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冬天,傅绍全的母亲一下病倒了,并且直到她去世之前,再也没能够走下那个阁楼来。 母亲病倒之后,傅绍全表现得很冷淡,丝毫没有打算去阁楼上看看母亲的意思。 他母亲大概病得很重,但却从未听到她发出过呻吟声,小阁楼仿佛空无—人。傅绍广、玲子和小莲子倒是常常相伴于他们母亲的身旁。 我说:“傅绍全,你应该去阁楼上看看你妈。” 他不吭声。 “你应该去阁楼上看看你妈!” 他“嗯”了—声,但并没有去。 起先几天,我看到玲子端上去—碗鸡汤或—碗鱼汤,倒能见到吃去了半碗,但这两天,却是原封不动地又被玲子端下阁楼来。我看到玲子的眼角挂着泪珠。她抽着鼻子说:“妈不能吃了……” 傅绍全的双肩哆嗦了下,仿佛打了—个寒噤。他把冻得红肿的双手插到裤兜里,站在那儿困惑了—会儿,走出家门。他去了隔壁邻居家,对那位与他母亲来往密切的大妈说:“她怕是不行了。”大妈问:“她是谁?”“我……我妈。”他带着哭腔说。 那位大妈就过来上了阁楼。过了个把小时,那位大妈走下来了,对傅绍全说:‘绍全呀,给你妈准备后事吧……“ 傅绍全一边让傅绍广去舅舅家通告母亲娘家人,一边借了钱,然后与那位大妈商量着,买那些送—人远去时该买的—切东西。他没有慌张,也没有悲哀,神情木然。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把一个长子的形象很鲜明地勾勒出来。 这天,小莲子从阁楼上下来说:“哥,妈叫你去一下……” 傅绍全低着头半天不吭声。 小莲子只好又回阁楼上。 “傅绍全!”我很生气地说,“你不能不上阁楼去看你妈!” 他点点头说:“我过—会儿去,过一会儿去……” 然而,他依然没有上阁楼。 两天后,傅绍全的母亲去世了。记得她死时,离农历大年三十只差三天,油麻地镇上来来往往地走动着购买年货的人,已有一些耐不住性子的小孩偷了鞭炮早早地放了起来,那天的天气一点不像是冬天,太阳暖烘烘的。 再过两天就要过年了,下葬自然要抢在农历三十之前。二十九,是傅绍全的母亲下葬的日子。那天的天气依然暖烘烘的。 傅绍全的母亲被人从阁楼上抬下来时,我见过。她已瘦得几乎没有了,薄薄的盖在被子底下。但脸色却没有我想像的那样苍白或蜡黄。 下葬时,跟了许多人去围观。 在众亲人围着墓穴跪成几排时,傅绍全却没有跪下。他舅舅在他脸上猛地扇了一记耳光。傅绍全—阵发晕,身体往后跌去,直到跌在地上。他用手抹了—把泪,却又站了起来。 无数双目光不再去看墓穴与棺材,而投过来看傅绍全。 傅绍全像在流水中找了扎实了一根桩。 霍长仁突然出现在傅绍全背后。他穿着皮鞋,对着傅绍全的腰眼,猛地一脚,“畜生!”傅绍全应声跌跪在地上。他掉头看了一眼身后叉腿站着的霍长仁,把头埋在双膝间,过了—会儿,竟然号啕大哭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