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回 金风和尚原形再现 银屏小姐魔村招亲




  邵华风同常乐天在宝光寺被济颠和尚惊走,两人从后山逃了出去,绕道奔了前山。常乐天说:“祖师爷,咱们上哪儿去?”邵华风说:“你我到哪里,济颠追到哪里,我跟他是冤家对头。你我回藏珍坞,我约请万花山圣教堂八魔祖师爷前来,非得跟济颠和尚以死相拼,将他拿住,碎尸万段,方出我胸中的恶气。然后到灵隐寺,把庙放火一烧。非得先把济公杀了,然后你我再大反常州府,不把他除了不行。”

  说着话,二人往前走。刚下陆阳山,见从对面来了拄天拄地的两个大旋风,走石飞沙有两三丈高。常乐天一看,说:“祖师爷,你看这两个旋风,是神是鬼,是妖是怪?我的法力小,看不出来。”邵华风睁眼一看,说:“也不是妖,也不是怪,是我的朋友来了,这可活该。”长乐天说:“谁呀?”邵华风说:“你来看!”口中念念有词,喷了一口法气,立刻旋风往两旁一闪,现出两个人来。头前这人身高八尺,头戴紫缎四棱逍遥巾,身穿紫缎箭袖袍,周身走金线掐金边,上绣金牡丹花,腰系丝鸾带,单衬袄,薄底靴子,闪被一件紫缎团花大氅,面如紫玉,两道浓眉,一双金睛,压耳黑毫,海下一部钢髯,根根见肉,有如钢针,亚赛铁线,手中拿着一把蝇刷。后面跟着一人,头戴蓝缎四楞逍遥巾,身穿蓝缎箭袖袍,腰系丝鸾带,外罩翠蓝色逍遥氅,周身绣着金莲花,面如白纸,脸上一点儿血气没有,两道细眉,一双三角眼,鹰鼻子,裂腮额。--前头这人叫追魂侍者邓连芳,后面这人叫神术士韩祺。这两个人是万花山圣教堂八魔的徒弟:邓连芳的师父是天河钓叟杨明远,韩祺的师父是桂林樵夫王九峰。两人奉八魔之命,到东海瀛州去取灵芝草。八魔每人有一根子母阴魂绦,厉害无比,连西方大路金仙捆上,都能把金光捆散了。韩祺把他师父的子母阴魂绦偷出来。今天碰见邵华风,邓连芳一见,连忙行礼。

  邵华风和邓连芳、法洪是拜兄弟,邵华风是大爷,法洪行二,邓连芳行三。今天一见,连忙行礼,说:“大哥一向可好?”邵华风说:“贤弟别提了,我如今闹得走投无路了。”邓连芳说:“怎么回事儿?”邵华风说:“只因我派人出去盗取婴胎紫河车,在江阴县犯了案,有一个济颠和尚跟我为仇作对,他让鲁修真诓去了我的乾坤子午混元钵,又率领常州府的官兵把我慈云观抄了。我到灵隐寺去打算报仇,他在灵隐寺等着我。我回到常州府劫牢反狱,他又追到常州府。我到藏珍坞去找你,你也没在庙里。我今天去找你二哥,想请他帮我大反常州府,没想到济颠又追来了。贤弟你上哪去?”邓连芳说:“我奉我师父之命,到东海瀛洲去取灵芝草。”邵华风说;“你先别去,要等你回来,我兴许就没了命了。”邓连芳说:“既然如此,你我一同回藏珍坞,我先把济颠和尚给你拿了,报仇雪恨。”邵华风说:“很好。”

  四个人驾起趁脚风,来到藏珍坞。群贼一看,心中喜悦,众人行礼毕,邵华风说:“众位,这就是我的拜弟邓连芳,是万花山圣教堂八魔祖师爷天魔天河钓叟杨明远的徒弟。这位韩祺,是人魔桂林樵夫王九峰的徒弟。有他们二位前来,要拿济颠僧,易如反掌,不费吹灰之力。”韩祺说:“邵大哥,我告诉你,我得了我师父一根子母阴魂绦,就是大路金仙、西方罗汉,都能捆上。这个子母阴魂绦,经过九个甲子,可与众不同。”

