汤姆(汤姆这时觉得自己很淘气了),不然的话,仙人又要责罚你呢。”
汤姆几乎要说:“她责罚我,我也不在乎。”可是话没有出口就忍着不说。
“我知道她要我做的事,”他说,说时哭得非常伤心,“她要我去找一个可怕的老葛林。我不喜欢他,这是肯定的。如果我找到他,我知道,他就会把我又变作一个扫烟囱的小孩。我心中一直害怕的就是这个。”
“不,他不会,这个我倒知道。一个人只要学好,没有人能够把水孩子变成扫烟囱的,也不会伤害他。”
“啊,”顽皮的汤姆说,“我懂得你的意思了。你是始终劝我走,因为你讨厌我了,你要打发掉我,”
小爱丽听到这话,眼睛睁得老大的,两个人都要哭出来。
“哦,汤姆,汤姆!”她说,非常伤心的样子。接着又叫道:“汤姆,你在哪里啊?”
汤姆也叫道:“爱丽,你在哪里啊?”
原来两人已经互相看不见,一点儿看不见。小爱丽完全失踪了。汤姆听见爱丽喊他的声音,声音愈来愈远,终于完全没有声音了。
再没有人比汤姆吓得更厉害了。他在石头中间游来游去,比他以前游得快得多,可是找不到她。他大声叫她,可是她没有回答。他问所有的孩子,可是他们全都没有看见她。
最后,他游到水面上,开始叫喊福善仙人起来,可是仙人不来。后来他就又哭又喊罚恶仙人的名字,大约是除此也无别法,他果然立刻来了。
“唉!”汤姆说,“天呐,天呐!我刚才对爱丽太顽皮,我把她害死了,我知道我把她害死了。”
“并没有害死,”仙人说,“不过我已经送她回家了,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汤姆听了这话哭得更伤心起来,连海水都被他的眼泪淹得涨起来,所以这一天的潮水比前一天的高出一英寸的零点三九五四六二○八一九。不过也可能是由于月亮满了一点的缘故。
“你把爱丽送走真是太残忍了!”汤姆呜咽着说,“可是,我一定要重新找到她,便是走到天边也要找到她。”
仙人并没有打汤姆,也没有禁止他说话,反而温和地把抱在膝上,就像她妹妹那样,并且提醒他这并不能怪她,她是像表一样,内里开足了发条,有些事情不管她愿意不愿意都得做,接着有告诉他,说他在托儿所已经待得太久了。如果他打算有一天要做大人的话,他得趁现在出去看看世界了。他得一个人去,就跟古往今来所有的人一样,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鼻子去嗅,自己睡的床自己来铺,自己玩火烧自己的指头,接着她又告诉他,世界上有许多好东西可以见到。在世界上,一个人只要相当勇敢,相当老实,相当学好,就会发现世界是个古观的,但是快乐的、有秩序的、有礼貌的、管理得良好的世界。总起来说(这也是意料中事),是个成功的世界。后来她又告诉他,不要害怕碰见任何东西,只要他记着自己学过的功课,做自己认为是正派的事情,任何东西都不能伤害他。可怜的小汤姆被她安慰了这半天,终于很巴望去了,而且要即刻动身。
“不过,”他说,“在动身之前,能够见爱丽一面就好了。”
“你想这个做什么?”
“因为……因为如果我知道她能原谅我,我就会快活得多了。”
一眨眼的工夫,爱丽已经站在他的面前,微笑着,而且样子非常快乐,汤姆禁不住想要上去吻她,可是又怕这样做不成体统,因为她究竟是一个小姐啊!
