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江的诗
猪 泪
听过猪叫，见过猪跑
也吃肉，我没有见过
猪泪
一周前，在四号路市场
我看见卖熟食的桌案上
有什么东西闪光
走近才知道，一个猪头
眼眶下有两道冰痕
它们透明着
一点不像冻住的泪水
也奇怪，那熟得发白的猪脸
冰痕像泪水流淌
那对路灯
天哪，路灯是那么暗
甚至比不上
一瞥间我头顶的星星
夜晚，我看见猪泪流淌
而我不是
一个素食主义者
那一瞬间，我走了过去
我想，
也许有什么出了错
自 由
她是最难的
在汉语里走了八十年
她老了
每天泪水清洗她的衣裙
为她擦净窗子桌椅
有时她会想起
那与血和火做爱的青春
脏手一只只在肌肤上留下了指纹
粘稠肮脏的精液干去
她还是她
我有时在纸上碰到他
我头疼
她那么蹒跚地走着曾经天生丽质
而我却无能为力
清醒地意识到作为诗人的悲哀
自由在哪儿呵
你问我
我指给你看高楼窗上反射的余晖
路旁草叶上的泪水
这个时代的一只蜻蜓
并告诉你
这是你我相聚在梦中
人 渣
我见到了人渣的模样
那是在冬日的早晨
从久违镜的中
我看到徐缓的阳光
在墙上爬动
还有我自己
我的笑那么暧昧
酷似童年消失的好色父亲
嘴角有一丝嘲弄
雷同于街上的那些人
我的眼有一种悲哀，伴着生活的闪闪烁烁
我的手仿佛在抖
模仿着某部电影里的叛徒
我的烟被嘴唇狠狠叼住
像好莱坞鲍嘉老头活过来当了歹徒
耳朵在面颊两侧收紧
似乎正准备收听来自这污秽世界的所有噩耗
头发可笑地一根根竖着
酷似梦中无数次嘲笑的一个白痴
最可怕的是我这么一面看着
还无意中轻松抹了一把脸
我意识到年华已逝
冷风如此轻易地钻进了我的窗子
我拼命地用毛巾堵住嘴
不让它发出任何声音
世 界
你问我世界是什么
我说是小时候
是雨
是哭泣
是你吻过后的一脸茫然
谁都有过靠近花丛的梦境
谁都曾一脸幸福的傻笑
走在街上
你忘了我也忘了
救火车擦肩而过
歹徒们就坐在对面的"麦当劳"
对扳机做最后的检查
每一天我们糟蹋着爱
埋葬友情
每天我们碾压青春
我们买着那些书报
在人间最微小的一隅
狂妄地谈事情的终止与发生
你问我世界是什么
是不是被做成了面条的麦子
是不是被垒成监狱的砖
是不是化为母乳的两尾鱼
是不是已变作相片的父母双亲
我瑟瑟抖着
楼影悄悄地
盖住了四分之三的草地
我记起这些年已很少再见到
夜晚的长庚星
我瞎了
你也瞎了
而世界是盏不朽的明灯
花火(选章)
0
不是声光碟影
而是落落寡合
1
悉心地擦电脑
我在抚摩你的脸吗
2
白色抛光地砖反射着阳光
我的哪一部分被点燃了
3
我听到红气球在阳台上
被正午晒爆的那一声
4
夜半被梦吓醒
然后再恐惧着睡回去
5
娃娃在广告里笑
你瞧，他们多软
6
T台上的黑女人，惊人的美
她是那个拳王的
7
一次次想象自己走在
那些过去的白杨树街道上
8
杯里的残茶
告诉我苦涩之外的事罢
9
一个又一个的时代啊
我摸到你们的肋条和反骨
10
巨大的放映厅里观众寥寥
我有幸是其中之一
11
新型轿车在我眼里闪着亮
这种东西，只要它是新的
12
听着歌，抚慰着痛苦
幸福就这样说它无处不存在了
13
那些朦胧中写着谶语的人们
那些落回到深井的桶
14
春天
遍地开着忧伤的情欲
15
超市里的烤面包味
为什么是臭烘烘的
16
驴
有一天我突然又在马路边看见它
17
沙尘暴已送来楼兰的气息
被埋没的那一刻你们会停止做爱吗
18
互联网突然断了互联网还在消息却断了
别跟我说一根电话线改变了这个世界
19
电视上他们在饶舌足球流氓与足球小流氓的关系
有主见的人们历来如此
20
导演告诉场工：把太阳升起来
那一刻我多么振奋啊!即使知道它是人工的
21
一路走来反复摸着口袋
我丢什么了
22
年轻的父亲看见车外三个警察脱口而出：狗
两岁的儿子赶紧把头探出车窗：狗在哪儿
23
"我说夕阳你不要沉/可你还是沉了"
--我最初的一首诗
24
雨在柏油路上溅起细细的水烟
那种时候你想起来了吗
25
星呵
你是我今夜的最大的秘密
26
在马友友的唱片里
孤寂的我听到了纽约的孤寂
27
在友友的唱片里
愉快的我并没有纽约的欢乐
28
为提琴写作的诗人为摄影机写作的诗人
为广告客户写作的诗人
全世界诗意盎然诗跑到哪儿去了逃
29
"一个时代结束了"
一个时代躲在你们心里迟迟不肯结束
30
"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小孩们不知道
我复述这句话时那种搞笑的心情
31
在女人的笑与哭里我看见神
在梦在回忆在好起来的心情里我看见神
32
在经年累月接到那些向我问候的电话里
我分明听出鬼也是存在的
33
被泡在水里的玫瑰是怎样一种感受呢
被泡在吐沫星子里的名著
34
三分之一的永恒是将来
三分之一的将来是现在
35
每次离开电脑不久休眠程序就把屏幕弄得
一片黑暗
好我接受这个提醒
36
一大早就听见风听见春天
它们在窗外打架
37
我多喜欢《哈里·波特与魔法石》里那些漂亮的
怪模怪样的猫头鹰呵它们竟然还给孩子送信
38
少年孔子走在吹鼓手行列中的景象
一直构成我眺望先秦诸子的一个角度
39
海和天
都可以叫做"大蓝"
40
芦荟去年的叶子被取下晒干
我望着太阳下变空的花盆想芦荟呢
41
我的头发里藏着头屑和北中国沙尘的一部分
我的字里藏着你和生活的另一部分
42
想象纳兰难得的一次远游
想象仓央嘉措失踪前的一次泪水费力地想想吧
43
那些最初写作时拼命试图记下的梦
我怎么记不起来了
44
每个人都有过这种莫名想哭的时刻
但它真的因此显得廉价吗
45
我头一回去摸一只大狗的头--它那对棕色的
耳朵在阳光下倒来倒去
它知道吗我正像它一样热爱着这个下午
46
清晨我常常会被装修声吵醒被垃圾车吵醒
它们也来自我的体内吗
47
和那个坐在婴儿车里的娃娃对视
猛的我俩同时张开嘴笑了
48
既然爆破也能成为这个时代的艺术手段
那就让我尝尝你们的肝尖和腰花吧
49
牙有时会疼每个人都会
每个人也都无法看见
50
艺术是我们破碎了的生活
在冥冥中重新整合
作者简介：徐江（1967—），天津人。著有诗集《我斜视》、《哀歌*金别针》（与侯马合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