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妈妈和爸爸乘游船走了,当时大雨如注,雨点潲在窗玻璃上,打得屋檐咚咚响。在他们动身前十分钟,包克小姐才进门,她浑身湿得像个落汤鸡,狼狈得像一位古时候的海盗。
“总算来了,”妈妈说,“总算来了!”
她已经等了一天,此时她正紧张,但是包克小姐对此并不理解。她刻薄地说:“我早来不了,都赖弗丽达。”
妈妈有很多事要跟包克小姐讲。但是现在没有时间了,因为出租车已经在门外大街上等着。
“最重要的是我们的小儿子,”妈妈含着眼泪说,“啊,我们不在家的时候千万不能让他出事。”
“只要我在,就不会出什么事。”包克小姐满有信心地说。爸爸说他能理解。他说,他相信一切都会很顺利,然后他们拥抱小家伙,爸爸和妈妈向他告别,匆匆地消失在电梯里……就剩下小家伙一个人跟包克小姐在一起。
她坐在餐桌旁边,身体粗壮,样子狼狈,她用自己粗大的双手理着湿淋淋的头发。小家伙不自然地看着她,略带做笑,以显示自己的友好。他记得上次他们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当时他很怕她,一开始也不喜欢她,但是现在变了,现在他感到,有她坐在那里似乎很舒服。尽管在这个家里包克小姐和卡尔松可能会发生争吵,但是小家伙对她到来仍然非常感激,否则的话妈妈一辈子也不会让他呆在家里和关照卡尔松,这是肯定无疑的。因此从一开始小家伙就对包克小姐很客气,并礼貌地问:“弗丽达好吗?”
包克小姐没有回答,她只是叹气。弗丽达是包克小姐的妹妹,小家伙从来没有见过她,只是听说过她,他已经听到过很多关于她的话题,是从包克小姐那里听到的,但似乎不是特别有意思。小家伙已经知道包克小姐对自己的妹妹不满意,认为她太自负和古怪。起因是弗丽达到电视台讲鬼怪的事情,这件事激怒了包克小姐。诚然她自己后来也上了电视,向全体瑞典人演示她怎么样做可口的赫尔图·包克辣味粥,但是很明显,她仍然未解对弗丽达的心头之恨,很可能是因为弗丽达继续自负和古怪,因为在小家伙问“弗丽达好吗?”的时候,包克小姐只是叹气。
“啊,谢谢,她似乎不错,”当包克小姐停止叹息的时候说。“她找了个未婚夫,真是灾难!”
小家伙不知道怎么样回答才好,但是他总得说点儿什么,他很想表现得礼貌一些,所以他说:“包克小姐不是也有未婚夫吗?”
很明显这句话不应该说,因为包克小姐猛然站起来去洗碗,把碗洗得哗哗响。
“没有,谢天谢地,”她说。“我也不想有。大家没有必要都像弗丽达一样愚蠢。”
她默然地站了一会儿,洗碗水掀起层层泡沫,但是后来她想起了什么,不安地转向小家伙。
“喂,过去跟你一起玩的那个讨厌的小胖子这回大概不会来了吧?我希望他不来!”
包克小姐一直不知道,屋顶上的卡尔松是一位英俊、绝顶聪明、不胖不瘦、风华正茂的人,她以为他是小家伙同龄的同学,一个极普通的淘气包。对于他是一个能飞的淘气包的问题,她没细想过。她认为他的发动机是人们在任何玩具店都可以买到的,只要他有足够的钱。她只是唠叨,如今昂贵的玩具把孩子都宠坏了。“他们还没有正式上学就想马上飞到月球上去。”她说。现在她把卡尔松称为“那个讨厌的小胖子”──小家伙认为她真不够客气。
“卡尔松不讨厌……”他刚开口,但是就在这时候门铃响了。
“啊呀,朱利尤斯叔叔回来了。”小家伙一边说一边跑去开门。
但来的不是朱利尤斯叔叔,而是卡尔松。一个浑身湿透的卡尔松站在雨水坑里,满脸不悦。
“你把窗子关得死死的,究竟打算让我在雨里转悠多久?”卡尔松问。
“啊呀,你不是说回家睡觉吗?”小家伙辩解说,因为卡尔松确确实实这样说过。“我确实没想到你今天晚上来。”
“你应该盼着我来,”卡尔松说。“你应该想到,他还是可能来的,那位可爱的小卡尔松,啊,他要是有可能来会多么有意思,因为他想见一见长角甲虫,这一点你应该想到。”
“你真这样想?”小家伙担心地问。
“噢呀,噢呀,”卡尔松一边说一边瞪起大了眼睛,“噢呀,噢呀,你觉得呢?”
