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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庞统眦裂脱死罪 徐庶相面得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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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德祖识破了庞统之计,帐上的文武和曹操都大为吃惊,想不到天下闻名的奇才,竟会作此奸细的勾当,被周郎所遣使。个个横眉怒目注视着庞士元。帐上的气氛极度紧张。在这种情况下,一般的人早已被这种情景吓得屁滚尿流了,哪里还想得出词儿来回答。而庞统非但十分泰然,而且暗中高兴:上我的当了,我就是要你们这样。你们不上当,我就不能走,你们一上当,我马上就可以回转三江。
早已说过,苦肉计、诈降计和连环计,曹操都识破的,但归根结底还是钻了人家的圈套。
庞先生想,我如果开口说一句话,那我庞统就算不得隐林高士,更称不上天下奇才了。──庞士元巧献连环,美名千古传扬,巧就巧在他不用一言一辞,能使曹操不听众臣之言,而重新上当。──凤雏原来侧身对着曹操,现在猛地旋过身来,与孟德劈面相向,也是浓眉竖、朗目瞪,脸上露出一种十分丰富、复杂的表情,好象是讲:我如果不跟你说明吧,你当我是奸细;跟你解释吧,以为我做贼心虚,为自己诡辩。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这些人竟会一个都不懂,反把好心当作驴肝肺!两人的四道目光对视着,象斗鸡一样僵持了片刻。帐上鸦雀无声。
曹操见到庞统这种表情,倒反而又被镇住了,不敢下令斩他。只得收转目光,听他怎样解释。
庞统用手中的鹅毛扇指指上面,又指指下面,对曹操摇摇手,再“噗”地朝他脸上喷了一大口气,唾沫溅得他满脸皆是。曹操叫一声“喔唷”。不料嘴巴刚刚张开,庞统又用鹅毛扇对他劈面“呼”地一扇,现在正是隆冬季节,坐在帐上犹觉寒气森森,哪里经得住你这么劈面一扇,曹操猛地倒抽一口冷气,顿时打了几个寒噤。
徐庶暗暗好笑,佩服他的手段高强:老兄虽然骄傲,有点盛气凌人,但本事却是好的。在这种错综复杂的情况下,千句话不如他这几个极简便的动作。
果然,曹操的一腔怒火竟会被庞统这一扇,扇得烟消云散,头脑也冷静下来了。他在仔细琢磨:庞统为何对我一言不发,却做出一连串奇怪的动作和表情?他一边动脑筋,一边模仿着庞土元的样子,指指上,指指下,摇摇手……试了几番,忽然三角眼一转,似有所得,放声大笑起来。笑声方绝,又对四个文官驾官指头一凿:“呔!尔等不但无学,而且又卑!尔等可知晓……”
曹操讲了半句不讲了,用手指指上,指指下,摇摇头。
四个大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心想,既然你丞相懂了,那就讲给我们听,何必亦步亦趋,学庞统的样呢?你这样做几个动作,我们仍旧没有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啊。
丞相对他们把手一挥,说道:“尔等休得胡言乱语,冒渎先生,与我滚下了!”四位先生碰了一鼻子灰,只得自认倒楣,灰溜溜地退了下去。
在事态发生突变的情况下,大多数人总是来不及分辨谁是谁非,而只能跟着为首者的意志转移。文武看到曹操的态度缓和下来,便跟着松弛了情绪,大将纷纷把宝剑入匣,风波平静了下来。
曹操方才在研究庞统那番动作时,蓦地想起,他从昨夜到今天一再提及这条计“来年便无用了”。不觉大彻大悟。心想,兵书固然要读,但不能死搬硬套,要懂得变化。虽然我的兵书上是写着“陆地不扎连营,水上不宜连舟”,但也不能一概而论,要看具体的条件来确定运用方法。我现在所处的位置在于三江口的西北方。周瑜若要纵火,必须要有东南风,才是顺风。十一月冬季里,朔风凛冽,哪来什么东南风?因此,攀搭连环舟无须顾忌火攻。到明年一开春,转了东南风,连环舟就不能用了。所以庞统对我指指上,指指下,摇摇手。意思是,你上不知天文,下不识地理,一无所知;对我喷口气,唾骂我枉空当朝丞相,糊涂到了极点;最后这一扇,就是告诉我:你张开眼睛看看,现在刮的是什么风,周瑜放火是顶头老逆风。曹操好象一下子全部明白了,所以责备四个文人“不但无学,而且又卑”。心想,庞统是何等样的人物,他在考虑这条计的时候,早就把各种因素都考虑进去了,因此他要特别强调,连环只能今年用,“来年便无用了”。这样简单的道理,我到现在才真正弄明白,连这四位出人头地的谋士都还没有弄懂,其余更不必说了。难怪庞统要恨得话都不愿意讲了。丞相连忙打招呼:“风雏先生之大才,老夫佩服之至,休听这班匹夫口出狂言。”
庞统想,我并非要摆架子,讨面子,而是为了要使得你曹操关门落闩,从今以后没有人再敢对这卷连环图提出非议。因此,庞统一点也不动气,但从座上起身,正色道:
“丞相,连环图拿来,贫道去了。”
曹操见庞统怨气难平,心中十分过意不去。心想,他诚心诚意献了这么一条妙计,我们还要多嫌他,当他是东吴派来的奸细,所以他同我憋气了,要讨还连环图回去了。我好不容易得此凤雏,真是求之不得,又得一条妙计,破吴近在目前,被这些不识好歹的家伙七嘴八舌,险些弄出事来。要不是我老于世故,善于机变,庞统盛怒之下,肯定被他离开赤壁,重投周瑜,则踏平江东之愿休矣。如果换了我,也要有气的。自己想不出办法,还要猜疑人家的动机,实在不应该。丞相为了表示自己的歉意,让庞统消气,就下令道:“传老夫将令,再言连环无用者,立斩!”
