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舞台上鲜亮的灯光流转着,每一道耀眼的光束所到之处都是用汗水和年轻的生命所规程起来的震撼!
她配合乐声的鼓动而舞着,原本应该如往常一样完全沉溺于舞蹈中的思绪却随着每一个音符而拼命鼓噪起来。
她不敢去看其他的舞者,深恐会发现他们用一种既高兴又愤怒的眼光看着她的错误——她是不是跳错应该是这样下一步舞动是跃还是下屈?
下一个音符所代表的是什么样的心情?快乐?悲伤?还是愤怒?
她无比惊恐地发现脑海中一片空白,她什么都忘了!
茫然地瞪视着自己舞动的身体,那仿佛是属于另一个时间,另一个身体所代表的韵律,而不是她——不是戚宝儿的。
舞台下的灯光为什么那么黑暗?爸爸在哪里?妈妈在哪里?小海又坐在哪里?汉克不行!汉克一定又会指责她胆小懦弱,他一定又会用那种冷冷的目光默默地责怪她的不尽心,不尽力——可是她真的好怕!
真的好想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
到底这要多久?
她不要当“中国精灵”,也不要当“舞神的宠儿”,更不要当什么天才型的舞者?
她只是戚宝儿!为什么他们不能了解她只想当戚宝儿那些虚无的赞美,那些莫名而来的压力和妒恨、利誉和好评对她来说那只是一层又一层的枷锁和牢笼——其他的舞者纷纷走向她,拥抱、亲吻、尖叫……
她焦急地寻找着她的家人,却发现在眼前流动的,只是一场又一场再也不会真实的荒谬舞蹈!
第一章方群智几乎恼怒地丢下手中的文件,他应该高兴,不是每一间子公司都能和母公司保持如此良好的关系!而“方氏”做到“方氏”现任的业务经理是个非常有能力的女主管——也是他的初恋情人。
她竭尽心力的保持他们之间的密切联系。
却只字不提当年的过往烟云。
到美国一年了,他疯狂的投入工作,不要命似的工作,心上的伤痕依然在每个无人的夜晚啃噬着他的理智——他就是太理智了,才会让自己心爱的女人投入别人的怀抱!
他变他变得冷酷、讥诮而且蛮横!过去的方群智留在台湾被太多的情感和伤痛淹死!他再也不想看到过去的自己。
这样放逐的生涯他不知道还要过多久,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想回台湾,不管他的父亲如何恳求,不管他的妹妹、朋友们如何愤怒,他不想回去。
回去有什么用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苦苦爱了十多年的女人倚在别人的怀里,苦口婆心地劝他成家立业过去的他会有礼的谢绝她的好意,而现在的他只会把她身畔那个脸上挂着笑容的男人痛揍一顿!
他懊恼地往后仰倒在椅子上,双眼视而不见的盯着天花板。
已成定局的事难道他还有能力去改变些什么?难道他能冲回台湾再去找韩拓一较高下他失败了,泰生不爱他,她从头到尾没爱过他半丝半毫,他有时会分不清楚自己受伤的到底是自尊还是感情,哪种成份大些他也不明白。
总经理?
他阴郁地瞪视眼前的女人。
他和过去的如此相似,仿佛是她的鬼魂,即使隔了一大片海洋仍不放过他!
初见宋西华,他便明白不应该用她,就算她比能干上十倍、美艳上一百倍,也不该用她。
她的身上有太多的影子!
“什么事?”
“下班”
“我知道。”
宋西华挑挑眉:“你不走”
这或许是宋西华和泰生最大的不同点。
她开放,而且懂得享受人生,根本是个标准的工作狂——过去是个工作狂。
“你先走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宋西华凝视他半晌,漂亮的脸蛋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眼前的男人总像个谜,不管她和他相处多久,或许她永远也不会有了解他的一天。
“那你早点休息。”她温柔地朝他微笑,知道她的笑容对他会有些作用。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总之不会是某种迷恋。
方群智点点头,不再去看那张日夜纠缠他的脸。
宋西华退了出去。
看着关上的门,她消失的背影,他忽然有种想追出去的冲动。
一个人独自度过的夜晚很寂寞,而且很痛苦,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拒绝她暗示的邀请——或许因为他不想再陷入他无法控制的情况。
这种说法有些好笑,有人说:一次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算什么?不是蛇,她也是根本不想咬他。这才问题的所在。
他叹口气,无法再想下去,这种空渺的想法只会使他弄不清楚自己是谁、自己想要什么!