小家伙很清楚,他不可能总是能把卡尔松和包克小姐分开,但是他不准备当晚就让他们闹起来。他感到他必须和卡尔松谈一谈,但是卡尔松早奔厨房去了,急得像只猎犬,小家伙追过去抓住他的胳膊。
“你,卡尔松,”他用劝解的口气说:“她以为你是我的同班同学,我觉得将错就错吧。”
卡尔松停住了脚步,咯咯笑了起来,就像他平时遇到特别高兴的事一样。
“她真地以为我也在上学?”他兴奋地说。然后又朝厨房走去。
包克小姐听到他的奔跑声越来越近,她是在等朱利尤斯叔叔,她感到惊奇的是,一个老人怎么能跑得这么快呢。她用企盼的目光朝门口望着,想看看这位奔跑者,但是当门打开卡尔松冲进来时,她吓了一跳,好像见到了一条蛇。她绝对不愿意厨房里有一条蛇。
可是卡尔松并不知道。他跨了两步来到她的面前,兴致勃勃地看着她愤怒的脸。
“你觉得谁是班上第一名?”他问。“猜猜谁是数学、阅读、写字和一切……一切方面第一名?”
“进门的时候应该先问好,”包克小姐说。“谁是班上第一名我不感兴趣。但是无论如何不会是你。”
“不对,想想看,多好啊,正是我,”卡尔松说,但是随后他没再讲,好像想起了什么。
“至少数学方面我是第一名。”当他想好了以后阴郁地说,但是他耸了耸肩膀。
“好吧,这是小事一桩。”他一边说一边在厨房里高兴地跳。他围着包克小姐转,同时哼起了一首熟悉的快乐歌曲:“乒地一开枪,我心情好舒畅……”
“不,卡尔松,”小家伙快速地说,“不,不!”
但是他的话无济于事。
卡尔松继续唱:“乒乒乓乓,乓乓乒乒……”
当他唱到“乒乓”的时候,突然响了一枪,随后一片喊叫声。枪声来自卡尔松的手枪,喊叫声来自包克小姐。小家伙一开始以为她晕过去了,因为她瘫在椅子上,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闭着眼睛,但是当卡尔松继续唱“乒乒乓乓”的时候,她睁开眼睛,愤怒地说:“我非得把你乒乒乓乓地打一顿不可,讨厌的小崽子,让你永远忘不了,如果你再敢放枪的话!”
卡尔松并没有因此生气,他把自己胖食指伸到包克小姐的下巴底下,指着她戴的漂亮胸针说:“这个真够棒的,”他说。“从哪儿偷来的?”
“啊呀,卡尔松!”小家伙惊恐地说,因为他看到包克小姐已经勃然大怒了。
“你……你……是最无耻的,”她结结巴巴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但是随后她喊叫:“你滚出去,我在说,滚!”
卡尔松惊奇地看着她。
“噢呀,别太过分,”他说。“我只不过问一问。当人们彬彬有礼地提问时,本应该得到彬彬有礼的回答,这是我的看法。”
“滚!”包克小姐喊叫着。
“还有,”卡尔松说。“还有一件事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早晨身体也有点儿发僵?那么你希望我什么时候让你手舞足蹈起来?”
包克小姐气疯了,她朝四周看了看,想找个东西把卡尔松赶出去,卡尔松殷勤地跑到放打扫卫生工具的柜子旁边,把一根抽打地毯的棍子递给她。
“好啊,好啊,”他一边喊一边围着厨房跑起来。“好啊,好啊,现在又开始了!”
但是这时候包克小姐把棍子扔了,因为她想起上次拿抽打地毯棍子追赶卡尔松的情形,她不敢故技重演。
小家伙认为这样做不特别好,他知道过不了多久包克小姐就会发疯,她不会耐心地看着卡尔松转着圈,高喊:“好啊,好啊”。小家伙不会等多长时间。现在要做的是尽快把卡尔松赶出厨房。当卡尔松跑到第十一圈的时候,他一把抓住卡尔松的领子。
“卡尔松,”他用劝解的口气说,“别跑了,我们到我的房间吧。”
卡尔松跟着去了,尽管很不情愿。
“真愚蠢,我刚刚把她的劲鼓动起来,你就让停止,”他说。“如果我再坚持一会儿,她肯定会兴奋起来,快乐、好玩,就像一头海狮一样,我敢保证。”
他走过去,像往常那样,从花盆里把桃核扒出来,看它到底长了多少。小家伙也想看一看,当他靠近卡尔松、把手放在他的肩上时,他摸到卡尔松浑身都是湿的,真可怜,他一定是在雨里飞了很长时间。
“你浑身这么湿,冷吗?”小家伙问。
卡尔松好像刚才并没有想到这一点,但是现在他感到了。
“冷,这还用说,”他说。“不过有谁关心呢?有谁因为自己最好的朋友被雨水浇透、冻得发抖而伤心呢?有谁让他脱掉衣服、挂起来晾干、给他穿上柔软的浴衣、给他煮一点儿热巧克力、还给他一大堆小蛋糕、哄他上床睡觉、为他唱一首美丽、忧伤的歌曲让他人睡,这可能吗?”他用责备的目光看着小家伙。
“不会,不可能,”他说,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好像真要哭了。
这时候小家伙赶紧按卡尔松说的去帮助自己最好的朋友,最困难的是要包克小姐同意给卡尔松热巧克力喝和小蛋糕吃,但是她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管这些事,因为她正给随时都有可能到来的朱利尤斯叔叔炸鸡。
“随你的便吧,”她说。小家伙自己动手,然后卡尔松兴高采烈地坐在小家伙的床上,穿着小家伙的白色浴衣,喝着热巧克力,吃着小蛋糕,浴室里晾着他的衬衣、裤子、背心、鞋和袜子。
“悲伤的歌你就不用唱了,”卡尔松说。“不过今夜你要屡次三番地叮嘱我上床睡觉。”
“你愿意吗?”小家伙问。
卡尔松正把一整块蛋糕塞到嘴里,所以无法回答,他只能使劲地点头。小狗比姆卜叫了起来,它认为卡尔松不应该躺在小家伙的床上,但是小家伙把比姆卜抱在怀里,小声对它说:“你知道吗,我要睡在沙发上,我们把你睡觉用的篮子移过去!”
