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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马的诗


    沉 默

这一年他们伐光了校园里的槐树
准备栽上不招惹虫子的泡桐
泡桐搬起来很轻,简直像草茎
他们说,你脾气暴,应该找个温顺的
我悄悄发留意了上C女
她皮肤白净,眉毛很淡
整日独坐不声不响
一下课就到教室外擤鼻涕
我也有鼻炎,不由得与她同病相怜
觉得她还挺理想
有一天我问他:"你爸是干什么的?"
她突然红了眼圈,竟然抽泣了几下
接着掏出手绢,又擤了一大堆鼻涕
我的心感到一阵刺痛
我要远走高飞,我要远走高飞
远走高飞。这一晃就十五年了
校园里的泡桐树长得又粗又高
紫色的花朵一年年在泥里腐烂
它的质地果然十分疏松
我亲眼看见一辆小车就将它齐腰撞断
而司机昏倒在驾驶座上
鼻孔里爬出两条红色的小虫

 


    种猪走在乡间路上

阳光
这一杯淡糖水
洒在冬日的原野
种猪走在乡间路上

它去另一个村庄

种猪远近闻名
子孙遍布三乡

这乡间古老的职业
光荣属于种猪
羞辱属于种猪

而养猪人
爱看戏的汉子
腰里吊着钱袋
紧跟种猪的步伐

自认为和种猪有着默契
他把鞭子掖在身后
在得钱的时候
养猪人也得到了别的

一个人永难真正懂得
种猪的生活
养猪的人又是欢喜
又是惶恐疑虑

这时一辆卡车
爬过乡间土路
种猪在它的油箱上
顺便吻了一下

 


    吸血迷情

"我告别人类的那晚月色之美
"令我哭。在东方,人也称我是鬼
"我的身体要我多腐烂有多腐烂

"但我也可以艳若桃花
"栩栩如生,长久保持
"离世时俊朗的容颜

"我不是死给你看也不想
"给自己看,我力图有一个结束
"却开始了永恒。我丧失了

"变化的权利,永不老,死到不能
"再死。动与静皆类似真实的迷幻
"我的躯体,这无法收获的果实

"难以像番茄那样在咀嚼中消失
"生前它属于我,严格意义的遗产
"难以被继承,也难以被抛弃

"就这样,我从台阶上滑倒,
"一下跌落了200年,先是被称为
"农业的僵尸,随即被称为工业的僵尸

"最初是我拒绝了人类,如今不知
"该再生这是死去,我时而蹑足临世
"鬼气森森,时而销声匿迹影踪皆无

"继续着沉落,风采依旧
"风干而不朽。一个没有同类的僵尸
"独自承受着作为僵尸的孤独"

 


    卖塑料花的农夫

呵,农夫
清凉的四月
你把花儿驮到
殡葬馆门口

这些翠绿的花儿呀
有整整一麻袋
沿马路摆开
它的原料是可乐瓶子
花儿,比弃尸纯洁
比灵魂颜色深

呵,农夫
沉默的黑农夫
你的塑料花积压了春天
在南部升起一面六色旗
在北方摔落一回747

而我在祖国的乡下作坊
剪呀,铰呀,编呀,粘呀
塑料花茁壮生长
你的亡妻她操劳、奔忙

 


    九三年(组诗选三)

我爱北京天空门
九三年
我在前门当警察
古老的前门
箭楼高耸
群燕盘旋
它的西北紧邻祖国的心脏
天空门广场辽阔地展开
而在前门狭窄的胡同里
刘奶奶晒着棉被
小贩们收购破烂
我骑自行车巡逻
心里真是不敢相信
刘奶奶在前门住了七十年
愣是没有去过一次天安门

1999.11.17


   披着羊皮?的狼?

九三年
我在前门当警察
有一晚所里查获了一名卖淫女
因为要等女民警来问话
就先让她站在院里
她有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睛
还有一副瘦削的身材
在秋风中紧抱着双臂
说她有点冷
让民警给件衣服穿
这儿可没有愿意搭理她
所长托辞没有女式衣服
她就哀求道:让我披件警服也可以
就警服吧
这个女人真是敢张嘴
这怎么可以呢
诸位想想
一个妓女,披着警服?
每次想起这事
我都不知怎样使用
那个古老的比喻

1999.11.23


    四合院

九三年
我在前门当警察
整日在胡同里转悠
衰老的人们晒着太阳
衰老的四合院继续衰老
我热爱这平易的建筑
简洁、端庄、亲和、有序
眼看着她残败颓废
居民家家盖厨房、盖煤棚
在院里安自来水管
在房顶搭储水油桶
防火防火裸露的电线
正像植入四合院的导火索
在街上,行人顺手牵羊
在院里,邻里大闹纠纷
今天东家中煤气
明日西家丢床单
年轻的能走都走
走不了的上房揭瓦
忍气吞声这里不少人
把忍气吞声当做生活方式
古老的四合院
比最老的居住者还要老
而今天的人们
似乎已决意赢取这场
人和建筑的比赛

1999.12.8

 

作者简介:侯马(1967—),本名衡晓帆,生于山西。著有诗集《顺便吻一下》、《哀歌*金别针》与徐江合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