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在家里坐腻了,就决定收拾一下家里的破烂儿。我这么一收拾,您猜怎么样,弄得满世界尘土飞扬……啊,对不起,您没有什么急事吧?那太好了,咱们就从头儿讲起吧。
那时候,我还很年轻,当然,也不是小孩子了。不,我已经见过一些世面,有了一些经验,在人们眼里,也算得上个行家了。不是跟您吹牛,我凭着自己的功绩已经有了一些地位。我本来已经有资格指挥当时最大的一条船。不巧的是,那条船出海还没回来,而我又最不喜欢闲等,吐了口唾沫就决定了,我乘小快艇走。您懂吗?开一条两桅小船做环球旅行,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呀。
我开始找船,这船得符合我的要求才行。您猜怎么着?居然找到了。刚好是我要的那种,就像是专门为我建造的。
当然,这条船还需要修一修。不过,在我亲自监督下,没怎么费事就修好了,仅仅是重新刷了漆,换了一套新桅杆和新帆,换了船板,把龙骨截短六十公分,又加装了一个指挥台……总之,忙是忙了一阵,不过装修后的船简直成了一件艺术品!整个甲板只有十二米长。就像俗话说的,成了“沧海一粟”。
我不喜欢听别人说三道四,所以就把船用帆布盖起来,放在了岸边。我自己去做其它的准备工作。
您知道,远洋探险这种事,能不能一帆风顺,最关键的是探险队的人员成分,所以我对挑选助手的事特别慎重。这个人可是我这次长期、艰难旅行中的唯一的助手和伙伴呀。应该说,我运气还不错。我这个大助手罗木是个心理素质出类拔萃的人。您想想,他有两米多高的个头儿,说起话来像轮船的汽笛一样响亮,力气和耐力大得惊人。除此之外,他还精通航海,脾气随和,总之,具有一个一流海员所需的一切素质。当然罗木也有缺点。唯一的、也是很严重的一个缺点,就是他外语不大好。这可是个麻烦事,不过也难不倒我。我仔细分析了形势,权衡了利弊,最后命令罗木以最短的时间学会英语。您猜怎么着?罗木还真学会了!虽然吃了点苦头,但到底只用三个星期就学会了。
为了教会他英语,我采用了一种史无前例的特殊教学法。我给他请来两位老师。一位老师从头,从字母教起,另一位老师从尾,从会话教起。罗木学字母不大顺利,特别是发音。我这个助手没日没夜地背诵那些难记的英文字母,结果还闹出一些不愉快的事来。比如有一天,他坐在桌前学习字母表里第九个字母i。
“爱……爱……爱……”他扯着嗓子练发音,调门越来越高。
我的一个女邻居听见了,跑过来一看,一个好端端的小伙子,坐在那不停地叫“爱”。她想这个可怜人儿准是生病了,马上叫来一辆救护车。那些人来了,不容分说就给罗木套上一件专门对付精神病人的紧身衣。直到第二天,我费了好大劲才把他从疯人院里救出来。不过,最终结果还不错,过了整整三个星期,罗木向我报告,两位老师教的课会合了,也就是说,学习任务完成了。就在这一天,我决定启航。我们已经耽搁得够久了。
终于,日夜盼望的时刻来到了。这件事若是发生在今天,保准没几个人关心。可是在当时,它却是件稀罕事。可以说是件轰动新闻。那一天不得了,一清早岸边就挤满看热闹的人群。彩旗招展,乐曲、欢呼声响成一片……我站到舵前下达了命令:“升帆,解缆,右满舵!”
船帆升起来了,兜满了风,像两只巨大的翅膀。可是不知怎么回事,船却没有动。缆绳也解开了,船还是不动。我一看,不行,得赶快采取紧急措施。正好附近有一条拖船开过。我马上抓起话筒喊道:“喂,拖船上的兄弟!帮帮忙,接住缆绳!”
拖船开始拉我们,马达突突轰鸣,船尾翻出滚滚浪花,船头几乎都竖立起来了,可是我的小船还是纹丝不动……这可真见鬼了!
突然,只听一声轰响,小船斜向一边,我一时失去了知觉。等我清醒过来一看,岸边的地貌全变了样,人群不见了,水面上漂满帽子,一个冷饮亭也漂在水里,上面还坐着一个拿摄影机的小伙子。
我的船舷左侧,是一个绿色的小岛。看到这几,我全明白了,都怪我的木匠粗心大意,他们换船板时用的都是新木料。
您想想,大夏天的,船就放在岸上,整个船底的木头都生了根,深深扎人地下。怪不得我前两天还觉着纳闷,岸边怎么会长出一片灌木丛呢?您瞧,我的船造得坚固,拖船力气不小,缆绳又结实。结果这么一拉,把半个海岸连同灌木林一块拉进大海里。难怪人家都说新木料不易造船呢,这话的确有道理……
这虽是件不愉快的事,谢天谢地结局还不错,没有发生人员伤亡。
我的计划本来不允许耽搁时间,道理很明白。可是现在有什么办法?这是所谓的“不可抗力”,也就是难以预料的情况。我只好抛锚,清理一下船底。您也明白,总不能带着自己的庄园去出海吧。不然,鱼打不着,还得让鱼笑话。
我和罗木整整干了一天。说实话,可把我们累惨了,衣服湿透了,冷得浑身发抖……夜幕降临了,天空布满繁星,从别的船上传来午夜的钟声。我让罗木去睡一会儿,自己留下值班。我站在船头,想象着一路上将要遇到的困难和诱人的前景。我想得入了迷,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站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我又发现一件可怕的事。这场事故不仅让我耽误了一天一夜,还弄丢了我的船名。
也许您会说,船名有啥要紧!这您就错了,小伙子!船名跟人名一样重要。打个比方,譬如说,“伏龙格,”您听听,这名字多响亮,多气派。我要是叫个什么张三、李四,或者像我的一个学生那样叫作黄鼠狼……您想,我还能像现在这样受人尊重和信任吗?远洋船长黄鼠狼……不叫人笑掉大牙才怪呢!
