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永波的诗
为一个普通日子的悼词
被我写下的一切都已永恒,只有它正在死去
白色,巨大,有着皱缩的皮肤
又小又亮的眼睛,在无穷年月的沙滩上搁浅
破风箱一般喘息。潮水挥舞着花束退去
像一群崇拜者把冠军拥上前台。今天
我刚刚写下《永生者言》,在其中一个永生者
发表了关于时间、事物永恒循环的见解
按照他的经验,这个日子将不断地重视
我(或别的什么人)将一次次写下同样的诗句
没有丝毫的变化。多么可怕而无聊
有人从剑中看见神,有人从火焰中
或者从互相反射的镜中......眩目的中午
我终于看见了:一个巨大的白色的轮子
那些善的事情,雨滴,火焰,花瓣,圣徒
聚拢在轮抽附近,那些恶的
则以一具四肢大张的无赖为代表
从高速旋转的轮缘离心飞入虚空
......一件事物的存在应当能向其他事物
投去淡淡的影,没有什么仅凭自身存在
光也不能,光只是在光中行走的两个男人一匹马
或两只骡子一个女人。但是现在
我和这个日子面面相觑,却永远
不能拯救对方。沙滩上的高速公路
缓缓升起了一辆崭新的小汽车
一小队学生打着三角旗大声唱着迎头跑去
似乎去迎接一个象征?永恒的巨轮还在旋转
让我和这个日子永远继续,写下:
一个巨大的白色生物,在不断增多的
沙粒中喘息,等待一个必死之人的拯救。
我纯洁得还不够......
我纯洁得还不够,我还会不由自主
爱上温暖的事物,比如苍黑的的树枝
在化雪的屋顶上摇摆
渐渐变得柔软。比如午后的蓝调
窗帘一般的移动和腐烂水果一般的弥漫
我还会爱上其实并不了解的人
在空荡荡的夜里守着电话
想着他们在睡觉或者醒着
知道他们做爱时不会想起我
便有些感动。当满脸鲜血的孩子
出现在门边,我还会镇静地
拿来棉纸,领他到"可安歇的水边"
而我所渴望的整体,依然
在无数镜子中的互相反射中
混淆成一片光影,一个个朋友
当我呼唤时,只是空洞的名字
我还会热爱一切短暂易逝的事物
以致无法觉察那蒙面的客人
已经来到我的身后,她严厉的目光
透过薄纱,越过我冰凉的肩膀
轻蔑地看着我,若有所思地写下这些
我还在浪费我所剩无己的生命
带着一点体温和淡漠的心情
我走在看朋友的路上,似乎
我是去看一个改了名字的人
一个人的时候我会想起她
怎样用纸擦去我背上的汗水
故意说些别的。我们就要分手了
而现在是南方的冬天
天边的棕榈一动不动,垂着羽毛
灰蓝色的海鼓起弧形。高高的正午
偶尔有小如蛾子的蝴蝶飘过
每一堵薄薄的砖墙后都有什么正在腐烂
叶子,尘土,迅速变干的激情
在大腿上发出胶水的气味
还有什么必要重逢,既然
树还是那样一动不动,像光秃秃的鸡
既然那片白色的街区,始终在远处闪耀
既然我的心像冬天的打谷场一样荒芜
死亡的恐惧
隔壁房间里谨慎的谈话越来越远了
不可能中断它。一匹布小心地展开
墙皮剥落后露出的灰色眼神
你躺在另一个房间里,它在倾斜下沉
仿佛哑铃的一端多加了分量
这是现在。戴眼镜的孩子在睡觉
如果抓不住他光裸的肢体
你就能醒过来
谈话还在继续。是父亲母亲
在商量你上学的事。你知道
脚踏缝纫机将响起
那匹布将变成你明天的新衣服
作者简介:马永波(1964—),黑龙江伊春人。出版诗集《以两种速度播放的夏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