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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张飞施计攻克巴丘 廖登酬宴羡艳降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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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七年七月下旬,张飞任水军大都督以后,与孔明兵分两路进川。所谓“水军”,当然要走水路,张飞带领水军进川的第一个口子就是巴丘,一定要先坐船而去。其实,孔明率陆军进川,有时也要渡江涉水,所以陆中有水,水中有陆。现在张飞坐一艘巨舰,旗杆上飘扬着一面大纛,上书“大汉水军大都督、燕山张”,迎风猎猎招展;后面大号艨艟、二号战舰……拥塞江心。眺望江面,旗幡招风,刀枪耀日,战鼓隆隆,号角声声。这一日已是八月初,水军已近巴丘。巴丘并不大,只是一个镇。但地势险要,关隘坚固,从外向内强攻很难奏效。前几年周瑜曾想在这个地方打入西川,可没打下来,反而怀愤而亡,故有“巴丘命终处,凭吊欲伤情”之话。足智多谋的周瑜尚且打不下巴丘,何况初任都督的张飞呢。
巴丘镇已近在眼前,张飞传令停船,筑起瞭望台,率领参谋孙乾、参议糜竺,还有毛仁、苟璋、刘辟、龚都、范疆、张达,一起登台向敌营眺望。张飞一身帅盔帅甲,腰悬鞭、剑、弓、箭,长短皆全。居高临下,将川营看得一清二楚:中间一个大营,约有三万人马,营头上插着两面大旗,一面上书“赖”,一面上书“廖”;左右各有一营,各有一万兵,也各插一面大旗,左边的是“曹”;右边的是“马”。张飞仔细看了一会,传唤道:“向导何在!”
向导听到了传唤声,立即上前单腿跪见道:“大都督,向导在!”
“老张问你,中何大营上姓赖的,叫什么名字?”
“禀都督,中营上的川将叫赖忠。”
“赖忠?”
“正是。”
张飞想,我们刘、关、张三弟兄驰骋疆场数十年,各路诸侯都接触过,就是西川的人不太熟悉,尤其这些守关将我从没听说过。军师叫我在用兵上要知彼知己,这个赖忠虽说是个无名将,但能守第一关,必定有些来历,让我好好地打听一下。便问:“赖忠的脸蛋子是什么颜色?”
向导想,怎么打仗还要问人家的脸色?幸得我已经打听到了,便答道:“禀都督,赖忠是黑脸。”
“黑脸啊?”
“是。”
“可知有多大年龄?”
向导奇怪,怎么问了脸色还要问年龄?军师用兵从来没有这么噜苏的。在你手下当差实在是吃力!想了想,回答道:“年有四十余岁。”
张飞见两旁文武都看着自己,便解释道:“众位听了,老张从水道入川,这是第一关,故而先要问个明白。老张想来,生黑脸的大将,一般都是有勇无谋的匹夫……”
大家听了,都在发笑,你自己也生个黑脸,莫非也是匹夫,这不是自已骂自己吗?
张飞又说道:“不过,黑脸也并不全是匹夫。一般过了四十岁以后,便渐渐地聪明了,懂得吃苦学乖了。赖忠年过四十,老张料他已很聪明,不会怎么呆头呆脑了。向导,那中营上还有一将叫什么名字?”
“回都督,他叫廖登。”
“脸蛋子是什么颜色?”
“也是黑脸。”
“哈哈,也是黑脸,多大年纪?”
“二十有余。”
张飞听说廖登只有二十多岁,而且还是个黑脸,眼中一亮,好象找到了稀世珍宝,对两旁笑道:“哈……众位,二十几岁的黑脸正是鲁莽的时候。好比老张那时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杀人痛快,连朝廷的钦差也敢打。这廖登如今二十余岁,老张料他也是个有勇无谋的匹夫。”
张飞以前的所作所为,自然大家都知道。尽管他从年龄上分析出了敌将的弱点,但文武并不以为然,反而以为他是在胡思乱想。其实,张飞肯动脑筋这么想,就说明他已经找出了进攻巴丘的缺口。但数十年来的现实,使得大家无法一下子改变对张飞已形成的印象,一定要打下了巴丘镇,张飞在军中的威信才能逐步提高。
张飞又问向导:“可知左营谁为将?”
“曹俊。”
“脸蛋子怎样?”
“生一个青脸。”
“青脸?”
“是。”
张飞回身对两旁文武道:“众位,可知老张缘何要这般询问?”
