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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决堤坝洪水淹七军 安城垣毒矢射一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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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就在魏军饮酒饮得忘乎所以的时候,蓦地传来一声炮响,随之又有轰隆之声,其声撼天震地,动魄惊魂,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怪声。其实这就是关羽施放的号炮,此刻正是初更,周仓听到炮声已经下手了。人们一向说水火无情,这是千真万确的。从道理上说起来水比火还要绝情,倘然用火烧死七万魏军,第一要有足够的燃料,第二时间不是一天两天,而且还可以从火中突围而出。而用水真是一眨眼的工夫,顷刻间可以冲得荡然无存。人往上走,水往下流,虽然魏营距离罾口江上游有十多里路,屯在沙包中的江水就像一头关在笼子里的猛兽,不停地翻滚咆哮,一旦开闸,其势可想而知,十多里路瞬间便到。
关羽见太阳落山,天色渐渐昏暗起来,已到初更,便在丘陵上传令:“来,点炮开闸!”
“当!”于禁的七万人马就是完结在这一炮声上。炮一响,七万精兵全部淹死。
炮声传到罾口江上游。这里周仓提早吃过晚饭,吩咐弟兄们把小船都系牢在千斤桩上,所有的人都上岸再仔细察看一下,有没有遗忘的事情没做,等到炮声响再登舟解缆。他一个人浑身都是水手装束:头上油卷包头,身上油卷短袄,油卷裤子,足登鲨鱼皮底的一双软靴,腰间插着一对钉锤,独自站立在竹筏之上,也像别的小船一样,扣在千斤桩上,打算在决水的时候,竹筏可以随波逐流往下冲去,而不至于会被急流掀翻。手中握着一口雪白锃亮的钢刀,这把刀是专门用来砍桩的,在夜色中散发着阵阵寒光。一切都准备就绪,所有的人都屏息凝神,侧耳静心地分辨着从土丘上传来的、交织在哗哗流水中的决水炮声。当周仓从喧嚣的水声中听到了一声截然不同、而又震撼人心的炮声,立刻吩咐手下登舟,与此同时举起手中钢刀,向千缠百绕的总索上十分利索地砍了上去。千斤索断,排列在水底下的几十块千斤板再也承受不了上面的巨大压力,顺着水流方向倒了下去。千斤板一倒,堆堵在上面的沙包哪里还有依傍,失去了铜墙铁壁的威严,被流水轻而易举地冲得无影无踪。原先被围在像水库一样的罾口江里的水,尽管它不甘心被入管束,控制在这一点小圈子里,仍然改不了它昔日在大江急流中放荡不羁、随心所欲的性格,不停地冲撞碰击着坚固而略比水位高点的沙包,伺机想突围出去,但总不能如愿以偿。偶尔有几朵迸出的浪花,一到岸上就被干渴的土地贪婪地吸吮下去,根本无法形成排山倒海之势。此时沙包一走,水流争先恐后地拥往缺口,又耍起了它的威风来,缺口越冲越大,不一会沙包全都被卷走了,屯积在这儿的几丈高的水,一时间像无数匹脱缰的野马,横冲直憧,一下子跌了下去。水以惊人的流速往下游淌去,罾口江容纳不下好几丈高、积蓄了十来天的水,流水又迅速爬上了江岸,吞噬着大片的原野和树林,灌进了樊城,也冲进了于禁扎营的罾口川,片刻之间,陆地成了汪洋,高阜成了孤岛,郁郁葱葱的树木中到处有浊浪在翻滚,水还在流……
却说魏军大多在饮酒,只有守营的小卒还算清醒,一听到炮声,便知有军情,竖着耳朵,瞪着眼睛,只听得远处犹如万马奔腾,轰鸣之声不绝于耳,几乎与此同时,皎洁的月光下,目光所极之处出现了一条白线,白线之上是一道乌蒙蒙的围墙,从远到近推了过来。声音越来越响,发光的地方好像是一头硕大无朋的野兽在疾速爬来。守营军这才看清是一望无际的水在向自己汹涌过来,心慌意乱地打算下营墙去报告于禁。可还未及走下营墙,洪流似猛兽一样扑了上来,所到之处尽皆淹没,只有波浪的拍击声,不闻军士的哭喊声,悄无声音地落入水中,刀枪旗幡、死人死马、营盘车仗统统随波逐流而去。
撼天震地的波浪冲到樊城,惊煞了守将曹仁。曹仁急率文武登城看时,四面八方,大水骤至,七军漂浮,随波逐浪者不计其数,罾口川平地水深丈余。再看城中,也至少有半尺多深。樊城四周白浪滔天,水势益甚,城垣渐渐浸塌,众将无不丧胆。曹仁急令百姓担土搬砖,填塞缺口。月光之中,已经换了一个世界。曹仁额手庆道:“幸得伯宁多谋,樊城不至有危。文则不听良言,七军化作鱼鳖,一世盛名付诸浊流!”
