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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识银枪甘兴霸失粮 观大纛许仲康弃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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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忠见甘宁面有嗔色,暴跳如雷,丢了令箭就驾舟而去,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不敢阻拦。吕范俯身捡起地上的令箭一看,货真价实是都督发出的密令,上面有无法模拟的印记,旁人是不可能伪造的。因此也愣在一旁。
他们都莫名其妙,只有兴霸的肚子里象钻进了了群萤火虫,通明透亮:昨天下午军政官到我的营里来抽调,说是孔明借东风所用,就是拿了这条令箭来的。今天天亮时,诸葛亮匆匆逃回樊口山,当然不可能会有空把令箭交还都督,看来也没有把令箭丢在七星坛上。这就可以大胆地断定,诸葛亮偷走这条令箭早有预谋,就是为了用它来骗取我们得到的粮食。由于马忠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因此被刘家兵将从眼皮底下窃了这许多粮食,而一点也没有察觉。诸葛亮你好心狠啊!我和数十员曹将拚得七死八活,你倒命人把我的果实偷得一干二净!哼,想都不要想!碰到了我的手上没你们的便宜可沾。你们载了一百七十万石米是行不快的,我一下子就可以追上你们了。而且那两个所谓严州解粮官肯定是蹩脚货,关、张、赵是不会来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丑事的。追上以后,我非但要把粮米全部夺回,而且还要连你们的船和木排也一起抢回来,教训教训这班贼,提醒提醒诸葛亮:沾便宜也要看看对象,到我手里来偷东西是没有好结果的!
小船冲出口子,兴霸向樊口山方向一望,江面上片舟全无,粮船不知去向。他想,怎么跑得这么快?不可能。大概弯进横江了。正要下令追踪,一个吴兵叫了起来:“甘将军,你看,他们在那边呢!”
甘宁回头对西边一望,果然,隐隐约约有一长串的东西在江边上航行。心想,从这一长串的船队来估计,肯定是偷粮贼,但从方向上来琢磨,又好象有点不可信,哪有偷了东西大模大样地绕道而行的?不过,现在是战火纷纭的时候,江面上还会有商船,只有战舰,而战舰是绝不会连在一起束缚自己手脚的。再说,曹操的船和周大都督的船都不会到这里来的,除了刘家这班明目张胆的贼以外,还人何人!因此,甘宁把戟一指:“追!”
十二条板桨划急,小船如飞而去。越追越近,越看越清,果然木排上装的都是鼓鼓囊囊的米包;一道道带侧的风帆扯足,借着横风,缓缓而行。
三千汉兵中有两千在木排上。罩在外面的孙家号衣全都脱掉了,象围裙似的系在腰间,身上显出“刘”、“汉”的字样。大家坐在米堆上面嘻嘻哈哈,庆贺胜利。
毛仁、苟璋在最后一节木排上的米堆上,仰面躺着,捋着小胡子洋洋得意:“毛兄,军师叫咱们只能偷九成,现在咱们全部把它拿光了,不是也没有事吗?”
“是啊。而且军师叫咱们绕道赤壁,兜个大圈子,人不知,鬼不觉。即使甘宁发觉受骗,也一定往樊口山追去,越追越远。”
“对。这多拿的一成,咱们两人对分,至少每人可拿八万石。”
“吃几辈子都吃不完呢。嘻……!”
“哈……!”
用苏州的一句方言来说,贪心不足烂肚肠,他们的心太黑了!如果按照孔明的吩咐,只拿九成,非但可以节省一点时间,早一点离开是非之地,而且在甘宁看来,十几万石大米堆在江边也是一垛高高的粮山了,他就不一定要马上向马忠追根问底。即使甘宁看出其中有诈,能够争取到这一点时间,甘宁追出来时,他们已经跑远了,他看不见粮船的影踪,必然直接往樊口山去扑个空,这样就安全了。而现在甘宁一眼就发现了他们,那里还肯放他们逃跑?
兴霸渐渐追上粮船,已经看清了在米堆上嬉笑玩耍的小兵穿的是刘家号衣,更证实了刚才的推测是正确的。心想,果然是这班穷鬼,穷得发狂来做贼了!想不到一面自诩为汉家皇叔的刘备,竟会唆使手下干这种事情!又见米堆上躺着两员将,身影不熟悉,无大将风度,料定不是关、张、赵。心想,关云长我曾见过面的,身材魁梧,气概非常;张飞、赵云我虽未识面,威震寰宇,不至于会这么懒散,劫了人家的大粮竟无戒备之心。不知是两个什么样的货色。便厉声喝道:“呔!大胆孤穷将,竟敢偷取本将军的粮米!甘宁来也!”
毛、苟正在骨头轻,大聊其天,猛然听得后面大声吆喝,马上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回头一看,一叶扁舟疾驶而来,顿时慌了手脚:不好了,甘宁追上来了!两人后悔不该多偷一成米而耽误了时间。苟璋还算镇定,安慰毛仁道:“别害怕。一慌反而要露底,我来吓退他们。”
苟璋回过身来面对甘宁。心里在打颤,嘴上还不肯软:“呔!你胡说八道什么?咱们奉了军师之命,到聚铁山搬运曹家粮米,与你何干?”
甘宁想,明明是偷,还要美其名曰搬运,你们怎么不到山上去搬呢!“孤穷将通上名来。”
“你听了。咱们是刘皇叔驾前、汉军师帐下,勇猛无比的大将军毛仁、苟璋!”
甘宁想,姓的是猫、狗,做的是偷鸡摸狗的事,自称勇猛无比,不会勇到哪里的,只要不是关、张、赵,全不是我的对手。“大胆猫狗,留下粮米!如若不然,甘宁跳上前来,尔等性命不保!”
毛、苟想,我们提心吊胆地偷了米,难道被你一句话就夺回去,有这么便当的吗?不过,倘然他真的跳上来,我们两个功夫自己有数,十个毛、苟也不是他的对手。怎么办?咱们自己没本事,只有把两块响招牌抬出来吓唬他了。苟璋道:“哼!甘宁,我劝你不必追赶,咱们赵子龙将军和葛军师正等着你呢!”