文武想,你这个都督今天怎么象算命先生一样,还要排时辰八字呢!我们怎么知道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因此都摇了摇头,表示不明白。
张飞得意地说道:“老张素知生就白色的、青色脸蛋的人,大都是聪明有为,有的巧而智足,有的刁而计广,好比我家老赵生一个白脸,既巧又刁。想那曹俊生了个青脸,必定有些计谋。两旁以为如何?”
两旁文武想,哎,不错。这几句话倒很有道理,想不到你张飞也能讲出这么一大套,做了都督竟然也有几句中听的话了。大家忙附和道:“言之有理。”
“向导,老张问你,这右营姓马的叫什么?”
“叫马汉。”
“他生的什么脸蛋?”
“黄脸。”
“黄脸?红脸、黄脸,多是忠厚老实之辈,我家二哥生个大红脸,便是一个厚道之人。”张飞想了片刻,又自言自语道:“一个青脸,一个黄脸,两个黑脸。嗨--”
文武想,别的计策不想,老是问人家生的是什么脸。从没看到有这样的主帅,看样子跟着你进川不会有太平。
文官武将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因为张飞第一次当主帅,用兵之道不熟,刚到第一个口子,还不知巴丘的底细,而且张飞的用兵,当然比不上孔明那样周密、细致,大家担心张飞打无把握之仗。
但是,张飞的一言一行也不是没有根据的。他用川将同自已相比,用自己各个不同年龄时的行为作对照,这样一分析,张飞就觉得自己是处在优势地位。可是,现在却没有一个有用的办法,左思右想,就是想不出用什么计来破巴丘。问道:“众位可有妙计将小小巴丘夺取?”
文武相对看了一眼,都回答说:“都督,我等无计可施,请问都督有何计策?”
张飞摇了摇头,懊丧地说道:“老张也没得!”心想,我与军师分兵进川,为的是营救大哥。再说我拜军师为师已多年,连一个巴丘镇都打不下来,不要说对不起大哥,在先生面前怎么文代?这个镇一定要打下来,可用什么计策去夺关呢?张飞搜索枯肠,绞尽脑汁,忽儿环眼一瞪,嘴角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笑意,暗忖:有了!从荆州出兵时,先生为我送行,付我一封锦囊,吩咐我到了闵江,在无法过江时可以拆看,这封锦囊中必定有万全之计。虽然我还不知道这里离闵江有多少路,这封锦囊中的计策可不可用,反正先生远在陆地,倒不如让我先看它一看,能用则用,不能用再说。这么一想,张飞就伸手到怀里贴身处摸出这封锦囊来。孔明的锦囊,张飞看得多了,也深知其中所藏的玄机是任何人无法料到的,看了囊中所书,就立即会有破敌的妙计来。张飞满怀信心,小心翼翼地撕开囊封,从里面倒出书简。仔细一看,倒出来的又是一个锦囊,不过比外边的一个要小得多。这下张飞弄不懂了:先生莫非搞错了?怎么大锦囊中还藏着个小锦囊,难道说这条计策是空的,故意给我上个当?张飞把小锦囊翻了个身,见上面写了八个字:“未到闵江,私窥锦囊”--句话点中要害。张飞这一吓,险些儿销了魂,急忙把小锦囊放进大囊中,再塞进衣襟里。心想,我家老师就好似仙人一样,明知道我要偷看的,就用了两个囊封提醒我不要偷看。既然先生有所提防,那我就不要再这样做了,还是老老实实地自己想办法吧。张飞捋捋虎须,摸摸飞鬓,一对环眼滴溜乱转,嘴里反复嘀咕着:“一个青脸,一个黄脸,两个黑脸。”说着说着,突然高兴地大叫起来:“妙计来也!哈……”其声如雷震天。
文武想,在你手下当差,胆子还真的要大一点哩!你老是这样大吼一声,不给你吓死才怪呢!想那孔明军师满腹是计,也从未有这样的举止。你张飞才想出了一个办法,还不知是好是坏,就这么自称“妙计”了。就怕是“床底下放风筝”--大高而不妙!便问:“都督有何妙计?”
“此乃军机大事,切不可透露,过后自会明自。来,与我传令,三军离舟登岸。”
文武听了又好气,又好笑:什么计策,竟要这么神秘!老实说,你不告诉我们,我们还不要听呢,看你这个新上任的都督能干出什么事来。
号令一传下去,战船纷纷向江边靠拢,人马刀枪、车辆辎重全都上了岸,大批船只都锁在江边,大队离巴丘中营三里扎下。张飞升坐中军大帐,点卯完毕,拔令在手:“毛仁、苟璋听令。”
“毛仁在!”
