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说

 

我要我的雕刻刀

 

刘健屏

 

 

 

  【刘健屏】1953年出生。江苏昆山人。著有长篇小说《初步尘世》,短篇小说集《我要我的雕刻刀》等。

 

 

  有一位教育家曾经说过:老师是学生心目中的“权威”,老师的话对学生来说,简直像《圣经》一样。
 

  可我对这话,却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悲哀……
 

 


 

  我的教学生涯已有三十个春秋了,粉笔灰几乎染白了我的头发。如果现在有人让我谈教学体会的话,我只能说:要当好一个老师,真是越来越难了。
 

  晚风轻轻拂动着窗帘,窗外月色融融。不知哪个角落里传来几声蟋蟀的鸣叫,更平添了校园秋夜的宁静。
 

  本来,我是打算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批改学生作文的,可写字台上的那把雕刻刀,老是闯入我的眼帘,搅乱我的神思……
 

  “笃!笃笃……”
 

  是谁?我站起身,走过去打开门一看,不由吃了一惊:
 

  月光下,站着一个瘦小的孩子。
 

  “章杰?这么晚了,你……”
 

  “我要我的雕刻刀!”他直挺挺地站在门口说。
 

  “你到现在还没回家?”
 

  “你不还我雕刻刀,我不回家!”
 

  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口气是十分坚定的。
 

  我苦笑了一下。自从下午收走了他的雕刻刀,他就盯着我要。我对他说:“你回去好好想想,明天再来找我。”

 

  晚上,我从他父亲那里回到学校,就进了寝室,没想到他直到现在还没回家。
 

  “如果我不还你的雕刻刀,你就在门外站到天亮吗?”
 

  “是的!”回答毫不含糊。
 

  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让他走进屋里,还搬了张凳子让他坐下,可他不坐,依然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我默默地看着他,竟不知说什么好。而他,也毫不怯弱地盯着我。
 

  两双眼睛对视着……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从我面前这一双不大但很明亮的眼睛里,显露出了他的与众不同。
 

  对于他,是很难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考察他的个性气质的,说他是活泼好动的多血质不尽其然,说他是沉稳喜静的黏液质也不准确;当然,他既非急躁鲁莽的胆汁质,更非脆弱多愁的抑郁质。活泼而又沉静,热烈而又冷漠,倔强而又多情,竟是那么奇妙地探合在他的眼神里。
 

  就是这一双眼睛,当别人聚精会神地注视着什么,或正严肃认真地倾听着什么的时候,他常常会表现出一种漫不经心的神情,甚至会闪过一丝狡黠的不屑一顾的微笑,当别人面对着某个人,或谈论着某件事而爆发出哈哈大笑,显得乐不可支的时候,他又常常凝眸远望,像在默默沉思着什么重大问题,一点不为别人的情绪所感染……
 

  对一个初二的学生来说,他实在是太成熟了,太与众不同了。
 

  “方大同这种舍己救人的献身精神,是人类最高尚的美德,我们要好好向他学习……”
 

  一次班会上,我怀着十分激动的心情,表扬了班里的方大同。
 

  方大同的事迹是感人的。那天放学回家,方大同看见一个在湖边玩耍的小女孩滑入了湖里,他奋不顾身地跳了下去,但是,他根本不会游泳,两人顿时扭在一起在湖里挣扎,要不是几个过路的大人及时发现,他和那小女孩将一起沉下去……
 

  方大同也谈了自己的体会,他说他当时完全忘记了自己不会游泳,他想到了雷锋,想到了罗盛教……方大同谈得很真切,因为他那事迹的本身就没有带着任何虚假的成分。
 

  同学们都很认真地听着,都向方大同投去赞叹和钦佩的目光,表示要向方大同学习。这时,章杰却发表了与众不同的意见:“我觉得方大同应该想到自己不会游泳,他不应该先跳下去。”章杰对自己的观点是从来不隐瞒的。
 

  全场愕然。我感到有些恼怒,用尖刻的话刺他:“那么,章杰同学,你遇到这样的情况会怎么样呢?是袖手旁观,还是闭着眼睛走开去?”
 