甘宁听了,颇觉可信:赵子龙是完全有可能奉了孔明之命接应毛、苟的,因为毕竟是一百七十万石大粮呢,诸葛亮决不会掉以轻心。但孔明本人绝不会亲自来的,一是他的身价大,片刻不能离开刘备,二来,他叫手下做贼,有何面目与我相见!但是,只要赵子龙一来,事情就麻烦了。虽则我从未与他交过手,甚至他的面长短我也不知道,但从大战长坂坡斩杀五十余员上将的威望可知,我甘宁不是他的敌手。因此,人家称我江东赵子龙我很满足。否则的话,就应该倒过来称他为“江夏甘兴霸”了。赵云一来,米是夺不回来了。都怪都督不谨慎,遗失了一条密令也不给我打个招呼。那只有迁就一点,作一些让步。因此,甘宁口气和缓了下来:“毛、苟二将听了。本当甘宁定将粮米尽数夺回,看在孙刘两国联合的份上,愿与你等平半均分。”心里想,我不能说是看在赵子龙面上。
毛仁对苟璋看看:那就给他一半吧,要不然他跳过来,我们就白跑一趟,颗粒无收了。
苟璋对他瞟了一眼,暗示道:不行,我们偷来的这许多粮食,都是皇叔以后奠基创业的资财,怎么可以私与吴将平分呢?他听到诸葛军师、子龙将军的威名就肯心甘情愿地让出一半,说明他害怕。我们只要再硬一硬,他就会滚蛋了。相反,你答应分一半的话,他反而要疑心我的话是假的了。便又高声道:“咱们的粮米为什么要给你一半呢?给了你,咱们在诸葛军师面前如何交令?你别痴心妄想了,快点回去吧。要不然,军师和子龙将军一来,没你的好处!”
甘宁想,我让出一半已作了最大限度的退步,你们竟然一毛拔,毫无谦让之心。也罢!就算我刚才战死在粮营上,以身殉国,见了赵云唯拚一死。现在趁赵云未到,先下手为强。便命令手下紧划几桨,再靠近一些,“大胆猫狗,甘宁来也!”
毛仁急得用手乱捅苟璋。我说蛮好一人一半,你不听,现在他横了心要和我们对着干,我们性命不保。
苟璋想,何必这么心怯呢!历来闻得“孝子杀身以事其亲,忠臣杀身以报其君”。我等承蒙皇叔厚恩,犹恐报效无门,今日事已至此,纵然性命相捐,只要粮米安然无恙,有何悔哉!因此,抽出腰中宝剑,跨前一步:“你来,你敢来!”
毛仁说,你怎么不要招来杀身之祸?
苟璋对他相视一笑,不叫他来,他也要来的。索性派头大点,也许他倒不敢来了。
毛仁想,既然要拚,那末朋友义气,要死一起死。也抽出了三尺青锋。“你来!你来!”边说,边向后面退了两步。
甘宁想,当然要来的,难道怕你们两个鼠辈不成!兴霸将双戟一分,身子一蹲,正要想蹿,突然,“乓……”一阵锣声。甘宁一楞,回头望见旁边横江里驶出一批战船,打的都是刘字旗号,为首的大船上一面大纛高飘:“大汉军师、中郎将诸葛”。甘宁立即吩咐手下:停船!停船!不要中了埋伏。
毛、苟一看,高兴得蹦了起来。心想,我们是无意中吓吓甘宁的,不料被我们一屁弹中,军师真来接应我们了!因为毛、苟接了令箭先走,后面的事情一概不知,所以还以为来的是真孔明呢。
这批战船早就等候在横江口了,见装粮的船满载而过,又见甘宁追上来,他们就作好了准备。遵照军事的吩咐,只要毛、苟二将一抽宝剑,立即鸣锣杀出,插在木排与甘宁小船的中间。大船驶到两国中间。舱中的“诸葛亮”满面春风,自得其乐:“头戴旧纶巾,身穿旧鹤氅,拿的羽毛扇,扮的诸葛亮。下官,孙乾。奉了军师之命,前来接应毛、苟二将。”
孙公侯想,军师安排我在这里以防万一。如果毛、苟偷得快,跑得迅速,甘宁根本不会往这边追,我就不必登场。现在这两个家伙误了时间,甘兴霸追了上来,所以我只好出来挡一挡了。好地甘宁看到这面大旗就会不战自退的。
不料兴霸并不退兵。他想,毛、苟倒并没有瞎说,诸葛亮果真亲自出马。这也难怪,这许多粮米确实是件了不得的大事情,对于一直处在穷困潦倒的刘备来说,形容得难听一点,可以说“家无隔夜粮”,如今曹操一败,聚铁山的这些粮食就象一块肥膘一样吸引着他,因此不择手段地来骗取盟国,真是穷偏了心!所以统帅亲临前线接应。我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诸葛亮。因为他什么都能算得准,料得到,连别人肚子里转什么念头全都晓得。他这一来,这些粮米我就别想夺回去了。但是,叫我马上就退,我这口气平不下。我要仔细地看看,你诸葛亮可有面目来见我!堂堂一条龙,变成贼祖宗,而且到自己朋友手中行窃,简直不要脸皮!兴霸将两戟插好,双手叉腰,怒目横眉,气咄咻咻,盯着孔明的船上观望。
那船上的汉兵见此情景,立即进舱禀报,“禀军师,甘宁不退。请军师出舱。”
“啊,还要出舱相见么?”
“那当然。否则何必叫你穿了这身衣服到这儿来呢?”
孙乾虽然对自己的改扮很满意,但总有点心虚,知道甘宁是熟悉军师的,万一被他识破,性命危险。现在甘宁既不逃走,又不杀来,弄得他一筹莫展,只好硬着头皮出去见一见。他站起身来,上下检点了一下。
小兵说,你切莫慌张,应该仪态大方,从容不迫,要学军师那飘飘然的样子,一慌就不象诸葛亮了。
孙乾点点头,定一定神,稳定了自己的情绪,准备出舱正式表演一下模仿孔明的能力。
小兵响报:“军师出舱!”
甘宁屏息凝神,瞪着舱门口。虽然见孔明怕,但是这股气给他壮了胆,而且正义在手,理直气壮。
孙乾这几步“方步”模仿得真是维妙维肖,活龙活现。他慢条斯理地跨出舱门,在船头上侧向站定。羽毛扇遮住下半部脸。眼梢一瞟,见小船上金盔金甲一员大将,虎视眈眈。江东赵子龙名不虚传,果然十分威风。要是他不服气,“卜笃”跳上来,那我只好摘掉纶巾,跟他摊底。──孙先生已想好了退路。
甘宁一看,果真是孔明。心想,趁火打劫,攫取渔利,居然还有脸出来见我!
