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辱
 




  女人值得颂扬的是,当她们的丈夫已经不再依恋她们时,她们仍然依恋自己的丈夫。这不仅是因为从社会的角度看,一个已婚女子和一个做了丈夫的男人之间的联系比这个丈夫和他妻子之间的联系更为密切,还因为女人比男人更为温情,更顾名誉。当然,夫妻间的重大问题不在此例。

  箴言

  丈夫只是男人;而已婚女子却既是男人、父亲,又是母亲、妻子。

  已婚女子那颗敏感的心属于四个人,如果仔细观察,甚至属于五个人。

  不过,有必要在此强调,女人认为爱情就是全面的宽恕,因为钟情的男人也有可能犯罪。在爱他的女人眼里,倘若他也确实爱她,这个男人一定是清白的。

  至于已婚的女人,无论丈夫是否爱她,她都坚信丈夫的荣誉和受人尊重是孩子们的造化,而她本人也是按照热爱丈夫的女人应该做的那样行事的,人言可畏呀!

  这种深厚的感情给卡罗琳娜这类女人带来了烦恼,这些烦恼有它们悲哀的一面,这是本书的不幸。

  阿道尔夫被牵连了,我们不必列举所有的牵连方式,否则就成了影射某些个人。这里就举出下面的例子吧:社会的弊端之一,乃是我们这个时代加以原谅,首肯,理解而且犯得最多的错误——老实的盗窃,乔装打扮得极好的贪污,成功了就被宽恕的欺诈,还有与税务界勾结将私人产业高价售予城市或省府的行径等等。

  因此,在一桩生意破产时,为了获得抵偿(也就是收回债券),阿道尔夫参与了可能去重罪法庭作证的违法活动。人们甚至怀疑,这个胆大包天的债权人是否会被看做该案的同案犯。

  请注意,一些最有信誉的公司在面临破产时,也会认为这种获得抵偿的行动是最神圣的职责。问题是不能做得太露骨,正如在一本正经的英国,不能让被盖①破损的一面露出来一样。

  ①此系双关语,法文“被盖”(lacouverture)亦作“补偿”解。

  阿道尔夫狼狈不堪,但他的顾问劝他不要作任何表露。他在向卡罗琳娜求助时首先教训了她一番,然后又对她灌输了法律常识,教她学习《民法》。他又亲自监督她的梳妆,让她打扮得象即将下水远航的双桅横帆船,随即派她去拜访一位法官和一位破产债权团的法定代理人。

  这位法官表面严肃庄重,实则放荡不羁。他见一个漂亮女人走了进来便故作严峻,用极尖锐的言辞数落起阿道尔夫的不是来。

  “我为您抱不平,夫人,您竟属于这样一个尽给您带来麻烦的男人。再要发生几件类似的事情,他就会完全失去信誉。您有孩子吗?请原谅我向您提出这个问题,您如此年轻,自然就……”

  于是法官尽其可能往卡罗琳娜身边靠过去。

  “我有孩子,先生。”

  “啊呀,上帝!前途真不堪设想!我适才想到的是妻子,现在我双倍地同情您了,我想到了母亲……哦!您前来这里时该有多痛苦……可怜的,可怜的女人呀!”

  “噢,先生,您很关心我,是吗?……”

  “可惜呀!我能帮什么忙呢?”法官一边说一边斜着眼探测卡罗琳娜的反应,“您要求于我的是一种渎职行为,我虽是个男人,但首先是个法官……”

  “哦!先生,您就只做男人吧……”

  “您真的明白您说了些什么吗……我美丽的夫人?……”

  说到这里,这位商务裁判官抖抖索索地握住卡罗琳娜的手。

  一想到此事与丈夫的荣誉攸关,而且关系到她的孩子们,卡罗琳娜便对自己说:此刻可不是装正经的时候。她也就由着法官捧她的手了。她拒绝得也恰如其分,正好使这个风流老头(幸亏是老头)感到某种爱的表示。

  “好了,好了!美丽的夫人,别哭了。”法官说道,“让这么漂亮的人流眼泪,我的心都碎了。考虑考虑再说吧,您明天晚上再来详细讲讲这件事的原委,需要阅读所有的材料,我俩一起看……”

  “先生……”

  “必须如此……”

  “先生……”

  “别怕,美丽的夫人,法官很善于协调他对法庭的责任和……(他做出狡黠的样子)对美人的责任。”

  “可是,先生……”

  “放心吧,”他捧起她的双手使劲捏着说,“这重大罪行嘛,我们一定设法将它变成小小的过失。”

  于是,他把那位被他如此这般提出的约会吓得半死的卡罗琳娜送出了门。

  破产债权团的法定代表是个年轻快活的男子,他微笑着接待了阿道尔夫太太。他无论做什么事都是笑盈盈的,他微笑着搂起卡罗琳娜的腰,那份惯于勾引女人的机灵劲使她简直无法反抗,而且她又想起了阿道尔夫再三叮嘱她不要得罪这位法定代理人。

  不过,就算是考虑到这位代理人自己的利益吧,卡罗琳娜还是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了。她口里重复着她已对法官说过三次的“先生!……”

  “别怪罪我,您实在太使人无法抗拒了。您是天使,而您丈夫却是个魔鬼:他明知年轻人容易动情,却偏把一个迷人的女士派了来,他究竟有什么意图?”

