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6年第5期
感动观众
作者：方冠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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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制造一份“感动”，他搜肠刮肚；为了收获这份“感动”，他费尽心思……
市电视台的“王牌主持人”小西正在为策划一个春节晚会的节目而发愁。这一天，在下班回家的路上，他被一阵抽泣声吸引，循声望去，不远处的电话亭里，一个女孩子正在那里边打电话边哭。 小西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是一个从乡下来城里打工的女孩，年龄不过十八九岁，她正满面泪痕，哽咽着对着电话那端说：“妈，今年春节我回不去了，你一个人在家，要是寂寞了，多往乡亲们家里走动走动，别舍不得买肉吃……妈，我想你。” 这最后一句，让小西的鼻子也有些发酸。也就在这时，他脑子里灵光一闪，一个绝妙的选题产生了。
女孩挂上话筒，小西立即上前拦住女孩，问她叫什么名字。
女孩一眼就认出小西，当即破涕为笑，兴奋地嚷起来：“我最爱看你主持的节目，每期都看！我叫李芳，在三农服务城建筑工地打工。我是做饭的，管民工们的伙食。”
“我刚才听你打电话，你好像说，春节不回家？为什么呀？”
李芳的脸顿时又阴郁下来，她嗫嚅道：“我没回家的路费。”
“就这？”这句话问出口小西就后悔了，但为了他突然冒出的选题，小西还是启发她，“你就不能说一个让人觉得你很伟大的理由？”
李芳一下子就乐了，调皮地眨巴一下眼睛，说：“当然有啊！我们的工程任务紧，很多民工都不能回家，我是做饭的，我回家了，大家吃啥？”
这鬼丫头！小西哈哈大笑起来，这丫头脑子转得快，伶牙俐齿，说出的话也上得台面，是上电视的料，就是她了！小西当即详细地了解了李芳的家庭住址，然后给了她一张“春晚”的门票，让她除夕夜去电视台现场看春节晚会的演出。他并没说想请李芳演节目的事，他这个节目，演的成分不算太多，要紧的是感情的自然流露，更何况，过早地说出来，他怕李芳会紧张。
事情办妥后，小西开始字斟句酌地设计自己的台词，挑选音乐。
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八。那天，小西专门请人去了趟千里外的乡下，把李芳的妈妈接过来。
李芳的妈妈五十多岁，土里土气，满面菜色，瘦弱不堪。她一下飞机就着急地问小西：“我女儿呢？你们不是说接我来与女儿团聚的吗？”小西为了能成功营造出现场的轰动效应，就说：“我会让你女儿来与你见面的。但不是现在，得等到除夕夜。”
“为什么要等到大年夜？”老太太焦急起来，“是不是我女儿出了啥事？要不，你们怎么会用飞机把我接来？接来了又不让我立即见她？”老太太越想越觉得女儿出了什么事似的，眼里顿时就有了泪。这也难怪，她哪见过人家这样好心？女儿要是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人家干吗要花钱请她坐飞机来？这样的事，她活了一把年纪，才见过一次，那就是去年，村里当兵的蛋子所在的部队来人，接蛋子的父母去部队，结果，是因为蛋子在抗洪抢险中牺牲了。
小西知道老太太误会了，只得解释：“李芳好好的，啥事也没有。我们接你来，就是做节目。之所以要等到大年夜才让你俩见面，为的是要拍你俩见面那种激动高兴的情景。你们要早见了面，这效果就差了。”
“胡说！芳芳是我女儿呢，我啥时候见到她都高兴，见一百次高兴一百次！”
小西解释了半天，老太太就是不能理解他的意图。没办法，小西只得领她先在宾馆住下，再派个工作人员看着，不让老太太乱跑。
小西回到台里，一天的工夫，工作人员打来好几个电话，都是汇报说老太太吵着要见女儿。小西正忙着呢，火了：“你就不会解释吗？说清楚，推迟见面，是节目的需要。”工作人员委屈地说：“解释了，但她一个乡下老太太，就是不理解我们这样做的意图。你不也解释过了吗？你知道，她不听的。”“不听拉倒！”“春晚”在即，小西忙得不可开交，哪有好语气，“要是都请这样的人做节目，我们一年能做几个节目？你给我看住她就成，别让她出什么事。”
转眼就到除夕了，老太太已经在宾馆住了两天，工作人员将她领到了电视台。老太太快急疯了，见了小西就问：“我女儿到底出了什么事？”小西解释，什么事也没出，只是还没到见面的时间，他们需要她母女突然相逢的那一份感动，那一份由衷的喜悦，见面早了，到时不能出彩。老太太不懂节目，更不相信小西的话：“我说过，我啥时见了女儿，都高兴。你们别瞒我了，芳芳出了啥事，你们就实说，我挺得住。”小西真的烦了，早知道这老太太这么难缠，就该换个人。但现在一切就绪，换人是不行了，他只得将老太太关在办公室里。
他打电话叫李芳过来，李芳来了，问他有什么事，他说：“我就是想让你知道一下你们正在建设的三农服务城的意义，这是市政府专门为了服务于你们农民兄弟而设立的项目，它建成了，就……”李芳接口说：“我知道，那里将是农药、化肥、种子的正规销售点，是水果蔬菜的中转站，直接为农民提供最好的服务。” 小西本来是想提前给李芳灌输一点东西，好让她等一会儿讲话时能跟上自己的思路，能上台面。现在看来，这丫头什么都懂，自己不用担心，他便说：“那好，你都知道，我就不多说了。李芳，你去吧，去看演出。”
