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三国演义》看刘备



  刘备,字玄德,中山靖王刘胜之后,汉景帝阁下玄孙,蜀汉昭烈皇帝也。习凿齿在其所作《汉晋春秋》中赞刘备道:“先主虽颠沛险难而信愈明,势逼事威而言不失道。追景升之败,则情感三军,恋赴义之士,则甘与同败。观其所以结物情者,岂徒投醪抚寒含蓼问疾而已哉!其终济大业,不亦宜乎!”演义中开篇便有对其如此之描写:“榜文行到涿县,引出涿县中一个英雄,那人不甚好读书,性宽和,喜怒不形于色;素有大志,专好结交天下豪杰;生得身长七尺五寸,两耳垂肩,双手过膝,目能自顾其耳,面如冠玉,唇若涂脂。”好生一副帝王相!备自二十八岁投军,六十三岁驾崩,历时三十五年,以其出色的个人魅力,铸就了其在中国历史上独特地位,被人民所称颂!
  一
  备世居涿县,虽“家贫,贩履织席为业”,然其幼怀大志,矢志不移。演义中称:“其家之东南,有一大桑树,高万余丈,遥望之,童童如车盖。相者云;‘此家必出贵人。’玄德幼时,与乡中小儿戏于树下,曰:“我为天子,当乘此车盖!”叔父刘元起闻此言,曰:‘此儿非常人也。’”汉末黄巾起,备与关、张桃园结义,共谋大业。然创业之艰人皆共知,破黄巾后仅得一县令耳。便是十八路诸侯讨董卓之际其仅为公孙麾下一卒,立人身后矣。呜呼!其异日堂堂之天子,蜀汉即位者,乃立公孙瓒背后一县令耳!英雄岂易量哉!却不知此人乃惊天动地之人?而此一人又有背后之两人,又是惊天动地之人。英雄不得志时,往往居人背后,俗眼不能识,直待其惊天动地,而后叹前者立人背后之日,交臂失之,孰知其后冷笑之意,固早视十八路诸侯如草芥矣!
  遥想昔日,刘关张三人结义。力求“同心协力,救困扶威,上报国家,下安黎庶。”如此之抱负,又有几人与之相论乎?叹“髀里肉生”,何等感慨?“备若有基业,天下碌碌之辈,诚不足虑也。”又是何等英雄之叹?“盖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如此穷戚不丧志之英雄主义,不正是成功者之前兆乎?
  二
  历稽载籍,凡欲成大事者,必以民为先,以仁为本。封建社会发展,至汉末以来,渐成高门士族。汉末 “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之袁氏,“四世清德,海内所瞻”之杨氏,便是如此豪门大族。然备不过破落贵族出身,便是比宦家之后曹操,孙权等也更显卑鄙。故屡为骂之“村夫”、“小儿”。然备自小长于民众间,坚信“惟贤惟德,可以服人”之理。其为安喜尉,“与民秋毫无犯,民皆感化。”其在新野,百姓赞其道:“新野牧,刘皇叔,自到此,民丰足”。后曹操来犯,数十万民众随其左右,扶老携幼,将男带女,滚滚黄河,两岸哭声不绝,刘备于船上望见,大恸曰:“为吾一人而使百姓遭此大难,吾何生哉?”欲投江死,左右急救之。于后曹军渐近,众将劝其“暂弃百姓,先行为上。”刘备亦不许,谓众人言:“举大事者必以人为本,今人归我,奈何弃之?”观董卓“常引军出城,行到阳城地方,时当二月,村民社赛,男女皆集。卓命军士围住,尽皆杀之。掠妇女财物装载车上,悬头千余颗于车下,连轸还都。扬称杀贼大胜而回。于城门下焚烧人头,以妇女财物分散众军”。李、郭之乱,尽驱洛阳之民数百万口,前赴长安。“死于沟壑者,不可胜数。又纵军士淫人妻女,夺人粮草,啼哭之声,震天动地”。然备入蜀,“扶老携幼,满路瞻望焚,香里礼拜”。故后司马懿谓其二子曰:“刘备之成帝业者,乃以民为本也。”
  夫其初得的卢,伊籍谏之此马妨主,然备亦言:“但凡人死生有命,岂马所能妨哉!”伊籍之言尚带迷信,刘备之语又何尝不以宿命驳之?然备之所想却有不同,若此马果真妨主,吾骑则妨己,赠与他人则损人,如此损人利己之事,又岂能为之?后遇徐庶,庶教其以禳马之法,备闻而变色曰:“公初至此,不教吾以正道,便教作利己妨人之事,备不敢闻教。”或曰:“此乃刘备收庶之心也。”吾以为:“不然。若此真乃收庶之心,何故以后放庶归曹而全其母之义也?”“使人杀其母而用其子,乃不仁也,留其子不使去,以绝其母子之道,不义也”。刘备深明此意,为不仁乎?