满宠想,亏得我没留在营中饮酒,否则这一场大水不知把我冲到什么地方。可恨于禁不识好歹,终究遭了祸殃。对四下文武一看,个个惊得面如土色。曹仁立即修下一封告急信,写明关云长襄江决水,淹死七军人马,樊城孤立无援,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命人在水势稍缓之后,星夜赶奔许昌求救。
八月中秋,月圆如盘,月明似镜,月映水,水映月,相映成趣,别人都在赏月,关羽却没有这样闲情逸趣,他头戴青巾,身披金甲,外罩绿袍,腰悬龙泉,站立船头。关羽今天第三次披甲上阵,虎牢关温酒斩华雄时,他还只是个马弓手,袁绍为了张扬十八路诸侯的面子,教他披甲。第二次战长沙,为防黄忠射箭而披甲,今日披甲是他一生最威风、最荣耀的一天。水淹七军,千古传奇。但他从来不戴盔,所以仍然一顶青巾。二十个关西汉站到两旁,人人头戴披肩巾,身穿箭衫,个个腰悬单刀,其中一人双手捧着一口青龙偃月刀。关平居左,廖化在右。五千水军分布在大船四周的数百条“浪里钻”、“水上飞”上,手执铁钩长杆。后面又有无数条大小船只全都空着,这是为落水投降的魏军准备的。关羽手抚长髯,仰首望天,一轮明月正圆,清辉似水,照耀如同白昼,不觉有感于怀:想当年白河决水,淹死曹兵三万,这都是孔明先生的锦囊妙计。如今我关某也用此计,使于禁七万精兵全军覆没,其功定是不小。大哥知道了必定为我高兴。可不知于、庞二贼现在何处,可曾被水淹死。关羽驾着船从襄江往罾口江顺流而下,径朝于禁扎营的地方驶去,水面上波光粼粼,漂浮物触目皆是,到处都有魏军的尸体。
北方兵大多不谙水性,有的一冲就溺死了,没有死的浊水己喝得差不多,仍在拼着性命往孤岛上挣扎。忽见月光下关羽驾船到来,知道他一向不杀俘虏,就拼命喊叫:“君侯唉,愿降啊……”
顷刻间,呼救之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关羽果然命小船上的水军将落水者一一打捞上来,又一船船送到后面的大船上。忽然,从不远的地方传来了救命声:“关君侯,小将于禁在此,救命则个!”
关羽循声望去,左边的一座小土山上的人,小卒身上都湿淋淋的在滴水,一个个像水老鸦一样耸着肩,缩着头,黑压压一片足有数百人,中间夹杂着主将于禁。
于禁一副狼狈相。当时他在营中庆赏中秋月亮,大水突然涌进了大帐,急忙起身,可为时已晚,一股洪流连帐带人都卷走了,把于禁冲到了这儿,已经昏迷了过去。脱险的魏军看到了于禁,就把他拖上了土山。离了水域,于禁又醒了过来。虽然已经没有性命之危,但是看到的并不是灯红酒绿,也没有营墙大帐,七军人马蓦地消失得烟飞云散,仅剩数百弟兄,还置身于四面洪流的包围之中。又见关羽驾着大船,汉军摇旗呐喊,战鼓惊天,势不可挡。料着自己无法逃走,便忘情地叫喊了起来,为的是能够苟全一条性命。后人有句话,专说于禁的不是,“三十余年是旧交!可怜临难不忠曹。”
关平随即与关羽道:“父亲,贼将于禁避于丘陵之上,待孩儿前往将其生擒上船。”
关羽点头道:“吾儿小心。”
大船就向土山旁靠了过去。关平执刀跳上了岸,吆喝着去抓于禁。此时于禁肚子里灌饱了脏水,四肢无力,根本无法抗拒,遂双手高高举起,束手就缚。关平单手执刀,一手抓住于禁的衣甲,像死狗一样拖了下去,抛上了大船。大声喝道:“与我跪下!”
于禁哆嗦着身子,匍匐在关羽的脚下,乞哀请命:“君侯饶命!”
关羽怒目圆睁,“汝怎敢抗吾?”
于禁道:“上命差遣,身不由己。望君侯怜悯,誓以死报!”
关羽想,别的都是假话:难有怕死才是真相。三十多年的贼将,岂肯归降我呢?便捋髯冷笑道:“吾杀汝,犹杀狗彘耳,空污刀斧!”
于禁听说不杀他,便放下心来:“君侯恩德,没齿难忘,愿军前效死!”
关羽叱道:“从奸贼将,本性难移。某一生光明磊落,不收贼子为将,岂容汝来玷污。跪过一旁,别作区处。”
这里,捉往了于禁,关羽又驾船向里面行会,令军士仔细寻找魏将庞德。
却说庞德在本帐喝得酩酊大醉,猛然听得一声巨响,将他从烂醉中惊醒。毕竟是大将,反应灵敏,提起身边的红铜大刀,拔腿就跑。跑出本帐,大水已卷了过来。庞德踉跄着醉步,舍命往帐后的土山上逃去。幸得他逃得快,又跑对了方向,因此他并未被大水冲着。等他刚在土山上站定,“哗——”的一声,遍地的浊流在他脚下一涌而过,眼前立刻呈现出一片汪洋。万分紧张的庞德忘却了左臂上的疮伤,双手紧握红铜大刀,警惕地防备着再有发生的不测之事。没多久,水中钻出了许多幸存者,他们都象乌龟一样爬上了土山,其中何成和董家弟兄也不约而同地来到了这里,何成见上面的庞德身上一点也没湿,绷紧着脸注视着水面,赶上山顶对他说:“庞将军,于都督不听满大夫之言,果有此祸。”
庞德面无表情,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可心里在想:我早就预料到魏王的天下要断送在这个匹夫手里,果然被我说中了,看他怎么回去向魏王交帐。事到如今,性命尚且难保,再说这些话还有什么用呢。庞德默而无话,根本不想去接他的口。董衡、董超上了山,也一起参拜了庞德。庞德只是不开口,他不理会他们,望着水中渐渐地出现了无数船只,料到此番生还无望了,当即抱定宗旨:与关羽拼死一战。
小船驶近土山,船上的汉军已发现了上面的庞德,便向大船上高声喊道:“君侯唉,贼将庞德在此高阜上啊!”
