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里,不能不说说秦腔了,说秦腔又怎能避开了易俗社呢?唐玄宗在长安宫廷中时,充分表现了他伟大的戏剧活动家的气质。他爱女人,更爱艺术,不但亲自编排曲舞与杨玉环演艺,更设立了专门训练俗乐乐工的机构,“ 选坐部使子弟三百人,教于梨园”。梨园是戏曲的代名词,历代的戏班所敬神主就是唐玄宗,如同妓院是设立猪八戒神牌一样。唐时的梨园就在当今市的北郊大白杨村,而西安的戏曲艺人早在二百年前就于骡马市建立了“ 梨园会馆”。有传统的渊源,西安的剧社代代不绝,出现了许多杰出的戏剧家,民众是听戏、看戏,自己清唱作乐更成了生活的重要内容。曾发生过一个军人因犯军法被五花大绑拉上了断头台,他突然激愤地吼唱了一段秦腔,使他的将领念其豪爽赦罪还生。辛亥革命前后,西安进步的知识分子组织了易俗社、三意社、榛芩社、正俗社,以鲜明的民主主义观点编演新戏,寓教于乐,启发民智,移风易俗,其中易俗社最为有名。一九二四年的夏天,鲁迅先生和北师大教授王桐龄、东南大学教授陈钟凡、南开大学教授陈定谟、北京大学教授夏元以及孙伏园等十多人应邀到西安讲学,其间就专门到易俗社看戏。先生是南方人,在西安不服水土,数天里腹泻,又听不懂陕西话,特意请在西安的绍兴人来解说,当解说人讲他们初到西安看戏,一是觉得西安人唱戏要嘴大喉咙粗,二是自己的耳膜受不了,曾相互打趣:“ 谁谁谁某事若是说谎,就罚他去看秦腔。”先生乐得仰天大笑,却言,话一时听不懂也不习惯,但戏的内容好,表演好,尤其曲牌好。他竟在不足二十天的西安之行中五次去易俗社,并亲题“ 古调独弹”四字赠与易俗社。那时的易俗社里正唱红的是花旦刘箴俗,他十岁上粉墨登场,演出《慈云庵》、《忠孝图》,即被誉为“ 神童”和“ 虼蚤红”,十三岁上出演《青梅传》,观者如潮,一时城内交通堵塞。一九二一年易俗社赴汉口演出,适逢欧阳予倩先生的南通伶工学社也在那里演出,欧阳予倩特别赏识刘箴俗,说,我尤喜欢刘箴俗,他实在有演戏的天才……他的身材窈窕而长,面貌并不是很美,但一走出来,就觉得他有无限动人之致……后精心排演《蝴蝶杯》、《夺锦楼》、《西施浣纱》,一时出现“ 北梅南欧西刘”之说。鲁迅先生在易俗社看过刘箴俗的《美人换马》返回北京不久,还是这出《美人换马》,刘箴俗再次登台,忽然一句未唱完跌倒台上不省人事,从此卧床不起,拖延到十二月去世,年仅二十二岁。天才短命,名伶早夭,公葬那日送灵的行列长达二里之遥。那个孙伏园得知刘箴俗去世,与人说起刘箴俗,刘箴俗三个字在陕人的脑筋中已经与省长差不多大小了。你如果说刘箴俗不好,千万不要对陕西人说,因为陕西人无一不是刘党。
杨虎城在西安时修了一座别墅,取紫气东来之意,起名紫园,当蒋介石撤销了他的陕西省长一职仅保留绥靖公署主任头衔,杨虎城遂产生消极情绪,改紫园为止园。蒋介石再到西安视察,他特意让蒋住他的别墅,让其明晓他的心迹,但蒋介石看到“ 止园”二字,立即对手下人讲,止字是中正的正字没了头,此地不祥,得择另处。蒋介石没有住在止园,头是保住了,但也就在此次西行发生兵谏事件。山西的军阀阎锡山,字百川,他到陕西,便要驻扎在陕西的宜川县。大的人物都迷信,人对于天地自然而能同一者皆能做大,西安人对此深信不疑。在一些狭窄的小巷酒馆里,我们常常看到一些衣着不鲜的人独坐喝酒,他们不事张扬,邻桌上“ 街娃”们滋事生非似乎视而不见,酒洒在桌子上或许会俯下头去吸吮,但说不准这些人中正有惊世骇俗角色,真人高士大隐于市,他们要么熟识《周易》,能观天象能察地理,要么身怀吐纳引导身怀特异功能,若相识交谈,个个莫不是要以天下为己任。时下的中国,政治氛围浓厚的城市除了北京应当是西安,北京的政治气氛浓是理所当然的,数年来社会上流传了多少形形色色的笑话,产生于北京的都是政治笑话,而西安虽衰败的年月太久远了,其政治情结依然存在。自从出了个李自成,又有了圣地延安,陕北的农民在黄土塬上勒紧着裤带犁地,一坐下歇息说的竟是联合国秘书长上一届是谁下一届又该是谁,中央政治局谁在电视上出现得多而谁好久未露面了。曾经有三个农民背着饸饹来找我,一个是研究天象的,将丈二的白布摊在我的家中,指点他画在上边的星宿。一个是研究哲学的,先给我大段大段背诵了黑格尔、康德的论述,然后指责任继愈的观点,再是整个下午讲解他的隐性思维,使我昏昏欲睡又不能去睡。另一个是半月前以数封电报和长信与我商讨关于世界新格局问题,我未回复,他就来分析《孙子兵法》指点我国当今的外交政策。我曾在西安城玄武门内的一间公共厕所里,听见两个蹲坑的人在热烈地讨论了如何颠覆某非洲国家的计划后又分析现中央政治局常委组合的利弊,再后,他们没带手纸向我讨要,我说,二位还这么关心政治啊?!一个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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