  “不!”他的脖子变粗了,脸顿时红了起来,“对一个不会游泳的人来说,首先应该做的是呼救!”
 

  “那么,人类中舍己救人的精神都不要了?”我冷冷地说。
 

  “舍己救人是应该的,但舍己而不能救人没有必要!生命是宝贵的,我们为什么要作无谓的牺牲呢?这不同于黄继光扑枪眼,董存瑞炸碉堡……”
 

  好家伙,照他的意思,方大同的事不是应该表扬,倒是应该吸取教训……
 

  “我的脑袋又不是长在别人的肩膀上……”这是他常爱说的一句话。
 

  是的,他对老师的话是满不在乎的,缺少别的孩子对老师的那种“权威感”。要驾驭他,是困难的。
 

  一次,我走在学校的林阴道上,听到章杰和另外一个同学躲在草坪上,谈论班上选班长的事:
 

  “你怎么也举手选方大同当班长呢?你平时不也老是说方大同没有主见,没有能力吗?”章杰的声音。
 

  “有什么办法,老师喜欢他。你没听见选举前老师说他怎么怎么好吗?选举前,老师还找我谈了话呢!我不选他,老师会说我不听话的。”
 

  做老师的,对自己的学生不能说没有一点偏爱:或喜欢成绩优良的,或喜欢聪明伶俐的,或喜欢长得漂亮、听话的……而方大同差不多具备了以上的一切优点。他是个很安分的人,又乐意帮助人,老师让他办的事他不会打任何折扣。一班之长得力与否,对一个班主任来说无疑是举足轻重的。至于能力大小完全可以通过实际工作加以提高。这次选举是顺利的,除了章杰,班上的同学都举手同意了。当然,在选举前我是做了大量工作的。
 

  “老师喜欢他,你就一定得选他?方大同只会说‘这是老师说的,这是老师说的’,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倒像个老师给他安好程序的机器人。”章杰嘲弄的声音。
 

  “你倒说得轻巧,要是老师以后在成绩报告单的评语里写上我不听话,我爸爸不知道会怎样训我呢。我爸爸常说,在家里要听大人的话,在学校里就得听老师的话,他自己在厂里还不是听车间主任、厂长的话!”
 

  “你的脑袋是长在别人肩膀上的?没出息!我爸爸可不像你爸爸。”
 

  ……对这样的学生,我谈不上喜欢,也不能说讨厌,但心里总有一种若有所失的惆怅。
 

 


 

  两张脸是相似的:一样的扁圆形,一样微微上翘的嘴唇和端正的鼻梁,一样不大但很明亮的眼睛……
 

  我不知道人们是怎样谈论“有其父必有其子”的遗传法则的,但面前这双眼睛和二十多年前那双眼睛所流露出来的神情却是那么不同:一双是这样的执拗而孤傲,一双是那样的温存而顺从……
 

  二十多年前,他父亲也是我的学生,而且曾经是我得意的班长。
 

  同样是这样的深夜,同样是这样“笃笃笃”地敲门,同样是这样站在我面前

……
 

  只是他脸涨得通红,额上流着汗,眼睑低垂着,眼光是不安和胆怯的。
 

  他是向我交检讨来的。
 

  他犯了一个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极大的错误──他在一篇寒假作文里,竟写了他农村的外婆家如何饥饿,吃糠咽菜,家里的铁锅、铁床等都拿去“大炼钢铁”去了,他的舅舅浑身浮肿,倒毙在村头……
 

  我看了大惊失色!
 

