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驶入大洋的时候,正好赶上信风。我们走了一天,两天,湿润的风多少减轻了些热度,但其它的种种迹象表明,我们已经到了热带地区。蓝蓝的天,烈日当空,而更主要的是飞鱼。这种小鱼漂亮极了!它们常常飞出水面,像蜻蜓似的从空中飞过,挑逗着老海员的心。飞鱼不是凭白无故出现的,它们是大洋的标志。
这些小鱼,先别管它们好不好看,勾起了我对年轻时代的回忆,第一次航行
……赤道……
您大概也知道,赤道是一条没有标志,但又十分确定的线。古时候,航船跨越赤道的时候,船上都要搞一些小节目:比如由人装扮的“海神”来到船上,同船长交谈几句之后,就在甲板上给第一次经过赤道的海员洗个澡。
这一次,我也想照老规矩办事,恢复这个老习俗。再说,道具并不复杂,服装也简单,从这个角度说,演这个小剧也没有什么困难。唯一成问题的是演员。您知道,只有我一个人是经历过这种事的,而我已经是船长了,不管乐意不乐意,我都得扮海神的角色。
我想出个主意:一大早就命令他们在甲板上放了一只大木桶,里面灌上水。然后,我说自己病了,在我恢复健康以前,根据常规,由罗木接替我指挥。
罗木对我表示了同情,但十分得意地把帽子那么一扣,拿出船长的架势,命令福克斯去刷洗甲板。
我把自己关在舱里,进行准备。先用刷子毛儿做了个胡子,又做了个三叉戟,做了个王冠,最后做了条像鱼那样的尾巴系在后腰上。不是吹牛皮,结果很不错。我照了照镜子,嘿,好一个海神,跟真的一模一样!
根据我的计算“失利”号应该跨过赤道的时候,我身着这套戏装登上甲板……
结果是不寻常的,但多少有点出人预料。由于缺乏预先排练和对老航海习俗的无知,船员的想象力完全违背了我的愿望。
我上了甲板。
我的大助手罗木正骄傲地站在指挥台前,聚精会神地凝视着前方。福克斯在汗流浃背地冲洗甲板。飞鱼照旧在水面上飞来飞去。
船上一派平静的景象,我的出现起初并没有被人发现。
我决定引起他们的注意,就用三叉戟使劲戳了戳地面,大吼了一声。他们俩哆嗦了一下,给惊呆了。罗木醒过神来以后,犹犹豫豫地迎着我迈了几步,怯生生地问道:“船长,您这是怎么了?”
我等的就是这个问题,而且早就准备好了一首小诗来回答它:
我是尼普顿──海洋之神。
大海中的一切──鱼、风和轮船,
都是我的臣民。
请您向我报告:
“失利”号来自何方,
又在向哪里飞奔?
罗木的脸上起初露出恐惧的神色,接着又显出一种大无畏的决心。他像只海豹似地冲我扑过来,用那双大粗胳膊抱住我,把我朝木桶拖过去。
“抬起船长的腿!”他一边拖一边命令福克斯。
福克斯执行命今后,罗木又用比较平静的语调补充说:“这老头儿中暑了,得让他的头脑清醒清醒。”
我想挣脱开,想让他们相信,根据多少世纪以来的习俗,不是他们给我,而是该由我给他们洗个澡,纪念跨越赤道。可是他们听也不想听。您看看,就这样一直把我拖到木桶前,扔进水里。
我的王冠也湿了,三叉戟也掉了。这处境真叫人丢脸,而且几乎是毫无办法。就在他们把我捞起来,准备第二次往水里扔的时候,我使足吃奶的劲儿大声命令道:“放下船长!”
您猜怎么着,还真管用。
“是,放下船长!”罗木响亮地答应,伸直双臂直贴裤线。
我扑通一声又掉进水里……只有两条腿露在外面。我差点儿被水呛死,幸好福克斯反应快,立刻搬倒木桶,水流了出去,可是我却给卡在木桶里。我像个寄生蟹一样缩在木桶里,气都喘不过来。当然,我后来还是爬出来了,而且仍然像蟹似的,先出屁股后出头。
不用我说您也能惦量出来,这件事使我的威信受到多大损失。这还不算,祸不单行,信风又停了。海面上死一样的平静,船上的人自然无事可做。这时候,就跟早晨一样,罗木和福克斯像土耳其人似的盘腿坐在甲板上,拿出一副纸牌,兴致勃勃地玩起了“抓傻瓜”。
第一天,我看了没管。第二天,我看了看,不让他们玩了。本来我就反对赌博,何况现在这种游戏有可能破坏纪律。您一看就能理解,福克斯总是耍滑头,每次都把罗木当作傻瓜抓住,这哪里还谈得上尊重人呢!
