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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鹏想起昨天晚上梅佐贤谈的升工办法,实在是太美妙了。“五反”以后,徐义德真的变了,主动提出办法给职工升工,一年不缺勤,凭空多发七十二天工资,这笔开销不小呀!他要是收到这七十二天的工资,派啥用场呢?好消息来的那么突然,使他来不及准备。他想添点衣服,逢到节日和假期换上,到人跟前才像个样子。接着,他觉得买些家具,比方说,一套沙发,每天用的着,下班回去坐坐,比较实惠。但旋即又发现还是衣服重要,一旦提升他当工程师,穿那一身蓝布人民装出去,太不成体统。算来算去,增加七十二天的工资竟然不够了。要是升七十二工,再提拔到工程师的岗位,双喜临门就好了。韩云程不走,他的工程师的位置是没有指望的。两者比较起来,倒是升工有把握,只要工会一同意,马上就实现了。对工人谋福利的事,料想工会没有不同意的。他猜想今天可能会有好消息来,等了半天没有音讯,借着到库房去的机会,想到工会去转一下。他刚走出去,就碰见陶阿毛,两个人边走边谈,还没有走到工会办公室门口,远远望见勇复基和谭招弟走来了。

  “勇主任,从工会里来?”

  “是呀!”

  郭鹏知道勇复基无事不登三宝殿,一定是谈升工办法。过两天要发工资,怕是到工会计算工人升工的工资。说不定这个月就开始升工哩。恰巧这个月他一天也没有缺勤,以后得保持不缺勤的纪录,满一年,便升七十二工啊。他迎上去说:

  “是谈升工办法吗?”

  “咦,”勇复基惊奇地望着他,说,“你哪能晓得?”

  “这是关系职工生活的大事体呀,试验室里早传开了,谁不希望多增加点工资?谁不想日子过得舒服点?谁不盼望早点实行升工办法?傻瓜见了钱,也要眼开花。车间里那首打油诗,说出了职工心里的话。”

  “哪首打油诗?”谭招弟一听到打油诗,心里噗咚噗咚跳。“你有筒摇间不晓得吗?”郭鹏像一位热情奔放的大诗人,咳了一声,高声朗诵,“生产先搞好,福利慢慢叫,讲来又说去,一套老油条。这首诗音调铿锵,琅琅上口,写的确实不错。”

  “这是啥诗?不过是顺口溜罢了。”谭招弟不好意思,低下头来。

  “打油诗也好,顺口溜也好,说出我们心里的话,就是好诗。”郭鹏说。

  “郭主任认为是好诗,一定就是好诗。”陶阿毛附和说。

  “你就是想要钞票!”谭招弟望着郭鹏说。

  “不是我想要钞票,是资方奖励我们的钞票,为啥要拒绝?

  你不要吗?”郭鹏困惑不解。

  “我不要。”

  “这倒是新鲜的事体,有人不要钞票。大概你的钞票花不完吧?”

  “唔。”

  郭鹏想起陶阿毛告诉他的另外一首诗,说道:

  “我再背诵一首诗你听听:五反结合生产,生产结合钞票,钞票结合积极,工资搞好了,生产就提高了!这话说的一点不错!……”

  “你从啥地方听来的?”谭招弟一听,脸刷的一下白了,好像突然下了一层霜。

  “还是筒摇间传出来的……”

  “谁?”

  “自然有人。你为啥那么紧张?”

  “紧张?”谭招弟发觉自己神态不对,慢慢镇定下来。这五句诗是陶阿毛一再暗示她,又旁敲侧击地鼓励她编的。本来要贴出来,她事后想想,认为思想不对头,有人不赞成,就没写出来。现在郭鹏一提,仿佛给人揭露了隐私,怕有人说出来,对她不利。她喘了一口气,说。“我才不紧张呢。你说是谁传出来的?”

  “听说是徐小妹。”郭鹏听陶阿毛说是徐小妹传出来。

  “你们筒摇间的人都会作诗。”

  勇复基说了这句话,无意之中刺了谭招弟,她脸红脖子粗,急着问:

  “啥人讲的?”她以为是陶阿毛说出去的。

  “除了你,现在不是又多了一个徐小妹吗?”

  “这算啥诗?你别胡说白道!”

  勇复基见她气势汹汹,不敢和她项撞,生怕吵起来,连忙打了退堂鼓:

  “就算我没说,你别生那么大的气,好不好?”

  “这才算话!”

  郭鹏却不在乎:

  “不管是不是诗,这五句话的意思却不错,真是至理名言。”

  “你赞成吗?”

  “当然赞成,特别是最后那两句:工资搞好了,生产就提高。这是千真万确,一点也不错。”郭鹏反问她一句,“你不赞成吗?”