包克小姐在厨房里把什么东西弄得哗哗响,卡尔松听到以后生气地说:“她不相信我是班上最好的学生!”
“这有什么奇怪的。”小家伙说。小家伙确实知道,卡尔松在读、写和算术方面都很糟糕,特别是算术最差劲儿,尽管他跟包克小姐说的正好相反。
“我可以帮助你练习,”小家伙说。“你大概希望我教你一点儿加法吧?”
这时候卡尔松笑了,笑得把热巧克力喷出去很远。
“你真地希望我教你一点儿什么叫害羞吗?你不相信我会加……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不过已经没有什么时间进行算术练习了,因为正在这时候门铃突然响了,小家伙知道是朱利尤斯叔叔回来了,他赶紧跑出去开门。他非常想单独去见朱利尤斯叔叔,他以为卡尔松会老老实实地呆在床上,但是卡尔松可不这样想。他穿着浴衣,踢里塌拉地跟在小家伙后边。
小家伙把门敞开,确实是朱利尤斯叔叔站在那里,每个手里提着一个旅行包。
“欢迎,朱……”他刚一开口就没再说下去。因为恰巧在这时候乓地响了一枪,一下子把朱利尤斯叔叔吓得晕倒在地上。
“哎呀,卡尔松!”小家伙满不高兴地说,啊,他真后悔把那把手枪给了卡尔松。
“我们怎么办,你为什么要这样呢?”
“这是鸣礼炮,”卡尔松辩解说,“好啦,有尊贵的客人和高级官员来访时都要鸣礼炮。”
小家伙沮丧地站在那里,都要哭出来了,比姆卜狂叫着,包克小姐也听到了枪声,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摊着双手,对着可怜的朱利尤斯叔叔不停地喊“啊呀啊呀”。他躺在门前的踏脚上,就像森林中一棵被刮倒的树,只有卡尔松把这一切看作很开心。
“别着急,沉住气。”他说。
他跑到小家伙妈妈浇花时使用的水龙头旁边,轻轻地用水喷了朱利尤斯叔叔一下,还真管用,朱利尤斯叔叔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是在下雨吧。”他嘟囔着。但是当他看清楚周围的人焦虑的面孔时,他完全清醒过来了。
“怎……怎……怎么回事?”他生气地说。
“是鸣礼炮,”卡尔松说,“但是对有些人来说纯粹是浪费,他们总是晕过去。”
不过这时候包克小姐抓住了朱利尤斯叔叔的手。她擦掉他身上的土,把他领到他住的卧室,人们能够听到她向他介绍说,那个讨厌的胖孩子是小家伙的同班同学,一露面就应该把他轰走。
“你听到了吧?”小家伙对卡尔松说,“发誓,你以后再也不搞什么鸣礼炮了!”
“没什么,”卡尔松得意地说。“只是为客人创造一点儿节日的愉快气氛,但是干了这些就需要有人跑过去,亲吻他的双颊、高呼他是世界小丑吗?不不!木头墩子和傻瓜,你们都是一路货!”
小家伙没有听他在说什么。他站在那里听朱利尤斯叔叔在卧室里发牢骚。他说,床垫太硬,床太短,毯子太薄,啊,此时此刻才显示出朱利尤斯叔叔真地来了。
“他对什么都不满意,”小家伙对卡尔松说。“我觉得他只对他自己非常满意。”
“如果你真心求我,我可以把他弄走。”卡尔松说。
但是小家伙真心请求卡尔松,千万别动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