把自己关入思想的牢笼里绝不是什么排遣寂寞的好方法。
办公室人全走了,今天是周末,接下来的两天假期会是难以想像的可怕和空洞!
在纽约市最容易寻找的便是人群,永远有数不清的人群穿梭在这个金融重镇里。但走在人群中却也是最最寂寞难堪的!
方群智觉得自己已经受够了!
酒喝得够多,眼睛有些迷蒙,却是出奇的清醒,在小酒吧里看着那些年轻舞动着的狂热身影让他觉得自己格外的苍老。
美国的女孩很热情,总见不得人寂寞孤独似的开朗,她们常会陪他喝酒、聊聊天,那样单纯的友谊有时很令他感动,他现在却只觉得烦躁!
所以够了!够了就是够了,他宁可回到自己的小公寓里一觉睡到人事不知、天荒地老。
他住的地区算是郊区,车不多,空气比起市区内已经算是绝佳的品质了!在半夜里公寓式的房子所组成的街道别有一股荒凉的味道。
路灯坏了好久,总不见有人来修,他慢慢地开着车,难得的觉得心情不算太坏,街道的正前方有条娇小的黑影踽踽而行。
或许是个醉汉,是个流浪老人,或是一个吸了毒的小孩——就算车子不多,这样走在马路上也是很危险的!他加快了速度上前。“喂!走在马路上很危险的!”
话声刚落,转角处便冲出一辆满栽狂欢的青少年的车子,横冲直撞呼啸而来,方群智一愣,眼睁睁地看着那辆车如入无人之境似地撞向那条人影。
紧急刹车的声音传来,所有的声音刹时全部停止,只有轮胎烧焦的刺鼻气味充斥在空气之中!
他连忙冲向地上那个动也不动的人影,汽车上跳下二个男孩,大声嚷着:“不干我的事!他自己走在马路上的!”
“你要送他去医院!”方群智愤怒地抱起那个人。
“不是我的错!”男孩心虚地大嚷,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他拼命后退:“是他自己不小心的!”
另一个男孩拉着他便往车上跑。
“喂!你们!”
车子迅速启动,不一会儿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方群智又恼又气,却是无法追上那辆不铡责任的车子。他低头看着昏迷不醒的人,发现是个女孩——有着东方人脸孔的年轻娇小的女孩。
他狠狠的咒骂一声,抱着她奔向自己未熄火的车子。
医院的急诊室比平常更加忙碌,似乎所有的灾难都集中在这个狂欢的夜晚发生。
方群智坐在急诊室的门口,有些不知所措,他想离开却又不知道那个女孩的状况如何,更别提坐在柜台后那个虎视眈眈的老护士。
似乎只要他一动,她便会大喊起来,大声指责他是个不负责任的肇事者。
他不耐烦地走向那个老护士:“我可以走了”
她厌恶而且阴沉地瞪着他:“你撞了那个——”
“人不是我撞的!我只是经过。”他恼怒地再一次解释。
“每个人都这么说。”她不屑地哼声。“我已经打电话给警方了,你必须等到他们来才可以走。”
难怪人家说好人做不得!他开始领会这句话的真义“这里有那么多警察,为什么不请他们就好”
“他们不是管你那个区域的警察。”
什么叫做:不是管我那个区域的警察?他恼怒地看着老护士冰冷的表情,外国人有时说的话比中国绕口令还令人生气!他们的官僚制度比台湾更令人难以忍受!
