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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喜结良缘 佳人侠士 变生意外 红烛青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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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意惬,空分付,有情眉睫,齐家莲子黄金叶,争比秋苔,靴风几番蹑。墙阴月白花重叠,匆匆软语屡惊怯,宫香锦字将盈箧,雨长新寒,今夜梦魂接。
——史达祖《一斛珠》 八方豪杰会中州! 这是一个喜气洋洋的日子,洛阳城内,中州大侠徐中岳的门前车水马龙。 这些英雄豪杰是来贺徐中岳的续弦之喜的。 虽然是鸾胶再续琵琶,却胜似当年萼绿华。这场婚礼的铺张,比起他的第一次结婚,不知风光了多少! 新娘是洛阳有名的美人,新郎的身份,亦早已和从前大大不同。 十八年前,徐中岳和他的前妻成婚之时,还是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而且纵然不能说是家道贫寒,也不过是中产人家,只有祖先遗下的薄田数亩。 如今的徐中岳则真是谁个不知,哪个不晓。他是北五省的武林领袖,人称“中州大侠”,拥有良田千顷,万贯家财。 这样一个有财有势复有“侠名”的人物,趋炎附势的小人固然要趁这个机会来巴结他;江湖上名头响亮的角色,甚至各大帮派的首脑,得知他的喜讯,也都纷纷前来道贺。 红烛高烧,盈堂宾客,名园设宴,绵绣花团。幸好他家有个大花园,否则恐怕真是难以容纳那许多不请自来的高朋贵客。 在客厅上挤不下的宾客就被招待到花园里去。这些人也大都是身份较次一等的宾客。 不过也有身份颇高的宾客,自动愿意到花园去的。徐家的花园在洛阳大大有名,有个老翰林给他题了个匾,叫做金谷园。 金谷园种的壮丹最多,此时正是牡丹盛开的季节。 “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这是大诗人李白所称道的赏心乐事。飞羽觞而醉月有待晚间,开琼筵而坐花则一大清早就开始了的,川流不息的客人,吃的也是川流不息的“流水席”。 园中的客人各适其所,喜欢喝酒的喝酒,喜欢赏花的赏花,倒是无拘无束。因此不少客人宁可放弃在客厅接受主人招待的光荣,跑到园中透一口闷气。 气氛也有点不大相同,坐在客厅里的十九是德高望重的成名人物,虽然也都是有说有笑,热闹非常,但却无非是宾主之间的相互恭维。倒是在这园子里偶而可以听到对主人不太恭敬的说话。 金谷园以牡丹闻名,客人们谈论得最多的,除了主人的慷慨,新娘的美貌之外,就是园中的牡丹名种之多了。 但其中却有一个秀才模样的人,单独一人,一路看花,一路摇头。 一个客人走过去道:“咦,楚兄你怎么啦?园子里的牡丹开得这样好看,你不是最喜欢赏花的吗?却怎的好像有点不大高兴的样子?” 这个秀才模样的人是从扬州来的客人,名叫楚天舒,外号“铁笔书生”,别看这副酸秀才的模样,一对判官笔擅点奇经八脉,在江湖上可是名气不小。中州大侠徐中岳和他并不相识,只因慕他之名,故而托朋友代送请帖的。替徐中岳邀客的朋友,就是如今过来与他搭讪的这个客人。 这个客人名叫申公达,交游广阔,最喜理人闲事,是江湖上出名的“包打听”,外号“顺风耳”,江湖上的事情远远近近,大大小小,问到他他几乎无有不知。即使他真的不知,他也有本领捕风捉影,口沫横飞的说上大半天,说得你不能不相信他是“权威人士”。 楚天舒见他问起,淡淡说道:“我看得不顺眼!” 申公达怔了一怔,说道:“什么物事你看不顺眼?” 楚天舒道:“就是这些杜丹。” 申公达诧道:“天下的牡丹以洛阳最有名,洛阳的牡丹以金谷园最有名,你瞧这大红玛瑙般的牡丹开得多大,这白牡丹毫无杂色,开得多美,还有那牡丹黑更是别处所无,洛阳才有的珍品。难道这些名种还不够好?” 楚天舒道:“好,很好。说实在话,我在别处确实没有见过这许多名种牡丹。” 申公达道:“那你为什么还看不顺眼?” 楚天舒道:“就因为遍眼都是牡丹。” 申公达皱眉道:“对不起,我可不懂你的意思。是牡丹又有什么不好?” 楚天舒道:“不是花的本身不好,是牡丹花不合主人的身份。” 申公达道:“你越说越奇怪了,主人的身份和他的花园里的花也有关系的吗?” 楚天舒道:“当然有关系,而且大有关系。比如说菊是花之隐逸者也,所以陶渊明独爱菊;莲是花之君子者也,所以周敦颐独爱莲……” 申公达道:“慢点、慢点,你说的这两个人陶什么、周什么,我听不清楚,他们是哪一派成名人物?” 楚天舒不觉失笑,说道:“他们不是武林中人,是古代的读书人。” 申公达道:“怪不得我没有听过他们的名字,你不必掉书包了,只说牡丹花吧!牡丹花适合什么人身份?” 楚天舒道:“牡丹花俗称富贵花,世人皆爱牡丹,喜欢牡丹的人倒是什么身份都有的,尤其达官贵人,富商巨贾。” 申公达道:“牡丹是富贵花,我当然知道,花名富贵,这意头正是好得很呀!” 楚天舒笑道:“对你当然是好得很,对一般人也都是好得很,但徐中岳却是中州大侠身份!” 申公达似懂非懂,说道:“哦,我有点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徐大侠对花的爱好,不当和一般凡夫俗子相同?” 楚天舒道:“或许我的想法有点怪,我决不敢看不起你所谓的凡夫俗子,但我总觉得以徐大侠这样的身份,独爱牡丹,多少有点俗气。” 申公达笑道:“楚兄,你的想法可真是有点怪。我倒要问你,你还有什么看不顺眼的?” 楚天舒道:“金谷园这三个字我也看不顺眼。” 申公达道:“这个园名是洛阳最有名的一个老翰林题的,听说还有典故的呢,难道你还嫌他学问不够?” 楚天舒笑道:“我连秀才都没考取,学问当然不能和翰林相比。你可知道他用的是什么典故吗?” 申公达道:“我西瓜大的字识不够一箩,应该你说给我听才对。” 楚天舒道:“我的学问虽然比不上人家,这个典故总算还懂。其实认真说来也不是什么典故,那老翰林不过是照搬人家的园名。最早的那个金谷园是石崇的。” 申公达道:“石崇又是什么人?” 楚天舒道:“石崇富贵天下,他是晋代最有钱的人。” 申公达道:“那么这个园名就更适合徐大侠身份了,他虽然不是‘富贵甲天下’,却也是洛阳首富。” 楚天舒微喟道:“对,还是你说得对。我看不顺眼,只是我看错了。” 申公达甚为得意,说道:“想不到你也会认错。” 楚天舒叹道:“这叫做闻名不如见面,见面不似闻名。来到徐家,虽然我还未和徐中岳正式见面,我也知道是我看错了。”申公达不觉又是一怔,说道:“见面不似闻名,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楚大舒道:“没什么意思、中州大侠之名如雷贯耳,以往我只知他的大侠之名,并未知道他是洛阳首富。” 申公达并不糊涂,笑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你们读过书的人,总喜欢自鸣清高,大概你是认为大侠就不应该也是大富吧?老弟,不是我说你,你这是不切实际的书生之见。”楚天舒是他带来的客人,他觉得有教训楚天舒的义务,为了表示亲热,于是不客气改了称呼,从“楚兄”改称“老弟”。 楚天舒笑道:“我本来是满肚皮不合时宜,请你不吝指教。” 申公达道:“行侠仗义固然要武功高强,钱财也是不可缺少的,否则你拿什么去做善事?” 楚天舒道:“徐大侠的父亲想必是河南首富了。” 申公达道:“这你倒是猜错了,他的父亲在生之时,家境还不如我。何以你这样猜?” 楚天舒道:“徐大侠要做许多善事、银子料应花得不少?”申公达道:“这是当然的了,我曾亲眼看见,他一天之内,用了三千两银子送给几批向他打秋风的朋友,白花花的银子当真像流水般倒出去。” 楚天舒道:“着呀,他每年要用那么多银子,如今还是洛阳首富,他的父亲按说就应该比他更有钱才对,我猜想他是河南一省的首富,已经是估计过低了。但依你所说,我的猜测竟然与事实不符,真是令人奇怪。” 申公达道:“那有什么奇怪,有钱人家非得承继遗产不可吗?你不许他自己挣来?” 楚天舒道:“他一年到头行侠仗义,一不做强盗,二也没经商,哪里发的财。” 申公达笑道:“所以我说你不通世务,一点也没说错。俗语说,善有善报,他行侠仗义,虽然是施恩不望报,但得他排难解纷的受惠者,总兔不了有人要报答他的。” 楚天舒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 申公达恐怕他对自己尊敬的中州大侠有所误会,说道:“我把他的几桩行侠仗义的事情说给你听,这几件事情他可是分文不受的,而且,从这几件事情,你也可以知逍他的武功确实足以惊世骇俗。”正当他要说下去的时候,楚天舒却阻止他。 楚天舒徐徐说道:“徐中岳的英雄事迹,我早已耳熟能详。他曾经双掌打败黄河三煞;单剑刺伤陕甘路的黑道七雄;一根小指头胜过‘大刀神’周霸的七十二斤重的铁枪;嵩山论剑,少林寺的监寺枯禅大师和武当派的掌门金光道长都甘败下风……我早已听得厌了,你还是给我说点别的吧。” 申公达笑道:“不错,这些事情,人尽皆知。但有一件事情,相信你尚未知道。” 楚天舒道:“什么事情?” 申公达道:“你知道江湖上前几年曾经出现过一个绰号‘飞天神龙’的大魔头吗?” 楚天舒道:“我虽然孤陋寡闻,远远不及老兄的消息灵通,但这样一个名震江湖的大人物,我尚未至于毫无所知。” 申公达道:“你知道一些什么?” 楚天舒道:“听说他出没无常,有如神龙之见首不见尾,许多武林中的知名人物都曾吃过他的苦头,但却连他的庐山真貌也没一个人能说得清楚……” 申公达道:“岂只是吃过苦头那样简单,风雷堡的堡主给他割去脑袋,饮马川的李庄主给他刺瞎双眼,甚至侠义道大名晶鼎的贺敬金贺老英雄也给他割去一对耳朵,事后都不敢声张,赶快弃家避祸。他做了案子,喜欢用对方的鲜血在墙壁画一条龙。‘飞天神龙’的绰号,一半固然是因他见首不见尾,一半也是因他喜欢以龙为标志而得。两年之间,江湖上的成名英雄给他残害了不知多少。人人恨之刺骨,却是谁也难奈他何!非但不敢动他,甚至听到他在哪里出现的消息,也要闻风远避。” 楚天舒道:“可惜他却是个昙花一现的人物,正当江湖上为他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他就突然失踪了。” 申公达道:“阿弥陀佛,你怎的这样说话?他在江湖上闹了两年,已经闹得人人自危,再闹下去那还了得?但你可知道他是因何失踪吗?” 楚天舒老老实实回答:“我不知道。” 申公达大为得意:“你不知道,我可知道。” 楚天舒道:“你若真的知道,那就请你说来听听。”言下之意,大有不敢怎么相信,只是抱着:“姑妄言之姑妄听之”的态度。 申公达有点不大高兴,说道:“我当然是真的知道,你我相交日这个,这个徐大侠倒没提起,不过,推想该当是个比较瘦的,胖子不可能有他那么好轻功。” 楚天舒再道:“那么他是老是少了,这个徐大侠总不至于漏掉不说吧?” 申公达道:“说了,说了。是个年约五十开外的还不能算是太老的人。”他想,还是说得年纪较轻,那就似乎不合飞天神龙的“身份”了,年轻人岂能打败那许多成名人物。” 楚天舒道:“飞天神龙用的是什么武功?” 申公达道:“啊,神奇之极,他会绵掌击石如粉的功夫,能用摘叶飞花当作暗器的工夫,还会一指禅功,呀,太多,太多了。徐大侠虽然一一告诉我,我也记不了那么多……” 楚天舒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申公达正自说得口沫横飞,给他大笑打断,不禁微有愠色,瞪他一眼,说道:“你笑什么?” 楚天舒道:“你为什么不说他们比武的时候,你也在场,那不是更可以说得活龙活现?” 申公达气得双眼翻白,说道:“你以为我是胡吹吗?” 楚天舒道:“不敢,不敢,我见你说得如此精彩,和你开开玩笑而已。你说故事的本领,我一向是佩服的。” 申公达白他一眼,说道:“唉,你这个人就是有这点毛病,名士振头,玩世不恭,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什么地方,也不管是对什么人,总喜欢开开玩笑。” 楚天舒道:“没办法,这叫做江山易改,品性难移。请你老舒包涵包涵。” 申公达道:“你心里一定还有点怀疑,为什么徐大侠只肯告诉我?徐大侠交游满天下,够得上资格和他称兄道弟的也不只我一个人。” 楚天舒一本正经的说道:“你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你和他的交情不比寻常啊!