汉军一叫,关羽马上就看清了那边的庞德,见他双手横刀,怒目而立,身上滴水全无,显然是偶尔脱逃者。便指挥着大小船只向岸边靠去。
“呔!庞德听了,四面是水,无路可走,我家君侯有令:‘降者免死!’速速弃刀投降。”数面军士围着土山叫着,喊声此起彼伏。
于禁跪在船头上,见庞德横刀挺立,颇有几分英雄气概,毫无归顺之意。暗思道:似他这般顽强,必定要惹怒关羽。关羽本是个铁面无私的人,倘然盛怒之下杀掉庞德,必定殃及池鱼,连我也要牵连进去。为了讨好云长,他也扯开了喉咙大叫道:“令明将军,本督于禁已降。速速归降,可免一死!”
庞德见于禁在关羽的面前竟然这样卑躬屈膝,这样厚颜无耻,居然对着自己的部将这样高喊降者免死,一向自诩为三十年功臣的他,到了危难之际露出了贪生怕死的本相。庞德只觉得心头一阵发呕,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恨不得上前咬他一口肉下来,伸手本能地往腰中一摸,没摸着,叹了口气,这才意识到大水冲来的时候,只提着一柄大刀,弓箭之类都没来得及带,否则一箭射去把这不要脸面的小人射死,也能出一口心头之气。庞德回顾左右,见何成及二董与军士数百人皆无衣甲,见汉军大船又近,庞德全无惧色,振臂叫道:“军士们,将士难免阵前亡,我等皆受魏王厚恩,理应尽力报答!”说着,挥舞起红铜大刀,想与关羽奋力接战。
关羽将大小船只贴近土山,令军士一齐放前,射死魏军大半。董衡、董超见势己危,再不投降性命危险,暗忖道,说什么补报不补报,人家于禁受了魏王三十年的恩德,尚且要背叛,我们干什么要去送死!何况他是都督,他都降了,我们算得了什么?乃告庞德道:“将军,军士折伤大半,四下无路,不如投降。”
庞德闻言大怒:“吾受魏王大恩,岂肯屈节于人!汝等既无此志,德不加勉强,悉听尊便。”眼看董衡、董超已向前起步,并高举起双手之时,庞德立即挥手,向左右两刀,亲斩董衡、董超于前,厉声道:“再说降者,以此二人为例!”
于是众军皆奋力御敌,勇力倍增。关羽催四面急攻,矢石如雨。庞德令军士以短兵相接,一面与何成说:“吾闻‘勇将不怯死以苟免,壮士不毁节以求生’,今日乃我死日,汝可努力死战。”
何成道:“将军临危不惧,真忠臣也。某与将军同生共死以报魏王。”说罢,抽出腰中宝剑,向土山下冲去。其实这是何成的脱身之计,料定跟着庞德唯有死路一条,因此想出这些话来哄骗庞德,准备投降关羽。
关平只道这个魏将想脱围而走,便张弓搭箭瞅个真切,一箭将他射落水中。何成还没来得及表明自己的用意,已经一命赴阴了。众军齐喊投降,向船上奔去,只有庞德一人力战。关羽复命诸军以乱箭射死庞德,汉军一声喊:“庞德招箭哪……”箭似飞蝗流萤。
庞德边战边退,从土山的前面一直转到了后面,这里的箭矢稀少!他想,要是有一条小船,从这儿逃走的话,或许能脱身,可到哪儿去弄小船呢?想什么就有什么,果然见山角处不远有一样东西飘荡而来,说船不像船,却又很像船,定神一看,原来是一口棺材,棺盖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庞德喜出望外,提刀飞身一跃,早已跳了进去。借着土山的遮挡,将大刀权当短棹,欲向樊城划去。
云长不见了庞德,传令停止放箭,率水军随后追赶。汉军高叫道:“庞德慢走!贼将休逃啊!……”
庞德一面划动大刀,一面回头观望,唯恐被关羽追及。自思道:只要能够划到浅滩,便就弃棺而走,到了樊城,就不怕他姓关的,以后还可以领兵与他决战,因此手中的大刀不停地挥动,棺材倒也行得很快。
只见上流一头飞来四十条“水上飞”,约有千余汉军,为首一将撑大筏而至,“六战之中水战先,罾口川上水连天。咱周仓来也!”来的正是副将周仓。他断索决水以后,顺流而下,带着弟兄拐进罾口川,兜到了魏营的后面,欲思与主人两下会合。恰巧见前面划出一口棺材,其中一人挥舞大刀仓促逃命,近则一看,原来是贼将庞德,周仓不觉好笑:此贼知晓自己末日来临,先已爬进了棺材。便大吼一声道:“贼将往哪里走!周仓来也!”说着,直撑大筏撞将上去。
庞德听到叫声,对前面一看,竹筏直往自己撞来,一个黑脸汉将驾轻就熟,就是前番交战的周将军,庞德速用大刀一撑,棺材向边上斜了过去,正要与竹筏擦身而过,便起手中的大刀顺手往周仓的腰间抹去:“大胆黑脸去吧!”