甘宁怎么会没有看出来是假的呢?原因在于:一、公侯与孔明的身材、面形基本相似;二、甘宁哪里想到会有假诸葛亮,毫无思想准备,所以根本不去辨什么真假;三、正因为甘宁很熟悉诸葛亮,所以不须再看,一见此人纶巾鹤氅,将扇轻摇,三绺清须,步履飘逸,就认定是诸葛亮了。倘然是久慕大名,初次得见,那就很有可能要仔仔细细地端详一番当今卧龙的尊容了。兴霸现在只是这口气难平而已,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观察他面庞模样上;四、天还未亮。虽然已交卯时,但冬至是一年里黑夜最长的一天。船上桅灯光线微弱,看不真切。
甘宁见他身子侧转,羽扇遮住了半张脸。心里暗笑:凭你面皮老,做贼到底难为情的,所以不敢正视我。肯定两腮涨得通红通红。你越不敢看我,我越要盯着你瞧,叫你无地自容!
孙乾想,这有什么好多看的呢?又不是什么古董!看了就该走了呀,多看要露出马脚来的。你不走,我不能赶你走,我又不能先走,这样僵在那里算什么名堂呢?公侯一动脑筋:有了。军师在紧要关头,只要羽扇一招,顿时埋伏四起。那末我也来招一下扇子吧。不过我是没有埋伏的,叫做有招没招,譬如不招,吓唬吓唬他。孙乾把羽毛扇一招。
谁说没有埋伏?人家就在等你这一招呢!你不注意人家,可人家一直在注视着你。刚才听到你们锣声一响,船出横江,他们这批船就悄悄地从的面跟上来,填补了你们原先的位置。现在见你羽扇一招,立即鸣锣驶出口子,往你与甘宁两船之间插进去。
甘宁忽见诸葛亮这种奇特的暗号,大吃一惊:孔明真是神人,要钻他的空子简直是非份之想。羽扇一招,大祸临头了。据说烧博望时,就是诸葛亮这么招几招,夏侯惇的十万人马化为乌有。周都督也算得上是位大能人了,但碰上他就是走投无路。我怎么还这么傻!
孙乾一看,来的是自己人,为首的船上插一面白底黑字的大旗:“常山赵”。哈哈!被我用扇子招出个赵子龙来!即使甘宁看出我是假的也不怕了,──不料来者与你是同行,也是假的。你如果知道的话,会急得瘫下来的。
那些载米的船和木排虽然在继续前进,但只行一点点路。毛、苟看见赵云的旗帜,开心得在米堆上翻跟斗、虎跳,小兵们也兴奋得指手划脚,议论不休。毛、苟二人想,我们真成了金口了,说谁来,谁就来,这下更放心。
甘宁想,诸葛亮和赵云果真搭了档一起来。好,虽然我的米全被偷光,但总算看到了两只面孔。尤其是赵云,更加值得一看。大家都称我是江东赵子龙,而我连真的赵云怎么个模样还不知道,很想见识见识。粮米我一粒都不想要了,见一见赵子龙就走。吩咐手下把小船略为后退一点,让赵云的大船插进来。
大船的船舱里坐着公子爷刘封。他一向自称赛赵云,今天叫他改扮四阿叔,他感到喜出望外,高兴得不得了。
小兵进舱禀报:“禀赵大将军,甘宁不退,请赵大将军出舱。”
刘封毕竟是一员武将,从小跟着舅父上战场,多少也有点胆量,所以他一点也不慌。心想,反正甘宁不认识我四阿叔的,而且又不要与他交战,怕什么?我正要借着这身盔甲到敌将前去显耀一下威风,尝尝做天下名将的滋味呢。如果今天赛赵云能够吓退江东赵云,那倒是我戎马生涯中最光彩的一页。想到此间,站起身来,整盔理甲。
手下一声吆喝:“赵大将军出舱。”
刘封手提甲拦裙踏上船头。
甘宁一看,一员遍体银装的大将从容不迫地跨出舱来,年纪很轻。心想,是啊,赵云人称白袍小将嘛。看他体格并不魁梧,想不到两膀竟有千斤神力!面貌也很英武、俊秀,不似一般勇猛大将的粗犷、凶悍,这就是巧将的特点。我久慕其大名,今日得见,又花了一百七十万石米的代价,得看个够。
公子爷想,干吗老是这么盯着我看?莫非怀疑我是假的?人家一点不怀疑,他自己先心虚了。那好吧,我来讲几句赵子龙的话给你听听,让你快快走吧。“忆昔战长坂,威风尚未减!”
甘宁一听,暗道,我知道你在长坂一战中的威风的:百万军中血战一昼夜,枪挑五十四员曹将,连枪王张绣也成了你七探蛇盘枪的牺牲品,还有夺槊三条,伐倒大旗一杆,救出小主阿斗,身无一点创伤等等,是吧?所以我甘拜下风,不敢跟你较量,只是想瞻仰瞻仰你的尊容,到底怎么会使天下名将折服的。我花了一百七十万石米来看看你的金面,算来代价也不小了。你何必还要逞威风,吓唬人呢?
刘封念罢那两句,还要报个名字给他听听呢。心想,这名字今天不报一报,真是错过良机了。以后再想也想不到了。便道:“俺,刘……”
自己的名字每逢出头露面总爱挂在嘴上,说惯了,一个“刘”字脱口而出。
甘宁见他在报名字,正在侧耳静听,不料赵云的名字弄出个“刘”字来,使他迷惑不解。
边上的汉兵被他这一“刘”,流出一身冷汗来。心想,你说话不托下巴,被甘宁杀过来,我们都要流血。
公子的瓜还算灵敏,“刘”字一出口,马上发觉说漏了嘴,连忙刹住话头。脑子象闪电般地转动,要想弥补这个漏洞。稍一顿口,马上改过词来:“刘──皇叔驾前……”
汉兵想,这老兄补漏洞的本事倒不错,把刘字转到东家头上去了。
刘封本来是很泰然的,现在说了一次口冲之后,心慌了。心里想好了词,但话以嘴边又变茬了。因而,越急越是连着出错。“公……”
想说“公子爷”了。“公”字出口,自己也吓了一跳:真该死,怎么好“公”呢!
甘宁还在想,赵子龙文武兼备,一肚子的锦绣文章,报个名字都花样面出。看来他的武艺虽好,说话却有点口吃的。
刘封还算头脑冷静,灵机一动,马上又转了个弯:“公(功)成名就……”
甘宁想,又在自吹自擂了!功成名就这话要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你才有面子,怎么能自我吹嘘呢?这样狂妄傲慢,不是名将风度。以此度来,你这个人的修养也有限得很,还不如我呢。
这班汉兵实在受不了了。心想,已经连错了两次,幸得甘宁不知底里,倘然再来一次,那就有性命出入了!还是咱们来帮帮他的忙吧。在刘封略顿一顿的时候,便齐声高喊:“赵大将军厉害啊!”大家暗示刘封,你是赵子龙,没有什么好“刘”和“公”的!