“那个中国女孩的家属来了没有?”一个医生脱下口罩问柜台的护士。
“没有任何证件,我无法通知她的家人,不过已经通知警方”
“肇事者”
那名护士冷森森地指指方群智。
他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我是送她来的人,可是不是——”
“她的脑部受到撞击,可能会有轻微的脑震荡,外伤并不严重,没有任何骨折,你可以放心。”他打断他的话,背教科书似的将话背了出来。
“她醒了你们可以问问她,她应该看到撞她的人并不是我。”群智放下心来,至少他不会因此而蒙上不白之冤。
“警官来”
肥硕的中年警官气喘连连一路咒骂着赶来:“都快要知道胜负了——是哪个混帐撞了人”
急诊室中一名年轻的女护士探出头来:“那女孩醒”
医生与警察不发一言,一左一右的架着他走进病房。那名老护士得意地朝他微笑。
就算他现在大吼冤枉,美国大概也不会有一个包青天来替他伸冤!带着几分的认命,他走进急诊室的小房间里。
病房上的女孩脸已经洗干净了,很清秀可爱的一张东方脸孔,明亮的大眼里盛满茫然的恐惧。
群智有些不忍,他走到女孩的面前温柔地问:“你还好”
女孩直直地望着他,咬着下唇,眼睛突然充满泪水,她细声细气委屈地回答:“嗯,很好。”
“是不是这个小子撞了你?你可控告他。如果你要控告他,现在就把你的姓名和地址告诉我,家里还有些什么人?电话是几号?你有没有律师?如果没有,我们会替你找一个。”肥警官不耐烦地拿出小笔记本,连珠炮似地问了一大串。
女孩微张着唇,眼泪成串成串地掉了下来,茫然无措地拖着群智的衣角,说不出半句话来。
不知道是什么触动了他,或许是她的眼泪,也或许她那张孩子般的脸,也可能是一份东方人的情谊。
总之方群智挡在女孩的面前:“她才刚刚清醒,你能不能农科所一点?别把她吓坏了!
“撞她的人又不是我!”警官不悦地瞪了他一眼,语气却明显地缓和下来:“我们先从最简单的开始,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张开口似乎是想回答,好半晌却只见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扯住群智衣角的手也越拉越紧。
“怎么”他关心地蹲了下来,仔细看着她的脸色:“你不舒服要不要我叫医生来?”
她只是无限恐惧地望着他。
“总不会连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吧?”肥警官怀疑地看着她:“你是非法移民要不然怎么不敢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不知道。”她的声音不比耳语大多少。
方群智和警官全都愣了一下:“不知道什么?”
女孩抬起泪汪汪的眼:“我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她求助似地转向群智:“我真的想不起来——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她抱着头小声地哭了起来。
“医生!医生!”方群智焦急地大吼,扶着女孩细瘦的肩膀。
医生和护士从房间的另一头迅速赶来。
“她什么都想不起来”警官拭拭自己额上的汗珠,显然对这种情况很受不医生却是慢条斯理的:“她的脑部受到撞击,有暂性的失忆现像没什么好奇怪的,过一阵子就会自然恢复”
“那现在怎么办?”警官几乎不耐烦的:“她什么都想不起来,连个名字都没有。
让她在医院住下来等到她恢复正常“”医院里没有病床“
“难道你要叫我把她带回局里关起来?”
女孩更加恐惧,拼命往群智的身后缩,仿佛这样恐惧会完全消失。
“她的伤势没有住院的必要。”医生依旧是慢条斯理地说着。
方群智不知道自究竟陷入了什么,但他却无法看着二个人彼此推托,完全不把眼前这个娇小的女孩当成人来看待!
女孩眼里对未知的恐惧和紧紧拉着他的手都无法使他置之不理!
“我会照顾她。”话一说出口连他自己都吓了好大一跳,想再回头已来不及了!
