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经常得到太后的庇荫。仁宗皇后在审讯中救他一命。如今英宗皇后又提拔他升上高位,晚年若不是另一位太后——神宗皇后——摄政,他也许会在海外流放至死。
新皇帝年方九岁,由祖母摄政。幸亏宋朝代代有贤明的太后,汉唐两代,有的皇后篡位,让宦官和外戚得势,也有皇后造成宗室的衰亡。然而苏东坡时代,他经历的四位太后都很贤明,有些十分可取。也许正因为她们是女人,具有基本的对错观念,对大臣也能分出好人坏人来。她们住在宫中,对学者的政治辩论很少听闻,不会搞混,但却知道舆论的一般倾向。现代普选的民主政客只根据一般百姓的判断,他们往往连纽约时报的社论都看不懂。太后的判断就是一般百姓的判断。神宗后期已开始改变政治作风,但是不可能像他母亲这样做。皇帝一死,太后就让司马光复位,马上扭转政局。王安石的一切措施都暂停或废止。元祐之治开始了。
现在苏东坡迅速升迁。他到京师八个月,官位升了三回。根据古制,官分九品。短短的几个月他由七品官升上六品,跳升四品,最后成为三品的翰林,负责起草诏书,时年四十九岁。
未升任翰林学士之前,他已于哲宗元祐元年(1086年)三月担任四品中书舍人。这个职位很重要,他得参与各部官员的选派工作。此时他起草了几道和他有关的圣诏。一是罢黜李定,强迫他为亡母补孝三年。二是驱逐惠卿。事情不是他决定的,但是圣诏的措辞却出自苏东坡的手笔。在惠卿一案中,苏东坡说,“始与知己,共为欺君,喜则摩足以相欢,怒则反目以相噬”,“党羽交攻,几半天下”,不过最有趣的却是王安石四月谢世,他得起草追封的诏令。用字措辞必须很微妙,以暧昧的恭维达到贬损的目标。诏命以皇帝的名义颁行,称赞王安石的生活和为人,同时追封“太傅”。苏东坡称赞王安石的创意,却点明他自欺欺人。“网罗六艺之遗文,断以己意。糠秕百家之陈述,作新斯人”,内容微妙进展下去,最后苏东坡又说,“胡不百年,为之一涕。”读者不知道这是一篇夸大的颂文还是反面的抨击。
“翰林学士知制诰”是著名学者最高的职位。下一步往往就拜相了。虽是三品官,苏东坡几乎已位极人臣,因为宰相只是二品,宋朝根本没有一品官,何况起草诏命的工作又使他和小皇帝及太后十分接近。派令由宫中小黄门送到苏东坡家里,圣上还赐给他一套官袍,一条金带,一匹金镀银鞍银辔的白马。中书省在皇宫西侧,翰林院靠近皇宫北门,是皇宫区的一部分。皇帝的文书工作都在晚上进行。翰林办事总是“锁禁宫中”。文书每月单日在宫中起草诏命,双日颁行,这是遵行已久的规矩。傍晚他沿皇宫东墙走到东门,里面有一个专用的书斋,与太后宫殿相通。有时候夜长事少,他只能点上红宫烛,听更漏的声音。有时候天寒地冻,太后会差人送热酒给他。诏命都由太后口授,他必须用最古雅、最庄重的文体写出来,准备第二天发布。
此时有八百多道诏命由他起草,都收在“全集”中。文辞优美、恰当、精确。圣诏的措辞通常都镶满史例和掌故,但是苏东坡却写得很灵活。他死后,一位姓洪的学士接替他。他对自己的文采得意洋洋,问一个曾侍候东坡的老仆,他比苏东坡如何。老仆人说:“苏东坡文采未必超过大人,但是他从来不翻书。”
有一天苏东坡坐在堂中。他对政客小人的嫉妒十分厌烦,曾要求免去此一职务。太后召他入内听令。小皇帝哲宗坐在祖母身边,苏东坡毕恭毕敬站在一旁。太后叫苏东坡起草吕大防拜相的命令,说完突然问道:“你前年任什么官?”
“常州团练副使。”
“现在任什么官?”
“臣今待罪翰林学士。”
“你知道为什么突然升迁?”
“太皇太后的恩典。”苏东坡说。
“不是老身。”太后说。
苏东坡乱猜:“一定是圣上鸿恩。”
“与他无关。”
苏东坡又猜:“是大臣推荐?”