  备常言之:“操以急,吾以宽;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谲,吾以忠,以相反者为能者也。”官渡之战,许攸数功于曹,而被杀于许褚。然杀许攸者,曹操也,非许褚也。许攸数侮于操,操欲杀许攸久矣,欲自杀之,而恐有杀故人、杀功臣之名,特假手与许褚耳。昔颠颉焚僖负羁之家,而重耳杀颠颉以徇于军,今许褚杀攸,而操不曾治罪。故曰,非许褚杀之,而曹操杀之也。曹操资许攸之力以得冀州,刘备资法正之力以得西川。而法正恃功而横,未闻见杀于关、张,许攸恃功而骄,遂乃见杀于许褚。君子是以知刘备之厚而曹操之薄矣!
  或曰:“刘备将欲兴汉反自翦其宗室。何夺表、璋之荆、益也?”吾以为:“不然。”二刘之地,玄德不取,必为孙、曹所有。故取表、璋之荆、益,犹取之于孙、曹之手耳。况备夺荆州于刘表之后,孙、曹之手,而取益州乃迁刘璋于公安,而归其财物。岂如曹操徙刘琮于青州,而杀其母子?由此观之,备乃具仁者之风矣!
  三
  知人不易,用人尤难。备之成帝业,于其人才观、驭人术无不关联。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其以诚感人,人敢不以死报其万一乎?
  昔桃园三结义,誓与关、张同生共死。徐州之战,张飞失却刘备城池、妻小,关羽责之,飞欲自刎。然备言之:“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破,尚可缝,手足断,安可续?今虽失了城池,安忍教兄弟中道而亡?”如此之语,非是人言刘备虚伪也,实乃其心可鉴。换言之,亦是驭人之道也。“士为知己者死”。正因刘备如此统御关、张,左右逢源,依人之利,方以御心。方始关、张二人以断头相报。观其结此两异性之弟,而得其死力;而丁原结异姓之子,而受其摧残,其何故也?一则择弟而弟,弟其所当弟,一则不则子而当子,子其所不当子故也。观丁原之故,益叹玄德之知人也。
  备待其弟诚笃忠厚,推心置腹。与其部将亦知人善人,用人不疑。其初见赵云,“甚相敬爱,便有不舍之心”,遂为不忍相离而“执手垂泪”。及云来归,备甚喜之。当阳长板坡乱军之中,谣诼纷纭,然备独具慧眼,坚信“子龙从我于患难,心如铁石,非富贵所能动摇矣”。如此气度恢廓、推诚待士、用人不疑,无怪乎马超归附刘备亦有“如拨云雾而见青天”之感。云亦谓备曰:“云奔走四方,择主而事,未有如使君者。今得相随,大称平生。虽肝脑涂地,无恨矣”!
  备之待人,亦是不避亲也。感伊籍荆州之恩而用其谋、喜黄忠汉中之功而赞其勇、待徐庶之厚而得孔明。观玄德与徐庶作别一段,长亭分手,肠断阳关,瞻望弗及,伫力而泣,胜读唐人送别诗数十首,令人潸然泪下流。想那张松暗暗把一西川欲送于曹操,曹操却白白将一益州让于玄德。岂非玄德以谦得之,曹操以骄失之也?彝岭之败,黄权引兵北投,左右劝其斩权之家小。备曰:“是朕负权,非权负朕也。何必罪其家属?”仍给禄米以养之。而权亦不信备杀其家小。如此为君,如此为臣,亦叹玄德待人之厚,敢不击节乎!
  备之驭人、待人不提,其识人之能,亦叫人称道矣!想诸葛一生,用人无数,却终不重魏延。然独备对延重用有嘉,付其以汉中太守。西取成都,东吴孙权遣人结好张鲁,将欲来攻葭萌关。紧要之时,启用霍峻,以保全万一。玄德获张任,正当为庞统报仇,而不忍杀之,却欲招之,何哉?盖欲资其力,以为用耳。昔章邯射杀项梁,霸王折箭而誓之;朱鲔谮杀刘縯,光武指河而誓之。何也?天下未平,不敢怀怨以待人也。玄德以此招张任,可谓知人也!