“我走了,爱丽!”汤姆说。“便是走到天边,我也要去。不过我一点不愿意走,事实就是如此。”
“啧!啧!啧!”仙人说,“你会很愿意的,你这个小混球,而且你独自里满知道。可是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会使你愿意。你这儿来,看看那么只顾随心所欲的人的下场。”
仙人在石缝中间有各式各样的神秘的橱,这时从一口橱取出一本非常神奇的防水书,里面满是你没有见过的照片。原来她远在一千三百五十九万八千年前(这是事实),谁也没有出世之前,就已发明了照相术啦。不但如此,她的照相不但像我们的照相有光暗深浅,而且还有颜色,各种颜色都有,就像你看见的黑雄鸡的尾巴,或者蝴蝶的翅膀一样,或者许许多多的颜色或者能够有颜色的东西。因此,她的照片非常特别,也非常有名。只要把书打开,孩子们都兴高采烈地看。
在这本书的第一页上写着:“逍遥国历史,这个伟大而出名的国家是从勤苦国分出来的,因此这些人都想成天弹琴。”
在头一张照片里,他们看见这些逍遥国人住在现成州的土地上,就在乐天山脚下。山下到处生的懒果。
他们生活得很像古代住在西西里岛的那些快乐的希腊人,就像古瓶上画的那样。事实上,他们这样生活好象很说的过去,因此他们并不要工作。
他们不住房屋,都住在美丽的岩洞里,每天在温泉里洗三四次澡。至于衣服,因为天气非常温暖,所以男子跑来跑去都只戴一顶尖帽子,穿一条短裤或者类似的轻便的披挂。女人都是在秋天(秋天他们懒得稍为好些)采集些蜘蛛网来做她们的冬衣。他们都非常喜欢音乐,可是学钢琴或者小提琴都嫌太麻烦。至于跳舞,那未免做来太吃力了。因此他们整天都坐在蚂蚁山上,弹着琴。如果蚂蚁咬到他们,他们只是起身搬到旁边的蚂蚁山上去,再咬就再搬。
他们坐在懒果树下,等那些懒果落到自己嘴里。他们坐在葡萄树下,把葡萄挤汁吃。等到小猪烤熟了时自己跑来,说“来吃我吧”(在逍遥国就是这种吃法),他们就张口等小猪碰到自己的嘴时咬一下,就心满意足了。
他们从来不需要兵器,因为从来没有敌人走近他们的国土。他们不需要工具,因为一切都是现成的,拿来就用。而且那位严厉的生计老仙人也从来不走近他们赶他们起来,或者逼他们用脑力,或者取他们的性命。
就是这样,世界上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舒舒服服,逍遥自在的民族。
“呀,这才是快乐的日子呢!”汤姆说。
“你觉得这样吗?”仙人说。“你可看见后面那座大山峰吗,”仙人又说,“山顶上冒着烟的?”
“看见了。”
“你还看见附近地下那些灰烬和火屑吗?”
“看见。”
“那么你翻翻后五百年,看看怎么一回事。”
这一看可不得了,山峰像火药桶一样爆发了,接着沸腾得像开水壶一样。这一来把三分之一的逍遥国人都炸得飞上天,另外三分之一炸成灰烬,只有三分之一的人剩下来。
“你看,”仙人说,“住在火山上的人就得到这样结果。”
“呀,你为什么不警告他们呢?”
“我也曾尽力警告过他们。我把烟从火山口里引出来,有烟的地方总是有火的呀。我而且到处洒满灰烬和火屑。只要有火屑,就可能再有火。他们编了一段神话(我敢说并不是我讲给他们听的),说这些烟是一个长人吐的气,是什么神当年将他埋在山下面的。那些火屑是什么矮人烤小猪撒下的。还有其他荒唐的话。碰到这样的人,我就没法教训他们。除非用棍子狠狠打一顿。”
接着她又翻了五百年,看见那些参与的逍遥国人仍旧像从前一样随心所欲地过活。他们非常懒,都不肯离开火山。因此他们说:“火山既然喷发过一次,那么就更理由说它不会喷发第二次了。”他们的人少了,可是他们只说,“人多热闹,人少好过。”可是这并不是事实,因为所有的懒果树都烧死了,而且所有的烧猪都被他们吃光了,这些烧猪自然不能指望生出小猪来。因此他们不得不生活的很艰苦,用树枝扒地里的草根和干果吃。有些人谈起种稻子的事,就像他们的祖先没有来现成州之前经常做的。可是他们已经忘记了怎样制造耕犁(这时他们甚至连怎样做琴也忘记了),而且多年前从勤苦国带来的稻种也都吃光了。如果说再要离开本土去找稻种,那当然太麻烦了。因此他们都靠草根和干果度日,生活得很苦,瘦弱的小孩都得了大肚病,接着就死掉了。
“唉,”汤姆说,“他们变得和野人差不多了。”
“你再看看那他们变得怎样。”爱丽说。
“是啊;当人类没有烧牛肉和果子蛋糕吃,单靠少量的蔬菜生活时,他们的下巴就变大了,他们的嘴唇也变粗了。”
于是她又翻过五百年。这时他们全住在树上,在树上做巢来躲避风雨。树下面有许多狮子在觅食。