胖警官和那名医生全都以赞同的眼光看着他:“这是最好的方式,你该负责任的。”
“不是我——”
“把你的姓名地址告诉我,等这个女孩确定要不要告你之后再通知我。”
他忍耐地叹口气,将姓名地址告诉他。
医生已自顾自的去忙别的事“你不会侵犯她吧?”胖警官侧着头打量他。
“如果你那么担心,那何不把她带回去?”他有些赌气地回答。
警官微微一笑:“我会每天去看她的。”
他瞪视着他,他却极满意似地收起笔记本,吹着口哨走了出去,甚至没留下警官的电话和他的姓名。
群智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过身来:“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女孩咬着下唇,怯生生地想了想,仍是黯然地摇头:“你可不可以不要把我交给警察?”
“你根本不认识我!和警察在一起说不定还安全一点!”
女孩的脸刷地惨白:“你也不认识我?你也不知道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以为我们认识的!”
群智安抚地握住她的手:“如果我认识你,那刚刚警官问你的名字的时候我就会说啦!我们不认识,你被车撞了,我是正好路过那里,才会把你送来医院。”
“我是谁?”她瑟瑟发抖,双手环绕着自己的身体,恐惧使她全身发冷。
群智摇摇她的肩:“别再想过一阵子你就会想起来的!别折磨自己。”他温柔地凝视她的眼:“可以走还是要先休息一下?”
女孩看着他,露出感激而羞怯的笑容:“我可以走。”
他点点头,将她扶了起来。她的腿上有些伤痕,使她的行动不大方便,群智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体上慢慢的走出急诊室的小房间。
柜台后的那名老护士,她斜睨群智温柔的动作,表情渐渐缓和下来:“需要我帮忙”
“可不可以给我一张轮椅?她可能无法走到我的车上。”
“你要带她走?”
群智无奈一笑:“恐怕她是暂失去记忆”
老护士严苛地打量了他几眼,半晌才从柜台后走了出来:“你值得信任”
这是外国人的好处:他们的直率超乎想像!
他可以转身就走,但他却像个保证会乖乖上学的小男孩一样用力的点头。
老护士犹豫半晌,终于还是推了张轮椅过来,将女孩扶上子轮椅,同时推向门外:“我给你我的电话号码,如果有什么事可以马上打电话给我。”她小声地对女孩交待。
那意思当然是说只要一发现方群智有任何不轨的迹像,女孩都可以马上逃离他的魔掌。
女孩乖巧地点点头。
他不知该感到好笑还是生气!
他的车停在急诊室的临时停车场里,二人合力将女孩送进车里:“谢谢你。”
老护士抿着唇:“我会把帐单寄给你。”
她终于略展笑靥:“记得给她按时服药,不能做太剧烈的运动,有任何的不适都必须马上回医院来,三天后要带她来换药。”
面冷心热的老护士这时看起来几乎是可以称得上是慈祥了!方群智一一应允之后启动车子,朝她挥挥手驶上了车道。
“这是你住的地方?”女孩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低声问道。
方群智有几分尴尬,自来到美国,过去他整洁的习性全在他颓废的生活下悉数阵亡!
现在房子里犹如二次大战后的战场,一片凌乱而且污秽不堪。
奇怪的是当自己置身其中的时候总不会感觉到,而现在由这个小女孩的眼光来看,却是令他羞愧欲死!
“钟点女佣这个星期都没来。”
女孩踮着脚避开地上的报纸、酒瓶、书籍、吃剩的食物袋子,穿过的衣服……“我以为你结婚”
“因为我看起来很老?”
“不是,因为人看起来像个干净的男人。”
群智苦涩一笑,将沙发上的东西一股脑儿全部扫到地上:“你先坐一下,我去把房间收拾好你就可以休息”
“等一等。”
他停了下来:“有什么事”
女孩略略红了脸:“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用英文说了自己的名字。
“你是中国人!你有中文名字。”她欢喜地叫了起来,直觉地接了下去:“我也是中国人。”
“你会说中文”
女孩笑着点点头。
“那你的中文名叫什么?”