  或曰:“操之敌绍,能以寡胜众,备之敌操,不能以寡胜众,是备之用兵不如操矣。”然为将之道,在能用兵,为君之道,不在能用兵,而在能用用兵之人。备之所以败者,乃其时未遇孔明耳。未遇孔明,虽关、张之勇,无所用之;既遇孔明,虽曹操之智,不能当之。而孔明不为操所得,而独为备所得,善乎!唐太宗之论曹操曰:“一将之智有余,万乘之此外不足。”韩信善将兵,一将之智也;高祖不善将兵,而善将将,万乘之才也。岂非曹操之用兵则胜于备,而用人则逊于备与!
  四
  鲁迅先生于《中国小说史略》中论刘备曰:“欲显刘备之长厚而似伪”。而刘备于其政治生涯中也处处尽显厚黑之道。以今人观之,实为不雅。然自古论史之人物者,需将其带入当时之时境矣,其时天下纷争,豪杰并起,英雄生于乱世又岂能不明权术之道?若皆如宋襄公一般,又何以治国平天下?
  其初于许昌,虽为皇叔、任左将军之职,却实无半点权势。许田打围时,云长怒视曹操,玄德送目视之,为不许。或曰:“此乃玄德懦弱之现。”吾以为:“不然。云长之欲杀操者,乃为人臣明大义也。玄德之不欲杀者,乃为君父谋万全也。”自古君侧之恶,除之最难。前后左右皆其腹心爪牙,杀之而祸及自身犹可耳,杀之而祸及君父,则不为功之首,而反为罪之魁矣,可不慎哉!英雄作事,须要审时量力,性急不得。云长直心人,别无此等肚肠,玄德深心人,故有此算计也。而后为防操之谋害,于后园种菜以为韬晦之计。韬者,弓袋,弓之外衣也。晦者,即暗,模糊不清晰也。其韬光养晦,乃暂隐之,待时而现也。于后闻操之“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之际,何不惊慌乎?其时两雄不并立,不并立则必相图。操以为备是英雄,是操将图备矣,又逆知备之必将图吾矣。备方与董承同谋,而闻此信,安得不失惊落箸耶?是因落箸而假托闻雷,非因闻雷而故作落箸也。此等应变,无怪乎云长亦称道其兄也!
  陶谦,汉末名士也。却将徐州之地让于刘备,何故耳?盖视其为英雄也!然备三番辞之,为何?刘备之辞徐州,为真辞耶?为假辞耶?若为真辞,则刘璋之益州且夺之,而陶慊之徐州反让之,何也?吾以为:“辞之愈力,则受之愈稳也!”大英雄人,往往有此算计,人自不知耳!然徐州“地势陆通,骁骑所骋”,玄德深知“今日得徐州,操后旬必来争,虽以万人守之,锋当怀忧”吕布为一反复小人,刘备又何尝不知?然备亦收布,何也?非为仗义援手,实乃借收吕布,以为犄角也。亦逼布另投他人,为己之敌也。而其初不杀吕布,而后杀吕布,何也?玄德初不杀吕布,留其以为操敌也。后白门楼权斩吕布,恐其为操翼也。又或曰:“布之杀丁原、董卓,何不使操留布,以为图操之地?然布亦是布,操又岂是丁原、董卓之辈可比乎?操若不杀布,则必用布。用布则必防布,既能以利厚结之,而使为我用;又能以术牢笼之,而使不为我害,是为虎添翼也。操之周密,不似丁、董之疏虞。玄德其见及此乎?
  刘备之智,又显于曹、袁、吕三者之间矣!其初屯徐州,吕布夺之。备投吕布,以求自保。此以退为进,进身之道也。后投曹操,借操之力反击布。曹操者,英雄也。何尝不知备之借力打力之道?然操之忌备深矣、忌布亦深矣,方其相合,则私为之又构以离之。乃其既离,又以未及攻之而姑使合之。乃阳合之,而又私相嘱以欲其终离之。初则为二虎争食之谋,继又为驱虎吞狼之计,末更为掘坑待虎之策。种种不怀好意,吕布不知而为其所弄,刘备却知之而权且应命。然备何以不明示之?乃其时不得势耳!操心中步步欲害玄德,而外面亦处处保护玄德;乃玄德心中亦步步提防曹操,而外面亦处处逢迎曹操。两雄相遇,两智相对,而玄德之雄,玄德之智终高于操也!