庞统暗暗称快:我就是要逼出你这句话来。好了,你曹操的话说得这样决裂,说明你用我的连环计已盖棺敲钉,已成定论,无人再敢进谏。本来或许还会有人提醒曹操:即使没有东风,周郎也不能纵火,但万一我们自己失火呢?这也不得不防呀!这样钉死在一起,凶多吉少,总不是好事情,现在没有人敢讲了,一讲就要杀头送命的。于是,庞统装得气愤稍平的样子,坐了下来。
曹操立即把十张连环图聚拢,迭平卷好,命手下拿到内帐去放妥。心想,此图来之不易,夺取江东六郡全在这些图上,别被庞统要了回去。然后招呼庞士元:“请凤雏先生到里面叙坐片刻。”
“丞相请了。”
帐上文武一齐退出。曹操和庞统徐步并行来到寝帐席饮酒。
庞士元说,丞相,你可先用几十条船搭成小连环,试用一下,如果适用于过江厮杀的话,再按图而行;不好的活,也就算了,免得虚费劳力。
你越是讲得这样客气,曹操也愈坚信不疑,他以为,凡是假的东西,都经不起一试的。他没有想到,往往有些东西,由于自己见识浅而不能识破的。庞统的连环计就是这样,风吹浪打,坚不可摧,刀劈枪戳,牢不可破;在船上安营扎寨,固若金汤。一定妥到东风起、大火烧的时候,曹操才会知道此计果然非同寻常。而在这长江两岸,除了隐林三弟兄知道本月有东南风外,其余一概不得而知。所以,等曹操把连环舟全部造好攀牢时,周瑜在将台上发觉冬天没有东南风,急得他当场吐血。
曹操听信庞统之言,传令先造七十条船,搭在水营门外面,尽快造好,到时我妥亲自观看。手下人立即传令出去。
庞统见大功告成,曹操已在着手造船,心想,我要想个办法离开此地。
曹操得了一个庞统,又得了一条妙计,趁着酒兴,十分得意,把庞士元视为知己。心想,何不趁此饮酒之际,再向他讨教一些军机大事:问道:“风雏先生,你看老夫的用兵如何?”
庞统想,我虽然是来给你上当的,但也不是样样都可以说假话的,某些方面也要讲些货真价实的话。这样,真真假假,他才会信服。便答道:“丞相的用兵嘛,一向重将轻兵。有道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殊不知自古以来,无兵无卒何以成伍,用兵岂能不重兵卒。便看目下,水军弟兄身患疾病,丞相不思良策。若无贫道这条连环之计,怎能麾师江东?”
曹操想,看来你这个人还算诚实,有一说一,不喜欢献媚,说出话来有条有理,振振有词。我对大将十分爱惜,而认为小兵无足轻重。但是打起仗来,毕竟要靠三军拚命。庞统虽然同我初次接触,却已经一针见血地看到了我的症结,就象名医诊脉一样娴熟。又问:“那末请问先生,周郎用兵如何?”
“以贫道看来,周公瑾不愧小辈英雄,兵法精通,尤善水战。然而,周郎与丞相恰恰相反,他善于用兵,而不能服将。因其少年得志,自负其能,恃才傲物,独断专行,好大喜功,乃至贪他人之功据为己有,故而,江东宿将无不怨恨在心,将帅不睦,由来已久。长此以往,必生变故。”
曹操听了,心想:怪不得黄盖这样的三世旧臣会同周瑜闹翻,而来投降我。原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早已酿下了仇隙。这种情况的出现是必然的,庞先生早就预见到了,看来与周瑜不睦的大将还不止黄盖一个,大有人在,特别是老将。好极了,黄盖一反,江东必然一场大乱,将帅之间竞相角逐,三世基业土崩瓦解,毁于一旦。曹操再问:“那末,诸葛亮的用兵又怎样呢?”