“苟璋有!”
“老张付尔等将令一支,引兵三千到中营前,只命年轻黑脸出马交战。”
“遵命!”
毛、苟二人接令退出,点齐三千弟兄到营外上马,各执一口三尖二刃刀,到敌营前设立旗门。军士向中营上大声喊叫:“呔!川营上听了,咱们毛大将军、苟大将军在此,命廖登出马较量!”
营墙上的川军早已看到汉军大队登陆扎营,又见二员汉将领兵列阵叫战,立即下营墙往中营大帐去禀报主将赖忠。川将赖忠今年四十一岁,年轻时的确是个地地道道的傻瓜,性格粗鲁,脾气暴躁,动辄以命相拚。如今上了点年纪,人也成热了,遇事也爱动动脑筋,正如张飞所料的,过了四十岁,阿憨也就逐渐乖起来。赖忠身高八尺,黑脸虎目,浑身乌盔乌甲,足登乌靴,从头到脚一片墨黑,就象窑洞里钻出来的烧炭师傅。膂力过人,善使一口开山巨斧。现在得知汉军杀到,忙上营墙观看。见汉军大营上大纛高飘,知道是以张飞为帅。心想,张飞是天下最黑的黑脸,也是最傻的俊瓜。他为都督,怎么可以打进西川,就是我赖忠也不怕他。又见营前一彪人马设立旗门,阵前二将勒马执刀,军士都在叫廖登出战。又想,我是这里的主将,廖登又不是川中名将,为什么汉军单单只挑他出战呢?对了,他们必定以为我的武艺比廖登高出不知多少倍,所以先与他打一仗摸摸底,然后再与我打。便命手下去请廖将军上营墙。
“赖大哥,兄弟有礼了。”
来人正是廖登,今年二十三岁,体格健壮,一看上去好象浑身有使不完的劲。生一个锅底黑脸,身上也是乌油盔甲。此人除了有一身不错的武艺外,别的一窍不通,实在是个名副其实的傻瓜。此时听得营外喧嚣之声经久不息,正要出营,又见手下来报,方知汉军己登岸扎营了,便披坚执锐上了营墙。
赖忠道:“贤弟,汉军兵临城下,阿憨张飞为帅。你我只管放心。
营外毛、苟二人,论本领是出名的“蹩脚货”。但是,自从投到了刘备手下以后,一向忠心耿耿,战场之上经验丰富。尤其是孔明出山以来,又不折不扣地当了几年差,得益非浅,越发变得聪明伶俐。他们见营头上又多了一个黑脸,这个黑脸比刚才的黑脸年纪要年轻得多,而且精神焕发,黑脸上光彩熠熠,料定他就是小憨廖登了。就命军士喊叫。
“呔!营墙之上廖登听了,咱们毛大将军、苟大将军在此,命你出营交战!”
廖登年轻,性情剽悍,而且好胜心切。现在听得汉军在指名道姓地要他出战,心想,他们不叫赖忠,反而叫我廖登,自以为名声在外比赖忠要大得多。既然他们要我出战,那就拿一点手段给他们看看。他根本不去想一想为什么要叫他。廖登道:“赖大哥,待兄弟出马杀他们一个屁滚尿流!请大哥在此观战。”
赖忠到底有些资格,心想,既然汉军前来挑战,总要有人去应战,不是我便是你。汉军叫你,你也愿去,那就让你去试试,打不过我再出马也不迟。说道:“贤弟须小心汉将诡计。”
“大哥放心便了。”
廖登下营墙,带了一千弟兄。营门开,踏板落,廖登拍马举斧,连人带马冲了出去,大声吼道:“叱!大胆汉将,廖登来也!”说话间,已到阵中,一千川兵已列下旗门。廖登喝问道:“汉将留下名来!”
“大将军毛仁!”
“大将军苟璋!”
“汉将放马较量!”
毛、苟二人也不客气,拍马冲了上去,两个打一个,毛仁起三尖二刃刀向廖登的面门劈去。喝一声:“呔!廖登看家伙!”
廖登用斧钻子招架上去,“当”的一声,很轻松地荡开了,正想还手,可毛、苟二人的本领虽然是末等的,但两个人的搭档倒是第一流的,前后呼应,首尾相顾,配合得非常紧凑、默契,不让敌将有还手的机会。苟璋的三尖二刃刀迅速向廖登的大腿上刺了上去,“呔!黑脸看刀!”