刘封明白他们的意思。这才定了定神,缓了口气,把词儿想好,咬了咬牙齿,然后斩钉截铁地迸出四个字来:“常山赵云”
哎哟!汉兵们想,报了半天,总算报出来了,谢天谢地!真都要被他吓死的!
甘宁暗忖道:就这么四个字最值钱,噜里噜苏,这些力气全是多花的嘛!早就知道你是赵云,你的大旗也打在那里,我又没叫你通名报姓,你那么穷凶极恶干什么呢?好了好了,总算领教过了,原来赵子龙是这么一个人。跟他没有什么话好说的,走吧。
哪知刘封等不及了。心想,我报了名字你还不退,分明是不服贴我。好,那我就耍条枪给你看看。我这条枪比我四叔的那条还带劲:粗啊!外面包铁皮,里面是毛竹,又轻又体面,谁见了不害怕呢!反正你看不出是假的。“来,宝枪伺候!”
甘宁打算转身就走,猛然听到扛枪,倒不走了,要见识见识它!
两个汉兵到舱里去抬枪。其实这种枪一个人都能捧几杆呢。但因为称到赵子龙的宝枪,一定要两个人扛的,表示身价高、气派大。刘封的枪搁在后舱门边上,枪尖朝下,钻子朝上。这两个汉兵被刚才那一“刘”一“公”吓昏了,惊魂未定,瞎猫拖了死老鼠。第一个小兵转过身子,把枪顺势往肩膀上一扛,第二个跟着凑上去。好这样就是钻子在前,枪尖在后。两个人都没有注意,把枪颠倒了扛出舱为。穿过船舱,跨上船头,到刘封的右前方,蹲着弓箭步。“赵大将军,宝枪来了!”
那末刘封啊,你也看一看呀!他看都不看。因为他的注意力全在甘宁身上,觉得这个江东赵子龙比自己这个赛赵云神气多了。心想,万一这最后一手吓不退他,那怎么办?真的动起手来,我哪是他的对手呢!所以,他的眼光一直盯着兴霸。再说,大将拿武器是不需要看的,熟能生巧,一到手里就有数,稍一抖动,位置就调整好了;用枪的话,一抓就是前七后三,不会错的。刘封的架势倒不错,挺有威风的:右手把枪杆一搭──用枪是左手在前,右手在后的──随着左手的动作,目光移到枪头上。一看,啊,是个钻子?!顿时又急又气:这两个家伙怎么把枪颠倒扛给我的!现在怎么办?掉过头来吗?不行,枪一掉头,就说明我拿倒了。赵子龙连枪都不会拿,这不是在揭自己的底吗?甘宁立即会看出破绽,意识到我可能是假冒的。只有鱼目混珠,将错就错,随它去颠倒。好在对方从未见过四叔是怎么拿枪的,欺欺他。刘封装得煞有介事,把枪钻略略往上一抬,神气活现地对甘宁望望:看见没有,赵子龙拿枪就是这么个样子,与众不同,绝就绝在这里,量你无法辨别真伪。
甘兴霸见分把枪颠倒拿着,觉得奇怪:堂堂天下第一名枪,连枪都不会拿,还有谁相信呢?但事实上他倒拿的呀!再一看,这赵云楞眉暴目,杀气腾腾。有所领悟:哦,我明白了。一定是他见我不退,以为我不服贴他,所以要拿点颜色给我看看。这枪故意颠倒拿,意味着要使煞手枪法了。什么煞手枪?不问可知,七探蛇盘枪,想叫我跟枪王张绣一样。哎哟赵子龙啊,你太辣手啦!我算得对你谦和恭敬了,一百七十万石米全部送给你,非但不跟你打,连话都没有讲一句。就这么看你都不许我看,还要用煞手枪送我的命?好好好,反正这些米拿不到了,犯不着再搭上这条命,就算做个大人情,美了你家主公刘备吧!本来我还想再看看呢,现在你把颠倒煞手枪来吓人,老甘要走了!竟然就被这颠倒枪吓退的!只闻得甘宁一声命令:“收兵!”
小船掉转头去,板桨并举,往聚铁江划去。
刘封见甘宁去远,这才喘一口大气,把枪往船板上一丢。然后板着面孔对两个小兵怒斥道:“你们这两个狗头,为何把枪颠倒拿来!”
“小的该死,该死!”
刘封说,差一点被你们闯出大祸,幸亏我灵活多变,把甘宁应付了回去。其实哪里是你灵活,而是赵子龙的威望高,否则甘宁根本不会放你过门。
公子爷吩咐把船头掉过去,往西而行。
孙乾还在船头没有进舱,见赵子龙的船驶近,连忙上前招呼──越认为是自己人,就越不去细看。“啊,子龙将军辛苦了!下官有礼。”
刘封听见这边船上招呼,心想,从没听说军师自己谦称下官的。因此吓了一跳。“不敢!末将见军师有礼。”
孙乾也在揣摩:怎么赵子龙今天这样细声慢语,有气无力的呢?仔细一看:“啊,原来是公子!”
“原来是先生!”
“彼此啊彼此。”
“哈……!”假的来救假的,天上罕闻,诸葛军师真想得出来。甘宁知道了更要气死了。
孙先生跨到公子船上,两人带了六千军队,无多片刻就追上了木排。
毛仁、苟璋见军师和赵将军的船都尾随而来,连忙跳下米堆,站在木排后艄,施礼道:“末将毛仁、苟璋见军师、赵大将军有礼了。”
“二位将军少礼。”
“二位将军罢了。”
毛、苟一听,也觉声音不对,心想,军师的喉咙太响,赵将军的嗓音太弱,怎么回事?抬头一看:“啊,原来是孙老和公子爷!”
“正是。”
诸葛亮做就的圈套非但敌人要钻,自己人都难以看破,这就是一种潜在的威力,也使弱兵变强兵。
毛、苟这倒有点后怕起来了:幸亏现在才晓得他们是冒牌货,要是早知道的话,我们要急得屁滚尿流的。“孙老、公子爷,你们的胆量倒不小!”
“军师将令,怎能违抗?”