虽然他的好朋友很多,但那些人和他的交情都比不上你,你是他最要好的朋友!” 申公达眉开眼笑,说道:“不错,徐大侠是把我当作最可靠的朋友才告诉我的。但他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却是为了另外两个原因,第一、他这个人最怜才,飞大神龙虽然败在他的手里,武功也是十分难得的了。他为了爱惜飞天神龙的武功,所以只是逼他退出江湖,并没取他性命。但这样处事,要是他说给别人知道,别人一定会怪责他太过宽大的。第二、他为人又最谦虚,故此不愿意让人家知道,他为了武林立了这样大的功劳。” 楚天舒道:“如此说来,这位徐大侠可真是十全十美,可佩可敬了。不过,恕我说句你不喜欢听的话,我对这位徐大侠,可没多大兴趣!” 申公达一愕道:“那你对什么有兴趣?” 楚天舒道:“我对他的新娘子有兴趣!” 申公达怔了一怔道:“你对他的新娘子有兴趣,这是什么意思?” 楚天舒笑道:“你别心邪,我听说新娘于是洛阳城内第一美人,我是凡夫俗子,对美人的兴趣当然比大侠更浓。不过,所谓‘兴趣’,也只是想知道多一点关于美人的事情而已,你莫想歪了。” 申公达笑道:“我是不会心邪的,只怕你想歪了。你不想歪就好。不错,新娘子确是罕见的美人,她姓姜,芳名雪君,名副其实,艳如桃李,凛若冰霜。佳人侠士,她和徐大侠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楚天舒道:“这位姜小姐是哪家名媛?” 申公达道:“俗话说,英雄莫问出处,依我看美人也是一样。女孩儿只要长得漂亮,就不难飞上枝头变凤凰。这位姜小姐的身世倒并不怎样辉煌。” 楚天舒道:“她的爹爹是干什么的?” 申公达道:“说起来倒也算得是武林中人。” 楚天舒道:“倒也算得,这是什么意思?” 由公达道:“她的父亲叫姜远庸,在洛阳城内开个小小的武馆,这位姜师傅大概只会几手三脚猫功夫,因此门徒经常也只是小猫三只四只。有人说要不是他有一个漂亮的女儿,恐怕连一个门徒都没有呢!” 楚天舒心头一跳,暗自想道:“那位朋友的消息果然不假,姜远庸原来是躲在洛阳城里装作一个混饭吃的平庸武师。但不知关于他的另一个消息是真是假?”于是连忙说道:“这位姜师傅,我倒很想和他见面,我想你必与他相熟,待会儿他来了,请你替我引见引见。” 申公达笑道:“你要见他,只怕还要待几十年。” 楚天舒道:“为什么?” 申公达道:“你今年还未到三十岁吧,我是盼你长命百岁的。那就要再过七十年才能见着他了。” 楚天舒吃一惊道:“姜远庸死了?几时死的?”惋惜之情,不觉现于辞色。 申公达有点奇怪,说道:“姜远庸虽然有个漂亮的女儿,本人却是个无名小卒。怎的你这样关心他,你认识他的吗?” 楚天舒道:“我知道有这个人、说不上是朋友。” 申公达道:“何以你会知道像他这样的名不见经传之辈?”心想:“若是为了姜雪君有名的原缘,他却是刚刚才知道姜远庸是姜雪君的父亲的。” 楚天舒道:“我也记不清楚是哪位朋友和我提及此人的了。你也知道的,我的朋友和你的朋友并不一样,你结交的都是名人,我结交的十九是无名小卒。” 申公达摇了摇头,说道:“你的老毛病又发作了,我和你说正经的,你又开玩笑!” 楚天舒道:“我说的是正经话呀,我素来不喜欢高攀成名的人物,难道你还不知?这次我本来不想来的,不过徐中岳的请帖由你代送,我不能不买你的面子罢了。” 申公达虽然疑团未释,但想楚天舒即使是早就认识姜远庸,却故意瞒着他,那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当下笑道:“如此说来,我倒是要多谢老弟你给我的这个天大面子了!” 楚天舒道:“不,应该是我多谢你才对,要不是你替徐中岳送一张请帖与我,我就是想来,也不好意思不请自来呀!” 申公达甚为欢喜,笑道:“刚刚你好像有点后悔此行,怎的马上就口风变了?不过我当然愿意见到主客都能尽欢。” 楚天舒笑道:“那是因为我刚才还未知道新娘子是洛阳第一美人,也未知道她就是姜远庸女儿的缘故。姜远庸是我朋友的朋友,那还不怎么样。洛阳第一美人,可是非同小可,待会儿能够一睹美人颜色,亦已不虚此行了。”其实在他的心目之中:这两件事情的次序刚好要颠倒过来。得见美人还在其次,得听姜远庸的消息才是他认为最大的收获。 原来他虽然是申公达代主家所邀的客人,但因申公达是个“大忙人”,差人把请帖送到他家之后,并非和他一路同行,而是约他到期在洛阳相会,方始带他来徐家的。在到徐家这一段路,申公达少不免又要和各方来的朋友应酬,根本就没有机会和他谈起新娘的家事。直到此刻,他自己因为身份够不上在客厅里和成名人物攀谈,而在这园中,楚天舒却可以算得是第一流的宾客,他才有空闲来陪楚天舒闲聊。 申公达笑道:“待会儿你看新人拜堂,可要放庄重点儿,别再说风言风语了。” 楚天舒道:“我称赞新娘子长得美貌,怎能算是风言风语?对啦,你还没有告诉我姜远庸是几时死的呢?” 申公达道:“是去年十月中旬的事。” 楚天舒道:“那不是才三个多月之前的事吗?” 申公达道:“不错,差不多四个月了。” 楚天舒道:“算它四个月吧,新娘子的孝服也还未能除下呀,怎的一一” 申公达笑道:“你们读书人真迂,孝服未除不能成亲,这只是你们读书人的规矩,真正的武林中人可不大讲究这一套的。何况有一事你还未知,你怎能就妄加议论?” 楚天舒道:“我并无非议之意,不过是好奇问问罢了。你说的这一件事又是什么。” 申公达道:“姜远庸生前曾受过徐大侠许多恩惠,他遗命女儿在他死后就嫁给徐大侠的,徐大侠过了三个月方始迎亲,已经算得是尽了礼了。” 楚天舒道:“姜远庸的年纪不大吧?” 申公达道:“他大约是四十多岁,生前是和徐大侠称兄道弟,平辈论交的。” 楚天舒道:“如此说来,徐大侠不是和世侄女成亲了吗。” 申公达道:“姜远庸为了报答他的恩惠,也想女儿得个依靠,故此不拘俗礼,在临终之前,把女儿的终身托了给他。徐大侠的年纪也不算怎么大。” 楚天舒道:“他成名多年,又是和姜远庸平辈论交的,总也有四十岁了吧。” 申公达道:“没有吧,待我算算……”他要炫耀自己称中州大侠徐中岳的交情,屈指算道:“徐大侠第一次结婚那年刚好是二十岁,三年之后,得了一个女儿,那时他已经开始成名,我和北京虎威镖局的张总镖头来喝满月酒,今年他的女儿十五岁,算来徐大侠现年不过是三十八岁!”本来一句话就可以说得明白的,他却兜着圈子说了一些话。 楚天舒道:“新娘子今年几岁,你知不知道?” 申公达道:“当然知道,去年她十八岁生日,我曾特地备办了一份礼物送给她,今年是十九岁了。” 楚天舒笑道:“新郎三十几岁,新娘十九岁,刚好是相差一半。” 公达皱眉道:“那有什么关系,三十八岁正当壮年,别的有钱人家,还有七十衰翁,娶十八佳人的呢!” 楚天舒忍不住哈哈大笑:“不错,徐大侠是洛阳首富,有贝之才与无贝之才兼备,与洛阳第一美人结为夫妇,这正是男才女貌,佳偶天成!” ※ ※ ※ 园子的另一角,有人对这桩婚事,也在窃窃私议。 这两个人,一个是徐中岳的徒弟郭元宰,一个是洛阳城内另一家武学世家鲍崇义的儿子鲍令晖。 他们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 鲍家本来是洛阳最有名的武学世家,但因鲍崇义不事生产,家道早已中落,晚年日子很不好过。而他年老体衰,在武林中的声音也早已被中州大侠徐中岳掩盖了。二十年前,他的名头虽然也还不及中州大侠徐中岳目前的响亮,但最少可以说得是威震黄河南北,如今则除了老一辈的人物,还有若干人知道他之外,小一辈的,十之八九,只知道洛阳有个中州大侠徐中岳了。 徐中岳很能敬老尊贤,逢年过节总没忘记给鲍家送份厚礼。不过奇怪的是,鲍崇义却似乎是崖岸自高,非但从来不上徐家的门,有时候徐中岳来拜访他,他也叫家人替他挡驾。徐中岳碰上这样的钉子几次之后,也不敢再来他家了。 徐中岳的“续弦之喜”,鲍崇义没有亲来道贺,这是意料中事,他肯让儿子来喝喜酒这已经是令到徐中岳喜出望外了。 但有一个人知道鲍令晖是必定会来的。不是代表他的父亲前来道贺,而是他自己要来, 这个人就是此刻与鲍令晖坐在一起的郭远宰,徐中岳最得意的弟子郭元宰。 他们是十分要好的朋友,也曾经试过彼此把对方当作心中的假想“敌人”。 此际,这两个好朋友正在相对苦笑。 “小郭,你为什么不在里面帮你师父招呼客人,你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呀!”鲍令晖忽地问道。 “那些人自有别的更够身份的知客招呼,用不着我。而且我知道你必然会来的,我当然应该陪你。”郭元宰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 “难道你舍得不见雪君最后一面?”郭元宰笑道。 新娘子姓姜名雪君,郭元宰口中的“雪君”亦即是他的师娘。但他习惯了还是叫她的名字,尤其在和这位好朋友相对的时候,更无须避忌。 中州大侠徐中岳虽然不是王侯,但论财势亦足以比美“王侯”。对鲍令晖来说,姜雪君一嫁入徐家,的确是不能不令他有“一入候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的感慨的。虽然事实上姜雪君从来没有把他当作“萧郎”。 郭元宰说中了他的心事,他除了苦笑,还能再说什么? 苦笑之后,他反唇相讥:“小郭,咱们是好朋友不是?” “当然是。以往是,今后更是。”郭元宰道。 “那你为什么对好朋友也不说真心话。” “我几时说了假话骗你。” “你刚刚说的就是假话!你不是为了陪我才从客厅里溜出来的吧?” “那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 鲍令晖笑道:“我说你是在妒忌你的师傅。那些客人正在交口称誉你的师傅这头亲事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你听了心里难受,溜出来纵然过后会给师傅责怪你不懂礼貌,但最少目前可以图个耳根清净。” 原来郭元宰也是单恋姜雪君的追求者之一,不过他的师傅不知道罢了。 郭元宰满面通红,哗道:“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鲍令晖笑道:“你敢说你不曾为姜雪君患过相思病么?” 郭元宰在好朋友面前不敢否认,但却说道:“我可没有妒忌我的师傅呀。” 鲍令晖笑道:“你是‘不敢’妒忌,并非没有妒忌!你说真话,姜雪君嫁给你的师傅,你真的心里服气了说老实话,我一向以为她要是不嫁给我,就一定会嫁给你的!” “这种话以后你对别再说了!”郭元宰苦笑道。 鲍令晖道:“好,我答应你,过了今天就不再说。但今天不说出是有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唉,你这人真是——好,说就说吧,小声点儿。”他们躲在园子一角的花阴深处,鲍令晖四顾无人,小声说道:“小郭,你还没有回答找刚才那一句问话呢!姜雪君什么人都不嫁,却嫁给你的师傅,你真的心里服气?”鲍令晖白己满肚皮不舒服,好像非找一个人和他“共鸣”不可。 “说实在话,雪君嫁给别的人,也许我不服气、嫁给我的师傅更是没话说的。我的师傅是名闻天下的中州大侠,他有什么配不起姜雪君。”郭元宰不知是维护师傅,还是故意要泼鲍令晖一盆冷水,偏偏不与他“共鸣”。 “配得起,配得起之至!可是我就偏不服气!”鲍令晖道。 “你为何不服气?你敢看不起我的师傅?” “中州大侠徐中岳谁敢看不起?他有财有势,虽然不是我这穷小子可以比拟的。否则姜雪君也不会嫁给年纪可以做她父亲的人了!”鲍令晖冷笑道。他只提徐中岳的财势却故意不提他的“侠义”与武功。 郭元宰不觉也涨红了脸,说道:“你妒忌我的师傅我不怪你,但你说这样的话就不对了。” “哪点不对?”鲍令晖冷冷说道。 郭元宰板起脸孔道:“你这样说,好像把雪君当作是贪磊财势的人,她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鲍令晖道:“我并没这样说。我的意思只是说:她是被你师傅的财势所逼,并非她自己心里愿意。” 郭元宰道:“我的师傅不是恃势逼婚的人,再说,你怎么知道她心里不愿意?” “我当然知道,昨天我偷偷去看过她,她脸上的泪痕还没抹干净!我不但知道她不愿意,她的父母也是不满意这头婚事的!” 鲍令晖心情激动,说话的声音,不觉大了许多。 忽听得有人叫道:“咦,小鲍、小郭,你们怎么躲在这里。”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江湖上有名的包打听,“顺风耳”申公达。 