谁知就在这时，老太太在办公室里叫了起来：“李芳？是不是我的芳芳？”李芳一愣：“谁呀？屋里好像是我的……”这会儿可不能让她母女见面，要不，前功尽弃了。小西吓得赶紧拉着李芳的手就往演播室走，一边走一边哄她：“那里面是我们的一个演员，在里面排戏呢。”
春节晚会很快就开始了，起先，是几个热热闹闹的节目。热闹过了，滑稽过了，笑过了，该小西上场了。小西手执话筒，西装革履，站在聚光灯的光圈中，用最能感动人的声音说：“在这除夕夜，在这合家团聚、合家欢乐的日子里，却有一些人，因为种种的原因，不能回家与亲人团聚……现在，就让我们来听一听，这些孤身在外打工，远离亲人的人此刻的心声。”
所有的音乐终止，现场一片寂静，那是酝酿感情的开始。小西手执话筒，来到了观众席，来到了李芳的身边。“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哪里人？你为什么不回家过年？”他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地问，李芳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地回答，而且她答得很好，居然说了三农服务城建筑工程的意义，说不回家是因为工程任务紧。这丫头实在是太出色了，升华了主题，这正是节目所需要的。小西用饱含激情的声音说：“是的，三农服务城是我们市政府为了服务于农民朋友而开发的民心工程，旨在更好地为农民服务。而我们的农民兄弟姐妹，何尝不知道政府的良苦用心，他们也用实际行动，投身到工程的建设中，为了如期完工，他们放弃了回家与亲人团聚的机会，仍在这里埋头苦干……”他说得声情并茂，很能打动人。
一套虚的说词之后，该是来点掏心话、感动观众的时候了。小西用煽情的语调问李芳：“虽然你因为工作回不了家，但你还是想家的，对不对？”“是的，想。”李芳说了实话。小西用发颤的声音说：“我认识李芳，是在她给她家里打电话的时候，她哭着对电话那端说：‘妈，我回不去了，你要……妈，我想你。’”他再现了当时的情景，他的回忆让李芳回到了打电话的那一刻，李芳的双眼，湿润了。
“李芳，此时此刻，你最想家里的哪一个人，谈起过年，你脑子里出现最多的镜头是什么？”
“我最想我妈。想到往年过年时与她一起包饺子的情景，她……”李芳断断续续说了一段话，她的眼泪终于没有抑制住，滚了下来。现场的观众，好几个跟着流了泪。
“如果这会儿，让你对你妈妈说句话，你打算说什么？”
“我想说，妈，女儿对不起你，大过年的，我都没回去看你。”李芳真的动情了，哽咽起来，“妈，你别苦了自己，要多买点肉，多买点想吃的东西。” 现场已是唏嘘一片。
好了，现在是该给大家惊喜，该让大家永远记住这一刻的时候了。小西完全进入了状态，也是泪光闪闪，问：“李芳，你想不想见到你的妈妈？”“想，当然想！”“那好！”小西做了个手势，那特意为催泪制作的音乐响了起来，“请你回头，看看谁来了？”
聚光灯打在后台的出口，该李芳的妈妈上场了，不难想象，母女突然相逢的惊喜，摄影师也调好了镜头，打算拍母女两人满脸是泪的特写镜头。按照设计，小西还有一段话，那就是台里如何请来这个打工妹的母亲等等。但是，此时他没法开口，因为，聚光灯下，走出来的不是李芳的母亲，而是一个歌星。小西耳朵里的接听器响起了台长的声音：“好了，你的节目到此为止。接下来，让歌星唱《亲爱的妈妈》，你赶快去后台。”
小西满脸惊愕，这节目怎么变了？出了什么事？但他不能说话，只能去后台。
一到自己的办公室门口，他愣住了，李芳的妈妈躺在走廊里，几个工作人员正手忙脚乱地将她往担架上抬。“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分开众人。
一个工作人员回答道：“你刚走不久，老太太就在里面撞门，说要见她女儿。我们按照你的吩咐，没敢让她出来，哪知道这老太太还很烈，竟撞破玻璃从窗户里跳了出来，结果，结果……”
就在这时，老太太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挣扎着就想坐起来，一边挣扎一边又哭又闹：“芳芳，我的芳芳。我明明听到她说话，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见她？芳芳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们这些人怎么这么缺德呀，让我来，为什么又不让我见我的芳芳？”
老太太被抬走了。目送着担架远去，小西不由自言自语：“这老太太，也太沉不住气了。”一个工作人员忍不住了，嘀咕了一句：“要是这样折腾你，看你沉不沉得住气？”
小西一下就来了气，冲那人吼道：“你懂什么？这都是节目需要，感动！感动观众！你懂吗？”他在那里站了很久，心想：难道我真的错了？
(本篇月月评短信代码：AA051)
(题图、插图：安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