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后袒护情郎张昌宗,以莫须有的罪名把魏元忠贬谪出京,朝中文武大为不满。由狄仁杰向武后推荐的侍郎大臣以及其他大臣都紧密连接起来。人心激愤,对武后反感日甚,与来俊臣当权时大不相同了。有人把张昌宗兄弟等男娼的名字在街上粘贴,把他们和武后的秽闻编作山歌小曲唱,茶馆酒肆中把张氏兄弟的名字改用做一些新制的精巧小吃的名字,把那些小吃当做茶食卖,或与西瓜子同吃。二张的名字之令人发笑,之污秽不堪,完全和当年疯和尚冯小宝的名字一样,武后对这种情形觉得很难堪。她觉得她的爪牙现在都没有用了。张昌宗的弟弟张昌期现在已富得惊人,身居巨府大第。张氏兄弟越富有,野心越大,野心越大,越惹国人痛恨。一个匿名的人夜间在张昌期的府第大门上写道:“看你横行到几时?”第二天早晨擦去之后,第二天夜里又照样写上,一直写了六、七天,总是一句话:“看你横行到几时?”张昌期不耐烦了,拿笔在门上写道:“为欢一日心已足!”
现在群臣要诛除张氏二小与逼迫武后传位中宗两件事,已经合而为一。由以张柬之为首的十五人暗中进行,将计划密而不泄,外人无从知晓。十五个人都是狄仁杰荐给武后任用的,其领袖人物为宰相张柬之,左羽林卫将军敬晖,检校左羽林卫将军桓彦范,司刑少卿袁恕己,凤阁侍郎崔玄暐。对张氏兄弟抱有反感的还有不少官员,他们并不知道张柬之等暗中进行的计划,但是也切望诛除武后身畔的奸佞。所以大势所趋,张柬之等的谋划极易获得朝中各官员的支持,造成政变最有利的气氛。
控鹤府纵然秽气熏天,只要不越出武后的私室之外,大臣们也可以忍耐不问。可是张氏群小的势力日渐猖獗,阴谋可虑。大臣们准备反击,一心一德,团结坚固,想在国法中向张昌宗找破绽。张柬之这时除暗中与心腹密谋之外,对外人一言未发。
多年之前,张柬之曾与至友杨元琰立誓恢复唐室,扫除武后(见第三十七章)。所以张柬之官居高位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任杨元琰为右羽林将军。
张柬之说:“使君身当此任,并非无故。月夜江上之言当未忘怀,愿共勉力。”
杨元琰心里明白。姚崇也是狄仁杰荐任的,是张柬之一圈内的重要人物。张柬之之得任宰相,是姚崇向武后力荐的。
情势日趋危机。魏元忠之被谪是在武后长安三年。长安四年,武后就老病缠绵,与宠臣张氏二小连月在房中鬼混。宰相也不能入见。二张心中忧虑。武后驾崩之后,他俩如何是好?武后已经八十一岁。最好的雄獭补肾丸与其他返老还童剂也阻止不住岁月的消逝,她与张氏兄弟的淫荡生活也增进不了她的健康。张氏兄弟一看自己树敌已众,四面楚歌,于是竭力巩固权位,以求对抗。通衢大街上已出现招帖,说二张正图谋不轨,想篡夺皇位。
在当年七月,大臣们发现张昌宗霸占农民田地,于是想绳之以法。张柬之任他们放手去做,因为依法控告张氏兄弟,他俩的名声将越发低落,亦必加甚国人对他俩的愤恨,武后也更难以自处。张氏兄弟身受国法自然是好,如果要像魏元忠的案子一样徇情枉法,国人闻知,与武后与张氏兄弟更不利。不论落到什么地步,对张柬之不会有害。
依照国法,为官者霸占农民田地,当罚钱免官。几个侍御史奏明张昌宗应当削去官爵。武后觉察出这件事情的政治意味。她的宠幸小人为人厌恨,她知道。可是她觉察出来,群臣向张昌进攻就是向自己挑战,分明是向她一步步逼近了。
在建议之时,武后说:“我知道你们对张昌宗不满。我想是张昌宗手下人抢了农民的田地。不管怎么样,张昌宗对君有功,看在以往,让他保持官位吧。”
宋璟问道:“他有什么功劳?”
武后向张昌宗的心腹小人宰相内史令杨再思问道:
“你说他有什么功劳?”
