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6年第7期
魂断苍龙寨
作者：廖樊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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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的粮食
滇藏交界处，有个苍龙寨，寨外有一条奔腾不息的金沧江，这里是横断山脉的深处，地势险要，四百多人的寨子临江立在山脚处。寨子里都是汉人，相传是明末时一支明军的部队被清军一路追杀，一些散兵游勇逃到这里避难，以后就繁衍子孙，自成村寨。可这里是穷乡僻壤、蛮荒之地，种不了什么粮食，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山寨的下面有一条商道，是那些由滇入藏的马帮的必经之道，于是，寨子里的人就干起了收“过路费”的营生，凡是经过这里的马帮都要留下一些财物或粮食，但寨子也有规矩:万不得已决不杀人，劫下的东西只要够寨里温饱即可，违者将受严惩。多少年来，世世代代，寨子顽强地生存了下来，虽说朝廷也派兵征剿过他们，寨子也遇到过天灾，但各种灾祸最终都被化解，似乎有神灵相助。
眼下已是1942年的春季，寨主已经老了，有个叫“朱龙”的后生是众望所归的“接班人”，朱龙这几天心里愁得慌，因为寨子遇到了百年未有的危机：储存的粮食已经用尽，可开春以来，竟没有一支马帮从此地经过，这一切都源于日本人的侵略，他们吞并了缅甸，切断了中缅公路，国外的援助运不进中国来，国内天灾人祸不断，粮食歉收，物资缺乏，经济萧条，物价飞涨，入藏的马帮大大减少。
这是寨子彻底断粮的第二天，天空阴沉沉的，乌云阵阵，雷声隆隆，不一会儿就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雨。朱龙站在寨子的碉楼上正在发愁，突然，远处传来了一阵马铃声，有马帮！朱龙心里一惊，立刻下令吹响了急促的牛角号，寨里的男人们操起家伙蜂拥而至，跟着朱龙出寨，在商道上设好障碍等待着马帮。他们要把希望带回寨子，养活他们的女人、孩子！
马帮临近了，这是一支有五十多匹骡马的马帮，从藏区过来的。朱龙看着马背上那一袋袋沉甸甸的货物，禁不住兴奋起来，他走上去，掏出腰间的匕首在一包货物上划开一个小口，里面淌出的竟是饱满的麦粒，朱龙大喜：“粮食！”
这时，队伍中一个男人走上前来，递上一包用蓝色印花布包裹起来的银圆，说：“少主，在下是个排长，姓霍，这是过路费五百大洋，请笑纳。”
朱龙这才注意到押送这批粮食的不是一般的民间武装，而是穿着军装的部队，那个霍排长的脸上微微有一点惊慌之色，他偷偷地在观察着朱龙。
朱龙没有接银圆，说：“我不要银圆，寨子的粮仓空了，我要你的货！”
霍排长急了：“这是送到前线的军粮，你不能动啊！”
朱龙有点不高兴了：“前线不是有国家拨的粮食吗?”
“上面拨下的军粮都被那些当官的扣下，拿到市场上换钱去了，前线的弟兄们是饿着肚子在跟日本人干啊！这批粮食是藏区几个活佛捐的，弟兄们信得过我，才让我来押运的，我不能空着手回去啊！”说到这里，霍排长声音都有些嘶哑了。
朱龙没有见过日本兵，但他知道这些杂种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在中国烧杀抢掠，奸淫妇女，他还听人说日本人在南京屠城，杀了几十万人，要不是前线军队拼死抵抗，日本人很有可能已经把苍龙寨从地面上抹掉了。老辈人常常说要忠君爱国，虽说大明已亡国三百多年，但中国这个国家还在，苍龙寨不能要这批军粮！
朱龙想到这里，不由得抬起头来望了望山上那古老的山寨，想到了那里几百号饥饿的乡亲，他犹豫再三，最后把手一挥，示意手下搬开障碍，放马帮走。
不料随朱龙来的那帮男人们却一齐呐喊起来：“不能放！你放他走，眼看着寨子里的人都饿死吗？留下粮食！”
愤怒的大地
“放马帮过去，这里我说了算！”朱龙的手下被迫移开障碍，放马帮上路。
霍排长和随同的弟兄们眼眶都湿了，在这深山之中却还有这么通晓国家大义的人！他们抹着眼泪，赶着骡马，“叮当叮当”，一路而去。
早有人将这件事禀报给了老寨主，寨主召集了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在祠堂里议事，并叫来了朱龙，让他给大家一个合理的解释。
朱龙跪在地上，含着眼泪申辩着：“那是运往前线的军粮，关系着抗日，关系着国家的命运，抢军粮会遭报应的啊！”
几个老长辈听不进朱龙的话，他们眼里只有寨子，他们不知道日本人的凶残，也想不到前线将士的悲惨，最后众人作出决议：立即派出人马去追马帮，截下粮食，带回山寨！
第二天凌晨，派出去的人就把那霍排长的五十驮粮食全带回了寨子，整个寨子沸腾了，寨民们用最盛大的仪式欢迎英雄归来，五千响的爆竹被点燃了，声音震彻山谷……也就在这时，突然间，大地摇晃起来，整个山谷都在战栗，金沧江里溅起了巨大的浪花，有人叫了起来：“地震！”人们惊慌失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好像是好久好久，大地不动了，山寨里一片安静，人们这才察觉地震已经过去了，于是站了起来，没一个人受伤，只是那存世三百多年的祠堂倒塌了，这没什么，地震每隔几年就会有一次，祠堂塌了是因为年久失修，塌了可以造新的，只要有了粮食，只要能活下去。寨民们很快又狂欢了起来，苍龙寨被一阵阵的酒香给陶醉了……
第二天，有人发现金沧江的水少了很多，少得已经不能把它叫“江”了；过了几天，金沧江好像被一道水坝把源头给拦腰截断了，水更少了，有人赤脚了过去；又过了几天，江彻底断流了，干涸的河床里有许多肥美的鱼儿在挣扎……
于是苍龙寨再一次欢腾了，寨民们纷纷下河捞鱼去了，他们都把这满地的鱼看成是上天的恩赐。这一天，朱龙到十里外的龙山寨买盐巴去了，第二天才能回来。
晚上，人们早早入睡了，守着满柜的粮食入睡，他们睡得很香甜。突然，大地摇晃起来，山寨在晃动，河谷在晃动，从河谷方向传来“隆隆”的轰鸣声，越来越响，像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寨子的哨兵最先发现了情况：一弯冷清的月牙下，从河谷的远方涌来一片白茫茫的东西，铺天盖地，扑向寨子，哨兵哪里知道那是几十米高的浪头呀，它像条饿龙，所经之处只剩下一片光秃秃的石壁，苍龙寨也未能幸免……
第二天，朱龙回到苍龙寨，寨子已经从人间消失了，“报应啊！”朱龙一声哀号，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再也没有醒过来。
后来，人们都说苍龙寨抢军粮惹怒了上天，天神把天上的瑶池捅破，放水冲走了苍龙寨。
解放后，当地新修的县志记载:“1942年，本县金沧江流域发生里氏7.2级地震，余震数次，致使山体滑坡，截断金沧江形成天然水坝，导致上游形成巨大湖泊，中下游断流十天。在又一次6.5级余震后，水坝断裂，江水大量下泻，形成超大流量的洪峰沿江而下，江边数十山寨被毁。”
(题图、插图：安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