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駢文》




  中國古代魏晉以後產生的一種文體。又稱駢儷文。南北朝是駢體文的全盛時期。駢文是與散文相對而言的。其主要特點是以四六句式為主,講究對仗,因句式兩兩相對,猶如兩馬並駕齊驅,故稱駢體。在聲韻上,講究運用平仄,韻律和諧;修辭上注重藻飾和用典。駢文注重形式技巧,往往束縛內容的表達,但運用得當,也能增強文章的藝術效果。南北朝駢文中也不乏內容深刻的作品。如鮑照的《蕪城賦》,通過對比廣陵昔盛今衰的興亡變化,揭露了統治階級的豪華奢侈,抒發了華屋丘山、人生無常的感慨;孔稚珪的《北山移文》辛辣地嘲諷了身在江湖、心在魏闕的假隱士;庾信的《哀江南賦》描寫了自己的身世之悲,譴責了梁朝君臣的昏庸,表達了對故國的懷念之情。這些都不失為優秀的駢文。唐以後,駢文的形式日趨完善,出現了通篇四、六句式的駢文,所以在宋代一般又稱駢文為四六文。直至清末,駢文仍在流行。


  駢文知識
  駢文曾經流行於中國文壇一千八百年,有過輝煌的業績,也遭到眾多的責難,可謂譽滿天下,謗滿天下。然而五四以後似乎消聲匿跡了。很少有人寫作和研究,一般文學史避而不談,即使提到亦多諡為“形式主義”、“唯美文學”,幾乎毫無價值,人們漸漸把它淡忘了。但近一二十年來,駢文逐漸又引起了學術界的注意〔1〕。
  雖然比不上古代散文和辭賦研究之盛,總算在學術論壇上佔有一席之地了。正因為長期不受重視,研究者對駢文的認識自然難於一致,某些概念理解和使用不同,有些新的觀點尚待深入。為此,筆者不揣冒昧,擬就有關問題進行探討,希望能引起學界對駢文的關注。


  一、駢文的名稱

  究竟什麼叫駢文?張仁青《中國駢文發展史》羅列出二十五種,莫道才《駢文通論》歸納為十三項。我以為,其中使用比較普遍而且比較恰當的是駢體文和四六文。駢文是駢體文或駢儷文的簡稱,四六文可簡化為“四六”。

  有不少人把“麗辭”、“麗語”、“偶語”、“俳語”當作駢文的代詞。準確地講,它們是指對仗、對偶,屬於句式和修辭方法,並非專指駢文。有人認為,《文心雕龍·麗辭》篇是討論駢文的。其實該篇主要從修辭角度立論,所舉對偶句例,有詩,有賦,有文,並不屬於文體論。有人稱駢文為“美文”、“貴族文學”、“廟堂文學”,那是對其性質的評估,而非科學的定義。

  駢文在梁陳時叫做“今文”,唐宋時叫做“時文”,皆相對於古文而言,意思是時下流行的文體。有的古人稱之為“六朝文”,未免以偏蓋全,無視當時還有非駢體文存在。

  如果下定義,可否說,駢文是以對偶句為主介乎散文與韻文之間的一種美文。這句話包括三點:一、以對偶句為主,這是駢文本質所在,舍此不成其為駢文;二、對音律的要求在散韻之間;三、講究辭藻華麗的美學效果。

  從文體角度考察,駢文、散文都是就其語言方式的大致概括,古人並沒有當作具體的文章類別來使用,它們的名稱出現都比較晚。“散文”一詞最早使用於南宋,與之相對的是“四六文”〔2〕。
  “駢文”一詞使用於清代,與之相對的是“散文”或“散體”。以“四六”作為駢文專集之名始于唐末李商隱的《樊南四六》,繼後,北宋歐陽修、夏竦等人亦將其所作駢文列為專集以四六名之。南宋始有專論駢文的著作如王銍《四六話》、謝伋《四六談麈》、
  楊囦道《雲莊四六餘話》,與詩話詞話同列。然而,四六文並不完全等於駢文。六朝前期,駢文多用四言單句對。梁陳以後,多用四六言隔句對。唐代駢文以四六為正宗,宋駢愛用三句以上長聯,清人也有學魏晉之四言駢體者。所以,後來的“四六文”實際上是駢文的概稱。