“也不是。”她说。
苏东坡沉默了半晌,才说:“臣虽不肖,也不敢走歪路求官。”
“老身早想告诉你,”太后终于说,“是先帝的遗旨。官仆都知道,先帝吃饭若中途放下筷子,一定是读你的文章。神宗经常夸你是奇才,有心重用,可惜来不及进用就已归天了。”
提到先帝,三个人都流下泪来。接着太后赐坐赐茶说:“你应当奉侍皇上,报答先帝的恩典。”苏东坡鞠躬告退,太后取下御前的金莲烛,让他带回翰林院。
元祐元年(1086年)苏东坡升翰林学士,九月一日司马光就死了。正好神宗灵牌要放入宋室宗祠,那天行斋戒典礼。本来司马光的亲友该来祭拜他,棺材任人凭吊,大家都哀泣一段时间。但是时间不巧,所有大官都必须行斋戒,不能来祭拜。九月六日安放先帝灵牌,场面和乐队都恰如其份。朝廷并大赦天下,百官三日不上朝。所有官员一律参加典礼。这时候发生了一件含意重大的趣事。
司马光的葬礼由守正不阿的理学家程颐负责。他生性严苛。一副神圣的样子,使苏东坡很不愉快。他照“古礼”办事。死者的亲族站在棺边向客人答礼。几百年来已成风尚。程颐却说这不合古制,不准司马光的儿子站在棺材边接待客人。他认为,孤哀子若真正孝顺,应该悲恸万分,不宜见人。皇家祖祠的典礼结束后,苏东坡身为学士和舍人之长,正要带百官到司马光家吊丧。程颐抗议说,这不合孔子立下的规则。论语说:“子于是日哭,则不歌。”那天早上他们唱了歌,至少也听了管弦乐。同一天怎么能哀泣呢?大家继续走到门口,小程颐想挡驾。彼此热烈争吵。
“你没读过论语吗?”程颐说,“子于是日哭,则不歌。”
苏东坡笑道:“论语又没说,‘子于是日歌,则不哭。’”
他懊恼万分,不顾程颐的反对,径自带大家入门。轮流向棺材鞠躬,又用衣袖擦擦眼角,才转身走开。苏东坡发现司马光的儿子没有来见客,一问才知道程颐不准。说此风不合古制。苏东坡当众用古语骂道:“伊川可谓燠糠鄙俚叔孙通。”大家都笑了,程颐满面通红。用语恰当,一针见血。这句话程颐和对方都忘不了。谁也不喜欢一辈子扛着这个标签。从此种下苏东坡和河南学派——以程颐为首——之间的怨隙。
接着皇帝和太后的座车来了,前者雕龙,后者雕凤,有大红色的车轮。他们来吊唁死者,也依礼向棺材拭泪。司马光备极哀荣。遗体盖着御赐的水银和龙脑。家人获得三千两银子,四千匹绸缎,太后并指派两名内廷官送灵柩返乡安葬。有十位亲族封官。
次年七月,苏东坡兼任侍读。皇帝还小,不过就算皇帝已届中年,每月单日宫中仍有为皇帝特设的课程。一年分为两学期,春季班由二月到端午,冬季班由中秋到冬至。学识渊博的官员轮流讲授经史和治人之道。早期以后,特选的官吏由文德殿沿西廊进入迩英殿。苏东坡时代,讲课的人站着,其它官吏可以坐着旁听。王安石讲课的时候,希望讲师坐着,别人站着,但因众官反对而作罢。这段期间自负的程颐也参加授课,不过他是官位最低的讲师。他也要求坐着讲课,以宣扬孔子尊师重道的精神。程颐经常对哲宗讲述魔鬼的可怕,女人的蛊惑,小皇帝当时对女人毫无兴趣,却因此决定长大要好好享受一番。他后来废掉皇后,二十四岁就夭折了。
对苏家来说,住在京师具有决定性的好处。房子已卖掉,苏东坡如今在白家巷建了一栋官宅。就算房子不卖,离办公处也太远了。新房靠近东华门,百官黎明上朝都走那儿。因此苏宅正位于百官最喜爱的住它区,也可以说是城中区,区内有不少昂贵的店铺和饭馆。
家中开始享受京师的新生活,与当年的黄州农庄不可同日而语。他们十五年未在京城定居,只有东坡被捕那三个月来过,还有一次他无法进城,大家住在郊外。尽责的苏迈曾到江西担任小官,不知道有没有回来团聚,但是十六岁的苏迨和十四岁的苏过都在家。苏太太和朝云现在都能过好日子了,她们对京师的繁华有些不知所措。四周到处是银楼、绸缎庄、菜铺和两三层的楼房。