  正说着话,有人进来回禀:“外面来了一个和尚,堵着山门大骂,点名叫邵祖师爷出去。”邵华风一听,说:“一定是济颠来了。”手下人说:“是一个大眉黑脸和尚。”邵华风说:“待我出去看看。”

  话犹未了,旁边有巡山仙长李文通说:“邵道兄且慢,如此无知小辈,何必你老人家前往?有事弟子服其劳,待我出去,把他拿来,不费吹灰之力。”邵华风说:“你须要小心留神。”李文通说:“料也无妨。”说罢大摇大摆,来到山门外面。

  藏珍坞这座山,山口庙前是一片空宽的平地,可以做战场,操兵演阵都行。李文通出来一看,对面站着一僧一道,正是金风和尚悟缘和马道玄。李文通一看,说:“原来是金风和尚,你来此何干?”金风和尚说:“我奉我师父之命,前来拿你们这伙妖人。”李文通说:“你师父是谁?”金风和尚说:“就是济公长老。”李文通叹了一声,说:“你怎么随了济颠和尚也来胡闹?依我说,你趁早回去,休要多管闲事。我山人以慈悲为门,善念为本,存一分好生之德,不忍伤害你的性命。你要是不听我的良言相劝,可别说我将你拿住,悔之晚矣。”金风和尚哈哈大笑,说:“好孽障!谅你有多大能耐,也敢说这样的狂言大话?杀恶人即是善念,待我和尚将你结果了性命!”老道一听,气往上撞,伸手拉出宝剑,往东南巽方上风一站,用宝剑就地一画,口中念念有词,立刻狂风大作,走石飞沙,真奔金风和尚打去。金风和尚悟缘哈哈一笑,伸手从兜囊中掏出一宗宝贝,名叫“避风珠”,往空中一扔,立刻风定尘息。李文通一看,大吃一惊,金风和尚把避风珠收回去,又从兜囊里掏出一颗珠子,其红似火,口中念念有词,照着李文通打来。只听“呱啦啦”一声响,竟将李文通烧了个皮焦肉烂。--这颗珠子,名叫“雷火珠”。

  金风和尚劈了老道,将宝贝收回去,早有人报进藏珍坞,说:“回禀祖师爷,可了不得了,方才李道爷出去一问和尚,他说叫金风和尚。李道爷施展法术,狂风大作,走石飞沙,那和尚掏出一宗宝贝一扔,就风停尘息。和尚又拿出一颗珠子,其红似火,一道光‘呱啦啦’一响,竟把李道爷烧了个皮焦肉烂。”邵华风一听,气得哇呀呀怪叫如雷。

  旁边有人一声喊嚷,说:“师父不必动怒,待我去给李大哥报仇,把和尚拿来。”邵华风一看,说话这人,是他二徒弟妙道真人吴法兴。这个老道跟七星观的吴法通是师兄弟,在邵华风手下任意胡为,也会妖邪怪术,立刻拉宝剑来到山门外。见金风和尚正在破口大骂,吴法兴说:“好和尚,真大胆!你可知道你家祖师爷的厉害?”金风和尚说:“你是何人?”吴法兴说:“你家祖师爷姓吴名法兴,人称妙道真人。今天你既然飞蛾扑火,自送其死,放着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找寻,休怨我山人将你结果了性命。”说着话从兜囊里掏出一根捆仙绳,祭在空中,口中念念有词,说声“敕令!”刷啦啦一道金光,直奔金风和尚。和尚一张嘴,喷出一口黑气,这是他九千多年的内丹,立刻将捆仙绳喷落在地。和尚随着一抖手,将他的雷火珠打了出来,只听“喀啦啦”一声响,将吴法兴烧死了。--这小子一辈子没做好事,今天遭了恶报。

  又有人报进庙去。邵华风一听徒弟死了,气得三尸神暴跳,说:“好,好,好,我山人出去,跟他以死相拼。”旁边神术士韩祺说:“邵大哥,你我一同前往,让你瞧瞧我的宝贝。”