“我叫——”她一愣,茫然地盯着他的脸,仿佛想从他的脸找出佬线索。
群智看着她的笑容隐去,在心里责怪自己的焦急,他连忙笑着重新开口:“你会用中文念我的名字”
她勉强一笑,想了一想:“裙子。”
“……”
第二章在将近清晨的时刻,方群智独坐在小小的阳台上,看着漆黑的天空渐渐转成灰蒙蒙的颜色。
纽约是听不到鸡啼的,但他总喜欢在这个时刻坐在阳台上看着世界渐渐清醒。昨夜突然闯入他的世界的小女孩正睡在他的房间里,在送她上床不到三分钟她就像个孩子似的睡着那近乎天真的信任深深地打动了他。
她是谁?只知道是中国人,在这遥远的异乡,民族意识特别容易抬头,同胞的情感比什么都来得深厚。
但他还是希望知道那个娇小可爱的女孩究竟来自何方。
昨夜他凝视了她好久,她脸上的伤痕,额上的绷带并无损她的秀发,反而更增加了一股楚楚可怜的味道,这样的女孩应该是生长在深山里,而不是在纽约这种都市丛林中。
她好年轻!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或许是因为她很娇小,所以看起来特别稚嫩,东方的女孩比起本文女孩是要幸运多了,她们总是不显老。
那吹弹得破的肌肤和细致的骨架仿佛只要一阵风便可以将她吹得无影无踪!
她的家人一定很担心了吧?
从她的谈吐知道她是个很有教养的女孩,即使是长年生活在国外,也无损她那东方的优秀气质。
这样的女孩是他生平仅见,完全与外面世界不相吻合的精灵——他哑然失笑,对自己突如其来的浪漫感到无比的好笑起来。
“裙子……”
他跳了起来,咖啡泼了他一身:“你怎么起来”
她可怜兮兮地朝他微笑,身上的衣服仍是昨天穿的。“我做恶梦……”
群智轻轻拉起她的手,领她坐到沙发上:“很可怕”她泫然欲泣地低下头,扭绞着脏了的衬衫:“我在梦里看到人都没有脸……”他叹口气,倒了一杯咖啡放在她的手里:“喝点东西,别想太多。”
她温顺地小口小口啜着咖啡,泪水却仍是淌个不停。
群智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所见过的女孩里没有任何人跟眼前的女孩有半分相似。“好一点”他只好这样问,却觉得自己像个呆子!
她点点头,用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半哽咽地低下头:“对不起……”
“傻孩子。”他松口气微笑。
女孩端着咖啡杯,脸上的苍白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层薄薄的红晕:“我——”
“嗯?”
“我可不可以去用浴室?”她小声地问,羞得抬不起头来:“……我没有衣服……”
方群智愣了一下,倦脸上也感染了她的躁红,他呐呐地站了起来:“我——我去拿我的衣服给你,你的衣服——你的衣服我们晚一点再出去买好不好?”
她的头低得不能再低地点点。
群智逃难似地逃回自己的房间,随手抓了一件干净的衬衫又冲了出来:“我去拿早点。”然后丢下衣服便往外跑。男女关系是很单纯而且自然的一件事,对一个三十岁的男人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
但在那个孩子的面前,他竟也孩子似的红了脸,总说不出话来,仿佛是个青涩的少年……
这件事除了让他觉得可笑之外,还让他觉得无比的恐怖!
过去只有在一个女人的面前会让他有那种感觉,而那个女人使他逃离台湾!
女孩在浴室里冲洗了自己,在浴室的镜子里看着自己的脸:那是一张很熟悉又陌生的脸。她是谁?取下了包着伤痕的绷带,她抚摸着自己的脸,茫然地看着自己的五官。
她叫什么名字?从何而来?将往何去?
她的父母她是有父母的吧?
她为什么会身无分文,什么也没有的出现在这个男人的生活里?
泪水再一次模糊了她的视觉。
脑海中一片空白,仿佛她从未存在过,会有人替她担心、为她牵挂她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连梦境里嘲笑她,压迫她的人都没有脸孔!
她走出浴室独自坐在沙发上,不由自主地开始动手清理屋子。
不能停下来!只要一停下来,她就会为她的一片茫然而感到恐怖!