船名也是一样。你的船要是叫作“勇士”或“英雄”,冰山见了也会自动让路。可是它要叫作“洗衣盆”,您等着吧,它开起来也准会像个洗衣盆,再好的天气也得翻船。
所以,我先后考虑了几十个名字,最后给我的小美人取名字叫“胜利”。好船就该配个好名嘛!这个名字,走遍天涯海角也不会给我丢人!我让人用青铜铸了几个字母,亲手把它们钉在船尾。这几个闪闪发光的铜字,像一团燃烧的火,一里地之外就能看得清清楚楚:“胜利”号。
可是在那个倒霉的早上,我一个人站在甲板上。海面上风平浪静,港口还没有苏醒,玩了通宵的人们刚刚进入梦乡……我突然看见一艘小交通艇突突响着径直朝我开过来。接着叭地一声扔上来一卷报纸。当然,从某种意义上说,虚荣心不是个好东西,可是咱们所有的人,谁的事迹上了报纸,他会不高兴呢?于是,我打开报纸读起来:“昨天,伏龙格船长环球航行出师不利,绝妙地印证了他给自己的小船取下的别出新裁的名字……”
我感到几分惭愧,不过说实话,并没有弄懂他们在说些什么。我又拿起第二份、第三份……突然,一份报纸上的照片引起我的注意:我站在左角,我的助手罗木站在右角,中间是我的小美人快艇。照片的说明是:伏龙格船长和他的快艇“失利”号,他将乘坐这艘……
我一下子全明白了。我扑向船尾一看,果然不错,“胜利”一词的六个字母给撞掉了两个,正好变成了“失利”。
耻辱啊!无法弥补的耻辱!可是你有什么办法呢?这些办报纸的,都是长舌妇。伏龙格,“胜利”号船长,谁也不知道,可是全世界都知道了我的船叫“失利”号。
不过,我没有工夫生闷气。岸上吹来微风,船帆颤动起来。我叫醒了罗木,我们起了锚。
我们开出海湾的时候,所有的船上都有人故意冲我们喊:“喂,‘失利’号,一路顺风!”
真可惜了一个好名字,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只好开上这个“失利”号上路了。
我们出了海。我还没有完全摆脱烦恼。不过,来到大海上毕竟痛快多了!难怪古希腊人都这么说:海洋是医治心灵创伤的最好的药方。
我们行驶着,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海浪轻轻拍击着船舷,桅杆发出细微的咯吱吱的响声。海岸线越来越远,渐渐地向海水中隐去。今天风和日丽。快艇驶过之处留下一股股白色的泡沫。远处飞来一群海燕。现在,风有点硬了。真正的、带着咸味的海风掠过船上的绳索,发出呜呜细语。最后一座灯塔也移向后方,海岸线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周围只剩下大海。无论你向哪里看,到处是天水一色。
我命令罗木把定方向。我自己在甲板上又站了一会儿。就下到舱里去了。我要睡一会儿,准备值夜班。我们海员都爱说这么一句话:“觉睡多少都没够。”
为了睡个好觉,我喝了一小杯白酒,然后倒在床上,沉沉地睡去。
两个小时之后,我精神焕发地登上甲板。我向四周隙望了一下,当我向前看时
……只觉得眼前一阵漆黑。
不留意的话,前面似乎没有什么特殊情况。一样的大海,一样的海鸥,罗木也挺正常,手把着舵轮。可仔细一看,你就会发现,“失利”号的正前方,在天水相结的地方,隐隐约约显露出一道海岸线。
海岸线本应在我们左侧三十海里处,现在却跑到了正前方。您想想,这意味着什么?您不感到害臊和耻辱吗?这简直是胡闹,不像话!我又惊,又愧,又害怕。怎么办?也许您不相信,我当即决定调转船头向回开,趁现在还不算太晚。回港口去,丢人就丢人吧。带上这样一个助手出海,天晓得他会把船开到哪儿去,特别是在夜间。
我已经准备下命令了。我先做了个深呼吸运运气,好让我的命令显得更威严些。就在这时,谢天谢地,我找到了罗木犯错误的原因。原来,是他的鼻子出了问题。我这位助手的鼻子使劲撅向左边,贪婪地吸着什么,结果整个身子也歪向了左边。
问题很清楚了:在我的船舱里,我那瓶好酒的瓶塞没有盖严,而且放在了船舱的左边。罗木对酒精有特别灵敏的嗅觉,他馋酒了,这种事是常有的。
既然是这样,看来事情还可以挽回。这件事在航海实践中的确有点特殊,航海学里论述不到的事情也是经常发生的。我没有多想,下到舱里,悄悄把酒瓶挪到船舱右边。就像指南针总是指向磁极一样,罗木的鼻子也向右转去,小船的航向也顺从地偏向了右边。两小时之后,“失利”号驶上了原来的航线。这时,我把酒瓶拿上来,放在正前方的桅杆旁边。结果,罗木把船开得像一条线一样笔直,只有一次使劲吸了吸鼻子问我说:“船长,要不要把帆再升高些?”
这是个很在行的建议。我同意了。“失利”号本来走得就不慢,现在更像离弦箭一般向前驶去。
我们的远航就这样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