  大家来到外面,邵华风说:“金风和尚,你敢伤我徒弟?我山人怎能跟你善罢甘休!”这边马道玄一看,说:“邵华风,你是我的徒弟,你不可任意胡为。既然已经出了家,就应然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炉香。侍奉三清教主,决不该结交绿林贼人,在尘世杀男掳女,聚众反叛。大宋国自定鼎以来,君王有道家家乐,天地无私处处同,皇上家洪福齐天,邪不能侵正,你休要执迷不悟。你已经出了家,就应该修福做善,了一身之孽冤,不修今生修来世。你要不听,强暴抗衡,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获罪于天,无所祷也。”邵华风不但不听,反而把眼一瞪,说:“马道玄你休要多管闲事,满口胡说,跟我嚼舌鼓唇。我要不念你我是师徒,今天连你一齐拿住,结果你性命,你趁早快走。”马道玄口念:“无量佛!善哉,善哉!邵华风真乃无父无君。人生世上,须知三纲四大五常。三纲者,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四大者,乃天地亲师,受天地覆载之恩,受国家水土之恩,受父母生育养育之恩,受师父传授教训之恩;五常乃仁、义、礼、智、信。为人子不孝,为臣定然不忠,交友必然不信。师徒情如父子,你竟敢叫我的名字,跟我反目?罢了,罢了!”邵华风说:“任凭你有苏秦、张仪之口,说得天花乱坠,地生金莲,也难变山人铁石之心。我跟济颠和尚仇深似海,他无故欺负我,闹得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我怎能跟他善罢甘休?马道玄你要多说,我先拿你。”金风和尚一听,气往上撞,说:“邵华风你过来,洒家跟你分个强存弱死,真在假亡。”

  邵华风尚未答言,神那术士韩祺早拿定了主意。“我给他个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立刻把子母阴魂绦一抖,照定金风和尚抛来,口中念念有词,说声“敕令”!金风和尚一看,只见子母阴魂绦奔他来了,真是霞光万道,瑞气千条,如同泰山一般。金风和尚知道不好,念护身咒也来不及了,慢说金风和尚这点儿来历,就是大路金仙也能捆上,西方的罗汉要是被这子母阴魂绦捆上,也能把金光捆去,无论什么妖精被捆上,就得现原形。这原本是八魔的宝贝,八魔每人都有一根,神术士韩祺是偷他师父的。悟缘一看,正打算要跑,被金光罩住,怎能跑得了?就听山崩地裂一声响,金风和尚现了原形,众老道一看,原来是一个大鼍龙。

  韩祺说:“你们可看见了?慢说是他,就是西方的罗汉也逃不了。”众老道一看,鼓掌大笑说:“还是你老人家神通广大,法术无边。原来济颠和尚的徒弟,就是这个。”韩祺说:“邵大哥,我已经把他拿住,任凭你发落吧。你愿意怎么办,或杀或剐或烧?”邵华风说:“他把我的徒弟用火烧了,我也要把他烧死,方出我胸中恶气。大概把他处死,济颠和尚也就快来了。”韩祺哈哈一笑,说:“济颠不来便罢,他要是来了,叫大家看着我怎么把他拿住。”

  正说着话,只听山坡上一声喊嚷:“好,邓连芳、韩祺,胆敢害人!待我来。”大家睁眼一看,飞也似地来了一人。头戴粉绫缎武生公子巾,绣团花分五彩,身穿粉绫缎箭袖袍,周身走金线,掐金边,腰系鹅黄丝带,黄衬衫,薄底靴子,闪披一件粉绫缎英雄大氅,上绣三蓝富贵花,背一口宝剑,手拿蝇刷,面如白玉,眉似春山,目如秋水,准头端正,唇似涂朱。众人看了,大吃一惊。