没多久,可以做的全部做完,那个对她无比亲切的男人还没有回来,有他在,她感到好安全,早晨被恶梦吓醒,她唯一想到的便是赶到他的身边。
女孩看着室内简单的摆设:几张沙发、一张小桌子、一部半旧的电视机和录影机便是全部,墙上连幅日历也没有,而书桌上只有几本过期的报刊和商业月刊。
这不像一个家,倒像一个暂落脚的驿站。她记得小卧室里的情形也是这样,除了几样必备的家具外空无一物。
很少有人的生活是这么简单的。
就算是单身汉也应该会有一些私人物品,而他的房子里住的却像是一个流浪者。
她会说中文,可见她是个中国人,他也是,或许因为这一点使她觉得和他在一起特别安全而且有依靠。
但他是谁除了他的名字外,她对他如同对自己一样一无所知。
门开了,方群智抱着一大包的东西走了起来,讶异地睁大双眼,看见自己突然变得干净而且光可鉴人的房子:“你不应该这么辛苦的!你的伤还没有好。”
“我——我不知道该做什么,一个人很孤单……”
方群智放下手中的东西,以前所未有的怜惜注视着她羞色的脸:“我出去太久了,你一个人很害怕?”
她突然感到非常委屈,习惯性地咬着唇点点头。他坐到她的面前,将带回来的东西全部打开:“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全部都买”他将牛奶、面包、清粥、小菜和豆浆等等全推到她的面前:“吃吧。”
女孩看着那小山似的东西,茫然不知所措起来。
“我保证以后绝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
她眨眨眼睛,不明白他所说的话似的,好半晌方自眼眶中涌出汪汪的泪水。
“怎么又哭”群智手忙脚乱地抽出面纸递给她:“你真是个爱哭的小孩。”
“我知道。”
她哽咽着接过面纸,擦拭不完的泪水:“小海常常笑我,说我是个爱哭鬼。”
“小海?”
她猛然一愣,脑海中灵光一闪,随即消失无踪,紧接着是天崩地裂似的疼痛。群智看着她茫然的眼转为苦痛的挣扎,他的心猛然揪紧,连忙拉着她抱着头的手,将她的身体带入怀里:“别想了!别想!别去想它!”
女孩铁青的脸埋在他的颈项上,柔弱的躯体不可遏抑地发着抖:“我刚刚好像想起什么……”她猛烈地抽着鼻子。
他温柔地拍着她的背:“别勉强自己,头很痛”
在他的怀里有说不出的安全和舒适,女孩慢慢平息下来,渐渐地恢复了正常。
她像回到家一样——她突然想起他是个只认识不到一天的陌生男人,连忙推开她,羞得满脸通红:“不——不痛了——”
他小心翼翼地搔搔她的短发,心底充斥的柔情连他自己都被震慑住。“吃点东西,待会儿带你去买衣服。”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说你不认识我。”
为什么?方群智放下他的手,刹时也迷惑这一年来,他不曾对谁关心过,甚至连宋西华都无法牵动他心底的柔情,为什么独独对这个孩子如此?
他摇摇头不愿意想。“大概是因为你我都是中国人吧。”
女孩似懂非懂地瞅着他,乖巧地不再多问,拿起桌上的食物吃了起来。
宝儿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回来了!戚林秀梅忧心忡忡地坐在小餐馆的柜台后,烦心使她无法做任何的事情。
戚大山在餐馆里来回踱步:“她不会有事的!”他安慰妻子,自己却也是满心的忧虑。
她长叹口气:“一定是太累了!那些人逼她逼得那么紧,难怪宝儿受不了!这几天她老是做恶梦,我应该多照顾她一点才对!”
“汉克有没有打电话来?”
“没有。”
戚大山愤怒地将一张椅子踹得老远:“那小子!整天就只知道叫宝儿跳舞,现在人不见子他也不管,下次见到他看俺不扭断他的颈子才怪!”
他大声咒骂了好一会,又急又气地扯开喉咙大吼:“小海!戚小海!你给俺滚出来!”
