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6年第17期
亲爱的傻叔叔
作者：郭 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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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弃
凌山有个公路超限检查站，周涛是站里的工作人员，他工作认真负责，为人也很热情，可过往的司机们对他的意见也最大。咋回事？问题就出在他的叔叔身上。周涛的叔叔是个傻子，酷爱抽烟，他常跑到超限检查站向司机们要烟抽。一来二去，他还抽出了水平，十元以下的烟不抽，要给就得给好的。
有的司机就编了个顺口溜：“要想过凌山，得过两道关，一要交罚款，二要上好烟。”
周涛其实也很恼火，这个傻叔叔，并不是周涛的亲叔叔，是爸爸妈妈不知道从哪里领来的傻子。周涛小时候也曾问爸妈，傻叔叔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对他那么好，他们总是说，你还小，你不懂。
傻叔叔每次来检查站，周涛都要想法赶他走，可稍不注意，他就又跑回来了，弄得周涛也没了办法。
这天，检查站又拦住几辆超载的大货车，刚刚处理完，就见从路旁停着的一辆轿车上下来几个人，原来是省里派来的治理公路三乱的联合检查组。检查组组长瞅着周涛说道：“听说这里还有个香烟检查站，我们观察了一会，果然不错……”
周涛的脸“刷”地就红了，刚才他也瞥见傻叔叔又在要烟，只是忙得没顾上赶他走。
组长意味深长地说道：“我们的工作人员不但要管好自己，还要管好家属，哪怕他精神上有问题……否则，小事也会带来极大的消极影响。”
那一刻，周涛羞愧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事情过后，周涛又受到了站长的严厉批评。站长说，再不管好傻叔叔，恐怕周涛就得考虑一下自己的工作问题了。
周涛从站长室出来，一怒之下把傻叔叔关进自己的办公室，直到下班时才打开门，对傻叔叔说：“来，坐我的摩托吧，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那里有好多好多香烟。”傻叔叔一听有烟抽，喜滋滋地上了摩托车，周涛加大油门朝野外驰去。他已经暗暗下了决心，要把傻叔叔带到远处丢弃。
傻叔叔坐在摩托车上，高兴得呵呵直笑，周涛开得稍快一点，他就喊：“涛涛，慢一点啊，别摔着了。”
顺着公路走了一段，周涛拐到一条土路上，在土路上颠簸了半小时后，太阳落山了，路的前方出现了一条铁轨。
“我要看火车，呜呜……”傻叔叔胡乱喊叫着。周涛把摩托停下，傻叔叔跳下车，跑过去，趴在那里，把耳朵贴在铁轨上，兴奋地喊：“我听见铁轨响了，火车快来了……”
“呜—”远处传来火车的鸣声，周涛想起一个办法：先把傻叔叔带到铁轨另一侧去，等火车过完，自己也就骑着摩托走远了。于是他骗傻叔叔说，铁道那边看得更清楚，把他带了过去，周涛还递给傻叔叔一个手电筒，这是他出来前就准备好的，为的是让傻叔叔在夜间走路时不至于掉到沟里去。
铁轨嘎嘎作响，火车愈来愈近，周涛急忙往回走，铁轨在这里有个岔道，当周涛走到岔道的时候，一不小心，左脚死死地卡在了岔道里。
火车隆隆地奔驰过来，再不把脚拔出来就危险了，可越是慌张，越是拔不出来。火车越来越近，周涛已经能看见那冒着白烟的车头了，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突然，他听到一声怪叫，周涛睁开眼睛：是傻叔叔！只见他怪叫着迎着火车跑过去……
随着一阵刺耳的刹车声，火车终于在距离周涛几十米的地方停了下来，而火车头几乎快擦着了傻叔叔。周涛出了一身冷汗，他蹲下身来仔细一看，原来是鞋带缠在铁轨岔道里了，他赶忙一用力，把脚从鞋子里拔了出来。
走失
等周涛跑到火车跟前时，火车司机已经下来了，问道：“出了什么事？”周涛忙跑上前去，只见傻叔叔手里的手电筒亮着，发出刺眼的红光，周涛接过来一看，上面湿漉漉的，竟然是血！原来傻叔叔把手指咬破，涂在手电筒上，制成了司机容易发现的“红灯”，拦下了火车。
一时间，周涛的眼睛有点湿润了，是傻叔叔救了自己的命！没想到他在关键时刻竟这么机警、勇敢……
“给我支烟抽！”突然，傻叔叔向火车司机伸出了手。司机一愣，不知道是咋回事，傻叔叔继续说道：“我截住汽车，人家还给支好烟，你们的火车这么长，怎么也得给一盒吧！”
这时，司机已经看出他是个傻子，反问道：“你截住火车就是为了要烟？”
“嘻嘻……不然我截火车干吗？”傻叔叔脖子一梗说道。
周涛一听，差点晕过去，原来还是为了要烟啊，唉，傻子到底是傻子。周涛顾不得听傻叔叔的胡话，急忙赔着笑向司机解释，说了一大堆好话，司机才余怒未消地上了火车。
目送着火车渐渐远去，周涛准备回去了，一回头，才发现傻叔叔不见了，他叫了几声，没有回音，又到旁边找了一圈，仍不见傻叔叔的影子。没想到他还真丢了，周涛说不清心里是啥滋味，想了想，决定先回家再说。
一听说傻叔叔不见了，爸妈立刻慌了神，当即和周涛一起连夜寻找。找了大半夜，没有找到。周涛有点泄气了，可爸妈都不肯放弃，妈妈想了一会，突然轻声问爸爸：“你看，他会不会是回去了？”爸爸说：“你是说，他回老家平家川了？”妈妈点点头：“嗯，毕竟那里有一段他忘不了的记忆……”周涛注意到，妈妈说这话时脸有点红， 可爸爸却像没看到似的，说：“好，明天我们就回老家！”
