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场
时:夜。
景:街上。
人:韶华、能才、人群。
韶华在追一个佝偻的身影,追得跑过了那人一小步,方才停住,正对着那个低头看着地下走路的人。空气中冷冷的秋味。
*韶华:(意味深长的抿了抿嘴唇,接近笑了)章——部——长——别来无恙?
*能才:(抬起头来,惊见是韶华)怎么?连——你,也要抓我?(细细的雨,下了起来)
韶华听见这句话,打开皮包,掏出烟盒子,点烟,吸了一口,吐烟同时,把烟蒂就按熄在盒子上。
*韶华:(惨笑)你真了解我。
*能才:(嘲笑)在那里面(下巴指向餐厅)吃一顿饭,天文数字了吧?(也是想起以前时光的黯然)
*韶华:那重要吗?(语气中接近讽刺,又痛心)
*能才:是,那不重要,逃命都来不及了。
*韶华:对,你是个要吃饭的人,你是个要逃命的人,你都对——部长(这时,看清楚了能才潦倒不堪的样子,语气突然转了,手伸上去摸了摸能才的头发)——怎么这副样子了——(柔情再出)
能才被韶华的手轻轻一碰,突然崩溃,一把握住韶华的手,放到自己脸上去。能才不敢抱她——
*能才:原来我还活着。
韶华听见这句话,拍一下打了能才一个耳光。
*韶华:好吧,你一开口,总是想到你自己,你有没有想到——我们——我们是怎么活过来的?(此时已经叫了起来)能才,(拉起能才来了,情绪带到月凤的死)月凤没有活下来——她死了——是我——亲手把她洗乾净的——是我,替她换了衣服
——是我——把她的伤口一个一个用棉花填起来(声音又高起来了)——是我——替她做的——坟——(狂叫的)
讲到“替她做的坟”时,能才一把将韶华抱进怀里去。
*韶华:那时候——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方才痛哭出来)
能才紧紧,紧紧抱住韶华,恨不能——这时,已有数十人的脚步声由街角奔来,叫——
*人声:快——在那边——
*能才:(以为有人来捉他了)韶华,(听着)——我实在是爱你——
人群哄一下从两人身边冲过——
*人声:快——里应外合——抢电台——新中国万岁——
能才与韶华,惊魂未定,惨笑起来。知道他们不是目标。
*韶华:你终于讲了(我不相信)。
*能才:不逃了。(抱住韶华,用生命在拥抱她,叹口气)死好了。
●第六十四场
时:深夜。
景:上海街上。
人:路人、能才、韶华、军队、士兵、小妻子(以前住在韶华楼下的)。
又有炮声由不远的地方传来,解放军尚未占领上海,城市中已被安放了铁丝网、拒马。行人被军人指着刺刀,搜身。坦克车停在远远的街边。气氛逼人。
韶华和能才与路人一起在排队,预备通过关卡,军人在“和平的搜身”。能才一直半拥着韶华,也不躲避人的眼光,也没有人注意他们。
*能才:(低低的声音)韶华,我们离开中国吧。(忍不住又抱)
*韶华:这是讲讲而已。到了国外,连踏个脚印子,都不是自己的土地。我们活不好。(拉能才衣襟哽咽)
*能才:以前,我逃国民党,现在共产党又要来了——我这种人——活着就为了逃难。(感伤,紧一紧怀抱中的韶华)你——韶华,从今以后,就是我的故乡。(此句话说出来,韶华的生命终于得到了完成。演员表情请参考)
此时,能才已被国民党设下的路障关口的士兵搜了身。韶华的皮包也被翻了,大衣拉开了,又被一挥手,他们过关了。排在后面的人,又被安静的搜。
就排在队伍后面的小妻子,也被打开一个布包,搜了之后,那个小妻子蹲在地上扎口袋,一抬头的同时,能才回了一下头。小妻子呆了。她再看——沈小姐,在这男人身边。
*小妻子:(向士兵一指能才的背影)(叫)汉奸——那个人是——汉奸——抓他——
士兵根本不理小妻子,用枪托把她轻轻推开,口里向下一个等待被搜的人——
*士兵:下一个。(平板的声音)
小妻子眼看能才要走开了。看人不去抓能才,想了想又叫——
*小妻子:那个人——共产党——他杀了我的丈夫——
一听叫出来的是“共产党”,士兵喊了,叫了,狂吹哨子了,另外一边街口的人马狂奔过来了,一辆军车向能才、韶华的方向开去——
*韶华:(一推能才)快跑——
能才发足狂奔,韶华往相反的方向,迎着开来的吉普车舍命扑了上去的同时——
O.S.:(老古的声音)韶华,不要怕,这个吃人的旧社会,快要被一个充满朝气的新中国代替了。
韶华的身影在车子前方,倒了下去——
●第六十五场
时:日。
景:出版社。
人:老古、谷音、韶华、余老板、老古小孩子。
(接上场O.S.老古声音)
*老古:我们这些旧式文人——尤其是你——你来自一个帝国主义买办家庭——你曾经有过一个汉奸爱人——你的文章里——老爷——丫头——春望——玉兰——全都是剥削阶级的烙印——韶华——你需要深刻的改造——时代不同了——你,好好检讨自己。
*韶华:我以后不写了,总可以吧?(声音受吓)
*老古:可是,你已经写了呀!(铁证如山的平板声音)
韶华全身都是青紫,头发完全散着,半躺在出版社办公室中暂时为她搭起的小床上。谷音拿着一条毛巾,从洗脸盆里沾水,为她擦洗。
*谷音:唉,也不是老古要吓你,跟你讲过多少次,你都不注意——那个人,不是早就是过去的事情了,怎么又去搞在一起了——(小声了)现在大家没空,再过几天,上海保卫战不打了——看——叫他死无葬身之地。哪个党来也饶不了他的。
余老板提了两包礼物,已站在开着的门口了。
*余老板:老古太太,我来看看沈小姐。又来麻烦了你,对不起,对不起——。(弯身)
*谷音:(看了余老板一眼)(长长的叹了口气)嗳——又来了——好——老古
——小孩子——我们进去。(顺手搬走了洗脸盆)
*余老板:(看着谷音全家进入内室,小心翼翼的拉了椅子坐在韶华对面)阿弥陀佛——总算不幸中的大幸——小伤、小伤——今天看上去气色还算好——(回头看着谷音房中方向)(又靠近了韶华一些)沈小姐,我有一句话,你听了不要怕——我是跟国民党军队做补给生意的。现在眼看他们快撑不住了,我是死在眼前——现在还有一条船,最后一条了,可以载些政府公务员离开,我花了好多金子,买到两张“船票”,都是假名啦——沈小姐,(已然蹲近床边)我对你,是“一心一意”的,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伤感)——可是乱世嘛,离开了上海,我们——我们,也算是——嗯——患难夫妇——哦?好了哦——我们一起走——一定要逃了——
这时,韶华的手,已经碰上了余老板的肩,听见他讲这些话,那只手,慢慢顺着余老板的手臂摸了下来。这时,余老板受到很深的震动,跪了下来。
*韶华:(轻轻,慢慢的)我们分开走。他们盯住我。
余老板大受感动,仍然不敢去拉韶华已经盖在他手上的那只手。
*韶华:船票在你身上?
*余老板:在——(镜头中,没有看见余老板交船票给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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