申公达向他们走去,“铁笔书生”楚天舒也跟着走过去了。 鲍令晖喜不自胜的叫起来道:“楚大侠,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你!什么风把你吹来的?”他没理睬申公达,迳自便与楚天舒招呼。 楚天舒笑道:“这还用问,当然是和你一样,来喝中州大侠的喜酒的!” 原来楚天舒以前虽然未曾到过洛阳,但与鲍家父子却是多年相识。楚大舒初出道时,在山东昌邑与鲍崇义第一次见面,就曾帮过鲍崇义一个不大不小的忙,颇获鲍祟义的赏识,前年鲍令晖初次出道,也曾奉父亲之命,到扬州拜访过楚天舒。 申公达怔了一怔,说道:“原来你们是早就相识的呀?” 鲍令晖笑道:“你是江湖上消息最灵通的人,称楚大侠又是好朋友,我以为你早已知道了。” 楚天舒道:“我和鲍兄乔梓,可算得是两代交情,实不相瞒,这次我接受你叱转来的中州大侠请帖,另外一半原因,就是想来拜访老朋友的。”其实地还是未曾尽说实话,那另外一半原因,也并不是为了来喝徐中岳的喜酒,而是为了探访姜远庸的消息。 鲍令晖道:“那好极了,喝过了喜酒,就请楚大侠到寒舍小住几天。” 楚天舒道:“这个以后再说吧,我可能还有一点别的事要办,不过无论如何,我总要去拜会令尊一次的。” 申公达一来是因受了鲍令晖的调侃,二来又不无被冷落之感,不禁有点不大高兴,忽地说道:“小鲍,我刚才好像听见你在议论新娘子的一些什么,有点不大对吧?” 鲍令晖道:“我什么说错了?” 申公达道:“你说新娘子的父母不同意这头婚事,这是哪里来的谣言?” 鲍令晖道:“你又怎么知道是谣言?” 申公达道:“新娘子的父亲,姜远庸临死之时,亲口托我替他的女儿做这个现成的媒人的。” 一直没有说过话的郭元宰不觉也笑起来了。 申公达很不高兴,翻起白渗渗的眼珠说道:“小郭,你笑什么?” 郭元宰道:“姜老前辈去世那天,我整天都在他的家里,似乎并没见过阁下登门。家师所请的大媒,似乎也不是阁下,据我所知,这头婚事是由我这位新师母的舅舅作主的。受家师所托,做现成媒人的是嵩阳派的剪大先生。” 申公达这次不能不有点面红了,说道:“你知道什么,姜远庸得了绝症,两个月前,已知死期将至,他把女儿的终身大事付托与我之时,自己以为过不了三天的。临死托孤这四个字,我也不能算是说错。至于现成的媒人谁做都是一样,剪大先生比我年长,我理应让他担当大媒。” 郭元宰道:“不大对吧,姜老前辈从来没生过病,去世的前一天,他还是像往常一样,教徒弟练武的。那天他也不知道得了什么怪病,突然暴毙。假如他真的是两个月前已经得了绝症,他的家人不会不知。” 申公达道:“你怎么知道他的家人不知?” 郭元宰道:“若然知道,他的家人早已是一片愁云惨雾笼罩的了。但依我所见,并非如此!” 申公达冷笑道:“你们小娃儿懂得什么,他得了绝症,不愿意给家人知道。否则怎会暴病身亡。” 郭元宰道:“如此说来,姜老前辈就只告诉你一个人。” 申公达道:“这个,这个,或许、或许不只……” 话犹未了,楚天舒已是模仿他的口吻接下去说道:“当然是了,因为只有申兄和姜老前辈的交情非比寻常呀!” 申公达气得嘶声嚷道:“我说的都是真话,你们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楚天舒笑道:“信,信,谁说我们不信了。不过,争论和死者的交情谁深谁浅,不嫌有点无聊吗?对啦,我还没有请教这位老弟高姓大名呢?” 鲍令晖这才有空给他们介绍,说道:“这位郭兄是中州大侠最得意的弟子。他自小就住在师傅家里的。” 楚天舒故意面对着申公达道:“如此说来,这位郭老弟不能算是外人了?” 郭、鲍二人莫名其妙,郭元宰和楚天舒初次会面,不便问他,鲍令晖则忍不住问道:“楚大侠,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楚天舒道:“没什么,只是有一件有关这位郭老弟尊师的事情,据申兄说是不能和外人提的!” 申公达甚是尴尬,说道:“这件事情,只怕、只怕徐大侠也未曾与门人弟子提过。” 楚天舒道:“你怎么知道他没提过?” 申公达讷讷说道:“他,他不愿意……”好像忽地发觉不能自圆其说,说不下去了。 楚天舒道:“我替你说吧,这也是你告诉我的。徐大侠不愿意让外人知道,所以你把这件事情告诉我的时候,也叮嘱我不要说给外人知道。” 他歇了一歇,接着笑道:“我和徐大侠到现在为止,尚未见过面,按说我才是‘外人’。因此,即使徐大侠未曾与这位郭老弟提过,我也不访问他一问吧?郭老弟是徐大侠最得意的弟子。比起你和徐大侠的关系更加亲近,总不能说是‘外人’吧?” 申公达虽然能言善辩,亦是无辞以对,只能在心里骂楚天舒,把他叮嘱过的不要说的那句话也说出来,老面皮不觉也通红了。 好在他相识的人甚多,此时恰巧有两个朋友经过,申公达连忙跑过去与他们招呼,那两人笑道:“顺凤耳,我们正想找你听听江湖上最新的消息呢!” 申公达道:“好,好,那边有一株名种牡丹,我带你们去看,咱们一面赏花,一面说吧。”他为了摆脱窘境,也顾不得在礼貌上要和楚天舒说一声“失陪”了。 申公达离开之后,郭鲍二人都忍不住笑。鲍令晖道:“楚大侠,真有你的,把这个讨厌的家伙送走。” 郭无宰问道:“楚大侠是否听到什么有关家师的闲言闲语。”楚天舒道:“刚刚相反,是一件有关令师的十分光彩的事!” 鲍令晖笑道:“姓申这家伙料他也不敢说不利于郭兄师父的话。但不知……” 楚天舒道:“是一件本该轰动武林的大事,但这件事至今还是个谜。” 鲍令晖道:“哦,他说的敢情是有关飞天神龙的失踪之谜。” 楚天舒道,“不错。飞天神龙在三年前头踪,江湖上议论纷纷,至今尚未有人知道原因何在?” 郭元宰道:“那和家师有何关系?” 楚天舒道:“据申公达说,是令师把飞天神龙打败,逼他退出江湖的。” 郭元宰道:“我从没听家师说过此事,恐怕多半是假的。” 鲍令晖忽道:“未必是假。去年我出过一次远门,在外间也曾听见许多人这样说的。” 郭元宰笑道:“我也听过这样的话呢。不过传播这消息的人,恐怕都是像申公达这样的家伙人云亦云;或者是由于家师有点名气,因此碰上武林难解之睹,就捕风捉影,扯到家师头上来了。” 鲍令晖摇了摇头,说道:“固然有这样的人,但也未必尽然。” 他的两个“未必”,倒是令得郭元宰思疑不定了。 鲍令晖对他的师父甚为不满他是知道的。按说他没有替师父“脸上贴金”的道理。 “依你说,那么是真的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郭元宰忍不住问他的好朋友。 鲍令晖道:“我不敢说是真,也不敢说是假。我问你,三年之前,你的师父是不是去过一次嵩山?” 郭元宰道:“不错。记得当时我好像也和你说过的。” 鲍令晖道:“你还记得,他从嵩山回来之后,有什么与平日不同的地方吗?” 郭元宰想了一会,说道:“那几天他很少说话,有客来访,他也不见,叫我出去打发。” 鲍令晖点了点头,说道:“那么就可能是真的了。” 郭元宰诧道:“家师若然真是打败了飞天神龙,为何他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 鲍令晖道:“我所说的可能是真,只是说他真的曾与飞天神龙交过手,胜败我则不知。” 郭元宰道:“是什么人告诉你的?” 鲍令晖道:“前几天我爹告诉我的。至于他又是从何人口中得知,他没有说。” 楚天舒连忙问道:“令尊怎样说?” 鲍令晖道:“他说徐中岳与飞天神龙三年之前曾在嵩山约斗,当时在场的有三个人做证人。但结果如何,把这件事告诉我爹的人就不知道了。” 楚天舒问道:“在场的是哪三个人,知不知道?” 鲍令晖道:“一个是少林寺的监寺枯禅大师,一个就是此次担当徐家大媒的剪大先生,还有一个——”说到此处,忽地笑起来道:“这个人据我所知,你和他的交情很是不浅,待会儿你可自己问他……” 话犹未了,楚天舒已是急不及待的问道:“是谁?” 鲍令晖道:“是崆峒派的掌门一瓢道长。” 楚天舒怔了一怔,说道:“一瓢道长也会千里迢迢的来喝徐中岳的续弦喜酒?” 鲍令晖笑道:“楚大侠,刚才我那句话还未说完呢,我叫你问的是一瓢道长的徒弟,不是道长本人。” 楚天舒不觉也笑了起来,说道:“是我心急了一点,不过一瓢道长有三个徒弟,不知是哪一个徒弟代表他来道贺?” 鲍令晖道:“听说是他的大徒弟游扬。” 楚天舒喜道:“是游扬那就最好不过了,他和我一定肯说真话的。”原来楚天舒与游扬乃是平辈论交,彼此都曾帮过对方的忙,虽然不是时常见面,却是十分要好的朋友。 楚天舒若有所思,说道:“还有一件事情,我本来不该问的,不过由于这件事刚才引起你和申公达的争论,我不禁有点好奇。但要是你不愿意说,那也不必勉强。” 鲍令晖已经猜到几分,笑道:“楚大侠和我们小辈何须这样客气,不知你说的是哪件事?” 楚天舒道:“你说新娘子的父母并不同意这头婚事,你怎么知道?” 鲍令晖道:“申公达说她父亲临终之时把女儿许给徐中岳,这是假的。议婚之事,发生在他暴病身亡之后。他若在生,我敢断定他不同意。” 郭元宰道:“这只是你的猜测而已。” 鲍令晖红了脸孔,说道:“你也听得姜老前辈生前说过的,他只有这个女儿,他要选择一个靠得住的小伙子入赘他家的。” 郭元宰道:“我记起来了,他是这样说过一次。不过那是他在大醉之后所说的话。也只这么说过一次,以后就没听见他说过同样的话。” 鲍令晖道:“酒醉吐真言,这句俗语难道你没听过?” 郭元宰道:“那你又怎知道她的母亲不同意呢?” 鲍令晖道:“要是她满意这头婚事,女儿出阁的大喜,她就不会不在场了。” 楚天舒道:“哦,这位中州大侠的新岳母是不在洛阳呢,还是不愿亲自主持女儿婚礼?” 鲍令晖道:“姜老前辈死了之后,未到半个月,她就把灵枢运回丈夫的山东老家去了。姜老前辈原籍山东莱芜,我也是在灵枢起运那天何她女儿才知道的。距离洛阳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但来回也用不了半个月。要是她满意这头婚事,早就应该赶回来的。” 楚天舒道:“那么女家是由谁主婚?” 鲍令晖道:“是新娘子舅父主婚,但并非嫡亲舅父,只是她母亲的堂弟。” 楚天舒佯作不知姜家底细,说道:“原来姜家在洛阳乃是寄籍,他们这家搬来已有多年了吧。” 鲍令晖道:“听雪君说,是她三岁那年搬来的。已经有十六年了,从未回过原籍。” 楚天舒道:“如此说来,姜夫人把大夫的灵枢运回去是应当的。离开故乡这么多年,回去之后,少不免有许多亲朋戚友要应酬,或许也还有家事要料理。” 鲍令晖道:“姜雪君和我说过,她的爹爹在原籍已是没有什么亲人的了。” 楚天舒道:“或许她也不知道徐大侠这样急于成亲,在她回故乡之时,女儿的婚期可能还未定下。” 鲍令晖道:“她离家时,徐大侠似乎尚未提亲。不过我知道得不很清楚,要问郭兄才知。” 郭元宰苦笑道:“我也是一个月前才知道的。” 不过苦笑之后,他却说道:“到底是楚大侠比咱们多懂一些人情世故,无论如何,一个人离乡这么多年,回去总难免要多留一些时候,何况她回到原籍,也还要料里丧事呢。” 原来郭元宰对心上人变成师母一事,心中虽然极为难过,但师恩深重,对师父的尊敬,他仍是未减的。他不愿意别人对他的师父有所非议,更不愿意别人误会姜雪君是贪慕虚荣才嫁给他的师父。假如他承认鲍令晖说的话——姜雪君的父母和她本人都不满意这头婚事,那么姜雪君终于嫁给他的师父,就只能是由于两个原因了,或者是贪慕虚荣,或者是被他师父权势所逼了,如今楚天舒等于是帮他说话,他心里自是暗暗感激。 正在闲聊,忽听得鼓乐喧天,新娘子的花轿已经抬到门前。园子里的客人都在纷纷嚷着去看新娘子了。 鲍令晖道:“楚大侠,你想去看新娘子吗?” 楚天舒笑道:“新娘子是洛阳第一美人,我当然要去看看她的。” 鲍令晖苦笑道:“那我只好陪你去趁趁热闹吧。郭兄,你去不去看你的师父、师母拜堂?” 郭元宰也苦笑道:“你既然去,我当然也只有奉陪。” 楚天舒更关心的还有另一件事情,说道:“游扬不知来了没有?” 郭元宰道:“像他这样的名人,来了我一定会知道的。我刚才出来的时候,尚未听说,恐怕是还未到了。” 楚天舒不觉皱眉道:“就快要拜堂,这位贵客怎的还没有来?” 郭元宰道:“鲍兄,你怎么知道游大侠今天会来。” 鲍令晖道:“你的师父不是早已托人把四张请帖送给了崆峒派的掌门人一瓢道长么?” 原来崆峒掌门一瓢道人年近七旬,他的三个徒弟都已是名满江湖的了。尤其大徒弟游扬,成名多年,在江湖上早就被人尊称“大侠”,在北五省的侠义道中,他的名誉之响,身份之尊,不过稍逊于中州大侠徐中岳而已。徐中岳和一瓢道人的门下,乃是平辈论文的。故此他给崆峒派的请帖,必须分开来写,一送就是四张,按武林规矩,师父且又兼是掌门,就等于家庄一般。徐中岳为了对一瓢道人特别表示尊重,请帖虽然分具四份,却都是送到一瓢道人手中的。 