庞德是陆战之将,失去了战马已经没了战斗力,坐到船上更是丧尽斗志,怎么可以和周仓交手呢?周仓素知水性,又在荆州住了数年,愈加惯熟,见他挥刀来砍,不慌不忙地伸出双手,抓住了他的刀柄,只一拖一推,便已得手,早将庞德掀入水中。周仓丢了手中大刀,纵身一跃,一个鲤鱼打挺,蹿入水中,按住了庞德的颈项,直往水底沉去。初时庞德还挣扎几下,等到几口浊水一下肚,再也没有力气了,只得听任周仓的摆布。周仓见他张着大口拼命吃水,身体一动也不动,便知灌得他差不多了。这才从水里探出了头,将庞德提出了水面。正好关羽领着水军赶到,周仓生擒庞德上了大船:“主人,小人擒得贼将庞德在此。”说着将水淋淋的庞德掼在船上。
于禁原不知庞德因何会落水,此时一看,擒庞德者,乃周仓也,顿觉望而生畏。至此,于禁所领七军,皆死于水中。其会水者料无去路,亦皆投降,于禁、庞德二人遭擒,何成箭下亡身,二董死于刀下,可谓大获全胜。后人有诗曰:
夜半斑鼙响震天,罾口平地作深渊。
关羽神算谁能及,华夏威名万古传。
关羽立即鸣金,退出了罾口川。这里的死人死马等到水势全退了以后,关羽自会派人来收拾埋葬,大船回进襄江,十多万大军都分沿江扎营,大多还在船舰上。此时天已放明,八月十六一大早,关羽传令登岸,带着原班人马来到大营之中,即刻升坐大帐。虽然大家忙了一夜都未曾合过眼,但是每个人的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喜悦,竟毫无倦意,北伐以来,也曾打过几个胜仗,可以说是节节取胜但从未有今天这样的大胜,用兵之巧妙,战果之辉煌,谁也没有预料到。关羽坐定,两旁参见:“下官有礼!小将拜见!……”
关云长一摆手,示意他们退下。然后提笔疾书将复取襄阳,斩夏侯存,擒于禁、庞德,水淹七军诸事详尽写明,命心腹取道西蜀申奏汉中王与军师。书毕搁笔,吩咐下人去讫,这才道:“来,将于禁押上大帐!”
“呼……嗨……”两旁虎威之声不绝,气象森严。
于禁上大帐听到这样的声音,顿觉毛骨悚然,魂不附体。低着头侧目对上面的君侯一看,金甲已卸,依旧是青巾绿袍,素昔装束。见他身体侧坐,二尺多长的花自须髯铺满胸襟。脸上不见喜色,亦不露怒形,左侧关平按剑,右首周仓捧刀,皆是目射电光,眼生凶气。帐上悄无声息,威灵显赫。
手下将他狠狠地推到虎案前,喝道:“跪下!”
于禁四肢无力,惊魂未定,被汉军这么一推,站立不住,便一个踉跄,跌跪在虎案旁,脑袋一着地,嘴鼻都沾尘,掉了两颗门牙,鼻子里沁出血来。可他怕死,摔痛了又不敢呻吟,打落牙齿只得往肚子里咽,忍着痛端端正正地跪在关羽的脚下。“君侯在上,罪将于禁拜见!”
关羽望着萎缩在地上的于禁,心里转念道:“你是一只死老虎,要是放了你回去,必定又要行凶,要是杀了你,对于你这样一个从奸数十年、罪大恶极的老贼来说,实在太便宜,理当让你受些磨难,等到抓住了国贼曹操以后一起问罪。便喝道:“与我跪至一旁。”
于禁知道,关羽并不是不杀自己,而是因为自己追随曹操数十年,要细细地拷问定罪,然后送到刘备面前向天下人宣告我的罪状,再用大刑,死早晚要死的,不过今日不会死。于禁略觉宽心,不敢多言,跪到一旁。
“来,将庞德押上大帐。”
庞德从水中捞起以后,被汉军救醒,吐出了不少泥水,神志已清,力气亦然恢复,他不像于禁那样懦弱,被人推搡着上帐,他尚然步履铿锵,沉闷威严的呼喊声更使他凛然大义。到虎案前,他立而不跪,横眉怒目,直视关羽。军士见他这般傲慢,举棍便向他打去。
“且慢!”关羽一声断喝,喝住了落下的军棍。关羽一向不喜欢以强凌弱,尤其对这般手无寸铁,又绳捆索绑的战将不愿强施刑罚,要么杀,要么关,要么放,打又何用?这不是大将的气派,特别是关羽对他还有一点点好感,那就是当年他曾与马超一起战潼关,杀得曹操割须弃袍,扬名于天下。一则他本是汉家之将,二来又不是曹操的心腹,因此劝他弃魏归汉仍有转机。看在这一点上,关羽吩咐免了呼威,账上气氛顿然松弛了下来。“庞德,汝兄现在汉中,汝故主马超亦在蜀中为大将,汝如何不早降?”
