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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棣的诗


    伪 证

我站在那里。尽管从未
料到像我这样的人也会
站在那里:平静如一个衣架。
似乎能挂许多东西。而实际上,
只有一件裤衩在我身上
维护文明的形象或迹象。
我的性格中没有什么能说明
我为什么会站在那里。我的信仰
也是爱莫能助。我的食指
没有触摸过《圣经》,它也
不能作出解释。我能清晰地
记得一群天鹅那优美的姿态,
但这并不能帮助我。或者
我曾能用原文背诵莎士比亚的
《十四行诗集》,但这似乎
更适于课堂,而不是法庭。
像是出于一种特殊的交代
我被安排在那里多站一会儿。
随身的所有物品都被搜走
其中包括我的睡眠。不能理解
我的睡眠经常是一件物品;
它就像记录宵禁的一块罗西尼手表。

1995.5.19

 


    未名湖

虚拟的热情无法阻止它的封冻。
在冬天,它是北京的一座滑冰场,
一种不设防的公共场所;
向爱情的学院派习作敞开。

他们成双的躯体光滑,但仍然
比不上它。它是他们进入
生活前的最后一个幻想的句号,
有纯洁的无悔的气质。

它的四周有一些严肃的垂柳:
有的已绿荫密布,有的还不如
一年读过的书所垒积的高度。
它是一面镜子,却不能被

挂在房间里。它是一种仪式中
盛满器皿所溢出的汁液;据晚报
报道:对信仰的胃病有特殊的疗效。
它禁止游泳;尽管在附近,

书籍被比喻成海洋。无庸讳言
它是一片狭窄的水域,并因此缩短了
彼岸和此岸的距离。从远方传来了
声响,听上去像湖对岸的低年级女生

用她的大舌头朗诵不朽的雪莱。
它是我们时代的变形记的扉页插图:
犹如正视某些问题的一只独眼,
另一只为穷尽繁琐的知识已经失明。

1995.2-1996.4

 


    榜样的力量

这里的松鼠可爱如
棕色的小皮球,在离公路
不到十米远的地方,跳来蹦去:
恣意压弯甚至是折断
那些曾被我们的祖辈
当任命运之签的草叶。
好动但却不好战,它们
在哪里冒出,哪里就是边界;
而我似乎正受惠于
它们用本能为警觉服务时
展示出来的精确
我步行回住处时,常常会
分神于汽车的引擎
所演奏的超速的现代蛮乐:
而它们几乎不受刺激,
它们另有一套。也不防说
对我们说来是功课的事情,
对他们说来始终是游戏:
在我挑剔的目光下
它们不停地滚动,偶尔竟也能
进入我昔日给狂奔的同伴
传球时的路线:短暂失踪时,
仿佛是催促我
在新的环境里养成
即兴总结的习惯:
我们的城市即使已全面西化
即使再能渗透,也还是
会有空隙与缝隙互文
在纯粹的小天地里,
两个跨越界限的相爱的人
可以说已经走得很远,
但也没能跳出它,只不过
他们是互吻,而我实在
猜不出它们是否也有此习惯。
我不是它们的天敌,
它们也不知道我最近
开始受我的妻子影响
喜欢上这里的猫。
我和它们之间的关系
不存在疏通问题,也不会
卡在电视的喉咙深处。
而一旦向那小天地涉足,
并且加速,我便会发现
有人无意间为豹子
新买了双高帮耐克鞋。

 


    北太平庄立交桥

我们的城市睡在它的两旁,
而它的腋下,水果摊则通宵醒来。
我们的城市在日落西山前
像一个围棋盘,
那紧张的气氛起伏在污染中。
我们的寓言被拆散后,
装上运道具的卡车,
仿佛顺利通过了这座桥。
而我们去看戏时,
只能说是钻进了这座桥。
我们的城市不雇佣守夜人;
但是,如果你真能发现
什么特别的东西,
并为它起名叫芬尼根,
你也会找到空隙来完成你的仪式。
而你的仪式应该是巨大的,
像腾空的历史博物馆
追逐着解释的烟花;
或者,它是融化的拯救,
那些貌似重大的事情理应被卷入旋涡
而我确实喜欢呆在齐腰深的水中。
大桥下面,如果我涉足,
那正常的阴影中不会
有水花溅起,而我却趟过了
比一天更长的河流。
大桥上面,夜色扩展着
我们对现象的印象。
时间像拖网似地兜住晕车的空间,
而发亮的星星如被人猛拧过
却仍然无法打开的瓶盖。
1998.2

 

作者简介:臧棣(1964—)北京人。著有诗集《燕园纪事》、《风吹草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