廖登挥出去的大斧只得顺势收回来招架苟璋的刀,“当”的一声,又很容易地把三尖二刃刀荡了出去。虽然并不需要花很多的力气招架,但两头一来一往,穿梭不断地应付,倒也不可分心,所以很本不能出手还击。
张飞坐在帐上,听得外面杀声已起,便问道:“来,外面缘何呐喊?”
手下出帐对外看了一阵,飞报到虎案前:“报禀水军都督,毛、苟二将已与川将交战!”
“可是那个年轻黑脸?”
“正是黑脸廖登。”
“胜败如何?”
“二战一,未分胜负。”
“来,刘辟、龚都与我前去助阵!”
毛、苟、刘、龚,四个人是几年来的老搭档。他们最喜欢四个人同时战一个,遇上故手强一点的,四人轮番出手,不会吃亏。要是碰上个并不很强的战将,那还可以捞点便宜。刘、龚二人答应一声,出营帐,飞马驰入战圈。这下可热闹了,四个人把廖登围在核心,这里戳一下,那边劈一下,前后左右乱刺乱砍个不住,把个小憨忙个不亦乐乎。
毕竟廖登年轻力壮,武艺也好,又爱在众军面前显耀威风,正所谓“初生牛犊不畏虎”。 尽管一敌四,毫无胆怯之色,把大斧挥得呼呼作响,封得水泄不通,真个是上保头、肩,下护腿、马,四处招架,有次有序,不乱阵脚。巨斧到处,“啷啷”作声,不露一点破绽,兀自精神百倍,勇力千斤。
张飞等了一会,听得营外呼声渐高,知道刘、龚二将己参战,便问道:“营外胜败如何?”
“报禀大都督,四战一尚且不分输赢。”
张飞心想,遇到一个小小的廖登,竟然四打一也无法取胜。川中名将很多,要是到了巴州和严颜交战,你们怎么办?难道每到一关都必须我亲自出马?哎,这里要是有个老赵,那就什么事情都不用担心。孔明用兵,时常以黑白二将出战,所向无敌,所以张飞时常要想起赵云来。便叹口气道:“唉!只有老张出营一观了。弟兄们,与本督带马扛枪,营前伺候!”
手下把登云豹带到营前,两个弟兄扛了一条丈八蛇矛在马旁等候。张飞铿锵而出,跃身上马,双手围抱长矛,一拎缰绳,扫向旗门扣住,架起长矛,手捋虎须,圆睁环眼,看了片刻,见四将仍是奈何不得廖登,一声怒吼:“呔也!大胆川将,可认识燕山老张么?”
这一声吼,好似惊雷凌空。川营上文武将士无不为之一震,再加上他名闻天下,都知道力大无穷,武艺超群绝伦,少有对手,又听说他战场上杀起人来易如反掌。所以,川营上下人人惊骇,个个股栗。廖登举目向汉军旗门望去,但见马上端坐一个彪形大汉,黑脸豹头环眼,虎须倒奓,手抱一条丈八蛇矛,威风凛凛,气冲霄汉,果然称得上是黑脸中的鳌首,大将中的魁星。廖登不觉看得呆了,暗赞张飞果真是天下第一大将。不料,战场之上非同儿戏,岂容你斜视旁观!就只要你这样稍一走神,苟璋的三尖二刃刀毫无阻拦地刺到了廖登的腿上。廖登猛受惊痛,“哇呀”大叫一声,巨斧脱手,身子哪里还坐得稳,早已离了雕鞍,滚下马背。汉军一声唿哨,上前把廖登捆了个结结实实。手下一千川军,见大将被擒,便一哄而散,逃进了关厢。
张飞说道:“老张一到,小黑脸跌下马来。哈哈哈哈……”一路大笑,回到大营,撩矛下马,升坐大帐。
汉军捉了川将,凯旋而回,押着廖登来到大营前。四将下马,命弟兄看住川将,一齐到大帐来见张飞缴令。“禀都督,末将等擒得廖登在营前,听凭都督发落!”
张飞收令,吩咐退下。传令道:“来,将廖登押上大帐!”
手下飞奔而去。两旁文武想,一个名将要捉一个敌将这是容易的。但要收服他的心,这不是简单的事情,看你张飞可有办法。两旁拭目以待。
少顷,手下报道廖登已押到。顿时,帐上呼威连连。
廖登发髻高挑,上了大帐,背对张飞,面朝帐外,挺身而立,毫无俱色。
张飞喝问:“被擒之将通上名来!”
廖登昂首答道:“川将廖登!”
“见了本督,缘何立而不跪?”