庞德侧转了头,不加理睬。
“汝有如此武艺,相助操贼实是埋没良材。若早归降,某修书蜀中禀明汉中王,保汝官拜大将军之职。”
庞德忽儿厉声道:“吾昔日杀嫂,已绝弟兄之情;马超从汉,吾投魏王,各事其主,旧恩不复存在。吾受魏王厚恩,以死相报。今既遭擒,但求速死,不愿苟存。吾宁死于刀下,岂降汝耶!”
关羽惜他一身好武艺,年纪尚轻,足以助汉室打一番天下,不料他竟对曹操这样忠心,一点也听不进好言相劝。一旁的于禁却在想:死心眼,一点也不会转弯。你不会先应承下来,以后有机会再回到魏王身边?我说愿降,关云长睬都不睬我,对你却何等客气,相反问你肯不肯降,还许下如此大愿,于禁倒为他不平了:“庞德,君侯之言字字珠玑,不如早降。”
庞德见他插嘴,怒从心头起,飞起一脚,正踢中于禁的左臂,痛得他嗷嗷直叫。
“贪生怕死、屈膝偷生的小人,看汝有何面目再见魏王千岁!”
于禁被他一脚踢倒在地,龇牙咧嘴,更是怀恨于心,暗想道:你这家伙逞什么能!敬洒不吃吃罚酒,敢在关羽面前这么骂我,看来你真的死到临头了。既然不听好话,那就说点坏话,看你拿我怎么样,便膝行到关羽的面前道:“君侯,庞德不降,其中有个道理。”
关羽听说,忙问:“有何道理?”
“庞德初到魏军,魏王……”
关羽忙用双目一瞪:“唔——”
于禁连忙改口道:“曹操作伐为媒,将李典之女许配与他,名则报答曹操,不降君侯,实是重妻子、轻旧主的无义小人。此人不可收留!”
庞德听了几乎要喷出血来,被这种忘恩负义的无赖骂自己小人,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心想,你在曹操跟前说我有兄长、旧主在蜀中,不宜为将,现在又说我娶了李典之女,又是重妻轻主。你这家伙出尔反尔,反复无常,断送了七军人马还不够,又要玷污我的名声,真是可恨之极。便凛然对关羽道:“大丈夫视死如归。姓关的不必异想天开,庞德至死不降,速速取我头去!”
一旁周仓看得气恼不过,他想,主人这样耐心地劝导他,他却不听,口口声声要报答曹操。像这种不知好歹的人留下他有什么用!便道:“主人,匹夫如此无礼,留他则甚,只管斩首便了。”
关羽也的确感到劝不转他,免得多费口舌,下令道:“来,将庞德推出斩讫报来!”
庞德被汉军推出大帐,自觉地朝北跪了下去,他以为这样做法是对远在许昌的曹操尽了忠,即使不能补报恩德,也算了了一身心愿,从此再无牵挂。
军士入帐请行刑令,周仓道:“主人,待小人前往将其斩首。”
关羽点头,付了他一支将令,周仓扛着青龙大刀,快步出帐,见下跪的庞德面不改色,知他是一个吃硬的汉子,立即吩咐点炮。炮声响,周仓舞起龙刀一挥,刀光闪处,头已落地,身首分离。因为他来时扛着一口木榇,呼声又是那样高,好像世上唯有他本领最强,又用暗箭伤了关羽,因此周仓要将他亲自杀去,为这口青龙偃月刀再添一段光彩,周仓捧了半世龙刀,今天也试一试这口龙刀的锋芒。斩讫,一手提刀,一手拎头,回进大帐,“请主人验首!”
关羽验看了鲜血淋漓的首级,不无叹息,看在他这般重义,又曾在马超手下为将的份上,吩咐手下买棺成殓,就地挖掘埋葬。后来曹操闻知庞德竭尽忠心报效自己,深为所动,命人到这里挖出棺材,移到洛阳厚葬。此乃后话。
斩去庞德,关羽命人将于禁缚送荆州大牢内监候,“待吾回,自有发落。”这个家伙命大,没多久吕蒙取荆州,将他放了回去,于禁得脱大难。
关羽水淹七军,拘于禁,斩庞德,威名大振,云长生性傲慢无人,此番更是目空一切,渐渐又轻敌起来。中秋用水,十八日水已退尽。关羽又从江边移营到原地驻扎,虎视樊城,欲思来日攻克关厢。忽有探马飞奔上帐:“报君侯,曹仁弃关而去,城外百胜四散奔逃,一片混乱。请君侯定夺!”