郭元宰道:“不错,这四张请帖家师是早已托丐帮弟子送去的了,但并没有得到一瓢道长的答复,也不知是否请得动他们师徒。家师料想,一瓢道长他老人家是不会亲自来的,三个徒弟也未必都会来,若在有一个来,已经是给了家师面子了。游大侠是一瓢道长的大弟子,家师当然希望最好能是他来,但是只是希望而已,还未知道是否真的就是他来。” 鲍令晖笑道:“你的师父未得到答复,家父却早已知道。游扬托那位代送请帖的丐帮弟子告诉家父,说他将代表师父来喝中州大侠的喜酒,到时要来拜会家父。不过为了礼貌上的缘故,他可不能让那个人事先告诉你的师父,说是到时只有他一个人来。” 楚天舒道:“游扬素来说一不二,他既然说是要来,那就今天一定会到。我奇怪的只是,他为人稳重,很少会做出失礼的事。既然决定了来喝徐大侠的喜酒,那就不应来得这样迟!” 鲍令晖笑道:“以游大侠的武功,你还怕他在路上遭遇意外的危险吗?意外的耽搁倒或许可能,不过,既然他反正要来,咱们就迟上些时候再听他说飞天神龙的故事也不打紧。” 楚天舒笑道:“即使他现在已经来了,咱们也没功夫听他说故事。” 鲍令晖笑道:“对啦,咱们还是赶快去看新娘子吧,恐怕现在已经拜堂了。” 一个时辰之前,亦即是那“顺风耳”申公达开始和楚天舒谈及飞天神龙之时,游扬正在赶路。 无独有偶,也正是在那时候,有人要和他谈飞天神龙的事。 崆峒派是只有他一个人来喝喜酒,但和他一起来徐家的却还有两个人。 一个是昆仑派的弟子孟仲强,一个是青城派的女弟子凌玉燕。他们和游扬一样,都是代表师门来作徐家的贺客的。 孟仲强与凌玉燕的年纪差不多,廿岁刚刚出头,游扬则已将近四十了。但游扬最喜欢和年轻一辈交朋友,凌玉燕且和他有点亲戚关系,她与孟仲强都是把游扬当作兄长一般,平时是无话不谈的。 要求游扬讲故事的是凌玉燕。 “游大哥,你说的那些中州大侠的英雄事迹我们早已知道了,但我们最想知道的一件事情,你却没有说。” “你想知道什么?” “听说飞天神龙是给徐大侠逼他退出江湖的,此事到底是真是假?” “对不住,我不知道。” “你骗我,我知道你一定知道。” “你怎么知道我知道?” “在场的三个证人,你的师父是其中之一。你怎能会不知道呢?” “师父没告诉我,我当然不知道了。” “我不信,游大哥,你从来不说谎的。为人最紧要的是要讲究一个信字,这是你说过的,对不对。” 孟仲强笑道:“玉燕,你记错了。游大哥说过的是做人必须守信,切不可谎言欺骗朋友。对坏人则可以不择手段,这叫做:遇文王,兴礼乐;遇桀纣,动刀兵!” “对啦!”凌玉燕撅起小嘴儿道:“游大哥,原来你是把我们当作弟妹看待乃是假的,连朋友都不是。在你的心里原来你竟是把我们当作坏人!” 他们一唱一和,游扬没法再“躲避”了,只好说道:“我是骗你,飞天神龙因何退出江湖,我确实不知。他和徐中岳有过辣手的事,师父倒是说给过我听的。不过你们还是不知道的好。” “为什么?” “我怕你们口疏,说出去会影响一个人的声誉。” “我们保证守口如瓶就是。”凌玉燕与孟仲强同声说道。但游扬还是摇了摇头。 凌玉燕忽地拍掌笑道:“不用你告诉我,我已经知道了,我到了徐家,逢人就说。” 游扬吃了一惊,连忙说道:“你莫自作聪明,别以为你什么都知道。” 凌玉燕道:“我知道那场比武的结果,是中州大侠徐中岳败在飞天神龙之手!” 游扬道:“是谁说的?” 凌玉燕道:“是你说的!” 游扬道:“我几时说过这样的话。” 凌玉燕笑道:“你刚刚说的。你说比武的结果要是给人知道,会影响一个人的名誉。飞天神龙是人所共知无恶不作的大魔头,名誉会受到影响的当然不是他。游大哥,你这话不是分明告诉我们,败的一方是中州大侠吗?否则焉能影响他的名誉?” 游扬苦笑道:“所以我说你自作聪明,这只是你强作解人,并非我所说的。” 凌玉燕道:“那么难道是飞天神龙输了?他输了,你有什么必要维护他的名誉。” 游扬说道:“我也没有说是飞天神龙输了。” 凌玉燕笑道:“但总有一个人输呀。好吧,你既然不肯告诉我,我只有按照我自以为是的对人讲了。当然我不会漏掉你说过的那两句话的。我倒要看看,别人是否也像我一样的解释你的话意。” 游扬摇了摇头,说道:“你这野丫头,我真拿你没有办法,好吧,我把我所知的告诉你,但你一定要保守秘密!” 凌玉燕笑道:“对啦,趁这里没有外人,你还是早点告诉我的好。我答应你,别人就是用剑指着我的咽喉,也休想逼我泄漏秘密。” 游扬似乎想说又不想说,终于说道:“不如在回程的时候,我再告诉你吧。咱们要赶往徐家喝喜酒呢。新娘子听说是洛阳第一美人,你也不想错过看他们拜堂之事!而且,未能赶往观礼,这也是失礼之事呀!” 凌玉燕道:“办喜事的人家,一般都是选择午时拜堂成亲的,对不对?” 游扬说道:“不错,除非历书上有待别说明那一天的午时‘犯忌’,午时多是‘吉时’。” 凌玉燕道:“咱们本来也是准备午时之前赶到的,对不对?” 这是游扬早就对他们说过的,游扬只好承认。 凌玉燕笑道:“如今距离午时约莫还有一个时辰,下了这个山坡就是平地,这条路我走过的,到徐家最多不过十里路了,咱们的马跑得这样快,一个时辰,你还怕赶不上徐大侠的拜堂?” 游扬无法反驳,只好说了:“他们那次在嵩山比说,其实只是比了半场,……” 游扬刚说得两句话,忽听得急骤的蹄声,一骑快马如飞而来。游扬连忙停止说话。 骑在马背上的是个黑衣人,戴一顶阔边的黑呢帽,披一件有“套头”的黑斗篷,脸都全被遮掩,只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 山路狭窄,而且是在下坡路上,要是撞个正着,非得人仰马翻不可! 游扬连忙让路,避上山坡。孟仲强和凌玉燕却来不及闪避了。 他们少年气盛,见这个人横冲直撞,不禁都是心中有气,即使本来可以闪避的,他们也不肯忍让,何况确实是来不及闪避? 孟仲强陡地一声大喝,双掌就向这匹马推去。他使出了昆仑派的“混元一环功”,用不着打着那匹马,只以劈空掌力料想也可以将对方的坐骑阻住。凌玉燕没有这么高深的内功,她拔出剑来,准备逼不得已时,一剑刺毙那匹奔马。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只听得呼的一声,黑衣人的坐骑跃起一丈多高,竟然从他们的头顶飞过! 黑衣人是从山上疾驰而下的,虽说是靠着居高临下的这一势,才能飞骑而过,但骑术之精,亦足以震世骇俗了。 更加令得游扬吃惊的还不是他的骑术,而是他的武功。 他飞骑超越之际,只听得“当”的一声,凌玉燕手上的青钢剑已飞上半空。 仲强更加狼狈,他的劈空掌力非但未能阻止奔马,自己反而给抛离马背。 两件事情发生在霎那之间,连他们自己都莫名其妙怎的就着地方的道儿。游扬则看得清楚,黑衣人只是一挥马鞭就把凌玉燕的青钢剑卷出手去,在挥鞭之时发出的力道同时把孟仲强震翻。 游场大惊之下,连忙飞身下马,抢救孟仲强。但还是慢了一点儿,孟仲强已经脚跟着地了。 孟仲强没有跌倒,倒颇出游扬意料之外,连忙将他扶稳,问道:“你觉得怎样?” 孟仲强道:“没什么,我好像给人轻轻提起又轻轻放下一样,好似中了邪门!” 游扬搭着他的脉门,亦已察觉他的脉息如常,的确是没有什么!这才放下了心。 凌玉燕拾起跌落地上的青钢剑,气得粉脸通红,说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强横的人,更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大的亏。游扬,你也真是……” 游扬笑道:“我是什么?” 凌玉燕气鼓鼓的道:“你是缩头乌龟!你眼见弟妹受人欺侮,帮忙我们教训教训这个小子!” 游扬苦笑道了:“莫说我刚才来不及帮你们的忙,就算我能够帮手,凭我这点功夫,也‘教训’不了人家。再说人家这不算欺侮你呀!” 凌玉燕怒道:“打落我的剑,摔跌孟师兄,还说不是欺侮我们,要怎样才算欺侮?” 游扬笑道:“你平心静气想想,人家不打落你的剑,不怕你一招‘举火撩天’,削断他的马足?仲强的劈空掌力,他不设法抵消,他的坐骑又焉能跳得过去?” 凌玉燕道:“谁叫他横冲直撞?我们不过要伤他的坐骑,但我们若是给他撞个正着,在这亲狭窄的山路上,人仰马翻,只怕性命都难保全!” 游扬说道:“人家敢在这样的山路上下来,当然是有把握不会碰着你们。他那套骑术,你们也该心服口服吧!” 凌玉燕满肚子气仍是未能全消,说道:“大哥,你总是喜欢帮外人说话,他冲下来时,我们又怎知道他的骑术如此精绝?你却先闪开了!” 游扬笑嘻嘻地道:“这叫做小心驶得万年船,在未明对方底细之前,还是避之则吉。” 孟仲强忽道:“游大哥,你看这人的武功比中州大侠徐中岳如何?” 游扬道:“两人都是一身上乘的武功,很难比较。” 凌玉燕道:“我听得孤云道兄说你曾经与徐大侠印证过武功,好像是不分上下?”孤云道人是崆峒派掌门一瓢道人的三弟子,亦即游扬的小师弟。 游扬道:“你莫听他胡说,那次我是输了一招的。” 凌玉燕道:“输了一招,相差亦是不远,但刚才那厮的武功似乎比你高出许多,岂不是徐大侠也不如他了?” 孟仲强忽道,“这人武功如此高强,会不会是飞天神龙?” 凌玉燕道:“绝对不会是他。飞天神龙是败给徐大侠的。再说今日八方豪杰会中州,若是飞天神龙,他又怎敢单骑跑来洛阳招惹徐大侠?”说至此处,忽是霍然一省:“这厮什么日子不好来,偏偏今日跑来洛阳,恐怕多半是来喝徐大侠喜酒的,到了徐家,我倒要打听打听,看他是什么来历?” 孟仲强道:“你是想到了徐家,请和师门有交情的长辈帮你找那个人的晦气吧?我劝你别生事了。” 凌玉燕禁不住又生起气来。说道:“你和我同样吃人家的亏,你不敢招惹人家,反而也像游大哥一样教训起我来了。你就会欺负我,我不理你啦!” 她哪知道,此时不仅游扬对那个人的来历起疑,孟仲强也是不禁思疑不定的。 孟仲强与凌玉燕虽然尚无白头之约,却是早已心心相印;在别人的心目中也早已把他们当作一双爱侣了。孟仲强正想向她陪话,忽听得又是一阵暴风骤雨的马蹄践地之声,来得似乎比刚才那骑还快。 这次他们已有准备,游扬和孟仲强都避上山坡,凌玉燕心想:“这人的骑术恐怕未必能如刚才那个小子精妙,还是避之则吉。”只好也跟着他们躲避。 她刚刚闪开,只见那骑马已是从她面前掠过,骑在马背上的是个年纪似乎比她还轻的少女。 那少女叫道:“卫大哥,你等等我呀!” 凌玉燕心想,刚刚经过这里的只是有那个“强横无理”的小子,看来这少女定是向他呼唤无疑。 那少女的内功显然甚为了得,虽不是高声叫喊,也震得群峰回响,久久不绝,游扬等人都是武学行家,估计她使出这样上乘的“传音入密功夫”,三五里之内的人都应该听得清清楚楚。 山路是盘旋而下的,十里的山路在平地可能不到三里的距离。那人刚刚走过,即使他的马跑得快,也应该听得见的。事实上凌玉燕居高临下,也还隐约看得见那一人一骑的影子,他还未曾跑到山下哩。 可是回声业已停止,仍未听见那人的回答。他有那么高强的武功,相信“传音入密”的功夫也决计不会比这少女弱的,为什么他不回答呢? 那少女似乎甚为着急,又再扬声叫道:“卫大哥,你一定要去徐家,听我说两句话再去也不迟吧!” 那人果然是去徐家。凌玉燕暗自想道:“看来那厮好像是这少女的情郎,那么一个粗鲁的蛮汉,居然会有如此美貌的少女追他,他还不睬人家,这可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她不觉为这少女抱起“不平”来了。 忽听得一声马嘶,其声极凄厉,孟仲强定睛看去,大吃一惊,说道:“那女子不知怎的跌下马来!咦,她的那匹坐骑滚下了山坡,动也不会动了。” 他“不知怎的”,游扬却已看得分明,或者更严格的说,一半“看得分明”,一半“想得分明”。 三人联骑下山,凌玉燕走在前头,游扬最后。 山路盘旋曲折,那少女快马疾驰,已经转过几个山坳,若然是平地的话,少则她也走出了三里开外了。但在这盘旋曲折的山道上,他们居高临下,还可以看得见她。游扬走在最后,走的是下坡路,亦即是说在三人之中,他所在位置最高,故而他也看得较远,较为清楚。 他看见那少女的坐骑和前面那个黑衣人的坐骑越来越近,不过也还隔着一个山坳,即使是拉成直线的话,据他的估计地还在百步之外。 少女的坐骑正在飞奔,忽地就倒下来,那少女宛如黄鹊冲霄,身形飞起。 少女那匹骏马因何倒毙,他看不见,但以他丰富的江湖经验,也可以猜得个八九不离十了。 当然不是因病倒毙,必定是给暗器突然打着的。前面只有那个黑衣人,暗器不用说定是那黑衣人所发。暗器也一定不是飞刀弓箭之类,否则他会看得见。游扬猜测,这暗器倘若不是一颗石子,就是一枚钱镖。 百步开外,飞石毙马,不但要打得准,内力更须极为浑厚才行。倘若不是游扬目睹,他无论如何不能相信,世间竞有如此一个身怀绝技的人。“这份功夫,我再练十年,恐怕也不能够。”游扬心想。 凌玉燕虽然看得没有游扬清楚,和那少女隔着一个山坳的黑衣人她也看不见,不过她也猜到几分。