  刘备之于曹操,初与之为交,而后与之为仇者也;刘备之于袁绍,初于之为敌,而后托之为援者也;刘备之于吕布,初与之为敌,而后与之为交,既与之为交,而又与之为敌者也。或曰:“刘备早托吕布,后投曹操,又归袁绍,再依刘表。如此反复无常,犹如吕布一般。”吾以为:“不然!布之反复,在为利耳;备之颠沛,迫于势耳!”看刘备创业之艰,叹其为君,殆在旅之六、五云!
  操以备之得荆州,如龙之得水,此其视备为一龙也。然备不以荆州为水,而以孔明为水也。前番数年奔走,未得寸地,今番却以荆州为其家也,何故也?盖因有卧龙也。备既为一龙,又增孔明为一龙,是以二龙也。既有二龙,又何不得一荆州之水养之?观马良请表刘琦为荆州牧,以安众心,可见荆州之人未忘刘表。其从曹操者,迫于势耳,使玄德于刘表托孤之日,而遂自取亡之,则人心必不附。人心不附,则曹操来迫,而内变必作。故玄德之迟于取荆州,未为失算矣。或曰:“备取荆州不于刘表在时,却夺其身后,岂非君子所为?”吾以为:“不然!玄德取荆州于刘表病危之时,则不正,取荆州于刘琮僭立之后,则无不正也。况荆州实取于曹、孙之手,有何不可?”荆州者,大汉之荆州,而非刘表之荆州也。非刘表之荆州,何必刘表之子方可有?即以为刘表之荆州,而刘表之子可有,刘表同宗之弟又何不可有?
  又论取川之事,取川者,玄德之心也。然乘刘璋之来迎之而袭杀之,以夺其地,不足以报西川人之心。此玄德之所以不欲为之。而后徐图之,乃为玄德性慢是有斟酌也。或曰:“荆州之人,既未忘刘表、益州之人,岂其不念刘璋?玄德不背刘表于死后,而独可夺刘璋于生前,其何故耳?”吾以为:“荆州者,东吴之所以争也,宜权借刘琦以谢东吴;益州则非张鲁之所敢争也,不必存刘璋以谢张鲁。当曹操习战玄武之时,未尝须臾忘荆州也,外患既迫,我何能猝定荆州之人心而自消其内犹?及曹操既破张鲁之后,势未暇遽窥益州也。外患尚迟,则我可徐抚益州之人心而戢其内变。是以荆州之事,不得以益州之事律之。
  吾欲再谈白帝托孤之事。观此处之玄德,吾心深服之。无怪乎其高居庙堂之上,受百官之朝拜。观其谓孔明之语:“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邦定国,终成大事。若嗣子可辅,则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为成都之主。”吾初观此语,感备之仁也;后观此语,叹备之雄也!其欲使孔明为曹丕之所为,则其义之所必不敢出,必不忍出者也。知其必不敢,必不忍,而故令之闻此言,则其辅太子之心愈不得不肃矣。则其听孔明,敬孔明之意愈不得不肃矣!或曰:“孔明忠心事刘,备出此言,岂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吾以为:“不然!昔孔明出山,乃感玄德之诚。待备成大业,其心早归田园。玄德此语,教孔明不得归隆中也!”又有言曰:“孔明若如此,因何其初助备?”吾以为:“初出茅庐,乃酬三顾之恩。后归田园,乃其心之本意也。然备托孤之语,令人感激。孔明之留,乃念托孤之重也。玄德此语,实乃高明。”君子观此,益叹玄德之智乎?
  或曰:“如此观之,当谓刘备之虚伪、狡诈也。”吾以为:“不然!自古成王败寇,岂论手段乎?”玄德生于乱世,其间豪杰并起,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之事多矣。若如宋襄公一般,皆讲仁义道德,又岂能成大事乎?今每观人言如此,吾心甚忧之。须知史评一人,当以其功为先,而后计个人之德。岂能以个人德行之浅而谬论之?况备之德行,“三代之下,无出其右”矣!后明之谬尊素曰:“昔之读史者。每致撼于昭烈未竞其业,武侯未尽其用。不知昭烈以赤手起家,实与高祖同。当时与高祖为敌者,不过一项羽徒勇之夫耳,且有留侯、邓侯、淮阴诸人为之助。若昭烈,止武侯一人,而曹瞒又岂项羽之匹乎?
