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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一个男人都会把无拘无束的起床视为单身汉妙不可言的乐趣之一,睡醒时的随心所欲可以补偿上床时的凄凉。单身汉在床上辗转反侧,他打呵欠打得让人以为哪里出了凶杀案;他大声喊叫使得人家以为有什么大喜过望的事。
他可能违背头天发出的誓言,也可能让火一直在壁炉里烧着,让蜡烛在烛台上燃着,而自己又呼呼睡去,管它工作急不急。
他会咒骂自己的靴子,它们正伸出黑黑的大嘴,竖起耳朵准备上脚呢。
从窗帘射进的太阳照得那些钢挂钩闪闪发光,他却视而不见。
他对固执的挂钟大声的控诉也充耳不闻。
他躺在被窝里想:“昨天,不错,昨天很忙,可是今天再也不忙了。昨天是疯子,今天却是聪明人。它俩之间还有个夜晚呢,夜晚可会出好主意,夜晚能启发人……我应该去那里,我该干活了,我答应过……我太软弱了……可怎么敌得过床上暖烘烘的被窝呀?我两脚发软,说不定是病了。我太快活了……我真想再看看我梦里那些荒诞不经的天地,看看我那些没有脚后跟的女人①,那些长双翼的人,还有讨人喜欢的自然环境。我总算找到了用来放在那只飞个不停的小鸟尾巴上的盐粒②。这卖弄风情的家伙一只脚粘到捕鸟胶上了,我抓住了它……”
①脚跟短或无脚后跟的女人有时指不愿拒绝追逐她的男人的女人。
②意思是我到了解决难题的办法。
您的仆人读您的报纸,他悄悄打开您的书信却并不去打扰您。最早的车辆发出的响声隐约传进您的耳朵,象催眠一般又使您睡了过去。那些讨厌之至、来去匆匆、轻快灵活的运肉车,还有装着盛得满满的白铁奶桶的运奶车,平时车轮辗着路面,吵得叫人受不了,现在却好象在棉花上滚过,让您模模糊糊想起拿破仑·缪萨尔①的乐队。您的房屋连框带架都在抖动,木头柱子也在摇晃,而您却以为您是被微风轻漾着的水手呢。
①拿破仑·缪萨尔(1793—1859),巴黎歌剧院舞会指挥菲利浦的别名,他指挥的乐曲以节奏强烈著称。
所有这些快乐,您只要象饭后揉餐巾一般揉皱和扔掉自己的绸头巾,一……噢!那叫一屁股坐起来,就全都烟消云散了。于是您自己骂骂自己,说几句严厉的话,诸如“哦,畜生!该起来了。——勤快的猎手,——我的朋友,想发财就得起——早,你是个怪家伙,是个懒虫。”
您还在利用这点时间呢。您瞧瞧您的房间,集中您的思想,最后总算跳下了床。
主动地!
英勇地!
自觉自愿地!
您去烤火,去看那最殷勤不过的挂钟,您又燃起了如此这般的希望:
“某某很懒,我还能找到他!”
“我要跑步。”
“假如他已出门了,我一定会追上他。”
“他们肯定会等我。”
“所有的约会,即使是债主和借债人之间的约会也有一刻钟的宽限呀。”
您发狂似地穿靴子,您穿衣服之快就象生怕身上穿得太少被人看见似的。您把匆匆忙忙当成乐事,您一个劲催促您的纽扣。您总算出门了。您活象个得胜的人,吹着口哨,挥着手杖,摇晃着脑袋;您没命地跑起来。
“无论如何,”您说,“你不欠谁什么,你是你自己的主人!”
您呀,您这个可怜的已婚男人,您竟蠢得去跟您妻子说:
“我的好人儿,明天……(有时,她两天前已经得知了)我得起个大早。”
倒霉的阿道尔夫,您还特意说明了这次约会的重要性:
“事关……还牵涉……和……以及……”
天亮前两个钟头卡罗琳娜就轻轻把您叫醒了,她温柔地对您说:
“我的朋友,我的朋友!……”
“怎么?火,是……”
“不,睡吧!我弄错了,我看见时钟了,瞧!才四点钟,你还可以睡两个钟头。”
对人说:“您只能睡两个钟头了。”小而言之,这无异于对一个罪犯说:“现在是早晨五点,七点半执行。”对不对?睡眠被某种暗淡的思想扰乱了,这思想插翅飞来,象蝙蝠那样一头撞在您大脑的玻璃窗上。
女人之遵守时刻,就象魔鬼按时前来索要出卖给他的灵魂一样。钟一敲五点,您妻子的声音——可惜,太熟悉了!——便在您耳边鸣响起来。她象为钟声伴奏似的带着要命的温柔对您说:“阿道尔夫,五点了,起床吧,我的朋友。”
“唔……唔……”
“阿道尔夫,你会误事的,是你自己说的。”
“唔……唔……”
您绝望地转转头。
“喂,朋友,我昨天把什么都替你准备好了……我的猫咪,你该走了。你难道愿意错过约会?好了,起来呀,阿道尔夫!去吧!天亮了。”
卡罗琳娜自己倒推开被子起来了,她一定要做给您看:她能毫不迟疑地起床。她走过去打开百叶窗,放进了阳光、清晨的空气和市街的响声。她随即走了回来。
“你起来呀,我的朋友!谁想到你原来是个没志气的人呢?哦!男人!……要说我,我虽是妇道人家,我可是说到作到的。”
您咕咕哝哝起床了,嘴里诅咒着自己为什么竟成了亲。不过,您这份起床壮举可并不是您的功劳,这并不是您而是您的妻子起了床。卡罗琳娜找出了您所需要的一切,她动作之麻利实在令人望尘莫及。她什么都考虑周全了:冬天递给您一条围巾,夏天则让您穿上蓝条纹细麻布衬衫,您简直被当成了孩子。您还在睡乡里迷瞪呢,她已替您穿起衣服来,真是为您费尽了心力。您简直是被推出家门的,没有她,什么都会一团糟!她把您叫回来,要您带上一张纸,一个公文包。
您什么都想不到,她什么都想到了!
五个钟头过去了,在十一点到中午之间,您回家用午餐。
贴身女仆在门边,在楼梯上或楼梯平台上跟某个男仆聊天。她一听见您的声音或远远瞥见您的身影便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了。仆役慢慢吞吞地摆着餐具,他透过窗户往外边东张西望,他在偷懒。他走来走去,悠哉游哉。您问您的妻子在哪里,您以为她已起床了。
“太太还在床上睡觉,”女仆说。
您发现您的妻子无精打采,懒洋洋的;她劳累过度,睡眼惺忪。
为了叫醒您,她一夜未眠。您走后她又上床睡了一觉,睡到此刻她才感到饥肠辘辘。
您是这一切混乱的罪魁祸首。
中饭尚未做好吗,她归罪于您出门;她还没穿好衣服吗,一切都乱七八糟吗,这都是您的过错。
为什么百事不顺?她回答说:“得叫你起个大早呗!”
“先生起得这么早!”这是万灵的理由。
她让您早睡,因为您起得早了。
她一整天无所事事,因为您起得早了。
过了十八个月,她还在对您说:“没有我,您根本就起不来。”
她对女朋友们说:“先生起床嘛!……噢!要没有我,我如果不在,他压根儿就起不了床。”
一位头发花白的男士对她说:“您这是在恭维您自己呢,太太。”
这句微嫌放肆的批评使她的自吹自擂有所收敛。
这种烦恼反复两三次之后,您便学会在家庭内部独往独来了。您再也不把什么都放在嘴上,您遇事只依靠您自己。您对结婚利大于弊的说法经常产生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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