  明代以前,有駢文別集而無總集。明代出現不少四六選本〔3〕,多為公私應酬文字。以王志堅《四六法海》較有學術價值,該書起魏晉止南宋,名取四六法式彙編之意,但並不限於四六對偶之文。清代駢文總集有:李兆洛《駢體文鈔》(起李斯止隋陳,編者主駢散合一,故所選並不都是駢體)、許梿《六朝文絜》(專收南北朝短篇駢文)、王先謙《駢文類纂》(起屈原止清末,歷代皆選,是目前收文最系統的選本)。此外有:陳均《唐駢體文鈔》、彭元瑞《宋四六選》、曾燠《國朝駢體正宗》、張鳴軻《國朝駢體正宗續編》等等。清代仍有人以“四六”命名駢文專著,如陳維崧《四六金針》、孫梅《四六叢話》、李漁《四六初徵》、陳雲程《四六清麗集》等。五四以後,學界通稱駢文。

  有人認為,駢文最早的名稱是連珠。連珠是一種微型文體,始于漢,盛于魏晉,綿延于唐宋明清,有其獨立的發展歷史。它對駢文形成有所啟發,但並不等於駢文,也不是駢文的源頭。西晉傅玄《連珠敘》說:“所謂連珠者,興于漢章帝之世。……其文體辭麗而言約,不指說事情,必假喻以達其旨,而賢者徹悟,合於古詩勸興之義。欲使歷歷如貫珠,易睹而可悅,故謂之連珠也。”連珠與駢文相似之處在於對仗和用典。不同之處是,連珠尚不成其為文章,每首僅幾句話,表述一個簡單的命題,只能算文章片斷。是當時文人為模擬奏章而作的練習,故每首皆以“臣聞”開頭。常常許多首連在一起,但意義互不連貫。若比之現代文體,頗接近散文詩。至於真正代表駢文初始的文章,如蔡邕《郭有道碑》,仲長統《樂志論》,與連珠的差別是十分明顯的。

  二、駢文的界定
  清代駢文號稱中興。駢文家為了與古文家爭地盤,極力主張駢文自古有之,一些駢文選本把入選範圍搞得很寬,以壯大駢文聲勢。有的現代學者承襲清人,竟主張,“凡不涉(唐宋)八家藩籬者,皆不得不歸之駢文之列。……古文既不足以概散文,則駢文當包括漢魏賦家,以迄于宋四六,乃至近代似駢非駢之應用文字,亦皆在其中。”〔4
  〕這種說法,從文體學看並不科學,必須加以厘清。

  1、駢文和散文
  如前所述,以對偶句(駢句)為主的文章叫做駢文。與之相對,以非對偶句(散句)為主的文章叫做散文。作為句式來講,駢散自來並存,往往互相搭配,自由組合。散文中可以有少量駢句,駢文中可以有少量駢句。散文駢文之分不在駢偶對仗之有無,而在其數量多少。說駢句自古有之是對的,說駢文古已存在則不妥,因為句子不等於文章。

  某些清代學者(如阮元)從《尚書》《周易》《詩經》等先秦古籍中搜集一些對偶句子,就認為那即是駢文了。他們是混淆了文體與句式這兩個不同的範疇。現當代研究者有時也沒有區別清楚。于景祥《唐宋駢文史》把相當一批以散句為主的文章,如柳宗元《始得西山宴遊記》、《袁家渴記》,范仲俺《嶽陽樓記》、《嚴先生祠堂記》,李綱《議國是》,嶽飛《五嶽祠盟記》,皆當成駢文。這些作品,不但當代選家視為散文代表作,清代各種駢文選本亦未見收錄。于先生也許是看中裏面有少量對偶句子。倘若有對偶即為駢文,恐怕中國古代絕大多數文章皆可算作駢文了。