中国最好的产品都集中在东华门附近,价格极高,真能把乡村妇女吓一大跳。譬如时令不当的花果,无论多贵还是有人买。此区仆人由雇用局代为聘请,非常便利。区内充满酒馆和小食摊。晚上走入饭店,歌妓在大廊上列队相迎,等着陪酒,年轻人陪父亲进去,眼睛得盯着前方或者低头看地。酒宴中摊贩逐室推销蜜饯、干果、冷肉和腌菜。专供三餐的饭馆据说有四、五十种菜,由堂倌端着,不断在房中穿梭,让顾客挑选。如果少了一道菜,饭店就会失去主顾。
苏东坡喜欢在家请客,饭店也急相包办家宴。银器由店方供给,连比较寒酸的饭馆也会派厨师办酒席。并供应银壶、银杯、银盘、银匙和银尖象牙箸。风尚如此,出脍几次之后,四、五百两一套的银器隔天再收,饭店也不觉得什么。京师被金人攻陷后,有人用留恋的笔调记载说,大家都以京师为荣,对陌生人很诚恳。他们看到陌生人受欺负,就会上前维护他,甚至不惜和警吏冲突。邻居常拜访新来的住户,送茶送酒,劝他们到哪些店铺买东西。有些人无所事事,每天带着茶壶,挨家串门子。
一片繁荣声中,苏东坡仍继续练瑜珈和养生术。他隔夜睡在宫里。无论进宫或居家,他总是黎明即起,梳头一百次,穿上官袍官靴,再躺下来假寐一回。照他的说法,假寐香甜无比。上朝的时间到了。他早已穿戴整齐,出门跨上金镀白马,往东华门走去。
早朝通常在十点以前结束,若没有特殊的事情,他的时间便完全属于自己。他若不应酬,便陪妻子儿女去逛街。相国寺就在附近,庙院充满香扇、刀剪、古董、古物、字画的摊子。有时候全家到东城去逛那四、五十处市集,由理发摊到瓶花店和笼鸟店样样俱全,不知不觉就消磨了一整天。偶尔他们也穿过朱雀门到外城另一个大住宅区。孔庙和太学都在南外城,再往外走就是许多道观。有时候他们回城,在“台上”吃饭,那是城内最好的酒馆。他们也可以沿着南门大街去参观著名的唐家银楼或者选购温州来的漆器,或到报慈寺街的药铺去拣配最好的药草。
事实上,奢华的日子和简朴的日子在幸福方面倒没有什么差别。只有不配作高官的人才羡慕高官的荣宠。通常不想作官的人为当局一心争取,想作官的人却又不够资格。一旦“官愿”满足了,做大官的乐趣不见得胜过成功的铁匠。苏东坡在笔记《乐与苦》中说:
“乐事可慕,苦事可畏,皆是未至时心尔。及苦乐既至,以身履之。求畏慕者初不可得况,既过之后复有何物。此之寻声捕影系风迩梦尔。此四者犹有仿佛也。如此推究,不免是病,且以此病对治彼病。彼此相磨安得乐处。当以至理语君,今则不可。元祐三年八月五日书”
有些人对京师的生活采取较俗气的看法。他的亲戚蒲宗孟极尽享乐之能事。浦家儿媳整天忙着教丫环挤各种“酥花”,加糖做成甜点。她决不用同一种奶油花招待客人第二遍,于是丫环们只好日夜挤花。蒲宗孟还有一个妙习惯,包括“大洗面”、“小洗面”、“大濯足”、“小濯足”、“大澡浴”和“小澡浴”。他每天洗脸两次,洗脚两次,隔天正式洗一次澡。“小洗面”只洗脸部,换一次水,由两个佣人侍候。“大洗面”换水三回,由五个佣人侍候,洗到颈部和肩部为止。“小濯足”换水一次,由两个佣人侍候,洗到足踝。“大濯足”换水三次,由四个佣人侍候,洗到膝部为止。“小澡浴”用水二十四加仑,要五、六个佣人侍浴,“大澡浴”也用水二十四加仑,但要八、九个人服侍。“大浴”用药膏洗,还叫人把衣服放在线网上,徐徐用异香薰烤。他写信给苏东坡说:这一大套洗浴法对他颇有好处。东坡回信说:“闻所得甚高,固以为慰。然复有二,尚欲奉劝,一曰俭,二曰慈。”