  我不知道我当初为什么没把这篇作文交给领导,公布于众。也许看他只是个初中生,还幼稚;也许我太爱他了,他很聪明,成绩是那么出类拔萃,还是个班长。我不想毁了他的前途,他才十五岁。如果当时他是个高中生的话……
 

  但是,我把他叫到自己的寝室,从没那么凶地狠狠训斥了他……解放前,我是个孤女,整天流落街头,是党把我拉扯大,把我培养成一个人民教师的,我不允许我的学生这样描写我们的社会。
 

  我是流着泪和他谈话的,我谈的很多,谈了旧社会的痛苦,谈了新社会的甜蜜,谈了自己的经历……他也哭了,哭得很伤心。
 

  他很快把检讨书交来了,态度是诚恳的。我当着他的面,把那篇作文和检讨书一起烧了。他很感激我。
 

  我是不需要感激的。我袒护了他,但同时也失去了对他的信任。
 

  他不再当班长了。当他顽皮的天性使他行为稍有出轨的时候,我就悄悄地警告他:“别忘了作文的教训!”
 

  他开始沉默了,不再欢笑雀跃了,对我也更是唯命是从、说一不二了……看到他在农忙劳动中半夜起床割稻、脚划破了还坚持扔草泥的情景,听到他高中毕业后第一个报名去农场的消息,我的心灵上才感到一丝慰藉……
 

  “我要我的雕刻刀!”他一直这样重复着这句话。
 

  “除了这句话,你难道没别的可说了吗?”我问。
 

  “是的,要说的都说了。我要我的雕刻刀!”
 

  我微微眯缝起眼睛。我知道,我今天收掉他的雕刻刀也是迫不得已……
 

 


 

  一个人总有自己的业余爱好。
 

  他酷爱雕塑,作为一个老师没有权力去阻碍他。但是,个人的爱好为什么总要和集体的活动格格不人呢?
 

  “老师,我想请假……”
 

  每当班级里在课余时间搞什么集体活动时,他常常会提出多种理由来向我请假。
 

  “这样不好,老是请假……”
 

  我总隐隐替他担心,为了他个人的雕塑,他会离集体越来越远的。
 

  今天下午,他又想请假。我没有同意。
 

  现在正值“全民文明礼貌月”,同学们都去车站、码头服务,他却一个人请假搞雕塑,像话吗!
 

  没有准假,他还是去了。
 

  “报告老师,章杰在火车站呆了一会儿就回去了,我对他说‘得等到五点半才能回去,这是老师说的’,但他根本不听。对了,他还对一个旅客要态度,把包那么重重地往地上一放……”
 

  才一会儿,班长方大同就急匆匆地赶到轮船码头(我正和班里的另一部分同学在码头服务),气呼呼地向我汇报。
 

  我很生气。这孩子也太过分了,把老师的话当成了耳边风。我赶到学校一看,果然,他一个人正躲在教室里搞他的雕刻。
 

  “我要当世界第一流的雕塑家!”他曾这样说过。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看了中国女排战胜日本女排而获得世界冠军的电视后,同学们都在操场上蹦跳着、欢呼着,有的敲起锣鼓,有的放起鞭炮,有的奔跑追逐,有的互相厮打……以此来表达内心的狂喜。
 

  而他,却一个人默默地坐在电视室里,一动不动──他在哭,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淌下来,淌得很猛……
 

  “章杰,你怎么了?”我走上去问。我第一次看见他的眼泪。
 

  “我,我要做世界第一流的雕塑家!”那时,他就轻轻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没有发现我走进教室。
 

  他是那么专注,那么倾心。也只有在他这样雕刻的时候,才能看到他那双眼睛里,正燃烧着热情、活泼的火焰,闪射着振奋、激动的光芒……他平时的冷漠、孤僻,此刻简直无从寻觅。
 

  在雕塑上,他确实是专注的、倾心的。他说,他在雕塑的时候常常会忘掉周围的一切。他有好几件作品已在市美术馆展出,甚至还得了奖……
 

  可是,对他在雕塑上取得的成绩,我在班级里几乎连提都没提过。
 

  谁都懂得:一个老师的职责,不单单在于传授知识,还在于教育人。像他这样小小年纪就如此桀骛不驯,处处与众不同,以后走出校门踏上社会会怎么样呢?能合群吗?能成为集体中积极的一员吗?……为了集体,有时候要做点自我牺牲的。他能做这种牺牲吗?不会的,他会像对“舍己而不能救人”那样,认为是没有必要的。我不能再让他在班级里有“鹤立鸡群”的感觉,不能因为他在雕塑上小有名气而使他离集体更远……
 