可是话说回来,如果只是简单地禁止玩牌,他们俩会枯燥死的。我想,宁肯让助手当傻瓜,也比死人强。
于是,我建议他们玩象棋。不管怎么说,这是一种聪明人玩的游戏。它鼓励智慧,培养人的谋略。另外,这种游戏文文静静的,便于造成一种家庭气氛。
我们在甲板上支起一张桌,摆上茶炊,用船帆撑成遮阳伞,就这样一边喝着茶,一边从早到晚进行着不流血的决斗。
这天清早,我和罗木坐下来继续前一天没下完的一盘棋。天气热得要命。福克斯趁我和罗木下棋的工夫,下到海里去游泳。
罗木的王被我逼到一个角落里,眼看要完蛋了。我已经预先体验到胜利的甜蜜。突然,水里传来一声尖叫,打断了我的思路。我一看,水里漂着福克斯的帽子(他怕中暑,是戴着帽子下水游泳的)。福克斯本人尖叫着,手脚拚命地划水,溅起一片水花,以飞快的速度向”失利”号游过来。在他身后,一条大鲨鱼的背鳍划破湛蓝的海水,无声无息地跟过来。
眼看要追上福克斯了,大鲨鱼挺起身子,张开血盆大口。我想,这回福克斯算完了。我完全下意识地随手从桌上抓起一样东西,使尽全力向海洋强盗的大嘴里扔过去。
结果真是出人意料:大鲨鱼立刻闭上了嘴,停止了追击,在原地打起转来。只见它不停地跳出水面,眯起眼睛,使劲地向外吐口水。
福克斯利用这个机会顺利游到船边,爬上来,精疲力竭地瘫坐在桌前。他想说些什么,可是由于激动,嗓子干得要命。我赶紧给他斟了一杯茶。
“再吃个柠檬吗?”我问道,伸手去桌上拿,可是小盘子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了。
我明白了,原来在刚才的危急关头,就是这个柠檬被我顺手抓起来,救了福克斯一命。您知道,鲨鱼从来没吃过酸东西。嗐,别说是鲨鱼了,小伙子,就是您自己一口吃一个柠檬,也会像这条鲨鱼一样,酸得张不开嘴。
只好禁止游泳了。柠檬我倒是保存得还有,可是谁能保证每次都打得这么准呀,是不是?我们在甲板上修了个小浴室,互相用木桶提水洗澡。当然,这也管不了太大的用,酷热要把我们折磨死了。
我已经变得消瘦了,如果不是一天早上终于吹起了小风,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结果。
闲得要死的船员们表现出了非凡的精力。我一眨眼的工夫就升起了帆。“失利”号逐渐加速,继续向南方驶去。
也许您不理解,为什么我要选择这个方向?好,听我告诉您。请您看一看地球仪:沿赤道绕地球一周要花费很长时间,克服许多困难,对不对?走这么一趟也许要多少个月的时间。可是在极地呢?一天之内绕地轴转上五、六圈是轻而易举的事。况且极地的白昼一次能持续六个月。
所以,我们渴望着去极地,一天天地向下边走去。穿过温带之后,我们已经接近了极圈,这个地方已经感觉到冷了。
大海也变了模样,海水灰灰的,空中雾濛濛的,云层很低。值班的时候要穿上皮袄,耳朵都生了冻疮,绳索上挂满了冰柱。
但是我们丝毫没有考虑到退却。相反,借着顺风,我们一无比一天接近最低点。轻微的海浪没有给我造成什么麻烦,全体船员都感觉良好。我迫不及待地盼望着在地平线上出现南极的时刻。
这一天,眼力好的福克斯突然大喊了一句:“鼻子上有土!”
我以为我或罗木的鼻子脏了,用手掌擦了擦,一丝灰尘也没有。
福克斯又喊道:“鼻子上有土!”
“福克斯,也许你想说‘眼前有陆地’。”我说,“要是这样,你就该把话说清楚。应该习惯正确表达思想。不过我怎么看不见你的陆地呢?……”
“对,对,眼前有陆地,”福克斯纠正说,“瞧,那不是,看见了吗?”