  “先生,我丈夫不能亲自前来,他已经卧病不起,您当时威胁他时又显得那么可怕,因此,迫切……”

  “这么说,他并没有诉讼代理人,商事诉讼代理人……”

  卡罗琳娜被这种指责吓坏了,因为这个指责揭露了阿道尔夫彻头彻尾的无赖行径。

  “先生,他原想您可能会尊重一位母亲,会考虑孩子们……”

  “得,得,得,”法定代表回答,“您来这里是为了侵扰我的独立,我的良心;您希望我把那些债权人奉献给您。好吧!我要走得更远,我要把我的心奉献给您,还有我的财富。您丈夫想拯救他的名誉,我呢,我却要把我的名誉交给您……”

  “先生,”她边说边试图把跪在她脚边的代表扶起来,“您把我吓坏了!”

  她装做吓得心慌意乱的女人拔腿跑到门边,总算摆脱了这微妙的困境。女人都善于如此应付:既摆脱了困境,又不把事情弄糟。

  “您老实些我就回来,”她微笑着说。

  “您就这样离开了我……您可要小心!您丈夫很可能坐到重罪法庭的被告席上去,他是一桩欺诈破产案的同案犯,而且我们对他干的许多不光彩的事了如指掌。这已不是他初次的越轨行为了,他干了不少算得上是卑鄙龌龊的勾当,见不得人的投机买卖。您珍惜这个人的名誉,他却既不把自己的名誉也不把您的名誉放在眼里。”

  卡罗琳娜听见这一席话害怕得什么似的,连忙放开门把,把门关上,然后走了回来。

  “您这是什么意思,先生?”她说,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使她怒不可遏。

  “好,就是那笔……”

  “绍蒙泰勒买卖?”

  “不对,是他让一些毫无支付能力的人建造房屋的那笔投机买卖。”

  卡罗琳娜忆起阿道尔夫为了增加收入确曾做过一笔买卖(请阅《女人的诡谲》),她哆嗦起来。她的好奇心帮了这个代表的忙。

  “您就坐在那里好了。瞧,我俩离这么远,我会老实的,不过,我总可以看您……”

  于是,他详尽地谈起银行家杜·蒂耶的设想,他常常中断谈话惊叹道:“哦!多漂亮的脚,小巧、秀气……只有夫人才有这么小的脚……杜·蒂耶便让步了……呀!耳朵该多美……有人对您说过您的耳朵极动人吗?……杜·蒂耶做得对,因为已经判决了……我就喜欢小耳朵,您就让我请人照您的耳朵铸一个吧,您愿意我怎么办我就怎么办……杜·蒂耶借此逼您那愚蠢的丈夫忍受了一切……啊!多雅致的布料,您穿得象神仙似的……”

  “我们谈到哪儿啦,先生?”

  “在欣赏您那拉斐尔画像似的脸庞时,我难道知道我说了些什么吗?”

  听他恭维到二十七次时,卡罗琳娜倒听出那么点机智来了。她对他称赞一番便离开了他,究竟这笔吞掉了三十万法郎的买卖是怎么回事,她仍旧不知其所以然。

  这种烦恼还有五花八门的变种。

  且举一例:

  阿道尔夫为人正直而又易怒。他们在爱丽舍田园大道散步时,周围人山人海,其中一些粗俗的年轻人竟冒昧地开起巴汝奇式的玩笑来。卡罗琳娜勉强容忍过去,而且佯装没有听见,以避免她丈夫同这些人决斗。

  另一例:

  一个捣蛋鬼型的孩子当着众人的面说:

  “妈妈,你会让朱斯蒂娜搧我的耳光吗?”

  “当然不会……”

  “你干吗问这个呀,小伙子?”富勒普安特太太问。

  “她刚才搧爸爸的耳光搧得好响,可爸爸比我强多了。”

  富勒普安特太太笑起来。本来想追求富勒普安特太太的阿道尔夫在和卡罗琳娜发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争吵之后(请阅《最后一次争吵》),被这位太太狠狠取笑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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