“堂堂西川忠良,岂肯屈膝于外邦帐上!”
两旁手下见他如此傲立,又是一阵呼威,举着棍棒要想打下去。
张飞急止道:“慢,他不肯跪,老张由他站立便了。”张飞自找台阶落场。随即又吩咐道:“来,为廖将军松绑。”
手下上前七手八脚解去绳索。
“来,与廖将军戴盔披甲。”
手下把廖登的盔甲送上大帐,给他穿戴上。
“来,旁侧设一座位,请廖将军坐下。”
手下放定座位,推着廖登坐下。
张飞见廖登的腿上还在淌血,佯作惊状:“啊呀,廖将军腿上怎么鲜血琳漓?”
廖登嗔道:“何必多问,皆是你部下所为!”
张飞听了,佯装悖然大怒道:“哪一个将廖将军刺伤的,自已出列!”
苟璋见张飞如此宽待廖登,心想:我们四个打一个,好不容易捉了他来,怎么把他这样宠幸,反倒要责怪我们?但自己深知张飞喜怒无常,不敢不答应。便从武将班中闪出:“都督,是末将刺他下马的。”
张飞眨眼作色道:“苟匹夫,尔好大的胆量!廖将军乃是蜀中名将,年轻有为的小辈英雄,本督尚且要敬他几分,尔胆敢将他刺下马,看在乡年结交的份上,不加罪于你。与我滚下了!”
苟璋未看真切,心祖,战场上交手,历来是你死我活的。刀枪之上又不生眉目,刺伤了他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况且出马之前,你并没有关照我不准刺伤他呀!现在刺了他一刀,被你臭骂一顿,算我倒楣。只好一声不响地退了下去。
“来,去内帐将本督的金疮药取来。”
手下想,金疮药都是一样的,有什么你我之分呢?难道你张飞的药特别好?!忙提醒道:“都督,小人身上也备下一包金疮药,可与廖将军治伤。”
“放屁!本督从荆州带来的金疮药,乃是上好之药,你的药怎能与廖将军治伤,快去取来!”说时,仍在对手下连连眨眼示意,意思是:你们别管我用的药是好是坏,我这么做自有我的用意。
手下当然不知道张飞在耍什么花招,但见他在连连使眼色,顿然也明白过来了。便向内帐去取药。其实,这手下并未去内帐,而只是到后面去解一次溲,从怀中掏出药囊回到帐上,双手捧上:“都督,此便是都督内帐存放的上好金疮良药,请都督吩咐。”
张飞想,内帐存故良药,连我自己都不知。晓得手下已明白我意,便说道:“快与廖将军敷上。”
手下便为廖登敷药包伤,片刻就绪。
文武看到这儿,已经认定张飞用的是攻心术,先感化廖登的心,再劝他投降。
“速速与我摆酒设宴,为廖将军压惊!”
一声吩咐,手下陆续送上杯盘酒菜,筛好满杯以后退在一旁。
张飞和颜悦色道:“廖将军请用!”
廖登自从到了汉军大帐以来,所受殊遇与往日的传闻竞然风马牛不相及。心想,往日听说张飞凶暴蛮横,没有人性,想不到他竟有这般柔软心肠。非但不叫我下跪投降,还给我松绑,穿甲戴盔,还请我坐,用他自己准备好的上好金疮药为我疗伤,甚至还摆出酒来为我压惊,如此殷勤款待。这……这叫我怎么办呢?所以说,匹夫之辈吃软不吃硬。刀斧架颈,照样面不改色。就是吃别人给他好处,对他诚意相待。现在被张飞连声廖将军长,廖将军短地一阵哄骗,廖登心也软了,有火也发不出了。只是喃喃道:“此酒不能用,廖登不愿归降。”
张飞朗声笑道:“廖将军啊,战场之上你我各事其主,浴血奋战。而今大帐之上饮酒作乐,畅叙追慕之情,可作敌国之交。降与不降此乃酒外之言,席间休提。本督素仰廖将军行侠好义,数巡之后,便当送将军回营。我家刘、关、张弟兄三人向以仁义待人,廖将军不必多疑,请用酒!”
廖登被他这样大大地一捧场,顿觉浑身轻松,心里甜滋滋的。暗思:既然他不强行逼我投降,只是饮酒叙情,那就吃它几杯,应付过了就回去。便说道:“请了!”
“廖将军果然豪爽,本督佩服。请!”
