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6年第17期
恐怖拍摄
作者:王 鑫
字体: 【大 中 小】
导演无意中看到一部十年前的老电影。
那是一部恐怖片,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没有和观众见面。片中女主角的精彩表演让人过目难忘。导演被她的演技折服,决定找她出演自己的下一部电影。
导演颇费了些周折才找到她。没想到,女人依然和十年前一样漂亮,岁月仿佛并没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她答应了导演的请求。
电影的内容是:一个女人受到了诅咒,从此不能微笑。任何看到她笑容的人都将死于非命。导演有信心把它拍成一部恐怖电影的传世经典。
第一场戏是女主角得知自己被施了诅咒的一场哭戏。女人听导演说戏的时候面无表情,导演还担心她不能理解自己的意思。可刚一喊开始,女人立即进入角色,她哭得肝肠寸断,欲罢不能。导演一喊停,她又立即收住哭声,从地上爬起来,若无其事地整理自己刚才弄乱的衣服。
一般演员进入角色和走出角色都需要一段时间,可这个女人像一台机器,好像刚一摁按钮,她的哭声就因没有能源戛然而止了。
导演隐约觉得这女人有些奇怪。
拍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女人出色的演技几乎没让导演费什么心。然而导演越来越觉得这女人不寻常:她总是一个人,从不见她的经纪人,也没有亲戚朋友来探她的班。她也从不和剧组的其他人说话,拍完了自己的戏份就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坐着。
那天拍的戏是女主角刚刚经历了一场大劫难,精疲力竭,伤痕累累。拍摄时间到了,可女主角还没有出现。正当导演焦急地掏出电话时,他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后。导演扭头一看,女人正一瘸一拐地朝他走来。她长长的头发湿湿地粘在一起,衣服肮脏破烂,满是血污。她弓着背,一条手臂像折断的树枝一样垂挂在胸前,另一只手则紧紧握住一把血迹斑斑的斧头。她就那样脸色苍白、目光空洞地朝人们走来,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殊死搏斗。
导演眼睛一亮,大喊道:“开拍!”
导演正屏着呼吸看女人出神入化的表演,突然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导演回过头,只见化装师喘着粗气站在自己面前。导演露出笑容,刚想表扬他化装手法高明,化装师惶恐地先开了口:“对不起导演,我来晚了。”
导演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但事后他没有询问女人,他现在对这个沉默寡言的女人有些敬而远之。导演这样对自己解释:也许是她自己化的装,毕竟她是个敬业的演员。
这天,情节需要拍摄一场女主角的裸露戏,征得女人同意后,导演把拍摄地点选在了一间小屋。除了女人,导演只留下一位摄影师、一位灯光师。
女人脱光了衣服,柔和昏暗的灯光下,她的身材玲珑有致,皮肤闪着润泽的光。导演很年轻,他似乎感到自己的血液在不安分地流动。
突然,灯灭了,一团漆黑。灯光师轻声道:“好像线路出问题了。”摄影师赶紧上前帮忙。
这时,导演似乎听到女人的一声惊呼,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减轻演员可能会有的恐慌。于是他摸索着坐到床边,劝慰道:“一点儿小麻烦,很快就会好的,别害怕……”
黑暗中,一条滑腻的手臂蛇一样攀上导演的脖颈,一个指头在他耳根旁轻柔地画着圆圈。
导演惊呆了,他心跳快得控制不住。他吃力地咽了口唾沫,虽然对圈子里的一些事早有耳闻,可他自己还从来没尝试过。这个女人是老了,可你根本猜不出她的年纪……
“好了!”灯光师如释重负地喊了一声。
灯光亮起的那一刹那,那条手臂立刻离开了导演的肩膀。导演看到了女人像往常一样那毫无表情的脸,同时,他也看到女人在灯光亮起的一瞬间把什么东西塞到了枕头下面。
拍摄结束了。女人离开后,导演走到床边,掀开枕头。他倒吸了一口冷气:白色的床单上,躺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刀。
导演想不明白这个女人究竟要干什么,难道她曾被别的导演抛弃过,导致了心理变态?他安慰自己,明天就是杀青戏了,电影就要拍完了,无论那个女人多奇怪、多可怕,自己都不会再接触她了。
最后拍的这场戏也是电影中的最后一幕:女主角的诅咒被解除,对着心爱的男人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导演通过监视器,看着那张在演戏时表情丰富、下戏后却单调苍白的脸,喊:“开始!”