他们这一行人载了粮米高高兴兴地回去。路过赤壁,顺手牵羊把徐、丁二将看守的江东战船全部抢光,一起带了回去交令。此话以后自有分解。
单说甘宁饱受一肚子的急气回到聚铁江,弃船上岸。马忠、吕范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兴霸十分懊丧地把这条密令的前因后果说了个明白。说,这都是大都督的失算,枉送了一百七十万石大粮,还让我吃了大惊。我追上了粮米船,不料碰上孔明和赵云来接应。可恨那赵子龙倚仗着名枪蛮横无理,一出来就要用颠倒煞手枪结果我的性命。幸得我见多识广,一眼看破,马上退兵,否则性命和粮米一起送掉了。这事与你们无关。
吕范说,那末只好算我们倒楣,白辛苦一场。现在我们去见都督吧。
甘宁说,你们先去,我等一下再来。
“甘将军意欲何往?”
“不必多问。把那令箭给我。”
其实甘宁他心不死,失掉了这些米,寸功全无,还想去找点功劳,以慰心愿。
吕范、马忠见他情绪不好,也拦不住他,不敢多问,把令箭交给他,自己带了六千军队和八十条大船驶往赤壁,等候都督收兵。幸亏这八十条大船还保住,否则周瑜就无法返回三江口了。
甘宁吩咐手下放火烧毁粮营。山上人和粮都没有了,一蓬火把蓬帐、营头焚烧殆尽,这才解了一点心头之怒。兴霸带了三千兵卒从前山兜到后山,那地方叫乌林。想捞点功劳。占了聚铁山,又失了粮食,他的胃山大了,一般的功劳不在他的眼里,一定要抵得上一百七十万石大米代价的功劳他才要,他以为凭他的本领就可以随心所欲。一到后山,迎面就碰上夏侯惇。
一只眼怎么还会在这里?他往赤壁方向跑了一段路,想想没有脸去见自己的阿叔,所以重又踅了回来,想找几个帮手,复夺粮寨。现在看见甘宁,顿悍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我这座粮营就是被你搅光的,要与你拚个你死我活!夏侯惇到了这个地步,置生死于度外,拍马挺枪直向兴霸狂扫过来。
甘宁一见夏侯惇,也是咬牙切齿,怒火满腔:都是你这匹夫在后山冲上冲下,害得我不能脱身。否则我早到前山去的话,这些粮米绝不会被人窃去的。我拚了半夜的命,一粒米都没有得到,差点被诸葛亮气死,你还要来拿我出气!那正好,我正悉没地方发泄呢,你来了,我就先杀了你,打打我这条戟的牙祭!
两人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两个气筒子再也憋不住了,更不答话,动手就打。但是,只打了三个回合,独眼龙就瞥见了聚铁山上的满天红光。心想,好了,米和营都完了,我还打什么?纵然得了这座火山又能什么用呢?他便虚晃一枪,圈马便走。
兴霸想,眼下大功没有找到,不如先把你这匹夫杀了,对自己也好有个交代。故而拍马紧追不舍。两将相距不过三、四十步。
突然,夏侯惇的前面冲来一将,银盔银甲,手捧银枪。何许样人?乃是吴将凌统。凌公绩如何到得这里?我等一下再作详述。前书早已说过,凌统与甘宁有杀你之仇,一直想借机报复,但急切难以下手。现在看见兴霸,顿时气冲脑门,怒火中烧。心想,何不帮了夏侯惇一起把甘宁干掉?不,那不行。一、夏侯惇毕竟是敌人,我与甘宁是私仇,大丈夫恩怨要分明,是非要辨清;二、二打一胜甘宁也算不得好汉。那末我先帮了他杀掉夏侯惇,然后再跟他算帐。这叫先公后私。凌将军打定主意,把银枪一架,探弓搭箭,窥定夏侯惇的印堂,当地一箭,距离不过四、五十步,一箭身中的话,独眼龙肯定一命呜呼。
不料事有凑巧,就在凌统发箭的同时,夏侯惇杀了个回马枪,“哈啦”一个圈子兜到了甘宁的后面,向他夹背唰地一枪。
凌统一看,啊呀糟糕,这一箭要射中甘宁了!射死了他,人家还以为我是故意的呢,我就是浑身长嘴也辨白不清。凌将军倒为甘宁着急了。
你放心,这支箭好象明白你的意图似的,迷信的讲法叫做“在劫不在数,在数最难逃”,挨箭的仍旧是夏侯惇。因为甘宁发觉一只眼杀回马枪,立即身子一偏,意在避开背后这一枪,不料同时也躲过了前面的一箭。凌统这支箭“从一而终”,“矢志不渝”,仍旧看中了夏侯惇。不过位置略为偏了一些,不在印堂,而是对准他以前中过一箭的老地方──左眼窝“嚓!”不偏不倚地射了进去,幸亏这么兜了一圈之后距离已将近百步了,箭的力量小了许多。但也已足够他受用。夏侯惇左眼中了箭,痛得吼叫连连,带箭圈马落荒而逃。跑了一段路,见甘宁不来追赶,扣住马匹,搁下长枪,咬一咬牙,把箭拔了出来。好在那地方是个空窟窿,里面早就没有花头了。敷药包扎以后,夺路寻找曹操而去。
甘宁当时一楞,不知是谁放的箭。见夏侯惇逃窜之后,抬头一看,是凌统。兴霸是个明白人,知道这一箭不是冲着自己的,而是射夏侯惇的。心里很高兴,多年前,我伤了你的父亲,你一直耿耿于怀,寻隙报复,旁人一再婉言解劝都无用。今天在战场上你帮我这样的忙,就是表示这个死结解开了,从此可以言归于好。兴霸把戟一搁,点马上前,满面笑容地拱手道:“多谢凌将军相助。”
凌统已经挂好硬弓,捧起银枪。见甘宁迎上前来,钢牙紧咬,怒目圆睁。道:“呔!劫江贼,看枪!”
甘宁一震:哦!原来你算帮我射了夏侯惇,再来与我算帐?真称得上一员恩怨分明的大将!那总算比你年长几岁,再加上当初射死了你的父亲,总是我的错,在礼义上我得情让三分,明吃三分亏了。因此甘兴霸并不招架,只是把身子一偏,让过第一枪。第二枪来,还是闪过。到第三枪,甘宁才执戟招架,但依然不还手。凌公绩一枪连一枪,一枪紧一枪。甘兴霸欲罢不得,只好奉陪。
甘宁手下这班弟兄一看,自己人打起来了。心想,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我们帮了谁好呢?劝又没有资格劝。只得干着急。哎!正在此时,大家见老都督程普来了,连忙高志叫喊:“程老都督快来哎!”