两人举杯便饮,嘴到杯干。手下提壶斟酒。张飞暗使眼色:你们今天不能让廖登空杯。手下点头。
张飞知道,有为的青年,往往为自己的年龄自豪,便问道:“廖将军青春几何?”
廖登答道:“廖登虚度二十有三。”
“啊!只有二十三岁,便有这等本领。本督手下四将尚且胜不了将军一人,正是后生可畏,日后必成大器。来,来,来,请用酒!”今日的张飞,不知从哪里学来了这么一套。
年轻的小阿憨被张飞接二连三地美言,顿觉得自己的形象高大起来,似乎有点在云里雾里地飘浮起来,几杯酒一落肚,也有点忘乎所以。心里一来劲,手也举得勤了。“大都督过奖。”说着,又饮了一杯。手下又给添满,廖登并不谦让。
张飞又问:“廖将军可有妻室!”
过去的小伙子到了婚姻之期,一般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别人一提到这种事,总会感到难以为情的。现在张飞开门见山就这样动问,廖登的黑脸就涨成了紫绛色,而且神态也忸怩不安起来。为了掩饰这种窘态,廖登不知不觉地干了一杯,然后羞涩地答道:“廖登尚未成婚。”
“还没有家室么?”
“正是。”
张飞想,你越是怕难为情,我越要叫你难堪。故意噗地笑道:“可有儿女?”
廖登听了这句话,也忍俊不禁了。暗想,人家都说张飞是个天大的傻瓜,如今看来一点也不错。没有妻房,哪来什么儿女呢?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
看着廖登这种傻样,张飞相反装得更傻,似乎感觉到了自已的失言,忙改口道:“哎!老张多饮了几杯酒,已经有点醉了。没有老婆,哪来什么儿子呢?正是个傻瓜。请廖将军不必在意。来来来,干一杯!”
两人又举起杯子一饮而尽。两旁文武知道张飞酒量很好,现在是有意劝酒,他不会醉的。再看廖登,已有几分醉意。但不明白张飞为何要对这川将杂七杂八地说这种无关紧要的话,而军情大事仍只字不提。
张飞待手下为廖登又筛了一杯酒,轻声说道:“廖将军,本督有一事早想告知。”
廖登听了,警惕地问道:“有何吩咐?”
张飞又故作姿态:“此事还须慢慢地叙来。来,请廖将军掉换大杯饮酒,本督话得投机,有肺腑之育相告。”
手下立即换了大杯,慢慢倒了两杯。张飞举杯道:“廖将军既不见外,本督格外高兴。来,满饮此杯。”
廖登听说张飞有要紧的事和自己说,忘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也不量一量自己到底能饮多少酒,又满饮了一大杯,甩袖口拭一拭嘴,忙问道:“都督,有……有何话讲?”
张飞见他眼里快要滴出酒来了,说话也开始口吃了,这才说:“廖将军,本督久居荆州,颇有结交,衙门对面有一老翁,只生得一个女儿,爱如珍宝。今年一十八岁,待字闺中。生得美貌绝色,真有倾城倾国之姿。求婚者不计其数,聘礼堆积如山。此女却有个怪癖,非年少英雄不嫁。因此,至今仍是空守闺房,未有意中之人。其父与老张索善,每每托老张作伐为媒。老张率军临行之时,老翁又再三央托。故而老张挂在心上,留意观察。”
“都督可曾为老翁选中良婿否?”
“来,你我再饮一杯,老张自会详告。”
两人又饮了一杯。廖登已被张飞的话吸引住,忙问:“都督可曾为之作媒?”
“廖将军,老张从水路而来,抵达巴丘乃是第一关隘,尚未作媒。然而,今日见将军仪表非俗,又是位年少将军,若与此女联姻,果然是英雄与美女,天生的一对,实是郎才女貌,十分匹配!”
廖登听了这些话,心里好象装了个小鹿似的怦怦乱跳,追问道:“都督可曾与老翁言及此事?”
张飞见他神志已迷糊,心想,哪有这种事呢?都是我编出来的。再说,即使有这样的事,我与你还认识不到半天时间,怎么来得及和人家说起这些话呢?既然你爱听,我就再造下去。“本督昔日已与老翁论及将军。”
“可督允否?”