女人笑了,如释重负地笑、劫后余生地笑、舒展至极地笑,笑得真诚、热情、完美无瑕。这笑使女人看上去更年轻、更美丽。
猛地,导演想起了是什么使他觉得这女人奇怪。
之前他从没看这女人笑过!
导演顿觉毛骨悚然,有气无力地喊:“停!”
之后的拍摄很不顺利,所有工作人员都感觉到和女人演对手戏的男演员心不在焉,神情恍惚。最后一条勉强通过时,大家都笑着讽刺他没出息,看到女人笑就迈不开步。导演没有跟着起哄,他悄悄注视着女人。
女人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径直朝摄影棚外走去。
第二天清晨,导演接到一个电话:那个男演员死了。他失足从楼梯上跌下去,被楼道里堆放的钢材刺穿了心脏。
剧组里的人都感叹世事难料,可也有人说:“这也太巧了……”
导演知道这“太巧了”是什么意思,可他不愿意相信这无稽之谈。现在他只想着把片子剪完,然后好好休个长假。
深夜,剪片室里只剩下导演一人还在忙碌。突然电话铃响了,导演不耐烦地接起电话:“喂,喂?说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悠远的笑声:“嘿嘿嘿嘿……”
是那女人!虽然导演和她没说过几次话,可天天听她说台词,也能准确地辨出她的声音。在笑声里,导演想起了女人浑身血污的样子、枕头下闪着寒光的小刀、离奇死亡的男演员和监视器里女人被放大的笑容……他强作镇定,咳了一声:“呃,有什么事吗?”
“嘿嘿……你觉得我演得好不好?你觉得我演得好不好……嘿嘿……”女人的笑声渐行渐远,然后是一串尖锐的忙音。
导演把电话扔在地上,努力平复自己的心跳,他想:这个女人真是疯了,可她的演技又是多么精湛,她几乎是我见过最好的演员,演得就像真的一样。
就像真的一样!导演心中一动,腾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胡乱地翻着已经剪好的带子。他手忙脚乱地把一本带子塞进放映机。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他反复告诉自己。他现在要找到这个女人的破绽!哪怕只一处脱离角色的痕迹也能推翻那可怕的设想。
导演终于打开带子,画面出现了,那是一个女人美丽苍白的脸。她慢慢绽放出一个微笑,导演不相信地向后倒带,可自始至终都不见拍好的影片内容,只有女人的笑脸占据着整个屏幕。她旁若无人、悄无声息地笑着。她的笑容像定格在那里,就这样毫不厌烦、不知疲倦地笑着、笑着……
一星期后,报纸刊登了这位年轻导演退出电影界的报道。一些资深业内人士对此表示了极大的惋惜。据某影迷透露,他曾在市医院的精神科看到了这位导演。不过这只是小道消息,不足为信。
而这时,女人正站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客厅中央,这里是一位著名电影大师的家。
大师对女人说道:“呃,你总能让我满意。这是你应得的。”
女人点点头,从大师手里接过一只精致的密码箱,朝门外走去。
大师把身体陷进沙发里,惬意地微笑:我怎么能容忍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大出风头?我并没有做什么,只是让那小子丢失点儿创作的灵感。让他看到那部禁片,在道具上做点小手脚,让人偷换他剪辑好的胶片,这些都是轻而易举的。只有那个男主角的死亡,是个意外,但这让我的计划更完美,看来连老天也在帮我的忙。我才是真正的电影大师,我才是制造恐怖的天才!
而女人回到家里,打开密码箱,里面是一支针剂。这昂贵的针剂对抗衰老有着显著而持久的功效。
女人想:是的,十年前我就以同样的方式得到过一支这样的针剂。我有什么错呢?女人对于年轻美貌的追求,男人对于名誉地位的渴望,都是一样的强烈。十年之后我还会是个好演员呢!看着针尖刺入淡蓝色的静脉,女人缓缓笑了。
(题图、插图:谭海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