庞统听他问到孔明,心生一计:诸葛亮是我等小弟兄三人之中最出色的一个:我人人不惧,就是服帖他,虽然嘴上不肯承认。现在我要寻思脱身,更要捧捧他,在他身上打主意。因此,肃然起敬地回答道:“丞相,若问孔明之用兵,贫道愚见,可称天下无敌。目下吴、刘两国联军,共拒丞相天兵,孔明扁舟过江,运筹帷幄,周郎好似猛虎添翼。然而,贫道方才便道,周公瑾胸襟狭隘,嫉贤妒能,每每自以为是,盛气凌人,与孔明相互掣肘,勾心斗角。虽则同帐议事,然而各执己见,同床异梦,难以求同存异。故而他们举棋不定,犹豫观望。时至今日,无法破你丞相之军。”
曹操听后,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心中称一声:不愧为天下奇才!把江东上层之间的矛盾、争斗披露得淋漓尽致,剖析得一清二楚。真所谓“知彼知已”。中国人有句谚语:“老大多了打翻船”,江东目前正处在这种情况下。如此看来,我连环舟一旦构成,杀过长江,势如破竹,江东六郡,唾手可得。“凤雏先生真是天下奇才!如此说来,老夫踏平江东易如反掌矣。”
“非也。连环虽好,只可渡江。丞相陆军虽精,毕竟孔明历害。有他在彼,决计不会一败涂地而不可收拾。至少尚可留得数郡之地,与丞相抗衡。丞相欲思直捣南徐,一举成功,谈何易哉!”
曹操想,的确,诸葛亮用九百五十个兵就能败我十万大军。现在他凭借江东的兵力和地盘,更加可以大显神通了。象下棋一样,见局势不利,他最多失掉一些子,而不会全盘皆输。但打蛇不死终成害,此番非要把江东一举铲平不可!“那末,凤雏先生,以你看来,这便如何?”
“丞相放心,贫道早在筹划,如何将孔明调离江东。据贫道所知,他曾拜司马德操先生为师。待贫道立即飞马赶奔水镜庄,与德操先生道,气运聚于北,丞相必成天下,令高徒逆天行事,终无善果。请老先生速备书信一封,命令高徒立即离开江东。谅必孔明不敢违抗师命。只要孔明一走,丞相连环过江,便可直捣南徐,一仗平定江东。未知丞相以为如何?”
曹操听完他这番话,心花怒放,拍掌叫好,心想,孔明一走,我就没有顾忌了。庞士元真心实意地替我已经预见到了好几步棋子,此番再不成天下,更待何时!──哪知你此番不倾家荡产,更待何时!你向庞统请教,犹如生病人同鬼商量──死得快了!曹操忙问道:“请问庞先生,何日登程?”
“即刻便走。”
“何日归来?”
“少则三天,多则五日。”
曹操想,很好。你去水镜庄见司马徽,我在这里构搭连环舟,双管齐下。等你把孔明从三江调走,回到我这里,我的连环舟差不多也都齐备了;想必黄盖的伤势也可能痊愈了,也该载着大粮投到我的帐下。到那时,我站在连环舟上,左手搀着你庞统,右手挽着黄盖,驾驭着连环舟顺流而下,势不可当,所向披靡……曹操越想越开心。“那末,费心先生往水镜庄一走。老夫在此聆听佳音。”
庞统想,慢。此番跟着蒋干过江一走,也不是容易的,身可以脱了,但就这么献了图空手而回总觉得若有所失。这几幅图的代价难以算计,曹操这样大的家当,在这几天里都要烧光,也很可惜。我不想发财,只要带一点纪念品回去以后还可以回忆回忆,也好给小辈们看看:这是我当初献连环计时,曹操赠送给我的东西。那末,这里有什么土特产呢?有的。北方的马匹比南方的要好得多,此地营中虽非匹匹都是龙驹,但也称得上是良马。到时候被周瑜葬身火海,也实在可惜,倒不如让我来做件好事,救出一条畜牲的性命吧。“丞相,如要贫道速去速来,可能请丞相备一匹良马。”
曹操想,此事方便得很,我的营中各种良马应有尽有。他立即命手下人去挑选一匹好马来。
无多片刻,手下人已把马匹牵来,只见周身雪白、四蹄墨黑,是一匹骏马,名为黑爪,也可称得是匹龙驹。此马后来成为御马,被皇帝乘坐,因为庞统一直骑着这匹马,但到进西川、走落凤坡时,与刘备换了一匹坐骑。徐庶曾经向刘备说过,的卢马骑则妨主,庞统骑了皇叔的这匹的卢龙驹,恰巧连人带马被人射死在落凤坡。刘备从此就骑这匹黑爪了,直到也称帝。故而黑爪称为御马。其实,这都是一种巧合。不然,刘备骑了御马,又为何最后在连营寨里一起被烧死?!