“廖将军,本督慢慢地说来。你我再饮一杯。”
廖登迫不及耐地要想知道下落,因此半点也不客气,一饮而尽。“都督,请,请……请讲。”
张飞见他说话语无伦次,舌头也大了,料定他已经醉了,便说道:“廖将军的大名,荆州家喻户晓。这老翁又是个良民,本督一讲,他便一口应允了。”
廖登听到这里,心花怒放:想不到我廖登的名望在荆州这么大,而且张飞还为我物色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美貌女子。有人说我憨,可憨人也有憨福的,艳运倒也不浅,想到这儿,竟自提酒壶,自斟自饮起来。他的心已不在这酒上,已经飞出了西川,好象已经看到了娉婷婀娜的荆州少女在向他频频招手、递传秋波了。便望着眼前的张飞感激道:“多蒙大……都督作……作伐为媒,廖登今生不……不忘。”
两旁文武想,荆州衙门对面只有一个卖泥人的老头,哪来什么“美女“?!除非把老头儿做的泥人美女来嫁给他。心里越想越好笑。
“不过……”张飞欲言又止。
廖登虽说已醉,但神志还清,刚刚说定了的一桩亲事,又来一个欲言又止,马上敏感地意识到了其中还有反复。便问:”都督,怎……样?”
“将军是个黑脸,此乃美中不足。娇女冰肌雪肤,嫁一个黑如墨炭的郎君,岂不是白璧生瑕?”
醉眼朦胧的廖登生怕将要到手的美人又失去,只恨自己生得这么黑,双眼盯着张飞,恳求道:“还请都督多多美言,犹如再造之恩。”
“廖将军不必担心,本督既知老翁有此忧虑,便以好言劝慰,说得老翁非但不恨黑脸,而且非黑脸年少英雄不嫁。此事便又允了。”
廖登想,料不到你张飞早就对我有这么大的恩,我竟一点也不知道。我要是有这样一个妙龄少女做妻房,真是称心如意。廖登迫切想要知道下落,情不自禁地把座位向张飞身旁靠了过去,痴痴地问道“都督怎生言……语?”
“本督言道:自古以来黑脸皆是大丈夫,拔山举鼎的项羽不是黑脸吗?鸿门宴上的樊哙不是黑脸吗?草桥关上的姚期不是黑脸吗?统率水军进川的大都督张飞不是黑脸吗?黑脸都是英雄好汉。被本督这么一讲,老翁满口称是。其女也有个英雄心,听得将军是个黑脸英雄,恨不能早日与将军结百年之好。故而此番老张进川,寻找将军乃是第一桩大事,不料部下四将竟与将军打了起来,还刺了将军一枪,差点误了老张的大事。老张岂不要训责他们?”
廖登听了张飞这一席话,句句动真情,字字感肺腑,突然下跪道:“大都督在上,此恩此德廖登没齿难忘。如今心甘情愿归顺大汉,请都督收留!”
到这个时候,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无可非议张飞的一整套思索倒是很有针对性的,文武个个暗中叹服:这样一个粗鲁的人,一当了都督就能想出劝敌受降的计策来,这说明他确实有主帅之才。老酒、“美女”双管齐下,把个廖登制得服服帖帖,就好比一只驯服的绵羊一样任人摆布。除了军师能做到,别的人恐怕就望尘莫及了。大家看看这滑稽的场面,谁都不敢笑出声来。
张飞达到了目的,也是脸露得意之色。忽然,他用严厉的目光扫视四周,暗示大家不能露出马脚。随后就双手扶着廖登说:“廖将军请起!”
廖登重新坐下,由于饮酒过量,眼里噙着的泪水如酒般滴滴嗒嗒地落了下来。他无限感激地说道:“都督如此体谅廖登,犹如再生父母。若都督不……弃,与……廖登结为父……子之交吧!”
张飞见他已醉得不象样子了,也装得醉醺醺,附和道:“恩结父子倒也使得,那谁是老子呢?”
“都督为父,廖登为子。”
“我看还是将军做老子吧?”
“呃……”廖登双眼呆呆地望着张飞,糊里糊涂说道:“只有大外甥、小娘舅,怎么父子也可以颠倒的啊?”
两旁文武耐不住了,都低着头、抿着嘴在笑:这等事,料想就是军师孔明也无法做出来!
张飞坦然说道:“将军啊,不如你我结个忘年之交,可好?”
廖登又活跃了,“这个甚好。你是大……哥。”
“是啊,老张长你几岁,便做个大哥吧。”
“张大哥。”
“廖贤弟。”
张飞想,时机已经成热,不留再打趣了,被他醒悟过来,事情又麻烦了。说道:“廖贤弟,桃园结义,刘、关、张情同手足,恩重如山。自长坂坡赵云在百万乱军中厮杀三天三夜救出小主,我家大哥感激他为汉室立下大功,与他结为弟兄,便是刘、关、张、赵四弟兄。如今廖将军与老张是莫逆之交,若将军肯为汉室效力,待老张说与大哥知晓,便是刘、关、张、赵、廖五弟兄了。大哥成了天下,你我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享不尽也!”