程普冲过来一看,心中愤愤然一气:战场上杀敌人都来不及,你们竟在这里纠缠斗殴,自相残杀,成何体统!便起长枪把两柄咬住的武器挑开。
甘宁看见程普来劝,立即收回画戟,倒退几步。凌统还不罢休。程普把他的枪抓牢,正色道:“小将军,天大的事情,回去再讲,此间乃是战场!”说罢,拖了凌统便跑。凌公绩忿然而去。
甘宁想,一个人倒起楣来,就象魔鬼缠身一样,甩都甩不掉。一百七十万石米偷光,差一点中赵子龙一枪;现在好意去谢谢他,反而又谢出一包气来,弄得自己人也打起来了。
那末甘宁哪,你碰到了那么几个钉子,也该识相一点走了呀!他还不死心。心想,有了那么一身武艺,在这么一场大战中,竟然寸功全无?不,一定要找一桩大功来补偿损失!所以他还在乌林一带转来转去。
大功有吗?怎么会没有。这不是来了:“谁来搭救老夫!快来相救老夫!”
兴霸循声一看,只见那边逃来一人,相貂红袍。心想,曹操嘛!哈哈,大功终于被我等着了!抓住曹操,别说一座聚铁山,十座八座的价值都远远不止,可称是大功中的第一大功!
那末,曹操怎么又在喊救命了呢?原来他被曹洪救下之后,听说粮队安然无恙,就比较安心了,叔侄二人边走边谈,缓辔而行。不料韩当、周泰丢下你俩之后,很快找到了周瑜的大队。见两军正在混战,便上前对都督讲,不必打了,曹操早已溜跑,我们差一点把他捉牢,结果被曹洪救了去。周瑜仔细一看,果然不见曹操在那里指挥了。这个消息在吴军中一传开,曹军也马上得悉,顿时就没了斗志。文官和小兵首先滑脚,随后大将也挡开对方的武器圈马而逃。曹操听得背后杀声传来,回头一望,只见自己的军队如潮水般地涌来,周瑜的人马在后追赶。心想,照这个样子,聚铁山仍旧要走马失守的。所以只得和曹洪一起圈回来,命令众将回马抵敌,叫子廉也上前参战。于是,两军又是一场混战。曹操寻思,现在离聚铁山更近了,我非要先去布置一番不可。想必这一段路上总不会再碰到吴将了。所以,他又偷偷地退出圈子,一个人独溜了。
的确,要不是诸葛亮骗掉了甘宁一百七十万石米的话,这段路上的倒是一个吴将都没有的。现在虽然有了个甘兴霸,但也不一定会碰得上。问题在于曹操方才已经溜过一次,露了底了。有些机灵的吴将一边在打,一边就在注意着他的动静。见你果然又是老花样,他们马上就退出圈子,拍马丛书。起先有吕蒙、凌统和程普三个吴将一起追他,但是因为天还未亮,赤壁的火光又照不到这里,所以曹操东钻西拐把凌、程二将甩掉了。──这就是凌统和程普怎么会单独跑到乌林来的原因。但是吕蒙仍旧紧紧咬住了曹操不放。曹孟德逃到此地,抬头一看,只见聚铁山一片火光。这一打击比他看到陆营烧光还要沉重得多。心想,完了,完了!水、陆、粮三座大营全部毁灭,我在长江边上已无足之地了。三十年来从未吃过这么大败仗!早知道这样,我何必要一个先溜呢?现在,后面的吴将紧紧追赶,我的滑背马如何跑得过久经沙场的骏马呢?所以高声喊叫:“谁来搭救老夫!”
甘宁一看,原来是吕子明在追赶。心想,他追了那么多路没有追上,而我只要在前面帮他拦截一下,曹操就插翅难逃。抓住了这老贼,功劳我俩平半均分。这么大的功劳,一半已经尽足够矣。而且子明是我好友,理当互帮互利。所以兴霸策马向曹操迎头拦去,大喝一声:“呔!曹贼哪里走,甘宁在此!”
曹操本来一直在往后面窥视,现在猛听得前面一声大喝,抬头一望,啊呀!前面拦,后面追。连忙拔转马头向横刺里蹿去。他吓昏了,不往左边跑,反向右边奔,往聚铁山脚下逃去。
吕蒙看到甘宁来拦,起初有点不高兴,以为他来夺取现成功劳。转而一想,曹操的马上功夫不错,凌统和程普都被他甩掉了,我一个人这么追下去,可能也会丢失目标,或许再碰到个把曹操来接应,那事情就麻烦了。现在兴霸来帮我堵一堵,那就万无一失,马上可以把曹操捉牢了。分一半功劳给他,我也不吃亏。于是,三匹马跑成一个品字形,一齐向聚铁山脚边冲去。
曹操边逃边对左右后方回顾,没有注意到前面。哪知此路不通的。因为聚铁山上的大火已蔓延到后山脚下的树林了,这片林子树木繁密,火焰被风一吹,连成一片火海。曹操还一点不知道,拚了命只顾往前跑。
甘宁一看倒急了:老贼别一头冲进火海烧死了呀!那我这桩大功又要落空的!待我来提醒他一声:“呔!老贼,前面一片火海,尔往哪里走!”心想,你看见火海,必然只要勒马回头,我和吕蒙两下包围,稳稳将你生擒。
曹操听说前面是火海,心想,谁会信你的话!分明是他们的诡计,骗我向前看,他们趁机射我一箭。再跑一段距离,不在射程之内。这才抬头向前观看。一望,啊,果真一片火海!心想,这下死得惨了。回马吧,送入虎口;向前冲,葬身大海;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也罢!水、陆、粮三座大营已完,我也没有希望了,还是死了吧,总比被他们生擒活捉强得多。在连环舟上我就准备投火的,结果没有死成,现在死得成了。曹操把心一横,牙齿一咬,双手把领鬃毛一拎。
你愿意死,这匹马还不肯轻生呢。看到这样的烈火,它怎么敢跳进去呢?昂起马头,嘶声乱叫。曹操的两条腿拚命在马腹上磕夹,同时用力把领鬃毛狠狠几拎。这匹老马实在吃不消了,既不能站定,又无法向左右跑,只得一声嘶叫,腾起四蹄,向火堆里蹿了进去。只见火舌蓬地一闪,人和马顿时影踪全无。
甘宁万万没有想到这老贼会来这么一手。愣了一愣,只得将马扣住。
吕蒙也扣住马匹。曹操一逃掉,吕蒙满腔怨恨:都是你这家伙便要来抢半份功劳,现在弄得大家都没有。否则我一直追下去,追到他这匹滑背马摔倒,我稳捉死老虎。就被你这么一拦一逼,他狗急跳墙,投火自焚了,一桩到手的大功断送在你的手里!真看在我们是多年的老友,要是别人的话,我早就破口大骂了。尽管如此,吕蒙对甘宁还狠狠地瞪了瞪眼睛,哼了一声,圈转马头悻悻而去。
兴霸气得无话可说。心想,好心帮个忙,反而结了个冤家,枉空还是个老朋友呢!我不拦,你也未必抓得住他的呀!看来我是晦星高照,霉气熏天,一连碰上这么几件不顺心的事情。那末,你就找一个清静的地方去避避风,一走了之算了!可他还不死心,非要挨一枪才舒服呢。他想,活曹操捉不牢,能找到他的尸骨也是好的,可以证明他是被我们逼死的,也是一桩不小的功劳。所以甘宁沿着火海边缘巡查着,一是提防曹操受不了烈火的燎烤重新冲出来,二是等火势减弱后,去找他的焦尸。
这时,东方发白,天色微明,正是建安十三年十一月二十日凌晨。
甘宁一心想找曹操的尸首还未找到,另一大功倒又找到他头上来了。只听得“嘎啷,嘎啷……”车声辚辚。吴兵一看,就知道是来的什么车,连忙叫甘宁:“甘将军,你看,那边饷银车来了。”
甘宁回头一望:好家伙!来了这许多饷银车,数千曹兵推的推,拉的拉。粗粗一瞥,就可以估计到这些车子里至少有千万两白银,夺下这些饷银车,足足可以抵偿被偷的那些粮食。今天甘宁老是拿一百七十万石米来作衡量功劳大小的标准。看到这些银子,死曹操他马上不要找了,连是谁在护送这些饷银车都不看一看。只顾吩咐部下:“尔等在此等候,待本将军劫下饷银车。”说罢,拍马挺戟冲向曹兵车队,喝道:“呔!贼兵贼将留下饷银车,甘宁来了!”