  我走上去收走了他的雕刻刀。
 

  “你为什么拿走我的雕刻刀?”他惊异地看着我。继后,又讪笑着说:“哦,我明白了。是我们的班长及时向你报告了我的情况,他对这一工作实在是最擅长了。”
 

  “我想,他没报告错吧?你没去多久就回来了,而且,对旅客很不礼貌……”
 

  “可是你知道吗,老师?我们那么多人挤在车站,根本没事干,一个个都像木桩钉在那里。我碰到一个小青年,他对我说:‘小雷锋,帮我拎一下包吧!’我以为他还有什么大包拿不动,就帮他拿了,谁知,他自己却空着两只手优哉游哉地跟在我后面走,把我们当苦力使啊?我没把他的包扔到河里还是对他客气了……”
 

  “如果班上的同学都像你这样擅自跑回来,还有什么集体活动可言?”
 

  我拿着他的雕刻刀离开了教室。临走时,我对他说:“你回去好好想想,明天再来找我。”
 

  我自己也似乎觉得应该好好想想。
 

  “你把雕刻刀还我!我要我的雕刻刀!我要我的雕刻刀!”他一个劲地嚷着。
 

  他没有回头。
 

  我觉得有必要找一下他的父亲。
 

 


 

  回忆幸福的往事是愉快的,回忆不幸的往事是痛苦的。
 

  但,一个人不可能没有回忆。
 

  我很怕见到他的父亲,很怕再看到他十多年前那双心灰意冷、对一切都失去热情的眼睛。
 

  但我又必须去见他,为了他的儿子。
 

  他热情地接待了我。
 

  我欣喜地发现他变了,变得热情了,变得振奋了。他告诉我,他从农场上调到城里的一家工厂,当上了技术员。从墙上的奖状上看到,他设计的一项新工艺还获得了国家的金质奖。不知怎的,我心里高兴极了。
 

  “你是为我的儿子才来的吧?”
 

  “是的。”我把章杰在校的一些表现以及今天的情况罗列给他听。末了,我说:“他太自信,而且不听话……”
 

  “是的,他个性很强,有自己的主见。”
 

  没想到,对他的儿子我和他竟有如此不同的估价!
 

  “我看过你在他一篇作文后面的评语……”他提醒我说。
 

  “你指的是章杰写的那篇《看雨花台群雕有感》?”我问。
 

  他点点头。
 

  这是一篇室外作文。我让同学们到雨花台去,面对着群雕作描写,谈感想。虽然同学们在结构上、描写上不免有点千篇一律,那是因为我在作文前作过具体的辅导,但大家做得还是很认真的。
 

  可章杰,又是与众不同。
 

  他竟是从雕刻的角度,谈这些雕塑如何精巧,人物如何传神,甚至也谈了这些雕塑的不足之处,最后,他写上了这样的“感想”:

  ……一个雕塑家所追求的是他刀下的人物都栩栩如生、各具个性,而最忌讳的是千人一面……

  不能说这篇作文完全离题,但他不符合我作文前的要求。我勉强给了他一个“及格”,并在评语里不太客气地批评了他,要他不要别出心裁,不要故弄玄虚表现自己,要尊重老师课堂上的要求……
 

  “我的评语也许过头了一点……”我说。当时我也有这样的感觉,但他个性那么强,不严厉点等于隔靴搔痒。
 

  “我觉得这篇作文不能算太坏,你却只给他个‘及格’,还那么批评他,这会损伤孩子的自尊心的。”他微笑着,又说:“幸好这孩子不太在乎分数,而且……请不要生气,我鼓励了他,这正好和你的‘评语’均衡了……”
 

  “可是,他不符合我作文的要求,他处处和大家不一样。”我的嗓门有点高。
 

  “为什么一定要一样呢?你难道希望自己像一个乐队指挥,随着你的指挥棒一挥,你的学生就立即发出同一个音调,同一个旋律,同一个节奏?……”
 