  来的这人,是人魔桂林樵夫王九峰的门婿。此人姓石名成瑞,外号人称飞天鬼。原籍镇江。也在玉山县三十六友之内,学会了一身飞檐走壁的工夫,长拳短打,刀枪棍棒,样样精通。天生来的秉性,好游山玩景,无论哪里有名山胜境,非身临切近去看看不可。有一天,他带着干粮去游山,一看山连山,山套山,不知套出有多远去。石成瑞心想:“倒要找找这座山,哪里是到头。”他脚程颇快,可是走了十几天,还是在乱山环绕之中,大峰俯视小峰,前岭高接后岭。带着的干粮也吃完了,还思念要找找这山有头没有,没吃的就在山里吃果子草根。又走了几天,觉得身体不爽,像是要染病。心想:“可了不得了,只要一病,就回不去了。要是死在山里,就要做他乡的怨鬼,异地的孤魂,死尸被虎狼所食。”他走不动了,心中难过。见眼前有一道涧沟,沟里的水澄清,石成瑞爬过去喝了两口水,就觉着神清气爽。又往前走,见眼前有许多果子树,树上长的果子,形似苹果。石成瑞摘了一个吃,清香无比,就觉着身上的病减去了大半,心中暗喜。又往前走,也不知这是什么所在,只见果子树多了去了,树上结的梨,真有海碗大,苹果也大。石成瑞心里说:“这树是谁家的呢?”

  正在观看,只见那边有一位女子,衣服鲜明,手拿小花篮采苹果,长得十分美貌。石成瑞隐在树后观看多时,见那女子把树上的果子摘了大半,摘了就往花篮里放,那花篮却老没装满。石成瑞暗想:“怪了,怎么这花篮能装这许多的果子呢?”正在发愣,那女子一回头,瞧见石成瑞,女子“哟”了一声,说:“哪里来的凡人,前来窥探?”石成瑞一愣,还未回言,那女子用手帕一抖,石成瑞就迷糊过去,跟着那女子来到一所院落。到了房中,女子又用手帕一抖,石成瑞才明白过来,睁眼一看,房中金碧辉煌,所有的摆设都是世间所罕有。--这就是万花山下的隐魔山。八魔之中就是人魔桂林樵夫王九峰有妻子,跟前一个女儿,叫银屏小姐。

  银屏小姐问石成瑞尊姓,石成瑞说:“我叫石成瑞,游山玩景,来到此地,这是天堂,还是人间?”银屏小姐说:“这是仙宫玉府,凡夫俗子是来不到这里的。”

  正说着话,外面有脚步声音,说:“女儿可在屋里?”银屏小姐说:“爹爹来吧。”石成瑞一看,从外面进来一位老者,头戴鹅黄色四棱逍遥巾,身穿淡黄色逍遥氅,白袜云鞋,面如冠玉,带着仙风道骨,来的正是桂林樵夫王九峰。他来到屋中,看见石成瑞,就问:“女儿,这是何人?”银屏说:“方才女儿到仙果山摘果子,看见他在那里游山,是我将他带进来的。”王九峰说:“这就是了,尊驾贵姓?”石成瑞说了名姓,王九峰说:“你跟我到前面谈话。”

  石成瑞跟着他来到前面书房落座。王九峰说:“你是哪里人氏?因何来到此处?”石成瑞说:“我是镇江府人氏,因好游山水,走迷了路,来到此地。这是什么地方?”王九峰说:“这是万花山,我住的这地方叫隐魔村,北边那座山叫隐魔山。我这地方,凡夫俗子轻易也到不了。这果子,每逢子年才摘一回,凡夫俗子吃一个,能饱一个月,久吃能断去烟火食。有病的人吃了,能化去百病。原先是我徒弟在这里看着,现在我徒弟没在这里,是我自己在这里看守此山。”石成瑞说:“不错,我本来是游山,带的干粮都吃完了,没有吃的,净吃松子草根,吃了两天,吃出病来了。方才吃了一个果子,觉着清香,清气上升,浊气下降。未曾领教老丈怎么称呼?”王九峰说:“我姓王名九峰,人称桂林樵夫。你家中可有什么人呢?”石成瑞说:“家里还有老娘,有妻子。”王九峰一听,点了点头说:“这也是活该,你既然来了,应当跟我女儿有一段俗缘。你也不必走了,我把我女儿给你就是了。”

  王九峰就这一个女儿,爱如掌上明珠,闹得高不成低不就,给凡夫俗子,他又不肯;做大官的人家,又不能跟他家做亲,他总是个外道天魔;许配神仙,神仙又不要媳妇儿,未免婆家难找,故此耽误住了。今天王九峰跟石成瑞一谈,见石成瑞是一位武士,品貌端方,故此要把女儿给他。石成瑞一想:“莫非是做梦了?哪有这样便宜事呢?”想走也不知道路了,只可随口应承。