做官在社交上和物质上都有不少便利。当时的知识分子只有两条路可走,不是做官就是自甘淡泊——淡泊通常代表贫穷。当然人可以以潜心学术,得到永远的声名;但是对许多人来说,不朽的声名就算有把握,也只是空腹的自我安慰罢了。苏东坡时代有一则笑话,讽刺中举得官却自称作官是为国牺牲的文人。故事如下:
从前有一位穷学者没钱买馒头。他饿慌了,便想起一条骗吃的妙计。他到一家饼店外,返身就跑,但是没有人注意他。于是他转到一家满是人潮的饼店,一看到馒头就大叫而逃,摔倒在地。大家围过来,问他怕什么。穷学者大叫说:“那些馒头!”大家没听过这种奇事,纷纷笑出来。饼店老板不相信,想试试他。他把学者引入放馒头的房间,由锁匙孔偷看他。穷学者很高兴妙计得逞,双手大捞馒头,吃了个够。老板动了恻隐之心,冲入房间问他:“你还怕什么?”学者答道:“我真怕一杯上好的热菜。”
有一天韩维——属于出过七位宰相的富贵名家——的两位女婿来看东坡,他问起他们岳父的近况:
“他很好,”其中一个说,“他说现在年事已高,他要在音乐、醇酒和美人中欢度余年;否则不知道如何过日子。”
“真的!”苏东坡说,“正因为他来日不多,我更怕他走错路子。我告诉你们一个故事,你们不妨说给令岳父听,好不好?”
“当然。”那位青年说。
苏东坡说出下列的故事:
“顷有一老人未尝参禅。而雅合禅理。死生之际,极为了然。一日置酒大会亲友,酒阑,语众曰‘老人今且去’。因摄衣正坐,将奄奄焉。诸子乃惶遽呼号曰‘大人今日乃与世诀乎,愿留一言为教’。老人曰‘本欲无言,今为汝恳,只且第一五更起’。诸子未谕曰‘何也’。老人曰‘惟五更可以勾当自家事,日出之后,欲勾当则不可矣’,诸子曰‘家中幸丰,何用早起。举家诸事,皆是自家事,岂有分别’。老人曰‘不然,所谓自家事者,是死时将得去者。吾平日治生,今日就化,可将何者去’。诸子颇悟。”
苏东坡接着说:“现在令岳父以为来日不多,要尽情享受。你们两人肯不肯替我带个口信给他?就说我要他注意自己的事,与其在醇酒妇人中浪费余力,还不如想想他死时可带走的东西。”
提到可敬的老友范镇,苏东坡在他死后曾追念说:“范景仁平生不好佛,晚年清慎,减节嗜欲,一物不芥蒂于心。真是学佛作家,然至死常不取佛法。某谓景仁不学佛而达佛理。虽毁骂佛祖,亦不害也。”
如今苏东坡名气达到最高峰。文人朋友都崇拜他,又享高官厚禄。他为清议而受的苦远超过任何人,因此备受推崇。司马光死后,他成为当代第一学者,他不适合当宰相,大家公认他声望高于百官。有一段时间他的两位朋友吕公著和范纯仁变成政府领袖。他弟弟也回到京师,元祐元年(1086年)正月到达,担任御史中丞,次年升为尚书右丞。流放南方的朋友如今都官居要职,包括王诜驸马、王巩、孙觉、范祖禹在内。他在黄州的老友陈慥也到京师来了,不是来作官,而是来探望东坡。几年前和他通信的大诗人黄庭坚也来见他,正式拜在他门下。多年来苏东坡在信件中一再称赞四学士,大大提高了他们的名声。这时候大家公认,黄庭坚、秦观、张耒、晁补之是“苏门四学士”。后来又收了李廌和陈师道两人,成为苏门“六学士”。
苏东坡的威望曾经害一对夫妻反目。学者章元弼很崇拜东坡。他相貌平凡,却娶了一个美貌的妻子。婚后太太发现丈夫整夜读苏东坡的诗,不爱理她。最后她实在忍无可忍,就对丈夫说:“原来你爱苏东坡甚于爱我!我要离婚。”她如愿以偿,章元弼告诉朋友,他太太下堂求去,全是苏东坡的缘故。
当时苏东坡大受欢迎,许多文人甚至仿戴他的帽子。他戴的帽子特别高,顶上窄窄向前弯,后来变成著名的“子瞻帽”。有一天他陪皇帝到醴泉看戏,宫中戏班正在演出。一个丑角在台上戴这种帽子吹牛说:“我的作品比你们好多了!”“何以见得?”其他演员说。“你没看见我戴的帽子吗?”丑角说。皇帝听了会心一笑,还特意回头看看苏东坡。