庞统见此马不错,谢过曹操。不过,庞士元想,马的寿命有限,不能长期保存。谁知你的寿命比它还短呢。庞统想:顶好另外再弄一件永久性的纪念品。眼梢一窥,见曹操腰中这口佩剑好极了,把它要过来吧!说道:“丞相,如今世乱惶惶,途中需有防身器械。丞相腰中所佩之剑,可能借与贫道一用?”
“这个……”
曹操对腰中的巨阙龙泉看看,心想,这口剑我不借给你的。并非我器量小,也不是怕你借了不还,主要是我也要靠它防身的。我原来有两口剑,一口青釭剑在长坂坡大战中被赵子龙夺去了。这口巨阙与我是人不离剑,剑不离人,吃饭,睡觉都佩在身上。我年轻时,曾经行刺过董卓,现在自己到了这个地位,岂可不防别人行刺于我!这口剑借给了你,我的生命就没有保障了! 因为,这口剑非但比别的宝剑长六寸半,而且削铁如泥,一般兵刃碰到它就要断。由于以上种种原因,所以这口剑不能脱身。你要一件防身武器,那也容易得很,百万军中岂会没有好剑?曹操就命手下人去拿来一口崭新龙泉,也是一口好剑。再对庞统道:“风雏先生,老夫腰中之剑,需要防身。这三尺龙泉,先生亦可一用。请收下了。”
庞统想,你不肯借,那也没有办法。随手接剑收下,谢了一声。
可惜这口巨阙宝剑,曹操也没有几天好挂了。赤壁大火一起,曹操败到葫芦谷,被张飞取了去。曹操的两口宝剑,一口归了赵云,一口属了张飞,正好黑白两将,各居其一。
庞统吩咐手下人到他本帐去把他的包裹拿了来。把里面那口铁锈剑抽出来,丢在此间,把刚刚得到的新剑塞了进去,然后检点一下,手挽包裹,鹅毛扇一执,起身拱手:“丞相,贫道去了。回来再见。”
曹操也忙起身:“待老夫相送。”
两人并肩而行,手下带着黑爪跟在后面。到陆营前,庞士元跨上马背,回头对曹操道:“丞相,不劳远送,过日再会了。”
“先生一路小心。”
哪知今日一别,竟成永诀。
庞统策马而去,曹操回转营里。不提。庞士元心想,我叫周瑜命丁奉在黄州渡口等我,想必已经等候好久了,快些去吧,他催马加鞭,沿着江边直奔黄州。一路之上,举目四望,微风吹拂,细浪翻卷,江上的景色倒也不错。但路上冷冷清清,行人稀少。偶见几座村落,数间茅舍,也都是关门闭户。真是不闻鸡犬啼吠,但听乌鸦聒噪;不见炊烟袅袅,唯见落叶飘飘。兵荒马乱,百姓早已背井离乡流落他方去了。
江边一棵光秃秃的野树,江风袭来,枝条在寒风中瑟瑟颤抖。头顶上迟到的雁群在匆匆赶路,不时发出阵阵凄厉的呜叫。一片萧条、肃杀的景象。再回首观望,曹营已经渐渐地远去,但营头密密层层,旗幡飘飘扬扬,刀枪闪闪烁烁,隐约可见。庞统想,要不了几天,叫你水、陆、粮三座大营统统化为乌有!方才献连环计时何等惊险,那四位文人说穿了我的计,我一言未发,竟使曹操重入圈套,想来也觉有趣。不是我夸口,诸葛亮也没有这等能为。因此,庞士元踌躇满志,洋洋自得,在马上仰天大笑:“哈……!”
不料,乐极生悲。你正在马上得意,事情来了。只听得马后一声吆喝,声若洪钟,分明一员虎将随后追来。“呔!妖道庞统,巧献连环,岂能蒙蔽我家丞相。大将军奉命前来拿你回去。军士们,与我追赶上前!”