“退下。”
探子退出。关羽喜形于色:七军被淹,曹仁胆颤心惊,料知樊城无法守住,因此弃关而走。我便将其关厢夺下,再渡黄河,随其之后杀人许昌,复兴汉室江山,指日可待。便对周仓道:“与某带马扛刀!”
周仓带赤兔,扛青龙刀,伺侯着主人上马执刀。关羽只点一万兵,五百校刀手,二十关西汉,与周仓、关平去攻取樊城,其余守营。五里路片刻就到,只见城墙上声息全无,人影不见,挡箭牌东倒西歪,毫无生气,唯有吊桥上的绳索却是绷得紧紧的。关平扣马架刀,摘弓搭箭,觑得准确,一箭放去,悬着的吊桥“咣当”倒了下来,铺平了道路。关羽一抖缰绳刚要过去,关平伸手拦住,“父亲慢行,孩儿先往。”说着,向校刀手、关西汉一招手,冲过了吊桥。关羽见城中并无埋伏,方才放心,一马当先带着周仓向前冲去。关羽刚刚踏上吊桥,只听得城墙上一声清脆的弓弦声,“当——”知有暗箭射来,急待回马,“扎!”一箭已中在臂上。居高临下,离得又近,份量足,一箭又是射在左臂的老疤上,一月之内,云长连中二箭。五十八岁的年纪如何经得住这般创伤,当时就一阵昏眩,青龙刀脱手,摇晃着从马背上栽下来。周仓见状,一个腾身跃起,双手紧紧托往,这才没有落地。三军一阵混乱,“不好唻,君侯中箭啦……”转身就走。桥上的军士扛着青龙刀,带着赤兔马,护看关羽往后退去。
关平过了吊桥,正要击开城门,听得后面的喊声,立即带着校刀手和关西汉退过桥去,果然见父亲又中了一箭。回头对城墙上看去,和刚才的模样截然不同:挡箭牌尽行摘去,排满魏军,中间站着曹仁,浑身白盔白甲,右手捋须,左手执弓,知道中计,忙去追赶大队。
原来曹仁并未弃关。当时水淹七军,众将恐惧,都来告道:“将军,今日之危,非力可救;可乘敌军未至,乘舟夜走,虽然失败,尚可全身。”
曹仁望着茫茫一片江水,不着边际,四下退路已绝,便动摇了坚守城关的信心。方欲备船出走,满宠谏曰:“不可。山水骤至,岂能长存?不旬日即当自退。关羽其所以不敢轻进者,虑吾军袭其后也。今若弃城而去,黄河以南,非国家之有矣。愿将军固守此城,以为保障。”
诸将听了满宠这一番话,自觉惭愧,齐说道:“大夫言之有理,某等愿助将军以死据守!”
曹仁大喜,遂骑马上城,设弓弩数百,军士昼夜防护,不敢懈怠。令老幼居民担土负石,填塞城垣,不日,水势渐退。曹仁日夜担心关公要来攻城,从收复襄阳到水淹七军,汉军势如破竹,锐气正盛。便聚文武商议退兵之计。早有人献上计来,说道:关羽如今志骄气满,必定轻敌,将军可使军士改装出城,言道弃城而去,关羽必信以为真。将军便可从中取事,曹仁听了,恍然大悟,依计行事,却在南面城关上弄得箭牌歪斜,旗号不整,吊桥上用绳索换下铁索,等候关羽来攻城。这一日果然见关羽引军而来,他便藏身于箭牌之后,一手握着雕弓,一手捏着药箭,就在关公刚刚走上吊桥的时候,箭离弓弦,射中了他。
一旁夏侯惇连忙提醒曹仁:“将军速去追赶关某,将汉军驱赶过江。”
曹仁胸有成竹地摇了摇头:“不必追赶。某料关羽六日之后不复人世,其时汉军必是引军自退。”
曹仁善用毒药箭,数年前周瑜也被他射中过,诸葛亮三气周瑜,一半是死在他的这支箭上的。这种箭射着要害之处,即刻丧命,像关羽这样强壮的身体,最多延俄七天,无药可救。曹仁想,关羽一死,不但城关保住,而且心腹之患也得到彻底根治。因此不必去追赶,只命弟兄出城将吊桥上的绳索换上铁索。然后紧闭城门,高扯吊桥,等候关羽退军的消息。
文人蒋济出班道:“以下宫之愚见,关云长七日之内未必会死。”
一向对自己的毒药箭的效果深信不疑的曹仁,听得蒋济执有异议,心中有些不悦,问道:“太守何以见得?”
蒋济道:“据某所知,离此一百八十里有座金城,其郊外有一羊山小庄,庄上居一名医,人唤神医华佗。无论男女老幼,内毒外伤,求之必医,医之必愈,可称药到病除,妙手回春,身怀起死回生之医术。某料关羽营中必有慕其名者,倘被汉军访而求之,关云长岂不可以死里逃生?”
“是啊。”曹仁觉得这一手倒要提防,否则前功尽弃,便问道:“太守既有此见,某当何以防之?”
蒋济说,这很简单,用不着兴师动众,只要我去一趟金城羊山华庄,将华佗请到将军营,名曰治病,实则看守数日,待关云长一死,再放他回去。若是华佗已外出行医,便将其家人看守,我改装冒名往汉营,关云长再无不死之理。“将军意下如何?”