  應該指出,駢文和散文的區別,不僅在於對偶句的多少,還在於文章風格的追求。明王志堅《四六法海》“總論”說:“古文如寫意山水,儷體如工畫樓臺。”現代學者錢基博指出:“主氣韻勿尚才氣,則安雅而不流於馳騁,與散文殊科。崇散朗勿矜才藻,則疏逸而無傷於板滯,與四六分疆。”(《駢文通義》)臺灣學者張仁青說:“散文主氣勢旺盛,則言無不達,辭無不舉。駢文主氣韻曼妙,則情致婉約,搖曳生姿。”這些見解相當精闢。張氏又說:“散文得之於陽剛之美,即今世所謂壯美者也;而駢文得之於陰柔之美,即今世所謂優美者也。”“散文家認為文章所以明道,故其態度是認真的,嚴肅的,蓋以文章為經世致用之工具也。……駢文家之見解則以文章本身之美即為文章之價值,故其態度是淡泊的,超然的,蓋以文章為抒寫性靈之工具也。
  ”〔5〕如此概括恐未必盡然。駢文中並不乏陽剛柔之美如駱賓王《討武氏檄》,散文中也有擅陰柔之美如晚明小品。駢文亦可經世致用如陸贄,散文亦宜抒寫性靈如公安竟陵派。究竟如何從美學上探究駢文與散文的不同,是一個有待開拓的新課題。

  2、駢文與辭賦
  研究者大致有三種意見:一、駢文包括辭賦,二、不包括,三、包括駢賦而不包括其他賦體文學。
  我認為,辭賦與駢文是並存的兩種文體,各自有其獨具的特色和產生、發展、變化的歷史。在古代文體分類中,賦從來自成一家。在當代賦學研究著作中,辭賦並不隸屬於駢文,駢文亦不被視為賦體。二者有交叉關係,那就是六朝駢賦。至於漢晉大賦和抒情小賦,唐之律賦,宋之文賦,都不宜算作駢文。

  駢文與辭賦的區別主要有以下幾點:從修辭看,駢文以對仗為主,辭賦以鋪陳為主;從句法看,駢文以對偶句為主,辭賦以排比句為主;從音律看,駢文有時要求平仄而不求押韻,辭賦除平仄外還要求句尾押韻;從題目看,絕大多數的賦以賦命題,駢文則沒有固定的文體標誌;從功用看,辭賦用於描寫與抒情,駢文除此二者還可議論並充當應用文。

  鋪陳是指對事物或現象的方方面面作周詳的描繪陳述。排比是指三個以上句型相同句意相近的句子連續使用,是實現鋪陳的手法之一。如果只有兩個句型相同句意相近的句子,那往往是對仗或曰駢偶,而不能叫排比。排比是對仗的增加,對仗有時是排比的組成部分。辭賦以排比為主,也不乏對偶句;駢文以對偶句為主,也可用排比句。

  姜書閣《駢文史論》認為“漢賦尚未成為駢體,只是駢之初始而已。”這是對的。但又主張律賦應歸駢文,似欠斟酌。于景祥《唐宋駢文史》把散體賦(即文賦)的代表作《秋聲賦》、《赤壁賦》等當作駢文,未免過寬。不但當代各家駢文選本沒有先例,古代駢文選本亦罕見。

  駢文和賦的界限,古代駢文家在寫作中是意識到了的。如陸機《豪士賦》、庾信《哀江南賦》,前有序,為駢文,序之後才是賦的本體。只要讀過這類文章,就不難發現其間的區別。序不押韻而賦押韻,序句參差而賦句整齊。如果說序是駢文,賦也是駢文,無視二者的界限,無論解釋古代作品或是面對今天的讀者恐怕都講不清楚。

  清代及臺灣有些駢文選本往往兼收駢賦,那屬於“從寬處理”。如同清代古文選本以散文為主也往往收少量駢文及散體賦一樣。這表明古今選家文體概念有時可以適當放寬而不拘泥,並不能證明駢文、散文和賦之間沒有確定的界限。古人若主張“從嚴處理”,駢文亦可不收賦,如王志堅《四六法海》、李兆洛《駢體文鈔》、陳均《唐駢體文鈔》等是。(南國學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