“杀──”
庞统听了,吓出一身汗来。心想,奇怪,我刚走,就有人给曹操说破了我的计。莫非此人也知道有东风?现在后面追上来的这员大将,吼叫之声响亮,必是一位勇士;小兵约有三、五百人。倘被他们生擒回去,定然有死无生,要想活命,只有快逃。一边磕在马背上拚命逃窜,一边在想,一个人有了本事,还要有运气。诸葛亮的本事与我差不多,但他的时运比我好。烧博望、烧新野,最近草船借箭,等等,条条计都成功;我刚刚出山,一共才献了一条连环计,还未成功,就要出毛病了。真是晦星高照!现在也不要多想了,逃命要紧。
可是,你逃得快,后面追得急。庞统听得后而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心想,看来逃不掉了。马虽好,我的骑术怎能与大将相比?也罢,与其被他们抓去问斩,不如拔剑自刎了吧!庞统把鹅毛扇往颈后一插,左手伸到包裹里,握住剑柄,拙出三尺青锋,准备引颈自戮了。再一想,何必呢!难道我讨了这口剑来,就是为了自杀吗?我空怀一身本事,才活了三十二岁,正无处施展才略,就这么轻身?倒有点不甘心。自杀称为寻短见,是没有见识的弱者之能为,强者理当抗争。我虽无什么武艺,但凭我这张利嘴,可以说得来者不敢妄自动手。庞统打定主意,扣住马匹,掉转马头,耍想看一看来者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总以为后面的曹将身材魁梧,胯下高头大马,手中不是巨斧,便是大刀,周围小兵数百,哪知回头一望,人影全无。庞统这才放下心来,暗暗庆幸自己命不该绝。心想,幸亏方才自己没有鲁莽,否则岂不死得不明不白,还要被曹操耻笑?但是,明明听得后面一员曹将、数百小兵紧紧追来,怎么忽然间会一个都不见了呢?大白天又没有遇上妖魔!这倒奇怪了,回到江东要去同孔明一起研究研究,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你真的去向孔明请教,要被他笑掉牙齿了。不是你脑子笨,而是性子太粗,不肯仔细考虑,庞士元正在呆呆思想,忽然在数十步路后面的一棵大树背后,发出一阵笑声:“哈……!”
庞统听得笑声,猛然醒悟:我上了你这家伙的当了,在此曹营,只有你知道有东风。他便执着宝剑,点马向笑声传来的方向跑过去。到那棵大树旁,扣马一看,嗨,果真是你!
只见树后一人坐在马上,布道巾、布道袍,浑身重孝,手执纸扇,面露一丝狡黠的笑意。原来非是旁人,乃是好友徐庶也!“我道是谁,原是元直。”说罢,把宝剑插入匣中。
“庞兄受惊了。”
原来,徐庶以为庞统献了连环之后,总要来探望一下好友,问为何还不离开赤壁,询问一下我可有脱身之计。不料庞士元以为徐庶早有打算,根本没有想到他会无计出走,故而献了连环,行色匆匆,自顾自跑了。元直想,难道叫我烧死在这里?因此,悄悄然上马追来。
一路之上,见他在马上东看西望,十分得意。心想,你太没有良心,见死不救,一点不讲朋友义气,今天倒要让你吓一大跳。徐庶有今绝技,嗓音能人能小,能粗能细。逼尖之时,堪称隔墙西施;放宽起来,如同霸王叱咤:还能模仿各种音响,讲得各地方言,一人可以叫出数百人之声。方才的大将、小兵,都是他一人扮演的,卟得庞士元魂飞魄散。后来见庞统拔剑,徐庶担心他真的要寻死,故而停止叫喊,身子往路旁大树后躲藏起来,又见他在那里东张西望,茫然不解,徐庶忍不住笑了出来,庞统刚才只要细细想一想就会明白。
现在庞士元见是徐庶在耍弄他,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对他看看:你这样开我的玩笑要开出人性命来的!所以,板起画孔问道:“元直,你到来何事?”
“恭喜庞兄!贺喜庞兄!”
“喜从何来?”
“连环计大功告成了。”
“略施小计而已。”
徐庶想,你就是这种脾气不好,一点不谦虚。说:“庞兄,火烧赤壁,即在目前了。”
“那个自然。你也明白,此乃最后一计也。不日便要火攻曹营。”
“那末,难道玉石俱焚,连徐某一并烧死不成?”
“咦,你何不早早远走高飞?”
‘徐某早有此心。怎奈无有脱身之计,故而特来请教庞兄。”
“哼!在水镜庄上学道二十年,竟连一条小小脱身之计都不能思得,枉空啊,枉空!”
徐庶想,自己小弟兄来求教你,你不安慰我几句,反把我埋怨一顿,真是求人不如求自己。但是现在有求与你,脱身之计是大事,只好让你教训几句。“庞兄,小弟当局者迷,还请庞兄指点。”
庞统想,你既然是来求教于我,那就应该好言好语好商量,为什么要恶声恶气恶心肠,那样胡闹吓人?方才你吓了我一跳,现在我也要急得你半死。“脱身之计么,庞统也是没有的。”
徐庶见他眼珠一转,然后说没有计。知道他是明明有计,故意放刁,要急急自己。徐元直想,我是冷不防吓你,你却面对面急我,倒要试一试,还是你吓得倒我,还是我吓得倒你?“庞兄果然无计?”