曹兵一看有人拦劫,便把四百辆车子一齐停下,回头对许褚看。
仲康押了这些车辆离开陆营,抄小路往聚铁山而来,为了将粮饷合并一处,已经九十里路走过来,一无风波,很是太平。但是小道崎岖,车辆难行。许褚性情粗暴,只管催促小兵赶路,稍有迟缓,立即鞭打钻敲。曹兵们怨声载道,敢怒而不敢言。一吃败仗,本来就没了士气,还要吃这样的苦头,怎不愤恨!心想,这些银子我们一两都没有份的。吃吃力力地推它拉它干什么呢?敢地来个把厉害点的吴将,把许褚杀败,我们就好丢掉车子逃命了。但是很遗憾,一路上虽然碰到过几员吴将,却都不是许褚的对手,一击即败。所以曹兵们在咕,“嗨!这班东吴将都是饭桶!”“就是嘛!哎,赵子龙上哪儿去了?”“是啊,赵云怎么不来呢?”大家知道许褚见赵云怕,所以都有意在提赵云。现在,看见甘宁来劫饷银车,他们又议论开了:“我的哥,甘宁的本事如何?”“听说还不错。甘宁人称江东赵子龙,虽然不是真的赵子龙,但多少也还有几下子吧!”“那太好了!但愿他能杀败这痴老虎,那我们就可以脱罪超生了。”“对。”……
于是,拉车的都御下了皮带圈,推车的放下了车把,都在作逃跑的准备。手下跑到许褚面前:“报禀许大将军,前有吴将甘宁拦路劫车。”
“甘宁?”哼!除了赵云,都不在我的心上。招呼道:“军士们,闪开了!”
三千曹兵退至两旁。许褚冲到队伍前面,迎面见马上一员吴将,金盔金甲,手捧画戟。仲康虽然也知道甘兴霸是江东数一数二的名将,但觉得比自己还相差一截。所以许褚很傲慢,扣住马匹,喝道:“大胆吴将,竟敢拦阻俺的车辆!报上名来。”
“大将军甘宁便是。贼将留名。”
“丞相帐下,痴虎大将军许褚。”
“与我留下饷银车!”
“若要车辆,刀上领取!”说罢,九环刀一荡,拉开交战的架势。
甘宁想,你这是废话!谁要白拿你的车辆,当然要凭本事来取的。明知许褚是百万曹军中第一块牌子,自己不一定能在他的九环刀上沾得便宜,但因前面两桩到手的大功都丢失了,这一次岂肯放过?非要拚命一搏不可。反正是没本钱生意:输了没有什么损失,除非一条性命;赢了就有数百辆饷银车,总归合算的。故而甘宁毫不示弱,“贼将放马!”
两马相交。许褚挥动九环象鼻紫金刀,喝声:“甘宁看刀!”当头一家伙。
“且慢!”兴霸举戟招架。
说评话,讲到兵刃相碰,总是“当啷啷”、“嚓锵锵”。其实不尽然,内中也有区别的。现在许褚的刀和甘宁的戟碰在一起,声音特别清脆响亮,而且火星直冒。说明两人都是力大无比的超等大将。武器咬住,马打交结。转了三个圈子,甘宁勉强把许褚的大刀架开,连手向他迎面一戟。仲康用大刀一格,兴霸画戟荡开……表面上看来,两人一来一回打了个平手,不分高低。事实上,许褚要比甘宁高出半着棋子,后者招架前者的大刀,需要转几个圈子,找到最得力的角度,才能架开,而前者招架后者的画戟,只消“当啷”一下;再则,甘宁已是拚性舍命,全力以赴了,许褚却从容不迫,有板有眼。若用秤来打比方,虽然打在同一个秤星上,甘宁正好是两头平,而许褚是秤梢往上翘的。
双方小兵呐喊助威。吴兵高喊:“甘将军厉害啊!”曹兵也在叫:“甘宁厉害噢!”
许褚想,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们应该叫我厉害才是呀,怎么给敌将助威呢?他不知道小兵正希望他吃败仗哩!