  果然桂林樵夫王九峰就叫女儿银屏跟石成瑞拜了天地,洞房花烛,石成瑞就在这里住着。日子长了,石成瑞想起家来,家里还有老娘、妻子,故土难忘。家里要是没有亲人了,自然也就不惦着了。虽然是心中难过,想起来也不能回去,未免就心里发烦,愁眉不展。银屏小姐一看,说:“官人你为何发烦?在这里一呼百诺,想吃什么吃什么,诸事无不应心,还有什么可烦的呢?”石成瑞说:“唉!我在我们那地方,闷了,找几个知心的好友,吃酒谈心,或弹或唱,或讲文,或论武,心中多么爽快。在这儿除了你就是我,也没什么可说的。”银屏小姐说:“你要同朋友作乐,那容易。来人,去把边先生、郑先生请来!”

  手下人答应。工夫不大,只见从外面来两个人。头一位是四棱逍遥巾,蓝绸子大氅,白袜云鞋,有三十多岁,白净面皮,儒儒雅雅。后跟着一位,也是这样打扮,淡黄的脸膛,有二十多岁。来到里面,一抱拳说:“郡马请了!我二人早就要过来给郡马请安,不敢莽撞,怕郡马好清静,不敢前来。今知郡马好消遣,我二人特来奉陪。”石成瑞一见,说:“请坐!二位贵姓?”头前这位说:“我姓边,字学文。这位姓郑名珍,字隐言。我二人在魔师爷这里当清书。写写来往书札之类。”石成瑞跟这两人一谈,愿意下棋,这两个人就陪着下棋。说弹唱,这两个人就会弹唱。说练武,这两个人就陪着打拳。说什么,这两个人就会什么。

  又混了一个月,石成瑞又烦了。这两个人也不来了。银屏小姐说:“郡马你别烦,你喜爱什么只管说。”石成瑞说:“我总想我们那街市上的热闹,来往车马成群,愿意听戏就听戏,这个地方,出去就是荒山野岭,多见树木少见人烟,回来就是你一个人。”银屏“噗哧”一笑,说:“那容易,你早不说?我这就带你去逛大街。这里也有戏,你跟我听去。”夫妻携手,来到花园的正北,这里有三间楼房。银屏同石成瑞上了楼,把后窗户一开,石成瑞一看,这外头原来是一道长街,热闹非常,买卖铺户都有,来往行人车马,男女老少,拥挤不动。正西一座戏台,锣鼓喧天,正在上演新排的彩戏。石成瑞一看,心中快乐,心想:“我不知道这里有这么热闹的街道,要知道,我早就逛去了。”银屏说:“郡马你看戏吧。”石成瑞问:“这叫什么地方?”银屏说:“这叫海市蜃楼。”抬头一看,这出戏演的是《四郎探母》,杨四郎上来,念一道引子:“被困幽州思老母,常挂心头。”这一出唱完了,又接着一出《秋胡戏妻》,唱的是:“秋胡打马奔家乡,行人路上马蹄忙,稳坐雕鞍朝前望……”石成瑞心想:“自古来母子夫妻都有团圆,人家荣耀归家,我却要想回家也不行。”心里一烦不听了,夫妻回家。

  第二天,石成瑞一想:“我何不到海市蜃楼街上打听打听,离我家多远?我有银子,不妨偷着回家瞧瞧。”想罢,直奔花园,来到楼房旁边,蹿上界墙一看,不由得“呀”了一声:外面并没有热闹的大街,还是荒山野岭。心想:“这可怪了,我再到楼上,开开楼窗瞧瞧。”想罢跳下墙来,到楼上打开楼窗一瞧,还是荒山野岭,并没有一个人。愣了半天儿,无可奈何,只得又回来。到了屋中,银屏小姐说:“郡马哪儿去了?”石成瑞说:“我到楼上要去逛海市蜃楼,不想全都没了。我还想听昨天那戏。”银屏小姐说:“那容易,咱们家里有戏,你跟我听去。”石成瑞说:“我不信。”立刻跟着来到花园一瞧,忽然那边锣鼓喧天,唱上戏了。