“确是没有。”我有计也说没有,你又不能挖我的心看的。看你拿我怎么样!
“罢、罢、罢!”
庞统不防他会对自己这样震怒。心想,“罢”字出口,直脚无救!“你‘罢’些什么?”
“既然庞兄无有脱身之计,徐某定被周瑜大火吞噬。那末我也顾不得这许多了。为了苟全自己的性命,只得回去将连环计与曹操说破了。”
“有计!有计!”这个家伙真刁!看来先要把你这个冤家请掉之后,赤壁才能烧成。
徐庶想,不吓一吓你,你如何肯自己说出来:这叫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回嗔作喜问道:“既然庞兄有计,那就请教了。”
庞士元器量小,不肯白白吃亏的。他想,你元直跟随水镜先生学道的年数最长,相术颇精,深得水镜相法的此中三昧。你要求我说脱身计,必须先给我相一个面。这样,一物易一物,等价交换,大家不吃亏。因此说:“元直,若要脱身之计,请你先与我相上一面。”
徐庶想,要在你身上讨便宜真难。相法是有的,但是,若说能从脸上看出一生的吉凶祸福,那是不可能的。你要我相,我就给你相一面。因为你的本领虽然不亚于孔明,但脾气比他差远了。平时提醒你,你总当耳边风,甚至要被你反唇相讥,今天倒不如借相面之机,向你进上数言,听不听由你,我也算尽了与你小弟兄多年的情份。
元直对庞统相了一会──其实,这副面孔根本用不着看,眼睛一闭,画都画得出来,与其说在相面,倒不如说是在想词,故意要摆足相面的架子。
庞统还不大放心,怕他敷衍了事,叮嘱道:“请元直仔细一些。”
“庞兄听了,神龙见首不见尾。得胜便归,急流勇退。得胜不归,后悔莫及!须学范蠡,莫效文种。好了!”
庞统想,我的一生就只有这几句?你的相面价钱太贵了,聊聊几句就想赚我的一条计。不过,你的意思我是明白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就是说,我这一辈子的事业是不可能善始善终的,开头很好,而结果是草草了之的。叫我得胜了就回去?要学范蠡功成之后,隐入五湖,不要学文种名就以后,不思隐退,反遭越王杀戮。也就是叫我择一位贤明君主助之,成了一番事业,应该立即抽身退归山林。
其实,庞统并没有把徐庶的话理解正确。徐元直知道你庞统生就了这么一种性格,是不可能辅佐一个明主成天下的,现在献连环已成功,已经很不错了,就应该及早回头,倘若再要恋栈,还想干一番大事,结果肯定不会好的。庞统要到四年之后,误走落凤坡,头顶上的乱箭如飞蝗般地射来时,他才真正瓴悟到徐庶这几句话的深刻含意。当然“一失足成千古恨”,已经来不及了。
庞统想,你已给我相过面了,下面就是我来教你脱身计了。说道:“元直,若问脱身之计,我且问你,曹操屯兵亦壁,与江东交战,因何必败?”
“只因曹贼犯了军家四大忌。”
“四大忌么?乞道其详。”
“其一,劳师远征,军士疲惫,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也。”
曹操从七月丙午日出兵,虎入襄阳,杀刘琮母子;九月,败刘备于当阳长坂;十月,屯兵赤壁。直到现在,将近半年,军队未曾得到休整,士卒都已疲乏、厌战,并有思乡之念。战线拉得这么长,劳民伤财。
“陆军不利水战,乃二大忌讳。”
曹操手下都是陆军,而打江东必定要靠水战。以自己之短,敌他人之长,岂有不败?
“北军南来,水土不服;长江之中,潮涨潮落,士卒多生疾病,此三大忌。隆冬天气,马无料草,乃四大忌。”
曹操百万大军开支极大,每天所要耗费军粮不说,光是马料要多少?春、夏季节还可以就地割草、放牧,冬天草都枯了,只好都吃存货。不管粗料、细料,三十万匹马,一天要吃多少?也就是说,供应困难。
庞统听完,问道:“还有呢?”
“没有了。”
庞士元想,难怪你要跑不掉了,在曹操营中耽了一年多,竟然不知曹操还犯一大忌。“元直听了,西凉马腾、韩遂未灭,曹操有后顾之忧,用兵不周,此乃五大忌也!”