  “难道一个老师不应该像一个乐队指挥吗?”我反唇相讥。
 

  他沉默了一会儿,抬眼看了我一下,说不出那是什么眼光。片刻,他轻轻地说:“老师,你还像一把锉刀……”
 

  我的心突然一阵颤栗。

  ……我和他并肩走在长堤上,许久没说话。堤外是滚滚的江水,飘飞的芦花。
 

  十多年前,命运把我从讲台上推到了这江边的农场。我和他居然在一个连队。
 

  他比我早去几年。他变了,变得不像一个年轻人,倒像个老农民了,额上已有明显的抬头纹,满腮是浓密的大胡子,他的右耳朵没有了,那是武斗给他留下的标记。
 

  他和另一个知青早早地结了婚,他除了田里劳动,就是打牌、喝酒,烟也抽得很厉害。他变得平平庸庸、唯唯诺诺,他的眼光常常是呆滞的,甚至是麻木的……
 

  “你觉得你生活得好吗?”我打破了沉默,望着他说。
 

  他淡淡地一笑,笑得很凄然:“不这样生活,又能怎样生活呢?”
 

  虽然我自己处于逆境,但看到我过去的学生这副沉沦落拓的样子,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心。我不无感叹地说:“生活,把你的棱角都磨掉了……”
 

  “生活?”他的眼睛里突然射出咄咄逼人的光,“老师,你知道,这生活中不也有你的一分子吗?”
 

  “我?……”
 

  “是的,你曾经也像一把锉刀,在我们可塑性最大的时候,锉平了我思想的棱角,你要我们听话、听话、听话,听到后来连我的耳朵都没有了……”
 

  他说着,脸涨得通红。很快,他的眼光黯然了。他望着滚滚的江水说:“哦,不谈它了。老师,我还是感激你的。像在这江里游泳一样,随波逐流是平安的,逆流而上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想起了这一切。当时,他的这些话,也像现在一样,曾使我的心一阵颤栗。我当时想得很多,也想到了有关他“作文的教训”……
 

  “老师,你难道还希望八十年代的孩子和我们那个年代的孩子一样吗?”他抬起头,正视着我,继续说道:“十年内乱的教训是惨痛的,我们当时的所作所为,连想都没想一想。为什么连想都没想一想呢?我们太虔诚,太听话了……我有时候很感激老师,有时候又怨恨老师……当然,责怪老师是不公道的,这不单单是老师的责任……”
 

  我忽然明白了章杰个性的策源地……
 

  我告辞了。
 

  晚风吹拂着我滚烫的脸颊。街灯亮了。
 

  时代是能改变人的。是的,他又变过来了。新的时代、新的生活,使他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热情,他又开始对生活充满了信心。而且,对自己的孩子也有着一种与众不同的奇特的要求。
 

  可是,我却没有变。
 

  当我重新走上教育岗位,我却又自觉不自觉地沿用我以前所习惯的一切,来教育和要求如今的孩子。
 

  我为什么总希望自己的学生千篇一律地服从我,对唯命是从的学生报以青睐,而对不太听话但有主见的学生予以冷落呢?在他们可塑性最大的年岁,我难道真的还像一把锉刀,在用自己的模式“锉”着他们?……
 

  惯性,可怕的惯性!
 

  老师有时候也会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虽然这种过错不一定造成孩子肉体上的伤亡……
 

 


 

  “我要我的雕刻刀!”他执拗地重复着这一句话。
 

  我从写字台上拿起那把雕刻刀,递给他说:“祝你在雕塑上取得成就!但也不要忘了集体……”
 

  不知是他又得到了雕刻刀,还是第一次听到我这样为他的雕塑祝愿,他竟说了声:“谢谢!”
 

  他推开门,跑了。
 

  室外,月色融融。
 

  望着他渐渐消失的身影,我又想起了他那篇作文里有关雕塑家雕刻人物的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