“啊呀,这位姑娘一定是受了那恶贼的暗算了,咱们快去救她!”凌玉燕嚷道。 她一马当先,孟仲强紧紧跟着她,游扬不敢青定那少女是否受伤,但心里在想:“那黑衣人未必就是‘恶贼’,他对玉燕和仲强都手下留情,何况这位姑娘是他的朋友。他击毙她的坐骑,大概是不想给她追上;但这样好的一匹骏马,他居然舍得杀了它,纵然不是‘恶贼’,多少也带几分邪气了。”蓦地想起一个人来,不禁打了个寒颤,“莫非、莫非就是……”今日是中州大侠徐中岳的佳期,他不敢想下去,快马加鞭,追上孟仲强。 凌玉燕已经到了那少女的“失事”地点了。那少女还没有走,但见她呆若木鸡,一片茫然的神气。 “姐姐,你没受伤吗?”凌玉燕人未到,先问她。 “你是问我吗?”那少女道。 凌玉燕笑道:“这里只有我和你是女子,当然是问你了。”此时她已看出这少女不像受伤的模样了。 “受伤?我怎么会受伤?”果然,那少女如此回答。 凌玉燕放下心上一块石头,说道:“原来你的武功也是这么了得,真是令我意想不到!” 那少女道:“你怎么知道我的武功了得?那个‘也’字指的又是谁人?” 凌玉燕道:“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你这坐骑不是偶然失足,而是给人打死的吧?” 那少女道:“不错,是给百步之外飞来的一颗小石子,打破它的脑袋。你还想知道什么?”看样子,她似乎不大高兴凌玉燕的多管闲事了。 凌玉燕却不知看人脸色,继续说道:“哎呀,这不是弹指神通的功夫吗?可惜我只听过有这门功夫,刚才未有眼福见到。姐姐,你年纪和我差不多,那恶贼如此高明的弹指神通的功夫,只能打死你的坐骑,你的武虽然比不上那个恶贼,已是令得我十分佩服了。” 那少女道:“你怎么知道他是恶贼?你又怎么知道他是想打伤我?” 凌玉燕道:“这样横蛮无理的人还不能称做‘恶贼’吗?姐姐,你的心地也大好了,你的坐骑是罕见的骏马,纵然他不是存心伤你,打死你心爱的坐骑,你也应该恨他对才对!” 凌玉燕并不是个“多嘴”的姑娘,但却是个富有同情心的姑娘。她当然也不是“傻丫头”,她和游扬一样,早已猜想得到那个黑衣人多半就是这个少女的意中人。 不过这个黑衣人却是她心目中的“恶贼”。 因此她就忍不住要劝一劝这个少女了:“姐姐,我不知道他是否你的朋友,但这样一个强横霸道的朋友还是少交的好。” 那少女问道:“我不想听你的废话,我只想问你,你怎么知道他是恶贼?” 凌玉燕从来被人奉承惯了,多多少少也有点“小姐脾气”,几曾受过别人如此枪白,不觉满面通红,冷笑说道:“不是恶贼是什么。哼,我好心劝你,你一定要把他当作、当作‘宝贝’那也由你。”她本来想说“情人”二字,话到口边,却又不忍伤这少女的心,改用“宝贝”二字。心里想道:“你把他当作情人,他非但不理睬你,还打死你的坐骑,你这不是犯贱吗?” 此时游扬和孟仲强都已到了,不过他们两人都没说话。孟仲强向凌玉燕使个眼色,示意叫她不可多言。 那少女冷冷说道:“他是什么人,你们好像已经知道了。”说至此处,向孟仲强指了一指,续道:“虽然我听得不大清楚,但我已经听见,你们好像是正在谈论他和徐中岳的一件事情。你还骗我,说不知道他是谁?” 孟仲强连忙说道:“我们不过是胡乱猜测罢了。我们真的不知道他是何人!” 凌王燕正自生气,一时间尚未来得及细想她和孟仲强刚才说过的是一些什么话,她是勒住马头,停在那少女的身旁说话的,那少女忽地身形一起,向她扑来。 凌玉燕已得青城派剑法真传,青城派剑法以快狠见称,可是她刚刚拔剑出鞘,尚未来得及出招抵挡,只听得“铮”的一声,她的青钢剑又一次脱手飞去,而且比刚才吃那黑衣人的亏更大,被那少女轻轻一堆,就把她推下马背了。 游、孟二人大吃一惊,赶忙奔来,那少女早已骑了凌玉燕那匹马绝尘而去!他们不知凌玉燕是否受伤,自是不敢去追。 凌玉燕一个“鲤鱼打挺”便跳起来,骂道:“你这妖女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好心帮你,你却偏偏欺负我!” 风中送来那少女银铃似的笑声,说道:“大小姐,多谢你的好心,但可惜你刚刚碰上我要找一匹坐骑,你们三人中只有你是女子,我可不好意思把一个男人推下马去!”凌玉燕的坐骑是三匹马中最好的一匹,少女笑声未停,已是去得远了。 游、孟二人见凌玉燕能够施展“鲤鱼打挺”这招需要力度甚大的轻功,已经知道她没有受伤了。 “这次吃亏是给你一个教训,叫你以后:逢人但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尤其对陌生人更是不可多管别人闲事!”孟仲强笑道。 “我吃了别的亏,你竟然还笑话我。好吧,我就记着这个教训,以后对任何人也不说真心话,包括你在内!”凌玉燕怒道。 孟仲强笑道:“我和你可不是外人,你叫我大哥的。” 凌玉燕道:“以后不再叫了!”盂仲强好像哄孩子似的说道:“你失了坐骑,我把我的坐骑给你,你可以不生我的气了吧?”其实只有两匹坐骑,孟仲强也知道凌玉燕不好意思和他合乘一骑的,当然只好把自己的坐骑让给她了。 游扬说道:“对啦,你们别吵了。咱们可还要赶到徐家喝喜酒呢。” 凌玉燕的气平了一些,忽地说道:“孟大哥,你刚才的话也好像有点道理。” 孟仲强笑道:“我的活本来有理。” 凌玉燕道:“你别自己‘臭美’(自己赞自己的意思),我觉得有理的是引用前人所说的那两句老话。” 孟仲强明知故问:“是哪两句?” 凌玉燕道:“逢人但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 游扬问道:“你从这两句老话悟了一点什么,我倒想听听。” 凌玉燕道:“我一片好心对她,劝她不要和那恶贼交朋友,她反而抢了我的坐骑。我猜她说的那几点理由都是假的,真正的原因,就是因为我骂了她的心上人。” 游扬笑道:“你总算明白过来了,不论对人或是对事,不同的人本来就有不同的看法。” 凌玉燕如有所思,忽地回过头来问孟仲强:“那妖女说咱们已经知道那恶贼是谁,原因是她听得咱们谈论那人和徐中岳的一件事,我记得她未来之前,咱们正是在谈论飞天神龙的,对不对?” 盂仲强道:“不错,我猜疑那黑衣人或有可能是飞天神龙,你说是不是!” 凌玉燕吃一惊,说道:“难道那恶贼真的是飞天神龙,他去徐家,为的不是喝徐大侠的喜酒,而是存心去闹事的?游大哥,飞天神龙和徐大侠那次比武的事情你都没有说出来呢,究竟是怎样?” 游扬说道:“现在不必说了,赶到徐家去看个明白就行!” 凌玉燕大吃一惊,说道:“如此说来,那黑衣人当真是飞天神龙?” 游扬说道:“我又没有见过飞天神龙,我怎么知道?不过,不管是不是他,咱们都应该赶紧去徐家了。再迟,恐怕就赶不上看新人拜堂啦!” 凌玉燕讷讷自语:“我倒希望他真的是飞天神龙,他纵有三头六臂,到了徐家,料想他也一定是吃不了兜着在!”她吃了黑衣人的亏,当然是巴不得徐中岳替她出一口气。 可惜他们已是赶不上去看新人拜堂人,他们被耽搁了一段时间,游、孟二人合乘一骑,在山路上跑得慢了许多、 不过他们虽然错过看新人拜堂的热闹,却还赶得上看一出好戏。 鼓乐喧天,花轿临门。 楚大舒和鲍令晖、郭元宰等人都挤在人丛里看热闹。 那个“顺风耳”申公达更不用说,早已挤到前面,充当徐府的办事人员,义务帮忙维持秩序。 新娘子由她的舅父扶出轿门了,新娘子虽然红帕蒙着面,那轻盈的体态,已是吸引了所有宾客的眼光,也引起了不知多少人的忌妒。男客妒忌徐中岳第二次结婚,居然还能够娶一位可以做他女儿的洛阳第一美人;女的却妒忌新娘“飞上枝头变凤凰”,嫁得这样一位有财有势,而且又是名震江湖的好夫婿。 鲍令晖和郭元宰则都是心里不知一股什么滋味,鲍令晖还好一些,他感慨的只是“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虽然他其实根本不能算是“萧郎”。郭元宰则更为尴尬,昔日的意中人,不过片刻就要正式变成他的“师母”了,以后见面,那多不好意思。 正当喧哗停止,大家都在看着新娘步入礼堂之际,后堂忽地传来尖锐的声音,是一个尚带几分童音的女孩子的声音。 “我的娘亲早已死了,要我磕头,我也只能向娘亲的灵位磕头。” 新郎徐中岳尴尬之极,脸都气得通红了,因为说话的是他的女儿,年方十六的独生爱女徐锦瑶。 满堂宾客,面面相觑,谁都不便开口说话,里面传出来的声音更加听得清楚了。 接着一个老妇人的声音道:“小姐,你就委屈点儿吧。你不愿磕头,给新妈妈斟一杯茶也是应该的。” 原来徐家虽然不是“诗礼传家”,但徐中岳成为洛阳的首富之后,却是要讲究知书识礼人家的规矩。原定的礼节是在他拜堂之后,女儿要出来叩见新母亲的,那个老妇人是徐锦瑶的奶妈,此际正在劝她。 哪知徐锦摇非但不肯磕头,连斟茶都不愿意。她说:“我为什么要给她斟茶,我一向叫她做雪君姐姐的。” “也怪我平日把这丫头宠坏了,真是不懂事!”徐中岳心里生女儿的气,可是在这种场合却又不能进去骂她。 新娘子姜雪君的头俯得更低了,鲍令晖和郭元宰都在暗暗为她难过。 幸好赞礼的知机,高声叫道:“奏乐!”八音齐奏,掩盖了内堂的吵闹。 姜雪君的舅父把她领到新郎面前,说道:“徐大侠,我把甥女交给你了。” 赞礼唱道:“新人升堂,一拜………‘天地”二字尚未说出来,忽听得有人霹雳似的一声大喝:“且慢!” 这霹雳似的一声大喝把喧天的喜乐声压了下去,震得众人耳朵嗡嗡作响。 只见挤在礼堂内外的宾客幌如波分浪裂,每个人都感到有一般力道向他推来,不由自主的让过一边。 那个人走进礼堂,走到了新郎和新娘的身边了。 是个戴着阔边帽子,披着一件有“套头”的黑斗篷,脸上只露出一对眼睛的黑衣人。 这霎那间,不同身份的人,各自作出不同的反应。 新郎徐中岳呆了一呆,看来他已是满面怒容,但当他一接触到那黑衣人目光的时候,却是不由自己的打了一个寒噤,不但伸出的手缩了回去,而且赶快把新娘子拉开,闪过一边。 另外两个人则已同时出手。 这两个人,一个是男傧相,名叫铁力夫;一个是担任赞礼的,名叫王殿英。 铁力夫人如其名,有一身横练的外功,掌可开碑,力能扛鼎。 王殿英是八卦掌的掌门,别看他身形枯瘦,外貌也很斯文,内功之纯,出手之狠,早在他身任掌门之前,已是名播江湖。王殿英明声细气的说道:“今日是徐大侠佳期,请阁下别来搞局!”说话说得很快,出手更快。 铁力夫则根本没有说话,一声大喝,双掌已是一齐向黑衣人猛力推去。 做“大媒”的剪大先生坐在证婚人的座位,本来亦已站起来了,似乎也想出手,但终于没有出手,要是有人留心看他面色的话,可以察觉他的外貌虽然镇定如常,眼眉却跳了几跳。他不出手,也不知是否他认为铁、王二人已足以对付“恶客”还是他的心中亦有一丝俱意。 但此时此际,哪还有人注意他的脸色,虽然他是宾客之中武功最高的一位武林名宿。 每个人的目光都在注视那黑衣人,看他如何应付两大高手的联合出击? 结果立即揭晓! 铁力夫的铁掌力能开碑裂石,王殿英的八卦掌亦是兼有分筋错骨之能,在他们出手的那一霎间,几乎所有的人俱是如此想法:这个不知死活的黑衣人,若不是给铁力夫摔成一团肉泥,就是给王殿英拆了他的骨! 哪知心念未已,谜底便已揭开,结果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只见铁力夫那铁塔般的身躯飞了起来,飞出礼堂,这才摔了下来,骨碌碌的滚下二十四级的石阶。 虽然没有给摔成一团肉泥,却已碰得头破血流,躺在地上,哼哼卿卿的爬不起来了。 王殿英表面看来似乎较为好些,他好像醉汉似的,脚步歪歪斜斜,退出了六七步,不过撞翻了两个人,便即稳住身形。 但其实他吃的亏却是比铁力夫更大。 站在他身旁的恰好是他的好朋友——梅花剑的掌门人梅清风,眼光一瞥,禁不住就“啊呀”一声叫了起来:“哎呀,你的手、手指……” 王殿英左手的中指、食指和无名指,三根指头当中的骨节都已断了。 他是擅长于使用分筋错骨的功夫的,这门功夫全凭指力,断了三根指头,左掌已是不能再用这门功夫,只凭右掌,功力最少打了一半折扣。 铁力夫伤得虽然不轻,但还是皮肉之伤,王殿英则几乎已被废了一半武功!八卦掌的功夫虽然还在,但少了三根指头,也是大打折扣了。 王殿英是有数的武林高手,对方似乎尚未还手,他已伤成这样,满堂宾客,无不大惊,也无不暗暗为他惋惜!梅清风连忙替他敷上金创药。 殊不知众人为他惋惜,他自己却暗暗叫了声“侥幸!”要不是他缩手得快,右掌只怕最少也要断了两根指头。 这霎那间,除了惊呼的声音之外,没人敢再说话。 有一个人终于大着胆子开口了,这个人就是以“包打听”闻名武林的“顺风耳”申公达。 他是躲在两个身材比他高大的客人背后说话的。 “你是什么人,有胆搞局,为何不敢露出本来面目?”其实每个人都想知道这黑衣人是谁,不过是由他说出来罢了。 问这样的一句话本来不算“冒犯”,但申公达却也只敢缩在别人背后,他说那黑衣人“不敢露出本来面目”,等于自我嘲讽! 