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回 纵张飞庞令明负荆 说马超张翼德出使



  却说马岱趁庞德私下约战张飞,暗起兵马,要围擒张飞父子。张飞、张苞二人长矛一摆,便要放对。那厢庞德厉声曰:“且慢动手!听吾一言。”纵马抢先,拦在中央。马岱见德如此,急忙勒马,约住部众,曰:“吾今引八百铁骑在此,专为擒拿张飞,令明休得阻挡。”德曰:“若论两军对垒,决胜疆场,庞德责不旁贷,当助少将军力战擒敌。而今之事,少将军借吾张飞私下约斗之便,暗起伏兵,以众凌寡,全然不顾信义,纵然擒得张飞前往请功,得不为天下笑耶?夫除一人之患,而失信义于天下,使马氏一门英名尽丧,德窃为少将军耻之。”马岱闻言焦急,大喝曰:“庞令明!汝何不明至此耶?今吾等皆寄人于篱下,张鲁听信小人之谗,疑心吾等交通江东,又不肯分辩,七路兵锁住道路,兵粮军用,尽将不敷,吾军进退不得,将倾覆于此矣!张飞乃方博之兄,江东大将,若擒得此人,押回汉中献与张鲁,则吾弟兄嫌疑得洗,西凉军回天有望矣。”庞德闻言,沉吟不语,良久,乃曰:“既是如此,将军何只带本部军士前来,此事何不告与孟起知晓?”岱默然不语。庞德慨然曰:“马孟起盖世英雄,坦荡磊落。若少主在此,纵使粉身碎骨,亦不肯行此背信弃义,丧德无行之事,少将军正是恐孟起知晓,方才单身引军前来,是也不是?”马岱急曰:“吾家之事,何必对外人言之!令明可作壁上观,看吾等生擒张飞便是!”言毕,拍马舞刀,来取张飞,身后西凉兵马,一时俱发,团团围上。
  说时迟,那时快,好庞德,怒马扬刀,凤眼圆睁,红面生威,牵动五绺美髯,夜风吹动猩红战袍,猎猎作响,控缰辔,挥大刀,左右虚劈,挟动风雷之声,一声断喝,掀起霹雳之威。德大呼曰:“住了!”西凉军马,一起驻马停步,不敢向前。马岱大怒曰:“庞德!汝私通张飞,必有二心,将欲谋反耶?”庞德昂然曰:“少将军欲陷庞德于不义,德无言以对。今日不论何人,欲害张翼德父子者,可问过庞德掌中宝刀!”横刀立马,神威凛凛。西凉军风,最重勇士,庞德久在军中,人皆深服其忠勇,见庞德如此,人莫敢前。
  张飞见庞德如此,大笑曰:“壮哉庞令明!不负吾一场相重!”张苞趁势曰:“多谢令明公高义,容后再报,吾父子去矣。”扯张飞辔头便走。待飞父子行出数里,德方收刀,撇下马岱等,旁若无人,催马向关上去讫。
  一宿无话。次日晨起,大帐议事,飞便告知众人昨夜之事。云长责之曰:“汝身为大将,何如此孟浪?孤身约斗,真儿戏之行也!若当真为西凉军所擒时,岂不教三弟投鼠忌器?”飞笑曰:“虽如此,却是痛快!那庞德却是个好男子,可惜不能为吾军所用。”博笑曰:“二哥自寻脱身,却带累庞令明矣。若论阵前通敌,庞德今日当有性命之忧。”张飞大惊曰:“何也!吾竟忘却此节。”博曰:“庞德既救得二哥,二哥岂救不得庞德?为今之计,只得请二哥出使上庸,寻马孟起分辩。”张飞方待答言,云长急曰:“三弟休要取笑。马超弟兄正欲得二弟而甘心,翼德如今却如何去得?”庞统在旁笑曰:“云长公多虑矣。吾料翼德此去,非仅无性命之虞,反有奇遇,又吾主当得大将。”云长曰:“纵然欲说降马超时,亦须寻一精细舌辩之士前去,吾弟生性豪迈粗犷,如何去得。”博笑曰:“不如大哥所言。吾料说降马超,此任非二哥不可。”言毕,目视庞统,一齐大笑。张飞见方博如此说,起身曰:“既是三弟说去得,那便是去得。只是此去须有一番装扮。”博笑曰:“要何装扮?”张飞曰:“世人都道某家粗鲁,张飞今日便要更此谬见,好教天下英雄得知张飞儒雅。”
  于是出帐,须臾而还,已是更衣换装。众人看时:宽袍大袖,方巾青衫,做儒生打扮,却掩不住豹头环眼,虎须黑面英武之气,恰似金刚赶考,恶神读书一般,众人见了,一齐忍俊不禁。飞见众人失笑,嗔目曰:“吾自幼亦读书,颇知义礼,汝等只顾笑怎地!”张苞听父亲如此说,已是捧腹打滚,躲在方博身后,笑不可支。博忍俊曰:“很是很是。二哥如此打扮,方见文武双全,英雄本色。”飞见博神色诡异,亦觉古怪,只得曰:“正是此话。若无甚交代,某自出使去来。”博曰:“二哥宁耐。此去说降马超,须得如此如此。”去张飞耳畔教授一番言语,听得张飞连连颔首。