杨再思回奏道:“昌宗为陛下制丹药,服后得享上寿,可算有功。”(左补阙戴合言曾赋两脚狐讽刺杨再思。)
杨再思话说得十分郑重。群臣皆窃笑。
武后道:“不错,昌宗官居原职好了。”各大臣不服。鸾台侍郎韦安石与另外大臣正式上本弹劾张昌宗,武后指派两个大理寺卿审理。武后一看两个大理寺卿竟认真办起来,立刻运用手脚把韦安石和另外那个大理寺卿调开京都,弹劾案便搁置起来。
十二月,张昌宗被控罪行严重,因为他引星象家李鸿泰观吉凶,看能否有帝王之命。蓍草显示纯阳之象,表示张昌宗有帝王之命。行星相家这样告诉他,并且劝他在定州兴建一座庙祈求福运。
星象家李鸿泰被捕获。审问之时,他说蓍草的确出现纯阳之象,并确言与张昌宗会见时谈论张昌宗的帝王命运。案子正式奏与武后。张昌宗也立即上书武后,把李鸿泰的话奏明。这样一来,张昌宗便可以先已自行奏明自解了。这是他自行辩护的方法。他并且设法请武后指定他自己心腹那两个大理寺卿审问。两个大理寺卿把判决书奏呈武后,上书说张昌宗确属犯罪,不过他已经先行奏明,并未隐瞒,罪应当赦免。
左台御史中丞宋璟不肯退让。他认为张昌宗谋反之意彰彰明甚,他向武后上本,为什么张昌宗不早奏明武后,要到案发之后才奏闻?他请逮捕张昌宗交他审问。
武后不悦,把宋璟的奏本搁置起来。宋璟又上本。他说:“此种大逆罪行如不究治,何以塞国人之口?”
武后仍想拖延。她说:
“这件案子要郑重办理。等一等。我要亲自阅卷。”
武后不想把情郎牺牲掉。群臣要食其肉而寝其皮,她知道。宋璟顽强不屈像个骡子,和魏元忠一样。武后命令宋璟往扬州去调查一宗案件,这和以前调开韦安石的手段是一样的。可是宋璟以京都官职重要,拒不肯往。武后又下诏命他往幽州,他仍不肯去。他对武后说:
“臣有职在身,无法受君命。依法御史中丞无大事不外使,如调查案件,亦必案件中涉及品级较高之地方官员,如属品级较低者,亦必为监考御史。今无大事,臣不能前往。”
这件事又悬而不决。武后不肯把张昌宗交出,张昌宗在宫中,自然平安无事。大臣等纷纷上本力争。桓彦范奏道:“张昌宗已两犯国法,至今逍遥法外。请付三司考治。如不绳之以法,何不释放天下囚犯?此案有关国家法统,岂可轻忽。”
御史台既无法鞫讯被告,即依据算命者之供词与张昌宗向武后呈递的自白书判案,结果判决张昌宗为逆臣,依法当诛。手持御史台之判决书,宋璟又进宫见武后,请武后将被告张昌宗交出。
宋璟奏道:“这是侍御史的判决,请陛下将被告交出审问。”
武后道:“他已先向我陈明,可见他并非不忠。”
宋璟道:“他向陛下陈明系在案件到御史台之后。如果案子不到御史台,他一定缄口不言。这也不是一经招认便可赦免的罪。并且招认并不是自甘情愿的。如果陛下宠臣身犯国法而独赦免,国法之尊严势将扫地无存矣。”
武后要安抚宋璟,心想可以劝服这位御史大夫将张昌宗放过。于是对宋璟说:
“你再思索一下好吗?”
宋璟道:“臣知已开罪陛下。然激于大义,虽死不悔。”
在君臣僵持之下,两脚狐宰相杨再思存心偏袒武后,他说:“让陛下明断好了,你先下去吧。”
武后真是左右为难。过于分明蔑视国法她也不愿意。她唯一的一条妙计就是重新玩当年救大方丈冯小宝的把戏。
武后把张昌宗派往御史台去了。宋璟一看大功已成,于是进行审问。还没问几句,武后派来一个特使,持有上谕,把张昌宗立即召回皇宫去了。
宋璟低声问道:“糟了!悔不该不一见面就把此贼鞭死。又放他走了!”
这是又一次正义扫地。由于老淫妇荒淫无耻,任情枉法,又使淫贼逃出法网。老淫妇之玩忽国法纵容奸恶已昭然若揭。张氏兄弟为恶之多已死有余辜,而今日仍在武后卵翼下为非作歹,在人世享受荣华富贵,而多少忠直刚正的大臣却因为莫须有的罪名惨死于地下了。
大臣已忍无可忍。张氏兄弟必须铲除,不论什么方法,有效就好。张柬之要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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