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曹操盛宴铜雀台(6)



  几年之后,天下形势果如眇目道人所预言,刘、孙、曹三国鼎立的局面已初见端倪。此时的商曜已是一个聚众数万人的道教将军了。自从他弃世进入武都以西的栖斗山隐居,一气便静思了两年。他已完全明白了自己注定惨烈的境地:一心里想要修仙得道、独善其身,却又同时难以抗拒尘世万象的诱惑;现重要的是,他也不允许自己真的独善其身。他深知自己浩大的抱负难以实现,便不自觉地以自甘堕落的方式来消解。然而,天下已定,自己的醒悟业已太晚。于今,也只有以一身而试天地大法了。
  于是,他开始开坛设帐,广收门徒。最先,信者甚少,乃作诸多法术,又行医治人,方得众人敬慕,闻风来投之人挨肩接臂、连踵叠履。门徒中有得其意者三人:韩贯,武都人,性忠诚,有大力,万夫莫挡;李阿晓,天水人,富计谋,善使双股剑;秦天,太原人,面貌俊朗,勇猛过人,能于万人中取大将首级。三人并会使商曜所授之法术。一时盛大,令汉中以道教为崇的张鲁寝食不宁。
  一五一张鲁是沛国丰县人氏,他的祖上为著名的道士张陵。张陵在西川鹄鸣山中造作道书以布道,人皆敬之。张陵死后,他的儿子张衡续行其道,百姓之中只要有愿意跟随的,就发助五斗米,世称“五斗米教”。张衡死后,又传给张鲁。张鲁在汉中自号“师君”,把前来学道的称为“仙卒”,为首的叫做“祭酒”,大首领则呼为“治头大祭酒”。张鲁行教主要以诚信为宗旨,不许教民行欺诈之事。如教民有病,即设坛令病人处于一间静室之中,反省自己平素犯下的过错,然后出室,在大首领面前当众承认,再请“奸令祭酒”为自己向道教之神祈祷,经过一系列繁冗的手续,病就好了。这种情形下,病人自己得献出五斗米,以为敬谢。此外,张鲁还大量修筑“义舍”,在其中存满饭米、柴火和肉食,过路之人,少吃及饱无妨,多取过度者就早晚要受上天的诛杀。在他管辖的境内,只要有犯法的,都宽恕三次;但事不过三,不改者必施严刑。在他的地盘中,并无官长之设,一切事务都是祭酒说了算,如此雄踞汉中有三十年。朝廷因为汉中地方太远,不便起兵征讨,便胡乱封张鲁为镇南中郎将,领汉中太守,以为安抚,防其闹事。张鲁得封,倒也心满意足。然而,现在孙、刘、曹三军俱盛,汉中之地,早晚要受骚扰,而眼皮底下,如今突然又钻出个商曜来,聚众行教,与自己一般无二,怎不令张鲁心惊?
  建安十一年初的一天,张鲁召开祭酒会议,商讨收归商曜于已有的可能性。谋士阎圃说道:“师君连日来为商曜的异峰突起而担忧,其实,我现下就有一计来解忧。”
  张鲁素知阎圃多计,连忙问:“有何妙计?”
  阎圃道:“商曜有一个得力的门徒,唤做李阿晓,与我有同乡之谊。现在他身为商曜的谋士,必然为其师多方作想。我意择一个黄道吉日,亲赴栖斗山,密说阿晓,向他说明立于汉中又不受师君的召抚,必然陷于孤立的道理,晓之以利,明之以理,动之以情,并武力相威,不怕他不劝谕其师,前来归顺师君。”
  张鲁喜称:“真是妙计!我看明天就是个吉日可以出行。”
  翌日,阎圃率轻骑三、五人,望栖斗山迤逦而来。早有商曜的探子报上山来。李阿晓与商曜相视一笑,说:“故人远来,意在吾师,待我与之周旋!”
  当下独去接着阎圃。阎圃先叙阔别,然后单刀直入,说道:“我听人说商曜先生近年崛起于此山,你也归附于他,还以为他颇有真实本领。然而,观察了一年,却发现令师并无创见,只是尾随张君师作鹦鹉之态罢了。既有其形,何不并有其心,直接归顺师君,来个小川汇于大海,神形俱备呢?如果坚持依栖斗山之险,成异峰突起的做作,则刚金易折,此《易》理,兄不会不明白。今天下三分之势已日趋明显,我汉中要地,已临三贼同窥之危。当此之急,如果令师投顺师君,则汉中力强,何惧外患?你我有同乡之谊,此情此理,若不说个明白,阎圃于心难安啊!”
  李阿晓听他说完,脸露微笑,说道:“阎兄所言并非无理,只是太不了解吾师。在他眼中,天下英雄之中,并无令师君其人。刘备懦弱,而拥有文如孔明、武如关张之助;孙权貌似有雄略,实则平庸,据天险而守父兄所遗基业,只可守业而无力创业;唯魏侯曹操,不像刘、孙之辈,而有不忍见三分天下的雄心。此人才是吾师心中的英雄人物。而吾师欲与之争斗者,亦唯曹操而已。只是吾师以星君之尊落入凡尘,早年为色欲所误,了悟之时,天下大势已定,才有现在这种异峰突起之孤立局面。如果硬要让谁归顺谁,阎兄勿怒,依吾师看来,不是我们归顺你们,而应是你们顺我们。一旦阎兄说动令师君来投,吾师必如虎添翼,可与孙、刘、曹犄为四足之势!敢问令师君是否有以第四只足鼎立于天下的胆识?!”
  阎圃越听越惊,待到李阿晓言及“四足鼎立”一言时,不由暗叹:商曜啊商曜,真疯道人也!难道他已有取我汉中之心了吗?因而问道:“兄之所言,确是宏论,令弟有茅塞顿开之感。只是令师既有此大志,何故至今隐忍不发?”
  李阿晓笑而不答。良久,才说:“吾师既无意于令师君之汉中,也无意于马腾之关中;这一点,阎兄可放心。孙、刘也自等他去盘踞。吾师之意,只在曹操一人而已!”
  阎圃又吃一惊:“如此,岂不是以卵击石么?李兄深明此理,何故舍命追随?”
  至此,李阿晓才叹了一口气:“唉,阎兄也是学《易》之士,当知刚不能久、柔不能守的道理。吾师以刚为表,以柔为中,是以隐忍不发,其实是作观望之想。而今孙、刘如犬牙交错,一虎一狼互锁其吻;曹操则休养生息,大可再图纵横之计。吾师夜观天象,发现自己的星宿竟与曹操的星宿暗应,操星明亮,师星晦暗,故有如此局面。而近日却见操星阴晦,吾师之星却颇有毫光,已有北进之意。我等身为弟子,明知其难,也只好奋不顾身,以死相报师恩了。阎兄可速回。”言罢,起身相送。
  阎圃没料李阿晓这么快就下了逐客令,但也只好起身。临走前,他提出要见一见商曜这位如痴似狂的不世奇才。商曜如他所愿,立即予以接见,阎圃钦服不已。回去后,对张鲁言道:“商曜虽然不合时宜,却是真豪杰也!”
  张鲁细闻其详,也是嗟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