正在他们杀得难解难分的当口,正北方来了一彪人马,炮声隆隆,刀枪闪闪。马背上一员大将,银盔银甲,银枪白马。马后一杆白缎大旗高飘,上绣“常山赵”,三千汉兵个个挺胸凸肚,神气活现。因为在赵子龙麾下,特别要耀武扬威,拿点精神出来。小兵一边跑,一边在对马背上的大将看:你今天全靠这身盔甲和这面大旗,否则你根本没有资格独当一面,在许褚、甘宁面前显威风的,只好跟在别的大将后面凑凑热闹。
其实这员大将地就是弟兄两个中改赵云的阿哥何仁。他穿了这身行头,打了这面旗帜,一心想在战场上出出风头,被他招摇撞骗,倒也很有成绩。
三千曹兵听见炮声,对那边一看,大旗上“常山赵”。曹营中上至丞相,下至小卒,看到这面旗帜,无不丧魂落魄,哭爹喊娘的。长坂坡被他杀得落花流水,事隔两月,记忆犹新。但现在曹兵们看到这面大旗,却是喜出望外,眉花眼笑:嘻嘻!我们正在记挂他,他这就来了!对了,他们现在是孙、刘联合呢。许褚对付一个江东的甘宁都不能取胜,再加一个老牌赵云插手,他的性命就难保了。好好好,救命皇菩萨来了。这些曹兵故意虚张声势,连连高喊:“不好喽,赵子龙来啦!”“赵云杀得来了!快逃啊!”
一阵罗唣,三千曹兵逃得精光,好象赵子龙一来,他们就奉旨逃难了。
吴兵见曹兵逃得不剩一个,也吃了一惊:赵子龙那么厉害?人都还未露面,只亮了一下大旗,曹兵就象见了阎罗王似的!哦,他们是深有体会的,吃一堑,长一智,见了就逃,免得枉送性命。他们逃光了,赵云杀不到曹兵,肯定要拿我们出气。还是知趣点,赶快退避三舍吧!吴兵也跟着起哄:“赵子龙来了啦!”“哗──”向后倒退,一哄而散。
赵子龙确实威风,他的大旗一到,顿时吓退曹兵,带倒吴兵。不过,吴兵毕竟是被带倒的,所以只退出一箭之地,又聚拢来了。曹兵其实也没有逃远,一个个都在那里要看看赵子龙如何杀败许褚呢。
汉兵对何仁看看:你瞧,到底要有点真本事啊!赵将军的大旗一亮,人家四百车银子就乖乖地放下,等着你去取呢。
何仁一看,果然两家小兵全部逃光,四百辆饷银车丢在那里,两员猛将在三百步外交战。便一声令下;“军士们,上前推动车辆。”
三千汉兵一拥而上。早已分派停当,操演熟练,四个人一辆车,有条不紊,两个在前,把皮带圈往肩上一套;两个在后,抓住车把,往上一掇。“好了,走吧!”“嘎啷!嘎啷……”四四一千六百小兵推动饷银车,另外一千四百兵在周围保护。何仁更不打话,圈转马头,马蹄得得,押了车辆向东北方扬长而去。
三千吴兵一看,哎哟!这班怎么那样熟练?动作干净利索,井井有条,好象做惯了这种生意一样。甘将军即使打赢了也白打了呀!但又不敢上去抢夺,只好眼睁睁看着他们渐渐远去。
许褚因为打得不紧不慢,十分从容,所以小兵的喊声他全都听到了,尤其是赵子龙三个字,他的感觉特别敏感,他好象有条件反射的。心想,真是赵云来了吗?哦,不错,他们是孙、刘联合的。一个赵子龙我都吃不消,还能再加一个甘宁!长坂坡中挨了他一钻,打得我口吐鲜血,今天切莫送了一条老命!看来这四百辆车子总归保不住了,还是保了这条命吧。但是阿戆还要摘回一点面子。对着甘宁大声骂道:“没廉耻的甘宁小子,许褚去也。”意思是,你们两打一,不算好汉,不算名将,老子不高兴跟你们打!骂了一声,圈马便走。
甘宁因为比许褚弱着半着棋,所以杀得晕头转向,赵云的到来他根本不知道。但是见许褚忿然逃走,也觉得奇怪:他非但没有输,而且还占着上风呢,临走骂我“没廉耻”,实在令人莫名其妙。我跟他明枪交战,有什么地方见不得人呢?不去管它,反正他一走,那四百辆车子丢在这里,理所当然就是我的了。况且战场上你抢我夺,你死我活也是习以为常的,到了谁的手里就属于谁的了。不必多虑了,赶快叫手下推了走吧。“军士……”咦,怎么这班小兵都退得那么远,而且都象木头人一样呆着不动?大将打了胜仗,小兵应当欢欣鼓舞,拥上来祝贺呀!怎么这副死样?“军士们!”
吴兵听得叫唤,这才慢慢吞吞地围了上来。
“许仲康被本大将军杀退了。”甘宁自己也不敢相信这是事实,故而说出来的话也是软绵绵的。
吴兵想,好了,别装模作样了,许阿戆的本领比你强,哪里会被你杀退,还是赵云的旗帜吓跑的!你打得半死半活,不及人家旗帜一展。但他们见甘宁说被他杀退了,当然不敢违拗,只好和调:“是,是,甘将军厉害,厉害!”
甘宁想,怎么都那样勉强?这一声“厉害”是我硬讨出来的,好象我甘宁今天根本谈不到这“厉害”两字。不管怎么说,饷银车已被我劫下了,“军士们,推动车辆。”
“什么车?”
“饷银车呀!”
“在哪儿啊?”
甘宁想,咦?你们一个个都遇上大头鬼,没有魂啦!刚才你们不是比我还先看到吗?“车辆就在那……啊?!”
甘宁用手指着刚才停车的地方,定睛一看,哪里有什么车子,曹兵都不见一个。再对四下一望,仍不见影踪。觉得十分奇怪:许褚刚刚逃走,他来不及把车子推走的呀!“军士们,饷银哪里去了?”
“早被人家抢走了!”
“哪个如此胆大包天?”
“你还不知道啊?你和许褚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那边来了赵子龙,把曹兵吓得全部逃走,车子丢在那里,他就命手下弟兄推了就走了。”
“赵云?”
“是呀。喏,你看。”
甘宁顺着他们指点的方向看去,果然有支一车队在一员大将和数千弟兄的看押下渐渐远去,一面白缎大旗高飘。兴霸气呀!心头之火蹿上蹿下,暗暗恨道:赵云啊赵云,我跟你有什么冤仇,从聚铁江钉到这里,一点也肯放松?我用半条性命换来的一百七十万石米,看在你天下名枪的份上,统统奉送;现在我与许阿戆打得七死八活,你倒又来享现成了,把我夺到的饷银车又偷偷地抢去了。原来你这巧将乃是巧取豪夺之巧,巧夺天功为己有之巧呀!这不是强人草寇之所为吗?甘宁实在咽不下为口气,一声命令:“军士们,跟随本将军追赶上前,夺回饷银车。”
正是:失功可使平安去,贪利又招烦恼来。
不知下情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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