  却说那夜庞德救了张飞,撇下马岱等众人,径自回关,却不顾其它,卸甲倒头便睡。一觉天明,庞德起身洗漱过了,赤膊负荆,自缚双手,来见马超。及入议事厅,马超端坐堂上,马岱侍立于侧。庞德扳金山倒玉柱,行跪拜大礼,口称“死罪”。马超曰:“既知有罪,何故与张翼德相通?”庞德以前言告知,曰:“德自少年跟随先君以来,殚精竭力,忠诚不怠之心,天日可表,岂有背叛通敌之意?诚为爱惜将军令名,故而为之。将军名誉,动于天下,四夷之内,莫不钦服,诚当以堂堂正正之兵与方博、张飞之辈一较高下,方不负锦马超之名;奈何区区效小人之行,行负义之事耶?”超方待言,帐外来报,说江东遣张飞为使,已在关下叫门。马岱闻报大惑,问马超曰:“昨夜走脱张飞,吾等将欲擒此人而甘心,方博焉能不知,何故却教此人前来?又,纵派使节,亦当选舌辩之士,教这莽夫前来,莫非有何诈谋?”马超曰:“人言方博行事,不依常理,天马行空。今且不顾他有甚计谋,只索应变之术。”急命马岱速选亲卫勇健者五十人,各持刀斧,潜于厅侧。超告诸军曰:“以吾断喝为号,令汝等砍,即砍为肉酱!”众军齐声曰:“诺!”各去埋伏。
  诸事停当,便教张飞入见。及入,马超弟兄见飞如此打扮,一齐好笑。飞入,见庞德自缚负荆,跪在一旁,冷笑曰:“人皆称锦马超为英雄,以吾论之,真心胸狭窄,鸡行狗性之辈也。”马超弟兄闻言,勃然大怒。马岱叱曰:“张翼德!可知汝头,将离项上!尚敢在此狂言。”张飞闻言,放声大笑,声震屋瓦。笑声未绝,马超一声断喝,两下刀斧手齐出,来抢张飞。飞左右挪闪,放倒一人,口中大喝曰:“且慢!马孟起,汝真无胆鼠类也!”马超闻言,喝止众人,厉声问曰:“张飞!无知莽夫,吾纵不杀汝,汝能做如何巧言?汝两番出言侮辱,可有说法,汝道吾哪般无胆?”张飞整衫庄容曰:“吾闻西凉锦马超,少年经历战阵,尝于矢石交攻之际,屠戮流血之时,双目不瞬,面无惧色。怎料将军空有虚名,不畏阵前斧钺,却独畏张飞之言语。”马超笑曰:“真狂夫之言也。超堂堂男儿,生死尚且不畏,况区区说辞耶?”飞冷笑曰:“区区陈兵于侧,各持利刃,如临大敌以害一手无寸铁之来使,尚言不畏,真巧言愚妄之辈也。”超闻言语塞。
  飞见超颜色稍霁,郎声曰:“汉大将军方驾下使节张飞,奉大将军钧旨,有言奉告马孟起将军垂鉴。”超冷笑曰:“汝试言之,所言有理,酒宴相待,言不通,可试吾刀。”飞曰:“将军一生坎坷,先府君为国贼所害,渭水一败,飘零四方,屈于张鲁门下。鲁本张角、张梁之辈,专一邪术蛊惑,自私颟顸,生性狐疑,致陷将军于此两难境地:进不得退江东之兵,退不得见张鲁之面,一世英名,将丧于此矣。窃闻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英雄末路,人宁不哀。吾主方子渊,素以宽仁结天下豪杰之心,特遣某来,拔将军于危难,教以上中下三策。”
  超问曰:“方博道哪三策?愿试言之。”飞曰:“可擒下张飞并庞德一齐解赴汉中,明告张鲁,以示忠心。使鲁及天下人皆知马超之无义亦张鲁等辈,则鲁必以将军为心腹,至于世之虚名,不必论矣。此为上策。”马超闻言,冷笑不止。飞又曰:“又有一策。待军粮用尽之时,将军可尽起西凉之兵,冒死进军,直冲江东军寨,轰轰烈烈,大战一场。则将军弟兄并西凉儿郎,可尽葬身沙场,一番勇烈凄凉,必垂青史。以此可释张鲁之疑而正将军之名,至于曹操未灭,国贼犹在,将军先人不能瞑目于地下,将军亦不能建男儿功业之憾,不足论矣。此为中策。”超闻言,若有所思,问曰:“愿闻将军下策。”飞曰:“自古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天下诸侯大势可当曹操者唯吾主方子渊也。吾主才德之胜于张鲁何止百倍,聪明仁义,礼贤下士,此盖世英雄,天下莫不仰望。将军诚能举西凉一军,弃暗投明,则近可解眼前之危,远可图一生功名而报家门之仇,岂不美哉。此策虽好,但将军若依此策,须杀不得张飞,反当以酒宴相待,故为下策。”那马超闻听张飞说了三策,良久不语,忽而放声大笑,震耳欲聋;飞亦大笑以合。
  欲知马超将选何策,究竟张飞性命如何,且看下回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