“太守此计妙极,速去速回,切记谨慎。”
蒋济将一切所用之物打成一个包袱,带了十来个家人心腹,辞了曹仁,上马飞奔金城而去。
却说云长中了箭退回营中,一直昏迷不醒。众将慌忙把他接进大管,安放在内帐的床上,命军医为他打箭敷药。无多时,军医从内帐中取了箭出来,拖住了关平十分紧张地报告说:“公子,君侯所中之箭乃曹仁之毒药箭,昔日周公瑾亦受此物,其毒非旬日可以治愈。”
关平听说这是一支毒箭,马上就急得团团转,怪不着这次中了箭马上就会晕倒,原来内含毒药。忙说:“速速冶疾用药。”
军医十分为难他说:“公子,非是小官不肯尽心,此毒无药可解。强者七日定死,中者多则五天,弱者不过三日,若要解得此毒,非曹仁不可,小官实无此药。君侯虽则躯体强壮,然七日之内其毒攻心,性命难全。”
文武一听这些话,都吓得脸如土色。关平急得双泪直流,不知如何是好。军医回到里面,敷了些止血的药,将伤口包扎了起来。关羽渐渐苏醒。关平与文武一起进内帐探视君侯。别人心急,还能沉得住气,关平年轻,不知利害,站在床前手足无措,望着清醒过来的关羽,急忙说:“父亲此番箭伤不轻,依孩儿之意,不如收军回荆州,再图徐进之计。”
关羽自己还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听得关平这么说,便微笑着讲:“儿啊,被疮中箭,在所难免,休这般说。况为父统领二十万大军,北上伐操,来之不易。岂可再回荆州?”
关平见他还是这样镇定,就像没事人一般,心想,父亲啊,你最多只剩七天时间了,军医也无法医治这种疮口,难道在这儿等死不成?想到这儿,关平已双眼含泪,再次说道,“父亲啊,速回荆州养伤,待痊愈之后再来围城不迟。”
关羽被他左一个回荆州,右一个回荆州,说得心里烦闷不已,心想,这小子干么老是缠着我要回荆州,中了一点箭伤就值得这样大惊小怪?关羽是个明白人,再一转念,发觉关平在暗暗流泪,文武都是一副愁容,周仓站在身边目光呆滞,关西汉也都心神不定。已然明白了关平要退兵的缘故了,因此问道:“儿啊,此箭莫非曹仁所发毒药箭?”
关平强忍着悲痛点头应道:“正是。”
关羽见他点头肯定了,并不显示出自己的慌乱,虽然心里也在抱怨自己中箭不在这个时候,但脸上就像一汪清泉那样镇定自若,反而对关平道:“大丈夫战死沙场方称本愿,为父如今年过五十,纵死亦不算夭折了,吾儿不必流泪。”话虽然这么说,其实关羽心里也不平静:我虽死何憾?只是一生戎马,奔走疆场,大哥基业初成,操贼未死,就这么匆匆辞世,未免太对不起万岁。因此又对众文武道:“诸位听了,关某一死,速往蜀中奏明汉中王,继续北伐,誓灭操贼,则某死亦瞑目了。”
忽然,人群中有人喊叫了起来,“啊呀,下官枉空,实是枉空!”
文武不明白这是谁在叫,齐回头一看,乃白眉马良。便问:“大夫何故惊呼‘枉空’?”
“某闻得金城郊外华庄,有一名医,医术高超,能治百病,各种疑难之症,药到病除,果然有起死还生之术,待某亲往华庄相请。”
提到金城,文武中不少人都想到了这个人,齐道:“我等皆是枉空,如此神医竟然忘怀。莫不是华佗?”
“是呀。”
华佗名望颇大,关于他的传说当时已不计其数,真真假假也分不清。据说一个死了半个多月的人,因为不明而死,华佗命人开棺,将他去阴还阳,医得再生。还有一个四肢瘫痪了十多年,居然也被他治得手足轻健,行走如飞。总之说到华伦,没有医不好的病,人们视他为医圣。
关平问:“华庄离此多远?”
有人说往返至少三百六十里。
关平掐指一算,来回大约要四天的时间,连今天在内还要耽搁五天才能将华佗请到,再说华佗决不会像行军那样赶路,还可能再晚一天到。军医说关羽的身体可以支持七天,看来问题不算大。关平立即为马良备下干粮热水,点了五十名精悍骑兵护卫,又多带了一匹上好脚力,留着回来时让华佗乘坐。一切准备停当,已是红日西斜,暮色初垂了。马良急忙带着骑兵,离了汉营,迅速往金城赶去。
次日,关羽觉得痛楚稍减,精神也好了些,便又吩咐坐帐。文武和关平阻拦不住,只得都到帐上站立。关羽道:“某乃三军之主,若不坐帐,必致军心动摇。”心想,我中了箭,本来大家已经心神不安了,不坐帐更要引起混乱,要是被曹仁觉察到来此攻营,大家还会有什么斗志呢?伤势虽然重,主将不能慌,帐还应坐一坐,哪怕短一点,也可以鼓励一下,安安大家的心。因此,他天天坐帐,料理军务。每日军医为他换药。二十万大军闻得君侯抱病坐帐,无不为之感动,因此军中无人懈怠。
且说大夫马良昼夜兼行,趱程赶路,第二天傍晚于途中耽搁了一夜。次日一早,又急急上路。至天色将晚的时候,来到了金城西门外,又一路问讯进了羊山华庄。庄子里村户虽多,但稀疏得很,这里几家,那儿几户,看不出华佗居在何处。马良遂与弟兄下马,迎面来一农夫,便拱手问道:“农家,下官有话打扰:华佗先生可在此间居住?未知可曾在家否?”
