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魏武如骑庸(11)



  想着想着,不由得自我解嘲地露出了一丝人所不觉的笑意。
  一八八第二天,孙权尽点江东西线防区的军队七万余人,在濡须口与曹操对阵。曹操率众将在对岸的一个小山坡上引马观望。曹操遥见东吴战船,各分队伍,依次排列,旗分五色,整齐鲜明,像一座水上城池浮于大江之上,而孙权的旗舰位于中央,左拥右簇,据濡须关人为之险,看上去进可攻、退可守,颇有不动如山的气势,深感对方布署严密、无懈可击,不禁脱口而出:“生子当如孙仲谋,至于刘表的儿子,不过是一条猪狗!”于是从内心深处恍然感到要在近期内击败孙权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哪怕能在局部上,如昨天的历阳之战那样取得一定的胜利。而要换在大范围内一举取胜,则难而又难。孙权大势如此,现在与他硬拼,很可能两败俱伤。
  当下,便下马登船,划到江心,与孙权通话。
  孙权也驾船过来,抛锚定位,两舟相隔有一箭之地。两军顿时静默,只有水声在耳。孙权高声道:“丞相坐镇中原,富贵已极,何故不在北地纳福、坐享其成,却贪心不足,还来侵犯江南?况且,丞相在江南即以有覆舟之鉴,今番不顾天意,仍图旧谋,岂不又将获罪于天?”声音洪亮,在江面上远远传了开去。
  曹操也提声答道:“你是朝廷之臣,却封疆自立,不尊王室。今番又来,不为其他,专程拿你而已!”
  孙权嘲笑说:“你这样大言不惭,难道没有一点羞耻吗?普天之下,谁不知道你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假公营私。我又怎敢不以汉朝为尊,正是为此,才要讨伐你这种乱臣,以匡定国家!”
  曹操一时语塞,怒而令大军发船攻击。孙权坐船立即起锚退回,左右早有战船于两侧划出,掩护旗舰。一时,孙权战船上万箭齐发,曹操坐船也急退于后,让战船与对方的军舟拼斗。
  激斗了半个时辰,两军各有损伤,互相都占不到便宜,只得各自收兵。
  之后十多天,要么就是类似的没有结果的争斗,要么就是互相隔岸观望。随即,第二年(建安十八年,公元213年)的春天来到,江东地区进入了梅雨期。春雨绵绵,曹操北军士兵困于泥水之中,士气普遍低落。程昱从历阳布防区赶来,说:“丞相熟读兵书,岂不知兵贵神速?如今起兵于此,徒然迁延时日而无所建树,孙权为主,丞相为客,而待客之道中最令客人头疼的,就是主人对客人的冷落和怠慢。今孙权不主动来攻,我们也因气候、时机等条件限制,不能立即攻击他们,两军僵持,主客之间不冷不热的,再发展下去,就更有落得客随主便了。不如离主而去,回师许都,另作良谋。”
  曹操沉吟不答。他心中虽然已有意撤军,但想到自己下决心如此之大,浩浩荡荡地挥师南下,却未建奇功便要悄没声息地回师,心中总是不甘。这时,想起荀攸,便到荀攸的帐中去作充分的询问。
  荀攸自从接任尚书令后,便郁闷不乐。不久,在奇袭历阳成功后没几天,便生起病来。营医看了,说是劳心过度,并且有郁闷于心而心气不开。再过几日,病势转沉,便不再出帐,只在营中休养。
  曹操因撤军事大,这才来找荀攸相商。只见荀攸睡在床上,脸色蜡黄、额冒虚汗,气息稀疏,眼见竟是不能活了,哪里还有平常哪些神采飞扬、言词玲珑的景象?曹操大惊,急令营医前来看视。
  荀攸摇了摇头,喘息着说:“人命在天,医生是无法替天行道的。”
  曹操见状,心中伤感,于是不再打算询问军事。
  荀攸却说:“丞相是否打算回师许都?这样做是正确的。从目前的形势看,丞相应先取张鲁,再图谋灭掉刘备。刘备志气高远,不能令他得势。孙权只有守意,无心扩张,灭了刘备再去图他,不会有什么困难。”
  曹操上前握了荀攸的手,说:“孟德谨记先生之言。待先生病好后,即班师回朝。”
  荀攸却摇头道:“我是已经不行了。只望丞相励精图治,保持年轻时就已抱定的理想,为皇帝统一天下,重光汉室。万勿听信小人的谗言,急小功,好微利,而忘却千秋万世的功德。若丞相他日能记住这几句话,荀攸死也不朽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望丞相明察。”
  言罢,竟睁眼而断气,阖然长逝。
  曹操心中惭愧而伤痛,想不到不足一月,二荀都弃世而去。他用手合上了荀攸死而不瞑的眼睛,步履缓慢地离开了荀攸生前的营帐。
  当晚,消息传遍三军,众将士无不悲痛。曹操令华歆为其继任。
  第二天,曹操召集众将到营中说话。他先沉默了一阵,才说:“荀攸临死以前要我撤军回师,以图汉中,我怎么敢不遵从他的遗愿?况且,昨夜我想了一晚,回师而转锋针对汉中的张鲁,的确也是今日战略的上上之策。不过……”
  正说到此,突然有许褚手下的近卫亲兵急急入帐,说孙权派使者送来一封急函。
  曹操打住话头,令吴使晋见。
  吴使礼毕,呈上孙权的书函。曹操拆而阅之,但见孙权写道:
  孤与丞相,彼此皆汉朝臣宰。丞相不思报国安民,乃妄动干戈,残虏生灵,岂仁人之所哉?即日春水方生,公当速去。如其不然,复有赤壁之祸矣。公宜自思焉。
  曹操看罢,正要生怒,忽见书函背后似有字迹。于是调转一面,只见孙权在背面又批两行字,道是:
  足下不死,孤不得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