  可是石成瑞终究还是惦念家乡故土,银屏小姐百般哄他,石成瑞想吃什么就有什么,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石成瑞心想:“我要什么她就有什么,我倒要把她难住。”这天石成瑞说:“我想一宗东西吃。”银屏说:“你说罢,想什么我给你预备。”石成瑞说:“这里没有,非得我们那本地才有呢。浙江出一宗鲥鱼,其味最美,别的地方哪里也没有。”银屏小姐说:“那容易,我们花园内的月牙河里就有。”石成瑞说:“你这可是胡说,这种东西别处绝对没有。”银屏说:“不信,你跟我来,我钓上鱼来你瞧是不是。”石成瑞说:“走。”二人来到花园内,银屏拿竹竿线绳拴上钓鱼钩,放下去工夫不大,把鱼钓上来,石成瑞一看,果然是鲥鱼。心中一想:“这可真怪。虽然有鲥鱼,大概这里绝没有紫芽的姜,做鲥鱼非得要紫芽姜不可,别的姜做出来不鲜。”想罢,说:“娘子,我们那老家做鲥鱼,单有一种紫芽姜做作料,其味透鲜,这里哪儿找紫芽姜去?”银屏说:“有,这花盆里种着的就是紫芽姜,专为做鲥鱼用的。”伸手一刨,果然刨出紫芽姜来。石成瑞心中纳闷儿,叫厨子做得了,果然好吃。石成瑞说:“娘子,听说山海八珍,有龙肝风髓豹胎熊掌最好吃,我要吃龙肝行不行?”银屏说:“行。”立刻拿笔在粉壁墙上画了一条龙。石成瑞说:“这是画的,不能吃。”银屏小姐口中念念有词,用手一指,这条龙就活了,张牙舞爪就要走。银屏小姐过去一剑,把龙开了膛,取出龙肝来,给石成瑞煮好吃了。

  银屏小姐百般哄着,石成瑞还是老不喜欢。银屏小姐说:“郡马你为何总不喜欢嘛?”石成瑞说:“我实话对你说吧,我是想念家中尚有老娘,还有原配的妻子,不知音信。听戏听《四郎探母》、《秋胡戏妻》,人家出外都有回家之日,我就不能回去?心中总不得放心,也不知我老娘、妻子是死是活?”银屏小姐说:“你要回去也行,我送你回去好不好?”石成瑞一听就喜欢了,说:“你要是能叫我回去,我到家里看看,我再来也就放心了。”银屏说:“既然如此,我送你走。你闭上眼,可别睁眼,听不见风响,你再睁眼,你就到了家了。”石成瑞说:“就是。”立刻把眼一闭,耳旁就听呼呼风响,好不容易听不见风响了,睁眼一看,已经到了自己的村庄,相离家门口不远了。

  石成瑞心中大快,赶紧往前走,来到门口一叫门,只见他妻子出来,把门开了一看,说:“你回来了?老娘都想坏了。”石成瑞看见自己结发之妻,心中不由得难过,说:“老娘可好?”他妻子刘氏说:“好。”石成瑞立刻来到里面,一瞧他老娘在屋里坐着,倒也没见老迈。石成瑞赶紧上前行礼,说:“娘亲,你老人家好哇!”老太太一看,说:“儿啊!你回来了。”刘氏说:“官人这二年上哪里去的,为何永不回来?叫家里人不放心。”石成瑞说:“唉!别提了,一言难尽。只因我好游山玩景,闹出事儿来。我在山里迷了路,吃的也没有了,却有了病,四肢无力,步履艰难,我想着要死在山里,回不来了。我瞧有许多果子树,摘了一个吃,就仿佛立刻神清气爽。忽然遇见一个女子,我就迷糊了,把我带到隐魔山。有一位魔师爷,叫桂林樵夫王九峰,他说他女儿叫银屏小姐,跟我有一段仙缘,我就在那里招了亲。吃穿倒是无不应心,要什么有什么,我夫妻倒也和美,她待我也不错。日子长了,我总想家里有老娘,你我总是结发夫妻,怎能忘了?就是我自己回不来。倒是我那妻子的好处,她用法术把我送回来的。我一睁眼,已经是离家不远,就回来了。”他妻子说:“原来你在外面招了亲了。你还想回去不回去呢?”石成瑞说:“我倒是不想回去了。再说,我要回去,也不认得道路。”他妻子说:“人家待你这么好,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为何不回去呢?”石成瑞说:“我不回去了。”他妻子说:“当真你不回去了?”石成瑞说:“当真。”他妻子“噗哧”一笑,石成瑞再一看,根本就不是他的家里,还是在银屏小姐屋里,他老娘不见了,他妻子刘氏也不见了,石成瑞也愣了。银屏小姐说:“我真要把你送回家去,你一到家就不来了。”石成瑞说:“你怎么冤我?”银屏小姐说:“我只为试试你的心。”石成瑞说:“娘子,你也不必试探我,真要回去,到了家,就是我想来也来不了。我哪里走得回来呢?”银屏小姐说:“你打算回去,我真送你走。我教给你点儿法术。我给你这块手帕,哪天你想回来,或者你有急难的时候,掏出绢帕,双眼一闭,双足一跺,就能回来。”