“明白了。”
徐庶想,我后悔来求计的!这一点我也应该知道的。你一讲“西凉”二字,我就完全明白了。这是曹操的一大忌。目前天下,除了刘皇叔之外,曹孟德最大的冤家,就是西凉马腾。因为当初奉了献帝衣带血诏,组成了灭曹兴汉的“灭奸团”的七个成员中,就剩下皇叔和马腾,马腾拥有四十万西凉兵;大将中,有三个儿子、一个侄儿,骁勇异常,再加上无敌将庞德和另外八员名将,实力雄厚。曹操出前门打江东,但心中一直在担忧马腾打他的后门。万一马腾从西凉出兵,进潼关,占领许昌,就把曹操老巢都端了。因此曹操为了此事,在与周瑜交战时,经常分心。我也就可以借此脱身了。好了,脱身计已有,我应回去了。在这里说话,时间不能太长,万一被曹操得悉,就要多出枝节。便对庞统拱手道:“多谢庞兄。时光不早,你我再会吧。”
哪知这两位好友,今日在江边话别,今生再也不会相聚了。
庞统也说一声.“再见!”彼此圈马而走。徐庶回转大营,按庞统的指点,去作脱身的准备。
庞士元赶到黄洲渡口,见江边泊着一只渔舟,便下马问讯。船舱中走出丁奉,将先生连人带马接到船上,一起返回三江。周瑜设宴款待庞统,同时,派人去请诸葛亮到此议事。
庞士元一见孔明便问:“孔明兄,可知贫道如何献的连环?”
孔明略加思索,答道:“想必是曹孟德识破了连环计,然后你便指指上、下,摇摇手,又对他一扇。曹操复番中计。莫非如此?”
庞统大为吃惊,果然神机妙算,名不虚传。心想,这家伙怎么象和我一起去的一样,一猜便中?由此可见,你孔明也有献连环的能为,只是因身份关系,而不能亲自过江而已,“孔明兄一语破的,庞统佩服!”
庞士元便从袖中取出那卷曹营破绽图,递给周瑜:“请都督?看。曹营上的?绽全在其中。”
都督想,庞士元不但献连环成功,而且把曹营上的破绽都画出来了,这是十分宝贵的材料。周瑜看过后,递给孔明:“先生请看曹营的破绽。”
庞统想,你这个人真傻!我是给你看的,你怎么能给他看呢?被他一看,你就等于、没有看。但在场面上我又不能说不给诸葛亮看,反而是帮他的忙了,孔明看了一遍,全部印在脑中。所以,到赤壁起火时,他的令箭条条都没有虚发,并且步步抢在周瑜的前面。在这点上,诸葛亮一要谢庶统的先见之明,二要谢周瑜的失策,把曹营的破绽尽数给他看。
酒过三巡,都督命手下拿来许多礼物,赠与庞统。庞士元不是那辈贪利之徒,退回了大部,略为受领一点,打成一个包裹。起身辞别周瑜:“都督,改日再见了。”
“凤雏先生,待等破曹之后,再论先生之奇功。”
服侍过庞统的小僮又被唤来;现在他拎了包裹跟主人一起出营、周瑜、孔明送到侧营外,一躬而别。
赤壁大战之后,周瑜根本想不到给你庞统论什么功了,与孔明争夺地盘都来不及,直至被诸葛亮三气气死,始终没有与庞统再见面。等到风雏二次到江东,便是来给周瑜吊丧的了。
现在不提孔明回船,周瑜回营。
且说庞统带了小懂,牵着黑爪,直往西山而来。心想,这次赤壁鏖兵,不在这里的人都要特地赶来看火攻,我在此三江而不看,那真的是傻瓜了,而且我的吃、住,都有人照顾,乐得在此住上几天,看完了火攻再走不迟。
庞统刚刚走到西山江边,恰好江上驶来一叶扁舟。船头上站着一位老者,也是道家装束,须髯银丝相仿。口中自言自语:“鹤发童颜孩儿心,隐居山林脱红尘。老汉复姓司马,名徽,表字德操,道号水镜。近日观看天文,不日东风将起,赤壁鏖兵即在眼前,故而泛舟前来观看火攻。”
庞统一看,啊呀!原来是山林中老前辈。心想,赤壁非烧不可了。观众已路远迢迢赶到这里来隔江观火了。连忙把手一拱,招呼道:“船上我道是谁,原是老伯大人。小侄庞统有礼了。”
司马徽抬头一看,只见江边站着庞士元。便笑着应道:“我道是谁,原是贤侄,久违了!”
“请老伯登岸!
“来了。”
小船靠岸,水镜离舟登陆。船钱早已付过,让小船回去,德操一上岸就对士元道:“贤侄,你此番献连环有功。”
庞统觉得十分奇怪:怎么刚一见面,你就知道我去献了连环呢?便问道:“伯父大人,怎见得小侄献了连环?”
“老夫想来,此番火攻赤壁,非用连环不可,而献连环者,舍你求谁也?再则,你包囊之中乃是何物?”