“噢,”爱丽说,“这些狮子好象吃掉许多人了,现在人少的多啦。”
“对的,”仙人说。“你看只有最强壮和最敏捷的人能够爬上树去,所以只有他们能够逃脱性命,保存性命。”
“可是他们都有阔肩厚背,多么雄壮的家伙啊,”汤姆说,“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粗暴的人呢。”
“是的,他们现在变得非常强壮了。那些女子除掉最强壮最凶猛的男子全都不嫁,因为只有他们能够帮助她们爬上树去,逃出狮子的灾难。”
她又翻过了五百年。在这里,他们的人数更少了,也变得更加强壮凶恶。可是他们的双脚的形状变得非常古怪,能够用大脚趾钩着树枝,就好象手指一样。
两个孩子看了都非常诧异,就问仙人是不是她做的事。
“也是,也不是,”他微笑说。“因为只有那些能够运用自己脚如同运用手一样的人才活得了,或者才能娶到妻子,所以他们就占到这种种便宜,让其余的人都饿死了。这样,剩下来的人就经常保持一种大脚趾像大拇指的纯种。”
“可是他们里面有一个身上有毛呢。”爱丽说。
“啊!”仙人说,“这人将是他这时代的伟人,而且是各个部落的酋长呢。”
当她又翻过五百年时,果然就如仙人说的那样。
原来那个毛酋长生了许多毛孩子,这些孩子又生出毛更加多的孩子。于是人人都愿意嫁给毛丈夫,而且生育毛孩子。那时气候已经变的非常潮湿,只有毛人能够活得了。其余没有毛的人都伤风咳嗽,喉咙发痛,男的女的没有等到成年,就都得了痨病。仙人又翻过五百年。里面的人更少了。
“怎么,这里有一个在地上找树根吃呢,”爱丽说,“他已经不能直起身子走路了。”
他的确不能;就同他们的脚变了形状一样,他们的脊背也变了形状了。
“怎么,”汤姆叫,“我敢说他们是猿猴啊。”
“像的无以复加,这些可怜的蠢东西啊,”仙人说。“他们现在已经变得十分愚笨,他们的脑子已经简直不能思想了。这是由于他们几百年几千年来都没有动过脑筋的缘故。他们也几乎忘记怎样说话了。原因是,父母学到的语言,每一个愚蠢的儿童都要忘掉一点,而且有没有本领自己创造新语言,不但如此,他们全都变得非常凶恶、野蛮、多疑,所以全互相不开口,各自在黑暗的森林里生闷气,谁都听不见对方的声音。所以到后来,他们简直忘掉了什么叫语言了。恐怕他们不久就要变成猿猴了。这都是由于他们只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才弄到这种地步。”果然,再过五百年,他们全都死尽了,有的由于食物不良,有的被野兽吃掉,有的被猎人杀掉,只剩下一个身材高大的老家伙,下巴长的就像皮鞋,站在那里足足有七英尺高。一位名狩猎家走来,看见他站在那里一边怒吼,一边捶打自己的胸膛,就给了他一枪。这时他想起他的祖先从前也是人类时,就打算说:“我不也是人,也是同胞吗?”可是他现在已经忘记运用自己的舌头了。接着他又想起请医生,可是他忘掉医生叫什么。因此他只能喊一声“呜布布!”就死掉。
这就是那个伟大而快活的逍遥国的结局。汤姆和爱丽把书读完时,两人的脸色都非常凄惨,非常庄严。
“可是你难道不能拉他们一吧,不让他们变成猿猴吗?”
“开头我可以,亲爱的。只要他们肯像人类那样,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我可以救他们。但是他们等得愈久,愈是像那些不会说话的动物那样,只肯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他们也愈加变得愚蠢和笨拙。终于变得无可救药,因为他们已经放弃用脑子想了。使我长得这样丑的就是这类事情,我真不知道几时才变得美呢。”
“他们现在在哪里?”爱丽问。
“恰恰就在他们应该在的地方,亲爱的。”
“是啊!”仙人又庄严的说,一半在自言自语,同时把书合上。“现在有人说我能够把野兽变成人。嗯,他们这样说也许是对的。不管他们的祖先是谁,他们现在总是人了。因此我要劝他们就要像个人,照人那样做事。可是让他们也记着这一点,就是什么事情都有他的两面,有进化,就可以有退化。如果我能把野兽变成人,我也就可以把人变成野兽。小汤姆,你就有一两次几乎变成野兽呢。说实话。如果你不下决心去走一趟,看看世界,我就不敢保你会不会结果变成池子里的一条水蜥呢。”
“天呐!”汤姆说。“我还要快些,我立刻就走,便是到天边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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