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上密密层层地挤满了灰色的人群。一排排的马匹,哥萨克的装备,佩着各种号码肩章的制服。戴着蓝色制帽的阿塔曼斯基团的哥萨克,比普通部队里的哥萨克要高出一头,他们就像鹤立鸡群似的在来回晃着。
酒馆关了门。兵站长官满面愁容,心事重重。沿街的篱笆边,站着穿着节日盛装的妇女。各色人的嘴上,都挂着两个字:“动员”。一张张醉醺醺的、激动的脸。惊慌也传染给马匹——它们尖叫,互相咬踢,愤怒地长嘶。广场的上空笼罩着低垂的尘雾,广场上到处是空酒瓶和廉价糖果的包皮纸。
彼得罗牵着备好鞍子的马。一个身强力壮的黑脸阿塔曼斯基团的哥萨克正站在教堂围墙旁边扣他那宽大的蓝裤子的扣子,张着嘴,笑得露出洁白的牙齿。一个小个子的哥萨克女人——不知道是妻子,还是情人——像只浅灰色的母鸡在他的身旁絮叨着。
“我要为这个臭娘儿们揍你一顿!‘女人警告说。
她已经喝醉了,乱蓬蓬的头发上沾着些葵花子皮,系着的印花头巾已经松开了。阿塔曼斯基团的哥萨克笑着在紧腰带,不断往下蹲着;他那皱巴巴的裤裆下面可以钻过一头一岁日的牛犊——一点也碰不着裤裆。
“别骂啦,玛什卡。”
“你这该死的公狗!色鬼!”
“那又怎么样呢?”
“你那两只眼睛有多不要脸!”
旁边有个大红胡子的司务长正在和一个炮兵争吵:“什么事也不会发生!我们去几天就会又回来啦。”
“要是打起仗来呢?”
“呸,亲爱的朋友!有哪个国家敢跟咱们俄国作对呢?”
他俩身旁人们的谈话是乱糟糟的一片,东拉西扯;一个已经不很年轻的漂亮的哥萨克激动地说:“咱们跟他们毫不相干。叫他们打仗吧,咱们的庄稼还没有收完哪!”
“简直是灾难!你瞧——把全村的人都给赶到这儿来啦,要知道,这会儿干一天——收的庄稼就够吃一年。”
“麦捆都给牲口踩踏坏啦。”
“我们已经开始割大麦啦。”
“是把奥地利的皇帝打死了吗!”
“把王位继承人打死啦。”
“喂,老同事,你发财啦,真他妈的见鬼!”
“啊,斯乔什卡,你从哪儿来?”
“村长说,这是为了防备万一,才把大伙儿集合起来的。”
“喂,哥萨克们,勇敢一点!”
“要是他们等一年再打就好啦,那时候我就是第三期征召啦。”
“老爷子,你这是怎么啦?难道你还没有服完兵役吗?”
“他们一动手屠杀老百姓——老爷子也逃不脱。”
“专卖酒铺也都关啦!”
“喂,你这个傻蛋!到玛尔福特卡那儿去成桶买都可以。”
委员会开始检查。三个哥萨克把一个满身血迹的酗酒的哥萨克送到村公所。他向后仰着身子,撕着身上的衬衫,大瞪着加尔梅克人的眼睛,嘶哑地说道:“我要把他们这些庄稼佬都打死!叫他们知道知道顿河哥萨克的厉害!”
四周围的人给他们让开路,赞赏地报以笑声,深表同情。
“打死他们!”
“为什么抓他呀?”
“打了一个庄稼佬。”
“就该揍他们!”
“咱们还要揍他们哪。”
“兄弟,一千九百零五年我曾经去镇压过他们。简直滑稽透啦!”
“一打起仗来——又要赶咱们去进行镇压啦。”
“够啦!叫他们去招募志愿兵吧。叫警察去吧,咱们去于这种事儿,实在于心不忍。”
在莫霍夫商店的柜台前面,人群拥挤不堪。喝得醉醺醺的托米林·伊万缠着店东们不放。谢尔盖·普拉托诺维奇摊开两手,亲自出来劝说他;他的合伙人叶梅利扬·康斯坦丁诺维奇——“擦擦”——向后面的门边退去。
“喂,这是怎么回事儿……说实在的,这简直是暴行!小家伙,快去报告村长!”
托米林在裤子上擦着汗湿的手巴掌,挺起胸脯顶着愁眉苦脸的谢尔盖·普拉托诺维奇。
“你放债剥削人,坏蛋,现在你害怕啦?就是这样!我要打你的嘴巴子,你去告我吧!你抢去了我们哥萨克的权利。唉,你这个狗种!坏蛋!”
村长向围着他的哥萨克们说了许多好话。
“打仗?不,不会打仗的。兵站长官老爷说过,这只是装装样子。大家放心吧。”
“好极啦!等我一回来,马上就到地里去收庄稼。”
‘可是地里的活儿全都停下来啦!“
“请您说说看,长官们是怎样看法?要知道我种了一百多俄亩庄稼哪!”
“季莫什卡!请你转告我们家里的人,就说明天我们就回来啦。”
“人们好像是在看什么告示?走啊,上那儿去。”
广场上一直闹哄到深夜。
过了四天,一列列红色列车装着成团的哥萨克和成连的炮兵向俄奥边境开去。
战争……
在马槽旁边的小棚里,一片马的喷鼻声和马粪的特别气味。车厢里谈的依然是那些老话,最常听到的歌声是:
正教的静静的顿河
霎时怒涛滚滚,白浪滔天。
它俯首帖耳地响应
皇帝的召唤。
到处的车站上,都是好奇而恭敬的目光,它们在注视着哥萨克裤子上的线绦和他们干活儿晒的还没有褪色的黝黑的脸。
战争!……
报纸在叫嚣……
到处的车站上,妇女们都笑着向哥萨克们摇晃手绢,往车里扔纸烟和糖果。只是在快到沃罗涅什的时候,有一个醉醺醺的小老头、铁路工人向彼得罗·麦列霍夫和其余三十来个哥萨克坐的车厢里瞅了一眼,晃动着小尖鼻子,问道:“上前线哪?”
“和我们一块儿坐车走吧,老人家,”有一个人替大家回答说。
“我的亲爱的……小心肝!”小老头儿责备地摇了半天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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