  五
  或曰:“备之成帝业,文仗孔明,武奈关、张,其己之能实不足具。”吾以为:“不然!此乃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备“沉毅断识,任心而行,盖有君人之至概焉”,便是用兵之道,也必有其能。余试以以下之事论之:
  昔其于许昌之际,曹操青梅煮酒论英雄之日,谓玄德曰:“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而孙权亦曰:“非豫州莫与当曹操者。”何其言之不谋而相合与?盖天下惟英雄能识英雄。不待识之与鼎足之时,而早识之与孤穷之日。何也?君子读文至此,当有此见地也。或曰:“备之为人,常泣之而未显男子之色,非丈夫所为也!”吾以为:“不然!备之泣,为真泣乎?为假泣乎?夫其以主公之尊而感臣下之行,流涕泣之,臣下敢不一死以报其万一乎?”为天下计者不顾家。玄德前败于吕布,遂弃妻小而不顾;后败于曹操,又弃妻小而不顾。与高祖委吕后于项羽,正复相同。彼袁绍室家情重,恋恋小儿,岂得为成大事之人?
  观备之伐孙权,而知其必不赦糜芳。不以孙夫人之尚在而宽孙权,岂肯以糜夫人之既死而赦糜芳乎?而其既不赦糜芳,又何肯赦傅士仁?观其斩刘封之事,而知其必不以私废公也。观其托孤之语:“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邦定国,终成大事。”其不以伐吴为重,终以伐魏为重。其以君才十倍曹丕而不言十倍孙权,盖以与汉为仇者曹魏,与吾为敌者曹氏,而非孙吴耳!
  吾欲再论其用兵之能。虽其将兵之才不及曹操,然其早从军破贼,数有战功,除安喜尉,后从公孙拒袁,试守平原令。徐州助陶谦,北海救孔融,虽屡有败绩,然其能可现。操征乌桓,备向表进言袭许都。或曰:“操攻冀州之时,备不劝表袭许都。至操征乌桓之时,备乃劝表袭许都。”吾以为:“从冀州回救许都近,近则不可袭;从乌桓回救许都远,远则可袭,势不同也。”且有不救袁谭以示弱于前,操必轻表而不设备。趁其不备而袭之,此所谓“始如处女,后若脱兔”,真兵家之妙算也。刘表不用备言,失此机会,可胜叹哉?而以此观备之所算,何不叹其之能乎?
  爱兵而不爱民,不可以为将;爱将而不爱民,不可以为君。故善将兵者,必能治兵,兼能治他人之兵者,于禁是也。善将将者,必能治将,兼能治他人之将,刘备是也。西取成都,玄德其不用壮之魏延,而善于用老之黄忠!何也?急于取川者,壮图大谋也,缓于取川者,老成之算也。魏延以壮而败,黄忠以老而胜。老成则急,壮图则凶。为将之道同然。将将者用兵之道,何独不然?观庞统之三策:一曰取成都;二曰取涪关;三曰回荆州。夫回荆州则是无策矣,不可谓之下策也。统之意本以袭杀刘璋于初迎之时为上计,而自葭萌关取涪关为下计。然杀刘璋而急取之,则人心不附,而附之也难;不杀刘璋而缓取之,则人心必可服,而享之也固。是故玄德曰:“上计太促,下计太缓;中计不迟不疾,可以行之。” 其择自葭萌关取涪关之计者,乃其所以为上欤!玄德此见,当高于凤雏也!
  或曰:“备之进位汉中王、登位大统未见献帝之明诏,乃篡逆所为。”吾以为:“不然!”备其初为左将军宜城亭侯,乃天子爵之者也。而后为汉中王,虽未见天子之诏,然其能讨国贼,又见上表于许都,大义昭然,炳若日月,虽自爵之而实与天子爵之无异也!况曹氏可王,而刘氏为何不可王乎?夫汉初高祖有禁:“非刘氏而王者,天下人共击之。”是故周、陈铲吕氏于后。君子由此可观备之为王而曹氏亦为王,错对于何?而后备之帝成都,乃行于曹丕篡汉之后,丕篡之而玄德继之,是献帝废而未废也。以刘继刘,续高、光之业而不坠其统,如尊祖一般,何患之有?
  诚然,文中所论备之抱负、仁义、用人、权谋及其统治、军事之能无一不是为其封建政治服务的。民众长于封建社会,对其制度本身并不能否定。其仅仅幻想出现“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社会。而刘备在其以仁慈爱民的君主形象出现之时,就决定了其被民众、亦是统治者自身所推崇的优秀君王。然其与一般统治者无异,如唐明皇谓贵妃之所言:“情之所钟,于帝王家罕有”!
  观备一生,“弘毅宽厚,知人待士,盖有高祖之风,英雄之器焉。”虽有征吴之败,然其临危托孤孔明,“心神无贰,故君臣之至公,古今之盛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