廖登被酒色官禄迷住了心窍,难以自拔,顿感身价百倍。心想,如今与皇叔称兄道弟,与赵云并驾齐驱,这是何等荣耀!刘备有难,我应当为他尽力。便懵懵懂懂地说道:“大哥有话只管吩咐,小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贤弟啊,我家大哥兵困涪关已非一日,如在水深火热之中,愚兄领兵到此难过巴丘,心如火焚。请贤弟助一臂之力,让大军过此巴丘镇。”
廖登听说是这么一回事,毫不犹豫道:“大哥请放心。待小弟回归大……大营,立即去谏……谏劝赖忠献关投降。然后先斩左营曹俊,后杀右营马汉。大哥以为如何?”
“若是赖忠不降呢?”
“要是他不降,廖登先结果了他;再杀曹、马二人,聊表小弟忠汉之心。”
张飞想,好极了。我请了一桌酒,你连杀三个人,还送我一座巴丘镇,这真是一本万利。便立即站起身来,携住廖登的手,“贤弟请!”
“大哥请!”
双双携手步出大帐到营前。见手下已将战马带到,张飞松手道:“贤弟请上马!”
廖登摇摇晃晃上了马背,伸手接住手下送上的巨斧,十分留恋地回头对张飞说:“张大哥,小弟去了。”
张飞忽儿正色道:“慢!老张知你去后必不回来,尽在哄骗于我!”
此时的廖登,见张飞仍不相信自己,真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他看,满脸委屈地把大斧架在乌翅环上,当即发誓道:“张大哥,若小弟一去不返,天诛地灭!”
“呀!一句戏言,何必当真!老张在此聆听捷报!”说罢,便在马屁股上狠击一下。战马吓了一跳,腾蹄飞奔而去。
张飞目送廖登走远了,便扬声大笑:“哈……小黑脸中了老张的计策了!”这才回进大帐,命手下收拾杯盘和撤去廖登的座位,重新开帐。故意问道:“众位,可知老张用的什么计啊?”
文武想,你这个计还不是“哄、骗、吓”三字么?只因廖登是个憨大,要是换了别人就不成功了。至于说是什么计呢,这倒说不全,好象军师从没用过。便道:“我等愚昧,请都督指点。”
“老张用的是反间计。廖登喝得酩酊大醉,回去必定和赖忠拚命。让他们“窝里反”,自相残杀,老张却是坐收渔利。此计如何?”
众人附和道:“都督高见。”
一旁孙乾想,你这条计虽然一时已成功,但漏洞百出,廖登酒醒以后,只要被赖忠一顿训斥,便会恍然大悟。即使廖登执迷不悟,献了巴丘,日后向你索讨老婆时,你怎么应付呢?这就远不如军师用计瞻前顾后,四平八稳了。遂佯问:“三将军将荆州绝色女子作伐与廖登,果有其事否?”
张飞想,啊呀,老孙啊,你怎么也变成憨大了?荆州的事情还能瞒过你吗?衙门对面只有一个老头子是捏泥人的,虽然他捏出的泥人中也有美龄少女,那也没法做他老婆的哟。
孙乾又问:“那三将军缘何这般说法?”
“廖登正在年壮之期,却无妻室,军中更无女子,必定思慕巳久,老张便以美女诱之。我家老师常言道:兵不厌诈,虚虚实实,两军对阵,怎好与他来真的?此乃老张所施的美人之计。”
孙乾想,你一会说反间计,一会又说是美人计,到底算是什么计,看你说出个什么名堂来。问道:“请问三将军,今日之计,谓之何名?”
张飞想,喔唷,我只知道用计,还没来得及想出名目来,倒被你钻了空子。环眼一转,智从中来,答道:“老孙啊,老张此计听起来很烦,但想起来是很通的,这叫反间夹美人计。”
文武听了大笑,要么“反间计”,要么“美人计”,怎么弄出个夹计来,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只有你想得出,也只有你说得出!张飞见大家都在笑,不由得也乐了起来。
诚然,张飞的计是不能和孔明相提并论的,但这条计也不失为一条好计。它完全抓住了敌将的年龄、性格和心理,创造了敌将内部的分裂,这对汉军来说是十分有利的。有道是:
万面玄机细处觅,一时良策粗中求。
欲知张飞可曾夺取巴丘,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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