在这一切富贵声中,苏东坡尽情和朋友们戏谑玩耍。他担任礼部尚书兼主考期间,曾和其他考官朋友们被禁好几周。他们忙着改卷子,苏东坡就在各房间穿来穿去,聊天说笑,使他们几乎没法办事。晚上他却开夜车,迅速批改自己的卷子。
关于他随机编的故事,有不少记载留下来。许多故事语涉双关,尤其他和另一位机智大师刘邠巧问巧答更是精巧。有些故事可以译成英文。
有一次苏东坡拜访相国吕大防。吕大防是胖子,苏东坡来时他正在睡午觉。苏东坡等了好久,心里很不高兴。最后吕大防出来了,苏东坡指指客厅中一个土盆,里面养了一只背带青苔的乌龟。
“这不稀奇,”苏东坡对主人说,“六眼龟才真正难求呢。”
“真的?”吕大防睁大眼睛说,“世上有六眼龟?”吕大防自觉受到愚弄;不过又想到苏东坡学识渊博,也许在书上读过此一记载。
“当然,”苏东坡说,“唐中宗时代,一位大臣曾进贡一只六眼龟。皇帝问他六眼龟有什么特性,大臣说六眼龟有三双眼,普通乌龟只有一双,所以六眼龟睡一觉等于别人睡三觉。”
苏东坡曾经对钱勰自称他喜欢以前乡下简朴的生活。他说他们晚餐只有白饭、萝卜和清汤;他却十分快乐,十分满足。有一天钱勰下帖请他吃饭,帖子上说:“将以三白待客。”苏东坡没听过“三白”,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他欣然赴宴,发现钱勰只准备了三样东西;一撮盐、一碟生萝卜、一碗饭。苏东坡想起自己的大话,知道他被愚弄了。苏东坡不动声色,过了一段日子才下帖子清钱勰吃“三毛”餐。钱勰赴宴,发现桌上空空如也。苏东坡请他坐下,两人对坐半天。过了很久还没有菜上来,钱勰说他肚子饿了。苏东坡郑重其事请朋友快吃三毛(没),“盐也毛,萝卜也毛,饭也毛,非三毛而何”。苏东坡报复一顿,就原谅了他的朋友,两个人快快乐乐共用了一顿大餐。
苏东坡担任翰林学士期问,晚上常锁禁宫中。有一个人很崇拜他,拼命搜集他的亲笔题字,常用十斤羊肉向苏东坡的秘书换取东坡每一张短笺。苏东坡知道这回事。有一天秘书要求东坡答复一个朋友的口信,苏东坡用口头答复。秘书再来,东坡说:“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
“那人坚持要你用笔答复。”秘书说。
“传语本官,今日断屠。”东坡答道。
论语中有一个人名叫司马牛,和司马光同姓。有一天东坡和司马光为国策问题热烈争论,却无法说服司马光。他回家把长袍丢在躺椅上,对朝云大喊:“司马牛!司马牛!”
这些年来苏东坡不断在策论中说,“独立思考”和“公正无私”是好大臣的重要条件。但是独立思考和意见公正却是党人最讨厌的。有一天苏东坡吃完饭在房里踱来踱去,心满意足捧着肚子。他问家中妇女,他肚内藏些什么。中文常说一个人满腹思想、满腹情感、满腹经纶。一个侍儿说:“都是文章。”另一个说:“满腹都是见识。”东坡不以为然。最后聪明的侍妾朝云说:“学士一肚子不合时宜。”“对!”东坡捧腹大笑。
有一次一个藉藉无名的学者来看东坡,带着一册诗,问东坡意见如何。这位穷学者朗诵他自己的作品,音调抑扬顿挫,显得很得意。“大人觉得鄙作如何?”他问道。
“可得十分。”苏东坡说。
对方面有得色。东坡又说:“诗有三分,吟有七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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