“乃是礼品。”
“谁人所赠?”
“周公瑾也。”
“为何赠你礼物?”
“因献连环有功。”
“这就是了。”
庞统想,老伯年事虽高,但脑筋比我们年轻的敏捷,一看就已察觉出了苗头,“伯父大人到此何事?”
“前来观看火攻。”
“既然如此,请与小侄一起登山。我在献连环之前,便耽搁在山上草屋之中。”
司马徽想,那好极了。山上既清静幽雅,又可观望火攻。否则,我还得找个安身之处呢。现在吃、住都不必担心了,而且和士元在一起也有个照应。老人家想到了身在曹营的学生徐庶,心想,赤壁火起,元直难以幸免,不趁早脱离凶险之地,大祸将临身也,不知庞统过江去,可曾遇着他。故而问道:“请问贤侄,此去曹营之时,可曾遇见小徒否?”
“老伯大人,小臣遇见了元直兄。他因无有脱身之计,故而尚在赤壁。”
司马徽听了此话,十分沮丧,连连摇头叹息道:“枉空啊!枉空!跟随老汉二十余年,竟连一条脱身之计都求之不得。实是枉空!那末后来便怎样?”
“小侄与他言道,马腾、韩遂未灭,便可借此脱身。”
“妙计啊妙计!多谢贤侄了!”
司马徽想,徐庶是个孝子,我一向非常喜欢他,把他当作子侄看得。可叹他为了老娘,在曹营吃了一年多苦头。但愿他太太平平离开虎窟,远走高飞吧!
庞统命小僮带过马来,让水镜上马。德操道,步行爽快。就这样,两人边走边谈缓步登上西山。到草屋外面,庞统正要举手推门,忽听里面传出一阵笑谈之声。司马徽轻声问庞统:“莫非草屋之中还有他人?”
“老伯大人,小侄来此之前与离此之后,草屋中并无一人居住。”
“那末里边何来笑声?”
庞统也觉得事情很蹊跷:我才离开了两天,怎么已经鹊巢鸠占了呢?便凑在门缝上往里张望。只见里面有两个人在对弈,右首一位白面长须,左首一个青脸虬髯,都是道家装束,十分悠闲自得。原来,右边的是颍州石广元,左边的是汝南孟公威。
石广元手中拿着一颗白子,举棋不定,无从下手。放在这边,接不上‘气’,摆到那里,青面孔做好了“眼”,投下去就是死子,要被吃掉的。所以白面孔拿着棋子自言自语:“唉!东风不与周郎便。”
这句话的意思是,周瑜只知道用火攻,却不识天文。有了东风,他也不会用,只得让孔明夺得三分天下。
外面水镜一听,连忙接口:“庞统连环成枉献。”
没有东风,不能纵火,庞统的连环计也是徒劳无用。
里面石、孟二人听得外面的人接出下联,知道不是寻常之辈。便问道:“外面哪一个?”
水镜反问道:“里边哪一个?”
石广元趁机把手中的棋子往棋盘里一丢,用袖子一拂,一盘棋就此和掉,谁胜谁负也不去管他了,连忙起身开门。一看是司马徽与庞统,四人不觉相视大笑:都是自己人,今天不约而同在此聚会,真是有趣得很。
庞统关照小僮快去营中报禀都督,此地来了三位客人。周瑜得悉此讯,也很高兴,立即派手下到此来安排他们的饮食起居。过几天还有崔州平、庞德公和孔明的岳父黄承彦,都要到此来观看火攻。现在暂且按下不表。
再说,曹营中的徐庶。元直与庞统在江边分手以后,立即回转陆营本帐。吃过晚饭,徐庶便向一个小兵借了一套陆路巡哨队的制服,小兵不解地问道,徐先生要这身衣服何用?元直道,我晚间睡不着时,喜欢出去走走。免得巡哨老是查问,所以要穿一身巡哨服。
所说曹操并不把徐庶当作犯人似的严加监视,丞相知道就是放他跑,他也不敢跑的。他一跑,许昌城内徐母的坟墓就保不了。他就要担一个不孝的名声。但是前线军营中的规矩是,夜间出入大营要严格盘问、搜查的,穿了巡哨队的服装,进进出出就方便多了。曹营中的文武十分欣羡他的满腹锦绣,知道他只是不愿为丞相效力,故而虽然平时很少交往,但对他都很敬重。小兵对他更加不敢得罪,丞相往往被他戏弄,觉得他为了便于出入而要借这么一套衣服也是通情达理的。再说他穿了这身衣服也干不出什么事情来,所以一口应承。
徐庶换好衣服,便直奔水营而去,按想好的计策办事。
正是:原来出将入相辈,非是偷鸡摸狗人。
不知元直往水营去干些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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