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徐俯《東湖集》




  念奴嬌
  素光練靜,照青山隱隱,修眉橫綠。鳷鵲樓高天似水,碧瓦寒生銀粟。萬丈輝光,奔雲湧霧,飛過盧鴻屋。更無塵翳,皓然冷浸梧竹。
  因念鶴發仙翁,當時曾共賞,紫岩飛瀑。對影三人聊痛飲,一洗閒愁千斛。鬥轉參移,翻然歸去,萬里騎黃鵠。一川霜曉,叫雲吹斷橫玉。

  南歌子
  細蕊黃金嫩,繁花白雪香。共誰連璧向河陽。自是不須湯餅、試何郎。
  婀娜□松髻,輕盈淡薄妝。莫令韓壽在伊傍。便逐遊蜂驚蝶、過東牆。


  蔔運算元
  心空道亦空,風靜林還靜。卷盡浮雲月自明,中有山河影。
  供養及修行。舊話成重省。豆爆生蓮火裏時,痛撥寒灰冷。

  蔔運算元
  天生百種愁,掛在斜陽樹。綠葉陰陰占得春,草滿鶯啼處。
  不見生塵步。空憶如簧語。柳外重重疊疊山,遮不斷、愁來路。

  蔔運算元
  清池過雨涼,暗有清香度。縹緲娉婷絕代歌,翠袖風中舉。
  忽斂雙眉去。總是關情處。一段江山一片雲,又下陽臺雨。

  踏莎行
  素景將闌,黃花初笑。登高一望秋天杳。邀賓攜妓數能來,醉中贏得閒多少。
  佳氣氤氳,飛雲縹緲。竹林更著清江繞。高歌屢舞莫催人,華筵直待華燈照。

  踏莎行
  畫棟風生,繡筵花繞。層台勝日頻高眺。清輝爽氣自娛人,何妨稱意開顏笑。
  水碧無窮,山青未了。斜陽浦口歸帆少。雲鬟煙鬢只供愁,琵琶更作相思調。

  踏莎行
  玉露團花,金風破霧。高臺與上晴空去。舉杯相屬看前山,煙中亂疊青無數。
  皓齒明眸,肌香體素。惱人正在秋波注。因何欲雨又還晴,歌聲遏得行雲住。

  浣溪沙
  章水何如穎水清,江山明秀飛詩情。七言還我是長城。
  小小鈿花開寶靨,纖纖玉筍見雲英。十千名酒十分傾。

  浣溪沙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一波才動萬波隨。
  黃帽豈如青蒻笠,羊裘何似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浣溪沙
  新婦磯邊秋月明,女兒浦口晚潮平。沙頭鷺宿戲魚驚。
  青蒻笠前明此事,綠蓑衣底度平生。斜風細雨小舟輕。

  虞美人
  梅花元自江南得,還醉江南客。雪中雨裏為誰香,聞道數枝清笑、出東牆。
  多情宋玉還知否,梁苑無尋處。臙脂為萼玉為肌,卻恨惱人桃杏、不同時。

  鷓鴣天
  綠水名園不是村,淡妝濃笑兩生春。笛中已自多愁怨,雨裏因誰有淚痕。
  香旖旎,酒氤氳,多情生怕落紛紛。舊來好事渾如夢,年少風流付與君。

  鷓鴣天
  宜笑宜顰掌上身,能歌能舞惡精神。臉邊紅入桃花嫩,眉上青歸柳葉新。
  嬌不語,易生嗔,尊前還是一番春。深杯百罰重拚卻,只為妖饒醉得人。

  鷓鴣天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朝廷若覓元真子,晴在長江理釣絲。
  青蒻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浮雲萬里煙波客,惟有滄浪孺子知。

  鷓鴣天
  滿眼紛紛恰似花,飄飄泊泊自天涯。雨中添得無窮濕,風裏吹成一道斜。
  銀作屋,玉為車,姮娥青女過人家。應嫌素面微微露,故著輕雲薄薄遮。

  鷓鴣天
  七澤三湘碧草連,洞庭江漢水如天。朝廷若覓元真子,不在雲邊則酒邊。
  明月棹,夕陽船,鱸魚恰似鏡中懸。絲綸釣餌都收卻,八字山前聽雨眠。




  作者簡註:

  徐俯,公元一零七五至公元一一四一年,字師川,自號東湖居土,分密人,有“東湖居士詩集”,據說共“三大卷”,上卷是古體,中卷是五言近體,下卷是七言近體,現在已經失傳了。清代厲鶚的“宋詩紀事”卷三十三和陸心源的“宋詩紀事補遺”卷四十八都搜輯了他的詩篇和斷句,當然還可以從宋人的筆記、詩話、類書,選集、集句詩裏添補好些。徐俯是黃庭堅的外甥,列入江西派。呂本中的“江西詩社宗派圖”惹起許多是非,當時有些列入江西派的人親自抗議,後世也有人認為某某不應當收在裏面,而某某該補進去。列入江西派的二十多位詩人裏,有一大半留下足夠數量的作品,讓我們辨別得出他們的風格。根據這些作品而論,他們受黃庭堅的影響是無可諱言的,只是有暫有久,有深有淺,淺的像比較有才情的韓駒,深的像平庸拘謹的李彭。黃庭堅的聲勢很浩大,有許多給他薰陶感染的詩人都沒有搜羅在江西派裏,這也是無可諱言的,例如跟李彭差不多的吳則禮、張擴之類。至於那些人列在江西派裏而否認受過黃庭堅的影響,也許有兩種原因。第一是政治嫌疑。宋徽宗趙佶即位以後,蔡京專政,把反對過王安石“新法”的人開了一張名單,通令全國把這些“奸黨”的姓名刻石立碑。蘇軾、孔平仲、張舜民、張耒、秦觀、黃庭堅都名掛黑榜,蘇黃的詩文書畫一律是違禁品,必須銷毀。因此模仿蘇黃詩體或字體的人往往遮遮掩掩,要到宋高宗趙構的時候,才敢露出真相。第二是好勝的心理。孫行者怕闖了禍牽累到先生,“只說是自家會的”本領;有些人成名之後,也不肯供出老師來,總要說自己獨創一派,好教別人來拜他為開山祖師。徐俯晚年說不知道舅舅的詩好在那裏,而且極口否認受過舅舅的啟發:“涪翁之妙天下,君其問諸水濱;斯道之大域中,我獨知之濠上”。不過他舅舅文集裏分明有指示他作詩的書信;在他自己的作品裏也找得著他承襲黃庭堅的詩句的證據;在他年輕的時候,同派的李彭稱讚他是外甥不出舅家,他好像並沒有抗議。他雖然囬復上門請教的人說自己看不出黃庭堅詩歌的好處,但是喜歡黃詩黃字的宋高宗分付他題跋黃庭堅的墨蹟,他就會說“黃庭堅文章妙天下”,承皇帝陛下賞識,“備於乙覽”,真是雖死猶榮!他這種看人打發、相機行事的批評是“儒林外史”的資料,不能算文學史的根據。只是他晚年的確想擺脫江西派的風格,不堆砌雕琢,而求“平易自然”,看來流為另一個偏向,變成草率油滑。

  元代以後,“東湖居士詩集”失傳,徐俯也就冷落無聞。但是在南宋的作品裏,我們往往碰見從他那裏脫胎的詩句;例如他的名句:“一百五日寒食雨,二十四番花信風”,不但陸游、樓錀、敖陶孫、錢厚等人都摹仿過,而且流傳入金,給當時與南宋成為敵國的詩人侵佔去了。

  選自--錢鐘書《宋詩選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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