若在别处,他还不敢这样大胆抢着发问的,但在此处,他想剪大先生和新郎徐中岳都还未曾出手,黑衣人纵然厉害,料想也敌不过他们。众人不敢说话,他敢说话,这正是讨好徐中岳的机会。 只听得那黑衣人哼了一声,伸出手来,朝他说话的方向虚拍一掌。 “你是什么东西,凭你也配问我来历。”黑衣人一掌虚拍,冷笑喝道。 挡在申公达前面那两个人,突然感觉一一力道推来,不由自主的各自闪过一边。 他们一闪开,申公达就首当其冲了,他连闪避都已不能。 只见他身形飞起,呼呼风响,从众人头上飞过,摔出了门外。不过摔得也还不算很重,只是摔掉了两齿门牙,头上受了一点轻伤。 黑衣人冷笑道:“我最讨厌喜欢吹牛拍马的人,念你并无大恶,只要你两齿门牙,叫你以后不敢多嘴?”礼堂的门口还是站满人的,他却好似清清楚楚的看见了外面的申公达。 他出手就能伤着只是自己所要惩戒的人,而且算准了只是打掉了的两齿门牙,他这劈空掌刀的运用之妙,当真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令得众人无不张口结舌。 不过,在他惩戒了申公达之后,他自动的露出本来面目了。 他除下斗篷,拿下帽子,众人见了他的本来面目,不禁又是一惊。 这次令得众人吃惊的,不是他的武功,而他的年纪。 他是一个相貌颇为俊秀的少年,额角虽然有一道三寸多长的刀疤,淡淡的刀疤对容貌并无多大影响。看来不过是二十多岁年纪,顶多不会超过二十五岁。 在众人心目之中,本来都是以为有这样高明武功的人,最少也应该在四十开外的。谁也想不到他竟然如此年轻!“难道他在娘胎里就练武功,否则焉能有这样深厚的功力?” “嘿,果然是你?”新郎徐中岳道。他倒不显得怎么惊诧。 “飞天神龙,你来做什么少”做证婚人的剪大先生说道,他也没有惊诧,不过却皱起了眉头。 “卫天元今日特来赴徐大侠之约?”黑衣人道。 这三个人几乎是同一个时候说话的! “飞天神龙”这四个字从剪大先生口里说出来,满堂宾客无不耸然动容! 在此之前,谁也没有见过“飞天神龙”的真面目,也没谁知道他的真姓名。 如今是知道了也见到了,但想不到是在这种场会见着这个江湖上闻名胆量的“大魔头”,“大魔”竟是个英俊少年!突如其来的一场骚动很快就过去了,全场鸦雀无声。 飞天神龙卫天元面对着剪大先生,冷冷说道:“剪大先生,你应该知道我是因何而来?” 三年前飞天神龙被中州大侠打败,以至被逼退出江湖的“消息”,“顺风耳”申公达当作“秘闻”,其实是早已在江湖传播开了,许多人都知道的。 因此这些知道“此事”的人,都以为飞天神龙是特地挑选这个日子来报仇的。 他们虽然震惊于飞天神龙的武功,但一想到他本来是中州大侠的手下败将,也就不怎么害怕了。 何况,还有一个剪大先生! 剪家是有数的武学世家之一,剪大先生名千崖,他的弟弟名一山。兄弟二人性情大不相同,哥哥喜欢在江湖上行走,替人排难解纷。弟弟则株守家园,极少在江湖出现。不过,他们各自所练的独门武功,据说都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剪千崖练的是“阴阳五行掌”,右掌发的是阳刚掌力,左掌发的是阴柔掌力。三十阵前,曾与少林寺的监寺枯禅上人印证武功,打成平手。剪一山练的混元气功,据说更为厉害,有“千崖不如一山”的说法。不过剪千崖的武功许多人见过,剪一山的武功只是得之传闻,或许有人见过,但在场的宾客则是没人见过的。 由于他们兄弟在武林的崇高地位,因此人们都只是称呼他们做“剪大先生”、“剪二先生”来表示尊敬。而且由于“剪大先生”经常替人排难解纷,江湖上虽有“千崖不如一山”的说法,人们对剪大先生的尊敬更多。 徐中岳的亲友恃着有剪大先生在场,他是大媒,不用说当然是站在新郎这边的。这些人惊魂稍定之后,就纷纷出来指斥了。 有人故意问徐中岳:“徐大侠,真的是你约他今天来的吗?” 徐中岳没有回答,只是苦笑,摇了摇头。 另一个跟着就说道:“好呀,姓卫的,你说是特来赶约,是赴谁之约?”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用意当然是在于先占着道理,然后才名正言顺的对飞天神龙鸣鼓而攻之! 飞天神龙没有理睬他们,仍然面对着剪大先生说道:“剪大先生,我和徐中岳所订的约会,你是当面在场的证人。你总不至于认为我是不该不请自来吧。” 剪大先生好像甚是为难的神气,搔了搔头,说道:“不错,这个约会的日期并无限制,是可以由你自定的。不过,你挑今天来,这个,这个……” 剪大先生似乎是觉得自己不便开口的神气,“这个、这个……”欲说还休。 不过,底下的话,他虽然没有说出来,大家也都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了。 于是立即有三个人出来替他说话,一个是梅花拳的掌门人梅清风,一个是少林派的俗家弟子印新磨,一个是武当派四大弟子之一的叶忍堂。这三个人都是中州大侠徐中岳的好朋友。 “对啦,今天是徐大侠的成婚吉日,你故意挑选这个时辰来和人家约会,未免太过不近人情了吧?”梅清风道。他是个外圆内方的人,说话不卑不亢。 “对啦!你有天大的事情,也不能耽误人家拜堂成亲。你一定要徐大侠践约的话,徐大侠肯答应,徐大侠的亲友也不肯答应。”印新磨道。他虽然曾经在少林寺念经礼佛,火气却是很大。 ”我不知道你们这个约会究竟是什么约会,但看在这许多来喝喜酒朋友的份上,请你考虑考虑,是否可以把约会改期。”叶忍堂道。他人如其名,虽然对飞天神龙的“搞局”,心里极为不满,倒是颇能沉得住气。 但不管他们说话的语气各自不同,飞天神龙却是一个都不理睬。 他仍然面向着剪大先生,缓缓问道:“枯禅上人和一瓢道长来了没有?” “都没有来。”剪大先生道。 “那么,当着在场的三位证人,如今在此处的就只有你了?” “不错。我是媒人,不能不来。” 剪大先生外表仍是十分镇定,但即使是脾气最暴躁的印新磨亦已感觉得到,他是有了几分害怕,害怕他们不能阻止的一件意外事情要发生了。 印新磨怎样想也想不到连剪大先生也害怕飞天神龙的,他的火气顿时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似的,不敢再咆哮了。一切喧哗又再归于寂静。 “剪大先生!你在武林德高望重,我尊敬你就像尊敬少林寺的监寺枯禅上人和崆峒派的一瓢道长一样。所以当日我才同意你们三位做公证人。”飞天神龙说道。 剪大先生苦笑道:“卫老弟,多谢你看得起我。” 他竟然用这种“亲切”的口吻,称呼一般人都认为是大魔头的飞天神龙做“老弟”,满堂宾客不禁又是一怔。是不是剪大先生“客气”得过份了一些呢?但谁也不敢说话。 飞天神龙继续说道:“公证人是不能偏袒任何一方的,我也相信你不会偏袒徐中岳,虽然你正是他的大媒。” 剪大先生道:“这样说,你是一定要他今日践约的了?但我可不可以问……” 飞天神龙道:“你不必问我什么原因,我只问你,我有没有权今天来?” 剪大先生只好承认:“你有?” 飞天神龙说道:“那么我老实告诉你吧,我是特地挑选今天来的。枯禅上人和一瓢道长不在此处,今日只有再麻烦你一次了?” 剪大先生苦笑造:“刚才我是以男家证婚人的身份向你求情,希望你把约会改期,你既然不肯答允,那么我现在只好以当日公证人的身份,再给你们做一次比武的证人了?” “比武”二字,终于从剪大先生口里说了出来,等于证实了这两年来在江湖上流传的“秘闻”,众人心里俱是想道:“原来这飞天神龙果然是来报仇的!”不觉又是兴奋,又是担忧。 兴奋的是三年前那次嵩山之战,他们没有眼福看到,现在则是又有好戏可看了。担忧的是:隔别三年,中州大侠是不是还有把握战胜飞天神龙呢?甚至有人怀疑他们听到的所谓“秘闻”,未必全是真的了。” 如果飞天神龙那次嵩山之战果然是一败涂地,而且已经被逼立誓退出江湖的,他如何还能大摇大摆的特地选择这个徐中岳结婚的日子,跑来徐家,在各方豪杰之前“亮相”?身为当日公证人之一的剪大先生也早该指责他了。 但剪大先生却承认他有权选择任何日子,来找徐中岳“践约”,众人虽然尚未明白内里情由,亦都隐隐感觉得到,当年战败的一方恐怕未必是飞天神龙了! 飞天神龙得到了剪大先生明确的答复之后,这才回过头,缓缓说道:“本来这个约会只是我和徐中岳之间的事情,不过要是他的亲友哪个看不顺眼,硬要替他出头,我也愿意奉陪。但无论如何,我和徐中岳今日的约会还是不能取消的?”言下之意,他是有绝对的把握,一出手就可以打发那些硬要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的人! 刚才口气最硬的是印新磨,飞天神龙说话之际,目光缓缓的从梅清风、叶忍堂身上扫射过去,最后停留在印新磨身上。 印新磨锐气已经大挫,俱不能不硬着头皮说道:“我不知道你们的约会是什么约会,但徐大侠今天是新郎,我可不愿意他受到干扰!……” 飞天神龙道:“你不愿意,那又怎样。” 印新磨硬着头良说道:“徐大侠,这个约会可不可以由我先“接”字未说出来,只见徐中岳已是昂然说道:“这个约会是我和卫天元所订,是生是死,徐某一力担承。各位亲友的好意我心领了?” 果然不失中州大侠的身份,众人听了,掌声雷动。但听他说得这样严重,亲友们则是不禁更增忧虑了。 掌声中许多人窃窃私议,不知这是什么约会?当年比武的结果如何?如今又将怎样比武?许多人都忍不住好奇心,希望能够知道。 待掌声停息之后,飞天神龙缓缓说道:“剪大先生,请你说一说这个约会的来由,好让在场的各方豪杰知道我并非无因而至?” 剪大先生点了点头,说道:“这是我份内所应为,不劳卫老弟嘱咐。”心想:“要是不先说个明白,待会儿徐大侠按他划出的道儿,那是只有捱打的份的,只怕大家更会起哄了。” 顿时鸦雀元声,众人屏息而听。 为了避免引起徐家亲友的干预以至枝节横生,剪大先生说得颇为仔细。 “三年前徐中岳与卫天元约定在嵩山比武,经过他们双方同意,在场的公证人共有三位:少林寺的监寺枯禅上人、崆峒派的掌门一瓢道长和我。 “他们的比武是讲好了分三场以决胜负的。” 他是用公证人的身份说话的,故此把客套的称呼都省略了,对双方都是直呼其名。 说了这段“引子”,他好像回忆当日之事,心中犹有余悸。顿了一顿。 “这三场比武,比的是什么?”心急的已忍不住发问了。 剪大先生继续说道:“第一场比暗器,第二场比掌,第三场比剑。不过他们所订的规矩有点特别,认真说来,不能算是双方面你来我往的比武,而且虽然分为三场,却有可能比了一场就告结果,也有可能再比一次,共比六场,也分不出胜负。” 徐中岳以暗器、剑、掌并称三绝展骨钉、蹑云剑法、大摔碑手,每一样都足以称雄江湖。众人听了,不觉都是心里想道:“比的都是徐大侠的看家本领,那次比武,徐大侠纵不能胜,恐怕也决不至于落败的了。”但听了剪大先生对“规矩”的解释,大家却又都是感觉莫名其妙。 梅清风道:“何以会有这样古怪的规矩,剪大先生是否可以解释得更加清楚一些?” 剪大先生道:“是这样的,比武分为攻守两方,第一次的三场比试,均由攻方发招,守方不能还手,如果第一场比试,守方就给对方的暗器打死或打伤,比试当然就不能继续进行,只能宣告攻方得胜了。 “如果接了第一场,第二场比剑,攻方在公证人从一数到十时,可以连发三招,若然还是刺不死守方,第三场比掌,攻方只能击对方一掌,守方倘若也能避开,那么第一次的比试就告结束。” “但这只是第一次的比武结束,并非胜负已决。 “第二次比武,由原来的守方变为攻方,依照上述规矩,日期地点,可以由他来定。倘若这三场比武,他的对手也都能够应付得了的话,整个比武就宣告以和局终场。 “要是在六场比试之中,双方都曾在某一场受过伤,而所受的伤并非完全消失抵抗能力的话,那就由公证人决定谁人所受的伤较重来决胜负?” 这真是别开生面的比武,是每一场都有性命之危的比武。众人听了,无不骇然! 印新磨冷笑道:“第一次的三场比武,想必是这位飞天神龙卫先生作攻方了?” 剪大先生淡淡说道:“刚刚相反,那次比武,我三个作证人的本来要用抽签的办法决定先后的,卫天元自愿礼让,由徐中岳先生作攻方?” 剪大先生把事实说了出来,徐家亲友相顾失色,徐中岳的脸色也不由得青里泛红! 楚天舒故意问道:“卫天元自愿礼让,徐大侠也自愿接受吗?”说到“大侠”二字,声音特别提高,任何人都听得出来他是在嘲笑徐中岳有关大侠的身份。 这次连印新磨也不敢作声了。只有三两个要靠徐中岳混饭吃的徐家门客,躲在大门外远远嚷道:“为武林除害,本来就该心狠手辣,何须讲究什么客气?” 楚天舒笑道:“卫天元是否为害武林,姑且不论,但这几句话倒是说得不错,有便宜可占为什么不占?但只怕徐大侠虽然占了便宜,结果也还是得不到什么便宜吧?剪大先生,请你继续把三场比武的结果告诉我们?” 他这一番说话,显然已是有几分帮飞天神龙的了,徐家亲友当然听得极不顾耳,但在此际,谁也不愿节外生枝,只能对他怒目而视。 