第二天一早，三人就赶到了老家，他们从附近的村子打听到，今天早上，确实有人看见一个傻子朝平家川走去。一位老乡提醒妈妈：“你仔细想想，你们以前经常在哪里见面，会不会在那里？” 妈妈想了想，恍然大悟，说：“我知道了，他一定在那里！”说着急步走去，一行人在后面紧紧跟上。翻过一道山梁，眼前出现一片树林，妈妈细细地查看着一棵棵树木，喃喃地说：“在这里，他真的在这里！”
树上到底有什么记号呢，周涛凑上去细瞧，终于发现，好几棵树上都有一朵用树枝刻上去的小花，花蕊指向树林深处，妈妈他们正朝花蕊所指的方向找去呢。走了没多远，大家都停住了脚步，周涛挤进去一看，地上坐着的果然是傻叔叔。两天不见，他显得更加难看，头发蓬乱，满脸污垢，但两只眼睛却出奇的明亮，此刻他定定地望着妈妈，流露出幸福的目光。
“蕊，你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他嘿嘿笑着说。周涛听傻叔叔这样叫，吓了一跳：妈妈的名字叫谢蕊，但自己还从没听过有人这么温柔地叫她呢。
“我知道你在这里等我，我怎么能不来呢？”妈妈轻声说。
爸爸上前去搀扶叔叔，叔叔艰难地站起来，不知怎地，腿一软，差点没摔倒。爸爸俯身挽起他的裤脚，只见他的腿肿得老高。
周涛的脸“刷”地红了，这里距傻叔叔走失的地方足有一百多里，不知道他是怎样跑回来的。周涛想起口袋里还有一包烟，就掏出来递给叔叔，叔叔看到烟兴奋极了，抽出几支四面递着：“抽烟抽烟，我会抽烟，这可是好烟啊！”
趁这个机会，周涛对妈妈说：“傻叔叔找到了，我看他在老家挺适应的，不如就让他在这里住下，你和爸爸有空还可以回来看看……”
话讲到一半，妈妈还没说什么，爸爸先不乐意了，他训斥道：“你叔叔是为救你才走失的，你竟然还想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你这孩子怎么这样没良心！”
周涛受不了了，攒在肚里的不满也忍不住发泄出来：“他是为救我吗？还不是为了要几根烟！一个傻子有什么好，值得你们天天供养他！你们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爸爸一听气得浑身颤抖，举起巴掌就要打，妈妈赶紧拦在他们中间，哭着对周涛说：“儿啊，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应该让你知道……你说傻叔叔不是为救你？我就告诉你吧，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救你了！”
周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妈妈长叹一声，说：“你的傻叔叔，很久以前就和妈妈认识了……”
妈妈说到这里，脸上泛出甜蜜的柔情，似乎又回到了过去的岁月。
恩情
那时，妈妈和叔叔青梅竹马，关系一直很好，后来便常常在这林子里约会，叔叔为了让妈妈顺利找到他，总在树上刻上记号，如果不是爸爸的出现，也许他们会成为美满的一对。
那时候，爸爸在县城上班，那可是很光彩的事，他也相中了妈妈，每次回来的时候，口袋里总是装上几包好烟。外公好抽烟，爸爸见了他就恭敬地请他抽，慢慢地，外公就看不上叔叔了，不止一次对妈妈说：“你看他有什么好，连个烟也不会抽，酒也不会喝，这样的男人，一辈子也不会有出息的。”
说的次数多了，妈妈也动了心，渐渐冷淡了叔叔。就在爸妈结婚的时候，叔叔大哭一场，躺在床上三天三夜不吃不喝，起来后就有点神情呆滞……
听到这里，周涛有些发愣，他定了定神，问妈妈：“那您刚才说……第二次救我？”
妈妈擦了擦眼泪，在周涛疑惑的目光中，继续说了起来：
“我和你爸结婚一年后，一天夜里，突然下起了暴雨，山洪暴发，老家的地势低，很可能被洪水淹没。这时你爸爸不在家，我又怀着你，行动不便，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候，你叔叔冲了进来，抱起我就走，等他把我抱到安全的地方，再回去搬一些生活必需品时，房子倒塌了，一根房檩砸在他后脑壳上，当时就把他砸昏了。后来他被别人救了出来，但醒来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周涛惊呆了，他万没有想到，傻叔叔竟是这样来到他家的……
“他是因为我们才变傻的，我们欠他的实在太多，这一辈子都还不清，还能对他不好，让他再受苦吗？”爸爸说着，扶着叔叔就要走。
周涛如梦初醒，赶忙上前说道：“叔叔，我的亲叔叔，让我背着你好吗？”他弯下腰，背起叔叔，一步一步，稳稳地朝树林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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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插图：安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