  银屏小姐教给石成瑞练驾趁脚风,又把五行挪移大搬运、护身咒这些法术教会了石成瑞。这天石成瑞要走,银屏小姐眼泪汪汪地说:“郡马,我要送你走,可别把我忘了。”石成瑞说:“娘子只管万安,我决不能丧尽天良,你我一日夫妻百日恩,我焉能绝情断义?只要我能回得来,我哪天想你,我哪天回来。这回你可别冤我。”银屏小姐说:“我不冤你,你闭上眼睛吧。”石成瑞果然闭上眼睛,耳旁只听风声响,身子忽忽悠悠,仿佛驾云一般。听着风声住了,银屏小姐说:“你睁眼吧!”石成瑞一睁眼,已经到了浙江地面。银屏小姐说:“郡马,此地离你家不远了,我可要回去了。我所说的话,你要谨记在心,绢帕千万不可遗失。你我夫妻一场,任凭郡马的心吧。”说着话,夫妻二人携手揽腕,银屏小姐两眼垂泪,石成瑞说:“娘子,你跟我家去好不好?”银屏小姐说:“我不能,我要回去了。”石成瑞也不忍分别。至亲者莫过父子,至近者莫过夫妻。人非草木,谁能无情?石成瑞说:“娘子你回去吧,我决不能负心就是了。”银屏小姐哭得说不出话来,夫妻含泪而别。

  石成瑞见银屏小姐去远了,叹了一口气,这才扑奔故土家乡。来到村庄里一看,见家家关门闭户,冷冷清清。来到自己门口一看,也关着门,石成瑞一拍门,工夫不大,刘氏出来开门,石成瑞一看就愣了。见刘氏身穿重孝,石成瑞就问:“娘子给谁穿孝?”刘氏说:“给老娘穿孝。”石成瑞一听娘亲已死,心中不由得一惨,落下泪来,母子连心。刘氏见丈夫回来,心中一惨,也哭了。夫妻来到里面,放声痛哭,哭了半天,刘氏这才问:“官人这一向上哪儿去了?”石成瑞就把游山招亲之故,从头至尾,细述了一遍。问他妻子:“老娘几时死的?什么病症?”刘氏说:“老病复发,死了有一个多月了。”

  第二天,石成瑞到老娘坟墓前祭奠了一番,痛哭了一场。在家中住了一个多月,刘氏竟也一病身亡。石成瑞无法,只好置买棺木,办理白事,将他妻子葬理了。事完之后,心中甚烦,家中也没了人,打算要上玉山县,看望看望众朋友,开开心。

  这天来到沙市镇,觉着身体不爽,就找了一座客店住下。没想到第二天病体更觉沉重了。过了四五天,这天正在发烦,店里伙计进来说:“石爷,外面有济颠和尚来找你。”石成瑞一想:“我虽然没见过这位济公,听我的朋友提说,那是一位得道的高僧。”赶紧叫伙计出来有请。和尚从外面进来,石成瑞说:“圣僧从哪里来?”和尚说:“我从陆阳山来,找你给我办点儿事。现在藏珍坞金风和尚被神术士韩祺拿住,非你去救不行!”石成瑞说:“我病着呢。”和尚说:“我给你一块药吃。”石成瑞吃了药,立刻病就好了。济公告诉明白道路,石成瑞这才直奔藏珍坞,前来搭救金风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