更多的则是像楚天舒一样,抑制不住好奇之心,想要知道第一次那三场比武的结果,于是喧哗又再归于寂静。 剪大先生咳嗽一声,清清喉咙,开始讲述三场比武的经过。 “第一场是暗器,规矩是只许发一次,但不限数量。对方只能动手,不能还手。” 叶忍堂问道:“动手和还手有什么分别?” 剪大先生说道:“还手是攻击性的,动手是防御性的。比如说你可以用手来接暗器,但接了对方的暗器,却不能用来反打对方。你也可以用劈空掌力打落暗器,但不可以冲出现定的距离之外,用掌力伤害对方。” 叶忍堂道:“规定的距离是多少?” 剪大先生道:“三丈之遥。” 叶忍堂点了点头,说道:“这很合理。”要知在三丈之外发出的劈空掌力,打落了对方的暗器,还能伤及对方。那即是表明双方的武功相差太远,根本无须比下去了。 飞天神龙道:“剪大先生,你似乎说漏了一点。” 剪大先生道:“是哪一点?” 飞天神龙道:“假如比暗器这一顶,彼此都是并无伤损,不用劈空掌力而能闪躲或接了对方暗器的较胜一筹。” 剪大先生说道:“不错,记得当时我们三个担任作证的考虑,都尚未周全,这一点是徐中岳提出的。” 无须画蛇添足,众人已是懂得徐中岳提出这条规矩的用意,当时他是攻方,要是飞天神龙不用劈空掌力,他也一样可占便宜。因为他是练“蹑云剑”的,“蹑云剑”以轻灵飘忽见长,身法步法亦是如此,用来躲闪暗器,他有人所难能的本领。 不过立即也有人想到,飞天神龙敢于同意他的主张,那次比试暗器,飞天神龙恐怕未必曾用劈空掌力了。 果然便听得剪大先生继续说道:“第一场比试暗器,徐中岳双手齐扬发出了十三枚透骨钉,卫天元并未使用劈空掌。他接了七枚,闪开三枚,另外三枚则打着了他!” 徐中岳的透骨钉专打人身要害穴道,江湖上能够一次发出七枚透骨钉的人已经极少,同时而能发出十三枚的,许多人根本连听也未听过。 徐家亲友听得徐中岳有三枚透骨钉打着对方,尽都松了口气。 不料剪大先生接下去的那句话却是说道:“三枚透骨针虽然打着了卫天元,可连他的衣裳都未破损?” 此言一出,满堂宾客,耸然动容。有些见识较浅的年轻一辈弟子悄悄问他们师长:“听说徐大侠的透骨钉能够打进人家的骨缝,怎的连飞天神龙的衣裳都未能够刺穿?这是妖法,还是武功?” 被问的师长面红耳赤,讷讷说道:“当然不是妖法,这、这是……”到底是什么武功,他也说不出来。 楚天舒恰巧站在他们的旁边,微笑说道:“这门功夫叫做沾衣十八跌,练成这门功夫的人,别人出手一沾着他的衣裳,立即就会跌交。共有十八种跌法,所以叫做沾衣十八跌。” 那弟子道:“如此说来,沾衣十八跌,跌的乃是人呀?” 楚天舒道:“不错,一般武学之士,能够练到这个地步,已是极之难得的了。但还有更高的境界,不管是人是物,沾衣即跌。至于震落暗器,是否也有十八种不同的方法,那我就不知道了。” 飞天神龙也不知道是否听见了他们的谈话,微微一笑,面向剪大先生说道:“剪大先生,你太过给我脸上贴金了,其实我的衣裳还是破了一点的。” 说至此处,他翻起衣袖,指给剪大先生看,说道:“这是我接七枚透骨钉之时,给其中一枚刺破的小孔,只因它比针孔还小,后来我方始发现。” 透骨钉的体积要比针大得多,要是给透骨钉刺穿,决不会小如针孔。但在场的不乏武学行家,一想便即明白其中道理,那枚透骨针当时其实并未刺穿飞天神龙的袖子,不过徐中岳是以深厚的内力发出暗器,其中一枚,沾衣之际,那股内力可能尚未完全消失,钉尖轻轻碰着,布质稍稍受损,后来方始出现小孔的。这只能证明飞天神龙的“沾衣十八跌”功夫还有一点点暇疵,却还不如飞天神龙自己所说之甚。 飞天神龙继续说道:“为了比赛公平,我特地穿了当日那件衣裳,请证人明察。” 剪大先生道:“好,多谢你指出我当时失察之误,我记下来了。假如待会儿你发暗器打中徐中岳,徐中岳衣裳全未损破的话,那就只算你输了。” 飞天神龙道:“不错,这句话你不说我也要说的。” 在众人心目之中,飞天神龙本来是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的,但经此一来,不少人已在暗暗怀疑以前所听到的有关飞天神龙的坏话,究竟是有几分可靠了,甚至有人在想:比起有中州大侠之称的徐中岳来,他似乎更多了几分侠气。 剪大先生道:“现在再说第二场的比剑,徐中岳连发三招,这场可是似乎连你的衣角都未沾上了,不知我说得对否?” 飞天神龙说道:“徐大侠的剑法高明之极,那天我能够避开,实属侥幸。”间接证实了证人所说的话。 徐家亲友不禁又是相顾骇然,要知徐中岳的“蹑云剑”以轻灵飘忽见长,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未沾着,这飞天神龙的武功岂非深不可测? 徐中岳愤然说道:“你的身法比我的剑法更快,那也用不着夸口了。” 飞天神龙庄容说道:“不,我是真心佩服你的剑法,你的剑法已经达到举轻若重的境界。轻灵之中而能力透剑尖,要是刺着我的身体,无论如何,我是难以避免受伤的。只可惜你在轻重之间,用得还不够恰当,要是稍减两分内力,出剑就可以快得多。如此一来,你纵然不能令我重伤,也可以令我受点轻伤。” 在场的剑术名家,一听就懂。料想徐中岳当时是因为占了“攻方”之利,故此一出手就想制飞天神龙的死命,但有一利必有一弊,内力加强,本来应该说得轻灵翔动的剑变成了重兵器,速度就减弱了。 徐家亲友心里想道:“你现在才指出他当时的错误,这不是卖口乖么?这次比武,是你做攻方,他根本就没有出剑的机会。”于是有人便即说道:“我们只想知道比武的经过,徐大侠的剑法如何,似乎不必你多加议论了。” 飞天神龙说道:“不过我还想多说一句,因为徐大侠以为我刚才说的话是讽刺他,所以我必须补充剪大先生说漏的一点,证明我的确佩服他的剑法。” 剪大先生道:“我说漏了哪一点?” 飞天神龙道:“认真说来,我只不过接了他的两招半。” 徐中岳面红耳赤,说道:“无须你替我挽回面子,实际我已经出了三招。” 楚天舒情知飞天神龙的话里定有文章,笑道:“徐大侠,他说少接半招,这是对你有利的呀。而且这对证人的判定胜负亦是有关系的,似乎应该让他说出来才合规矩。” 剪大先生说道:“今日的比武,只有我一个公证,我必须严格做到不偏不倚的地步。既然有人欲知详情,那就由我说吧。不错,徐中岳是用了三招,但第三招由于卫天元退得太快,徐中岳煞不住势,只使了半招,后半招刺空,剑尖插进一棵树内。卫天元躲到大树后面,虽然有点取巧,却不算犯规。招数算是三招可以,算是两招半也可以。但卫天元既然愿意当作两招半,我就如他所请,待会儿要是他用到三招,就算他输了。” 徐中岳忽道:“我愿意算作三招!” 卫天元道:“不行,我不能占你的便宜,事实上我只接了你两招半,后半招是那棵大树接的。” 徐中岳道:“不,不,还是算作三招的好?” 本来“算作两招半”是对徐中岳有利的,如今双方都不愿意占对方“便宜”,倒有点像是“君子之争”了。有的人心里想道:“徐中岳毕竟也还不失大侠风度。”有的人心里想道:“说到比暗器那场,飞天神龙自动说出对他的不利之处,徐中岳号称中州大侠,要是不表现一点君子风度,那岂不是给‘魔头’比下去了?嗯,他是被迫如此?” 剪大先生皱了皱眉,说道:“双方各执一辞,这倒叫我难以评定了。”要知他刚才所说:“招数算是三招可以,算是两招半也可以。”乃是模棱两可的“评定”,却没想到双方都不愿占“便宜”。 楚天舒说道:“剪大先生,依我之见,只须你把比赛的经过都说出来,那就无需拘泥,于是三招还是两招半了。” 印新磨道:“第二场的比剑经过不是已经说完了么,徐大侠已经愿意当作是出了三招,没有伤着对方?”他明知这个“结果”是对飞天神龙有利的,但一想楚天舒决不会帮徐中岳说话,只怕还有更难听的还在后头。 楚天舒道:“你又不是证人,你怎么知道这场比试的经过已经说完了?” 果然只见剪大先生的神色显得似乎有些尴尬,咳了一声,接着说道:“不错,是只能把事实作为比较的根据,不能让任何一方自愿吃亏。徐中岳的第三招,长剑插进了大树,而且收势不及,人也碰上了。” 楚天舒故意“不厌其详”的发问:“碰上了什么?” 剪大先生道:“碰上了大树,徐中岳的头碰出了一个肉瘤。” 楚天舒道:“流血没有?”剪大先生道:“这倒没有。” 徐中岳羞得无地自容,面红直到耳根,众人这才知道,他为什么抢先承认“愿意当作三招”的缘故,那只是为了避免证人说出他最后那半招的狼狈模样。 楚天舒道:“对啦,这就完全清楚了。要是待会儿卫天元连出三招,他的剑非但没有刺着徐中岳,反而使自己碰得头破血流的话,那才能算是他输了。对吗?”剪大先生点了点头,说道:“不错。” 跟着说第三场的比掌,这一场说得很简单:“徐中岳击了卫天元一掌,卫天元被他一掌打着背心,但受伤的是徐中岳?” 楚天舒道:“伤得如何?” 剪大先生道:“不算很重,吐了一口鲜血。” 他故意轻描淡写,满堂宾客已是耸然动容!要知徐中岳以剑、掌、暗器并称,尤以大摔碑手掌力最为厉害,谁也想不到他伤不了别人反而伤了自己。 议论纷纷中有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三年前在嵩山那场比试原来如此,怪不得游大哥说不出结果了。唉,但前半场的结果如此,后半场的结果已是可想而知。” 原来在剪大先生开始讲述第一次的三场比赛之时,崆峒派名手游扬、昆仑剑客孟仲强和青城女侠凌玉燕这三个人刚好来到。说话的这个女子就是凌玉燕了。 凌玉燕刚在不久之前吃了飞天神龙的亏,当然是希望中州大侠徐中岳得胜——但听了前半段的结果竞是如斯,她亦自知这个希望是渺茫之极了! 游扬低声说道:“徐大侠可惜是一着棋差?” 凌玉燕连忙问道:“如何一着棋差,你说大声点,我听不清楚。”她明知徐中岳无法挽回败局,但多少替他挽回一点面子也是好的。 游扬说道:“我的师父说,他在第二场使的那三招剑招,耗损的内力过甚。否则这第三场的比试掌力,他即使伤不了飞天神龙,也不至于反而使自己受伤的。” 剪大先生作个手势,停止众人议论,说道:“第一次的三场比试其实都只是比了半场,经过情形我都已说了。我老眼昏花,待会儿还要请各位英雄帮一帮眼。下半场的比试现在开始,卫天元,请把你的条件提出来吧?” 按照一般比武的规矩,必定是双方事先讲好胜了如何,败了又如何的。亦即是彼此都同意了对方所提的条件才动手的。 剪大先生此言一出,众人方始知道,上一次的比武,飞天神龙尚未划出道儿。 许多人忍不住好奇之心,问道:“上一次徐大侠划出的是什么道儿?” 剪大先生说道:“卫天元若是输了,任凭徐中岳处置。徐中岳要他自行了断。”所谓“自行了断”即是自杀的意思。 有人问道:“卫无元何以当时不提条件?” 飞天神龙微笑道:“那次我是守方,要连过三关,我以为是决计难逃一死的,所以也无须急于划出道儿了。不过,记得徐大侠曾经答应,如果我侥幸不死的话,这一次的三场比试,无论我划出什么道儿,他都应承,徐大侠,我没说错吧。” 徐中岳道:“不错,你划出道儿来吧?” 卫天元道:“无须着急,我想先提两个要求。” 徐中岳哼了一声,说道:“姓卫的,你的花样也未兔太多了!难道你还怕不能将我置之死地么?”要知这次是由飞天神龙作攻方,徐中岳自知性命已是捏在他的手上。 卫天元笑道:“你怎知道一定对你无利。我看还是让剪大先生裁定吧。” 剪大先生缓缀说道:“我的身份是公证,着眼点不在对谁有利,而在是否公平合理。” 卫天元道:“要是不合理的我也不会提出来了。” 剪大先生道:“好吧,那你说出来让大家听听。我若是断得不公,大家也可以帮我纠正。” 卫天元道:“第一个要求,我想改一改今日比武的次序。” 剪大先生道:“怎样改法?” 卫天元道:“第一场仍旧,二三场对掉。” 剪大先生道:“那即是第一场比试暗器,第二场比试掌力,第三场才是比剑了。” 卫天元道:“不错。”剪大先生道:“为何要如此掉换?” 卫天元道:“上一次比试,假如徐大侠不是在第二场耗损了内力,第三场比试掌力,他纵然伤不了我,最少可以自己避免受伤。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这位游大侠听得他的师父说的。” 游扬心道:“找到我的头上来了。”当下站了出来,说道:“不错,是我师父说的,这又怎样?” 卫天元道:“令师乃是当日三位公证之一,他这样说可见我要求掉换是有理了。” 众人心里俱是想道:“莫非飞天神龙也是掌力胜于剑法?但他用徐大侠当日的‘棋差一着’来作理由,却是未免胡缠。”印新磨第一个就冷笑道:“徐大侠作攻方是这样吃了亏的,你当然要避免重蹈覆辙了。嘿嘿,你的如意算盘倒是打得精明之极!” 卫天元淡淡说道:“谁说今日我一定要作攻方?” 剪大先生吃了一惊,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卫天元道:“我希望今日的比试从头来过。不必抽签,仍然是由徐中岳先作攻方?” 