乡里人见问讯的是一个斯文的当官人,身后还有数十个军汉,便知他们远道慕名而来求医的,便指着前面说:“大夫,直往前过一小桥便是华家。不过先生可在家中,小民不得而知。”
马良又拱一拱手,“多谢指点。”农夫走后,马良带着军士往前边行去,过了小桥,便来到一座并排着两间的草屋前,略一打量,屋前既没有什么奇花异葩装点,也无穿天大树衬托,门庭看似比较清寒,遂略整夜冠,上前叩门,“开门来。”
里面立即有人应声,“外面哪一位”,走了出来。“吱呀”一声,门已开,一个道家装束的人露了出来。此人便是樊城太守蒋济。蒋济比马良早到半天,恰巧华佗外出行医,家中只留下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僮看门守户。过去行医的郎中颠簸江湖,行踪不定,尤其像华佗这样的神医,求医觅方者不计其数,往往不得空暇。蒋济打听到了这些情况,毫不客气地把小僮抓起来先押回樊城,然后他换上道巾道袍,在华佗家中静候汉军到来,此时开门一看,来者果然是一位大夫,身后的军卒都有汉家标志,心里暗暗得意,便向来者欠身道:“先生是哪一位?”
“下官马良,足下莫非……”
“山人便是华佗。”
马良想,苍天有眼,华佗正巧在家,看来君侯有救。向他一打量,温文尔雅,举止大方,显然是走过江湖,见多识广。马良对他肃然起敬,问道:“先生可得闲暇?”
蒋济一舒袖,“大夫请进,鄙室稍坐。”到里面坐定,问道:“大驾降临,有何见教?”
马良说道:“荆襄牧关君侯北伐擒贼,兵围樊城,遭曹仁暗施毒箭。久闻先生仙术,无缘拜识,今日特来造访。烦先生亲往营中治病,下官不胜感激。”
蒋济装得不卑不亢,十分客气道:“先生哪里话来。君侯威名,天下仰慕。山人得与君侯疗毒,实是幸甚,何劳之有?”说着,站起身来,“大夫少坐,待吾稍事整顿便随大夫登程。”
趁蒋济走进另一间,马良对这间草屋环视了一下,见满屋子都是竹椅竹台,竹门竹窗,连碗碟也都是竹子做的。屋子正中挂着一幅中堂,画的是战国时神医扁鹊的神像。据说华佗得到了扁鹊的秘本,加上他自己的研究,医术就越来越神了。
不多时,蒋济走了出来,臂上挽着一个包裹,说道:“大夫,久待了。”
马良起身行礼道:“恕下官冒昧,有请先生不辞辛劳,即刻启程。”
蒋济慨然道:“君侯危在旦夕,山人安敢偷闭?待吾屋后带马。”
马良道:“下官备下一匹良马请先生骑坐。”
蒋济装模作样道:“山人四处飘零,自备坐骑,不劳费心。”
马良觉得有道理,带着马来请医,真有点多此一举。郎中长年累月要在外面走东荡西,没有好马代步怎么吃得消。“请先生自便。”
蒋济从屋后牵出一匹高头大马,倒也是一匹纯种良马,马良命军士将所有的战马连同先生的马一起喂足草料,是时日已傍西,蒋济转身将屋门拉上,然后对马良说:“大夫,请速速赶路吧。”
马良到了华庄以后,只有这位先生招呼自己,竟无别人露面。此时赶路,又不把屋门上锁,马良倒为他担心,要是有强盗来偷抢怎么办?因此问道:“先生府上,可有人看守?”
蒋济想,要什么看守,又不是我的家,似这几间破草屋值几个钱,烧了抢了全不在我心上,只要刺得关羽便是大功告成。故而应付道:“大夫不知,小僮就在前庄,少顷回时不见山人,便知因果。”
马良想,的确,一般的人家回家时不见一人看守,心里一定会着急的,首先要看一看缺了什么,而华佗家则不同,只要有人来请,说走就走,来不及详细关照,因而家人虽不知他在何处,但这已是习以为常的了。马良遂与蒋济一起上马,离了华庄。行不多远,天色已黑,只得投宿歇夜,天明再赶回去。果然不出所料,郎中虽有马,骑术并不好,马良见他经不住长途奔波,身体东倒西斜,显出十分乏力的样子,实在走不快,心里好不着急,然而催又催不得,只得由着他。正是:
恶宦期逢贤儒士,急疾际遇慢郎中。
欲知马良可曾误了时间,这蒋济行刺可曾成功,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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