“没有,没看见。”我回答。
又过了半个小时,您猜怎么着,真让福克斯说对了。我看到地平线上显露出一条黑黑的带子。罗木也发现了。的确像是陆地。
“好样儿的,福克斯。”我夸奖了他一句,举起望远镜,仔细观看起来。哈,错了!不是陆地,是冰,是一个巨大的,圆桌形的冰山。
我把船径直朝它开过去,又过了两个小时,闪烁着旭日的灿烂光辉的大冰山耸立在我们眼前。
深蓝色的冰坡拔海而起,好似一座水晶城堡的墙壁。冰上弥漫着一片寒冷、死一般的寂静。绿色的海浪哗哗响着在它的脚下撞得粉碎,轻飘飘的云雾缠绕着山顶。
我天生是个画家。这样宏伟壮观的大自然风光使我激动得难以自持。我被惊呆了,将双手交叉在胸前,欣赏着这座冰雪庞然大物。
这时,不知从哪儿跑来一只瘦小的海豹,从水里探出傻乎乎的脑袋,接着大模大样地爬上冰坡,在那里一躺,蹭起痒痒来。
“滚开,傻瓜!”我冲它喊道。
我以为它会走开,而实际上它却根本不予理睬,照样在那蹭痒,嘴里哼哼作响,亵读着这庄重的自然美景。
我忍不住了,做出一个不可原谅的举动,结果几乎丢人地断送掉我们这次航行。
“拿枪来!”我说。
福克斯跑进舱里拿来步枪。我瞄准了,呼地一枪……
好像坚不可摧的冰山,突然发出可怕的巨响,裂为两半。冰山下的大海沸腾了,冰块轰隆隆地砸到甲板上。冰山翻了个个儿,托起了“失利”号,我们像变戏法儿似的来到冰山顶上。
过了一会儿,四周平息下来。我也松了口气儿,有工夫观察一下情况。唉呀,局势太糟糕了:小船卡在几块有棱角的大冰块上,一动也不能动。四周是灰濛濛的大海。而在我们下面的冰山脚下,那只混蛋海豹还在晃来晃去,瞧着我们,厚颜无耻地微笑着。
我的水手们受到这场事故的惊吓后,都一声不吭。看来,他们在等待我对这一现象做出解释。
我决定给他们露一露自己渊博的知识,就在这冰山上给他们上了一课。
我讲道,一般来说,冰山对船只是很危险的,特别是在夏季。冰山的水下部分不断融化,会打破冰山的平衡,使重心发生偏移。这座庞然大物可以说只是勉勉强强地保持着原来的姿态。这时,不要说射击,大声咳嗽一下都可能震倒它。所以,刚才冰山翻过去是毫不奇怪的……
水手们聚精会神地倾听着我的讲解。福克斯出于谦虚一声不响,罗木却以他特有的直率给我提出一个不大得体的问题。他说:“好了,它是怎么翻过去的,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船长,现在您给我们说说,怎样才能把它再翻过来?……”
小伙子,这真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呢!怎样才能把这个庞然大物翻过来呢?总要想点办法,总不能在冰山上坐一辈子吧。
我陷入了沉思,开始全面考虑当前的情况。可是罗木对这件事却有点轻率:他过高估计了自己的力量,决定自己把小船放到水里去。他拿起斧头,抡圆了砍下去,一块二百来吨重的大冰块被劈了下去。
看来,他是想用这种办法削掉我们船下的冰座。他的意图很值得称赞,但做法太莽撞了。由于缺乏科学知识,罗木没有想到他这样做的结果。
结果当然是事与愿违。这块大冰一掉下去,冰山当然更轻了,由于浮力增大,反而漂得更高了。总之,在我想出行动计划之前,由于罗木的努力,冰山山顶连同我们的小船又升高了大约十几米。
罗木清醒过来以后,一个劲儿地后悔自己太莽撞,并开始全力以赴地执行我的命令。
我的计划非常简单:我们升起了帆,用绳索系牢冰山,带着它全速向北,向热带方向驶去。那只海豹也被我们带走了。
不瞒您说,还不到一个星期,我们的冰山就开始融化了,体积越来越小,终于在一天早上轰隆一声又翻了个个儿,“失利”号像驶离船台一样,缓缓地滑进水里。而那只海豹现在又升到了冰山顶上,因为没有呆住,滑下来,像只口袋一样摔在我们甲板上。我抓住它的后脖子,狠狠抽了它一皮带,算对它的教训,然后把它放了。让它自己游回去吧。罗木把船调了个头,“失利”号又朝着南方,再次向极地驶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