剪大先生道:“这是你的第二个要求?” 卫天元道:“不错,我这两个要求是有连带关系的?” 满堂宾客无不大为惊诧,剪大先生讷讷说道:“为什么,为什么?” 卫天元道:“我在他的好日子来到,应该带一份礼物来的,让他多做一次攻方,就当作是一点薄礼吧。再者,他上次战略错误,吃了点亏,找也应该给他一个补救的机会?”言下之意,即是要他输得心服口服?” 以中州大侠的身份,徐中岳本来是不能接受这份“礼物”的,但这是他唯一可以自救的机会,是失了面子得到实利好呢?还是死要面子不顾性命好呢?徐中岳不禁患得患失,难以马上答复了。 “顺风耳”申公达又在外面嚷道:“姓卫的特地挑选这个日子来捣乱,不但扫了徐大侠的面子,也扫了我们做亲友的面子,这份礼物只能当作赔偿损失,我们还嫌他送得轻呢?” 楚天舒淡淡说道:“这份礼物,纵然是一方愿送,一方愿受,恐怕也得由公证人决定才行,似乎不宜私相接受?” 剪大先生虽然口口声声主张“公平合理”,多少还是有点偏袒徐中岳的,想了一想,说道:“不错,做公证的自是不能让任何一方吃亏。他们第一次在嵩山比武之时,一切条件本来亦是都己说好了的。不过要是无关重要的小节,只要大家同意更改,我看也无妨?” 楚天舒道:“从头来过,这可不是无关轻重的更改了。” 剪大先生连忙说道:“楚大侠请莫误会,我还没有说完呢。他们第一次比武时,事先我们三个证人曾经有过协议,假如任何一方所提的条件发生疑义,或中途有一方要求更改之时,最少要得到两个公证人的同意。所以卫天元的第一个要求(改换比武次序)我可以准许。第二个要求(从头来过),则我不敢擅自作主了。” 卫天元道:“好在一瓢道长的掌门弟子已经来到,他似乎可以代表他的师父出任公证吧?” 剪大先生正是要他这句话,便即面向游扬,缓缓说道:“游大侠,据我所知,他们第一次在嵩山比武的事情,令师是已经告诉了你的。这次你代表令师,来喝徐大侠的喜酒,令师是否曾经对你有所嘱咐?” 游扬说道:“有的,他说、他说……” 印新磨、梅清风、叶忍堂这几个和徐中岳交情特别好的人。不约而同的问道:“令师说了什么?” 凌玉燕站在游扬背后,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襟,示意要游扬帮徐中岳的忙。 游扬说道:“不错,家师亦曾提防会有今日之事发生,所以他吩咐我,首先替他劝解,劝卫天元换个约会日子。要是卫天元不肯依从……” 楚天舒道:“那又如何?” 游扬说道:“卫天元有权指定时间地点,要是他不肯依从,那也只能让他今天就在徐家比武。要是欢方有甚争执,我愿代家师辅助剪大先生作个旁证。” 其实一瓢道长对他的交待是:倘若调解不成,就叫他不必沾手此事的。 不过如今他说的是“我愿代表家师”,那只是他个人的意思,也不能算是说谎。 但由于他说得有点含混,却是容易引起别人误解,以为他是奉了师父之命,代表师父来作证人的。徐家亲友自是不愿挑剔他的语病,楚天舒料想飞天神龙必有把握,抱着可以多看一场热闹的心情,也就停止说话了。 剪大先生道:“游大侠,对卫大元所提要求,你的意思怎样?”游扬说道:“正如卫天元所说,今天的情形有点特殊,我觉得可以接受他的要求,不过为了避免时间拖得太长,守方假如没有受到重伤的话,两场比试是否可以在今天之内完成。” 剪大先生道:“这一点似乎应该得到卫天元的同意。” 卫大元道:“这正是我的所愿。三年前我是因为徐大侠受了伤,才同意三位证人的意见,由我取得挑选地点与时间的权利,暂且把未完成的比武搁置的。今天想必不会旧事重演,能够速战速决,那是最好不过?” 游扬说道:“万一又是旧事重演呢?” 卫天元道:“假如我在上半场受伤的话,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愿意继续进行。” 这条件对徐中岳实在是太有利了,他自恃先作攻方,决不至于又像上次受伤,说不定还可以使到卫天元多少受伤。那么下半场三项比试,纵然都是由卫天元主攻,他已有希望可以避过性命之危。 “今天是卫天元来估量我,他怎样说我怎样办。总而言之,徐某舍命陪君子便是。” 剪大先生道:“既然大家都同意了,那么请卫天元划出道儿。” 卫天元道:“要是我输了的话,我愿意遵守上次的允诺,奉送项上人头!要是我侥幸胜了,我只要求徐大侠答应一件事情。” 剪大先生道:“什么事情?” 徐中岳忽道:“且慢?” 剪大先生道:“徐中岳有何话说?” 徐中岳道:“这件事情若然是有违侠义之道,我宁愿自行了断?” 他一副“正气凛然”的神态,说得铿铿锵锵,即使不是他的至亲好友,也有不少人禁不住为他喝采,“纵然他打不过飞天神龙,毕竟也还没失大侠的身份?” 卫天元冷冷说道:“说得很漂亮,只不知徐大侠心目中的‘侠义道’是怎么样的‘侠义道’?世间尽多沽名钓誉之辈,大侠恐怕也有真假之分。” 徐家亲友纷纷喝骂:“徐大侠平生不知做了多少解困扶危之事,他的大侠身份,用不着你这小子认可!” 卫天元嘴里噙着冷笑,徐中岳脸色微变。 剪大先生说道:“许多事情,本来就是见仁见智,难下定论的。要是大家信得过我和游大侠,卫天元划出的道儿是否有违侠义,就由我们来评定如何?” 他这么一说,众人自是不敢再有异议。徐家亲友情知剪大先生决不会偏袒飞天神龙,都说:“剪大先生德高望重,由你老人家裁定,那我们还有什么说的。” 剪大先生继续说道:“按照规矩,证人裁定之后,当事人必须照办。但只有一个例外,就是他宁愿自行了断。所以待会儿假如徐大侠不同意我们的裁定,我们就必须同意他有权自行了断。”这已经是等于完全接纳徐中岳的要求了。 卫天元说道:“这件事情其实只是徐大侠的私事,和各位都不相关的。” 剪大先生松了口气,说道:“若然只是私事,那就与侠义道无关了。好,你说吧。” 卫天元缓缓说道:“倘若我侥幸得胜的话,徐大侠今日不能与姜小姐拜堂成亲?” 此言一出,满堂宾客尽都变色,不过这的确只是和一对新人有关的私事,和“侠义”扯不上关系。而且他只是说今日不能,并非永远不能。 凌玉燕在人丛里骂道:“卑鄙!卑鄙!怪不得他特地挑选这个日子,原来是要拆散人家恩爱夫妻?” 鲍令晖恰巧站在她的背后,笑道:“他们尚未成亲,你又怎么知道他们将来一定是恩爱夫妻?” 徐中岳面色青里泛红,愤然说道:“卫天元,你、你也未免欺人大甚了!” 卫天元道:“徐中岳,你号称中州大侠,这详说法,不怕天下英雄耻笑你怯战吗?未曾比武,你怎么就知道娇妻难保了说不定我输给你呢,我输了可是要割下脑袋的啊?” 卫天元说了这几句话,徐家亲友都不作声,徐中岳本人亦似踌躇难决,神色十分尴尬。 要知卫天元提的条件虽然只是“不许他今日成亲”,但以徐中岳的身份,他若因为败在飞天神龙手下不能今日拜堂,那还有何颜面再宴亲朋,重燃花烛?结果势必是给飞天神龙拆散这对鸳鸯了。 不过拿“割下脑袋”和“失去娇妻”相比,毕竟是前者严酷得多。徐家亲友都认为这是占了“便宜”了,何况要是不敢答允的话,岂非‘壮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剪大先生说道:“这个、这个虽然只是徐中岳的‘私事’,但这私事却是关系两个人的。按照惯例,双方比武若然涉及第三者的,似乎,似乎,……” 谁都明白,这个“第三者”即是徐中岳的新婚夫人姜雪君了。“第三者”的称呼“得耳”得很,徐家亲友不觉都皱起眉头。但剪大先生以公证人的身份,却不能不这样解释武林惯例。 游扬说道:“不错,这似乎应该得到徐夫人的同意才行。” 姜雪君蒙着罗帕,从卫天元进入礼堂开始,她未曾说过一句话,如今她仍然默不作声。 她没有答复,按情理说,应该由她的丈夫悄悄问她,但徐中岳却又怎好意思去问? 人丛中有个人说道:“她怕失掉这个有财有势的丈夫,岂敢轻易点头?” 鲍令晖大怒道:“岂有此理,谁说这样混帐的话,揪他出来?” 那人说道:“关你什么事,你是徐家哪门贵亲?” 鲍令晖怒气冲冲就要找那个人打架,但礼堂拥挤不堪,他根本就不知道是谁说这怪话。 卫天元冷冷说道:“徐夫人,你是怕你的丈夫打不过我吗?其实他有这么大的威名,你又何须顾虑。” 印新磨、叶忍堂同声斥责:“卫天元,徐夫人同意与否,只能由公证人问她,你岂能如此无礼。” 剪大先生咳了一声,说道:“大家别闹,卫天元划的道儿要是徐夫人不能同意,那就只能作罢了,请卫天元另……” 话犹未了,忽见新娘点了点头! 剪大先生怔了一怔,说道:“既然徐夫人同意,那就开始吧?” 游扬忽道:“且慢!有件事情我想向剪老前辈请教。” 剪大先生道:“不敢当。游大侠有什么话请尽管说。” 游扬说道:“牵涉到第三者的比武,这个‘第三者’不知是否也应归属一方。” 剪大先生霍然一省,说道:“不错,是我一时糊涂,忘掉这条规矩了。‘第三者’是否应归属一方,这要看情形而论,假如甲方是向两个人同时挑挑的,或比武的结果影响到‘第三者’一生的命运的话,那么乙方的两个人就如同一个人,亦是说,这‘第三者’应归属乙方。甲方必须把乙方的两个人作为对手?” 游扬问道:“那么按照目前的情形而论,这条规矩是否可以适用于徐中岳夫妻?” 剪大先生说道:“卫天元所提的条件对徐夫人影响极大,依理而论,卫天元等于是向徐中岳夫妻同时挑战,所以徐夫人应战。该有权参加比武。他们可以夫妻联手,接连三场与卫天元比武,也可以由他们夫妻自行决定,轮流出战。不过……” 徐中岳道:“内子不会武功,今日之事,由我与卫天元一决雌雄便了?” 卫天元冷冷说道:“姜小姐是名武师之女,怎能说是不会武功?” 众人尽都知道,不错,新娘姜雪君的父亲姜远庸的确是在洛阳开武馆的,不过和一流高手心目中的“名武师”却差上十万八千里,武功平平,即使在一般人的心目中,也只是一个混饭吃的三流武师而已?” 其实剪大先生并非如他自己所说的“一时糊徐,忘掉这个规矩”,而是知道新娘即随懂得一点武功,也是极为有限,故此根本就没有想到要徐夫人参加比武。 不过游扬既然提出这条规矩,剪大先生以首席公证人的身份却是不能不加以补充解释了。 “不过第三者是否参加比武,还得他本人同意才行。假如他自愿放弃权利,他也可以袖手旁观。” 徐中岳道:“我不想内子牵连进去,我愿意和卫天先单打独斗?” 刚才那个说怪话的人又在人丛里冷冷说道:“不要脸,也不知道是否能做成夫妻,就口口声声内子了。” 游扬微笑道:“虽说夫妻如同一体,不过按照规矩,似乎还是要尊夫人亲口说出才行。” 众人不禁都是有点奇怪,听游扬的意思,似乎他很希望新娘与新郎联手,难道他不知道新娘不懂武功?” 徐中岳面上一红,心中也是感觉有点奇怪,不过他觉得的奇怪却是另一桩事情:“奇怪,难道游扬知道了姜远庸的来历!” 依照规矩,既然只能由新娘自行决定,徐中岳只好不作声了。 新娘仍然低着头,什么话也没说。 剪大先生微笑道:“新娘子大概不好意思说话。这样吧,一是你同意站在丈夫一方,参加比武,你就点头。要是不同意的话,你就摇头。” 众人的目光尽都注视新娘,只见新娘子姜雪君先抬起头来,跟着缓缓的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全场轰动,几乎所有的人心里俱是想道:“她不懂武功而同意参加比武,自必是抱着与丈夫同生共死的决心了?” 郭元宰和鲍令晖站在一起,看见新娘点头,郭元宰悄悄说道:“你看见了吧?你还敢说雪君是为势所逼才不能不嫁给我的师父吗?” 鲍令晖道:“她同意参加比武,并不等于同意这头婚事。依我看来,她的这个同意正是表示她的反感?” 郭元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鲍令辉道:“这还不明白?她是对你的师父表示反感!反感你的师父对她渺视,擅自替她作主?” 郭元宰道:“你不是她,你怎知道她是这样想?我看你是强作解人?” 鲍令晖道:“你也不是她,你又怎样知道她不是这样想?我看你是替师父死挣面子,其宰你心里的想法和我一样?” 好在剪大先生已经作丰势叫众人停止喧哗,他们这个注定得不到结果的争论也不能不停止了。 飞天神龙卫天元纵声笑道:“好,那就请贤伉俪并肩子上吧?”笑声似有几分愤激,也有几分苍凉。 剪大先生道:“卫天元,你这话不对。徐夫人同意参加比武的规矩我已经解释过了,她可以和丈夫联手,三场全部参加;也可以选择任何一场参加;联手或轮流出战都可以。或者自始至终她都不出手也可。总之,她拥有参加比武的权利,但怎样做法,一切任凭她的意愿。你们明白了吗?” 徐中岳和卫天元同声说道:“明白了?” 剪大先生道:“好,那么比武现在开始,第一场先比暗器。徐中岳这边是攻方。”正是: 从来情海多波浪,碟血筵前阻拜堂。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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