  “我啊,生产都忙不过来,哪有工夫想这些事体!”“你真了不起!”郭鹏伸出大拇指来,在她面前晃了一晃。“你不是赞成升工办法吗?”勇复基一心想实行升工办法,可以贴补一些家用。他见郭鹏很积极,是一个好机会,大家多提意见,事情便有苗头了。一想到七十二个工,他也顾不得谭招弟的脾气了,大胆地提醒她一句。

  “我啥辰光赞成的?”谭招弟问。

  “你不是主张试行吗?”

  “我们小萝卜头赞成派啥用场?”刚才赵得宝没有接受她的意见,她闷着一肚子气,不好意思在郭鹏面前发泄,也不愿出人头地争升工,把气憋在肚子里,给勇复基一提,就再也忍不住了。她气生生地说,“别人不赞成!”

  “别人?”陶阿毛听出话音来了,追问道,“这么好的事体,居然有人不赞成?谁?”

  谭招弟没有啧声。勇复基站在谭招弟右后方,伸出手来暗暗向她一指,郭鹏会意地挑逗她:

  “为啥不敢讲?”

  “啥人说我不敢讲?”

  “你向来敢作敢为,我们都佩服你,这次为啥不讲呢?”

  “还有啥人,就是老赵。”

  “赵得宝吗?他是工会副主席,应该为我们职工谋福利,这样好的事体,过去罢工斗争也争取不到,现在资方送上门来,他还不赞成?我不相信。”

  “你问勇主任。”谭招弟向她右后方努一努嘴。

  “真的吗?”

  勇复基点了点头。郭鹏惊诧的眼光对着他们两个人,皱起眉头,问谭招弟:

  “这是啥工会?这是啥工会副主席?这是啥工人代表?”

  “是呀,你问的对啊。”谭招弟觉得郭鹏的话有道理,越想越生气,顺着他说,“工会,不给工人谋福利,不接受升工办法,算个啥工会?我真想不通。”

  “我也想不通:徐义德再坏,他还想到工人升工;赵得宝再好,连这个也想不到。工会不为我们职工谋福利就算了,资本家送上门的好事,不应该不赞成!”郭鹏见谭招弟给他说动了,进一步挑拨道,“大概因为没有工会干部的升工办法,老赵不赞成。”

  “是呀!”谭招弟赞成郭鹏意见。

  “加上一条,工会干部也包括在内。”陶阿毛衷心盼望早一点实行升工办法,巴不得大家都赞成,事体就好办了。不料赵得宝从中做梗。他想不出赵得宝为啥不赞成,给郭鹏一提醒,才恍然大悟。他马上出了个主意。

  “这个办法妙。”郭鹏拍手赞成,心里想梅佐贤虽然精明,可没想到这一层,照顾了广大职工,把工会干部忘记了。这怎么行呢?他对她说,“这么一来,工会该赞成了吧?”

  她愣了一下:她是筒摇间的挡车工,郭鹏怎么拿她当工会干部看?她说:

  “我不是赵得宝肚里的蛔虫,啥人晓得他赞成不赞成呢?”

  “再不赞成,他不怕工人闹事吗?”

  “工人闹事?斗老赵?”她听了这一句话,好生奇怪。解放前摆平的紧张斗争的情景顿时在她眼帘出现了。她问自己:能够像斗资本家一样的斗工会干部吗?无论如何不行。她摇摇头,说,“有话好好给工会说,老赵是老好人,只要把道理摆出来,他不会不赞成的。啥人的道理对,跟啥人走。”“话虽这么说,道理明摆着,他就是不赞成,你有啥办法?”郭鹏见谭招弟口气不对,又不甘心退却,改口说,“当然不是斗老赵,他是我们领导,哪能斗他?我是说,这事对职工的切身利益关系太大了,厂里的人大部分都晓得了,工会不赞成,怕不好办……”

  “你是说——”她盯着郭鹏问。

  “三人是个众字。柴多火焰高,人多声音大。只要大家心齐,各个车间里的人都同意,那辰光,工会再不同意,我看老赵下不了台。”

  “郭主任说的对。”勇复基说:“我们那里没有人不赞成的。”

  “这话有道理。”陶阿毛点点头。

  “你们筒摇间呢?”郭鹏问。

  “只有少数人晓得这件事……”

  “你去问问大家,”郭鹏不露声色地说,“我想没人不赞成的。”

  “我想也是的。”她点点头。

  “大家都赞成,”郭鹏说,“工会一定要赞成的。”

  “是呀,”谭招弟扬起眉头,觉得升工办法有了希望,兴高采烈地说,“我到车间给大家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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