戚母连忙自柜台后走出来:“你别大声嚷嚷!咱们家小海说什么正在做研究哪!”
“做什么鬼研究他大姐都丢了还研究个屁!”戚大山不屑地哼声,再度扯开喉咙大吼:“戚小海!你还不下来!小心老子上去拆了你的破屋子!戚小海!戚——”
一个戴着大镜片的少年温吞吞地自屋里晃了出来,机灵灵的大眼睛在镜片后闪着不悦的光芒,他耙耙自己的一头乱发:“来了,叫什么嘛!”
戚大山蒲扇似的大掌一把挥向男孩,他立时伶俐地往旁边一闪:“打不到我啦!爸,别动手动脚的。”
“你大姐都不见了你还有心情去搞那些鬼玩意!还不给俺出去找找!”
小海晃到餐桌前坐下:“宝儿又不是小孩子,自己会回来。”
戚大山恼怒地大吼:“叫你去你就去,哪里来那么多屁话!”
戚母轻轻扯扯儿子的手臂:“你姐姐从来没有这样子过,你别再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
小海冷眼打量他的父母。“你们逼宝儿逼得太紧张啦!让她出去透透气,否则宝儿会受不了的。”
“她都已经一天一夜没消息啦!”戚大山暴吼。
戚母一下子悲从中来,泪水汪汪地拉着儿子哭。
小海不耐烦地翻翻白眼:“去报警啦!”
“汉克那小子说不行!说什么这样会坏了宝儿的名声!”
“是姐姐重要还是名声重要?”
戚大山烦躁地耙着头发,动作和儿子如出一辙:“早知道就别让她去学什么鬼舞!
女孩儿家不好好念书,成天跳跳跳的,难怪会出事!“”你还说!宝儿出名你还不是乐得跟什么的!现在又说这种话!“戚母哽咽着抱怨。
小海盯着店里宝儿公海的海报,海报上的宝儿看起来像个天使,可爱、精灵。他一个晚上没睡好,宝儿是他唯一的姐姐,二人才相差一岁,自小就无比的亲密——他其实是很担心宝儿的,可是纽约之大,从何找起“小海,你去叫你的同学们帮忙找找好不好?”戚母泪汪汪地求道。
戚大山也拉着儿子:“俺知道你也是很担心宝儿啦!出去找找啦!小海,你最有办法子。”
小海一语不发地走向柜台上的电话,拨了个电话,然后说了一大串英文。
“怎么”
“他们会集合等我去。”他简单地说道,同时伸出手,戚大山皱了皱眉头咕囔:“又要?”
“给他啦!”戚母推着她的丈夫。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抽出皮夹:“这次要多少?”
“一百。”
“那么贵!”
小海斜视他的父亲:“我自己还不算在内,再啰嗦我就加价。”
戚大山咕囔着抽出一张钞票:“几天份的?”
“一天。”他一把抢过钞票,一阵风似得跑得无影无踪。
“只有这种时候他不会像蜗牛似的。”
戚母叹口气:“咱们家的孩子都有问题。”
他耸耸肩,笑咧了一张大嘴:“谁的种嘛!咱们家的孩子全都该死的有些好问题!”
假日的纽约购物区说人潮汹涌是太简单的描写。百货公司里的人潮,一波又一波的涌进出,随时都会有迷路,走失的麻烦。
方群智挽着女孩,小心防着扒手,又得照顾对人潮不适的,她,的确是一件辛苦的差事。
至少他明白了一点:这个孩子绝不虚荣,她对漂亮的衣服没有兴趣,对金饰宝石更是兴趣缺缺。
“没有看到喜欢的衣服”他轻声问她。
女孩咬着下唇不太好意思的望着他:“我不太会买衣服啊1这些衣服我都不喜欢。”
群智看着她一身可笑的打扮,过大衬衫和过大的牛仔裤,全是他的衣物,穿在她的身上不但大,而且还松垮得可笑。
他无奈地轻点她的鼻尖:“你总不想穿着这身衣服过一辈子吧?你以前都穿什么?”
“大——大概是牛仔裤一类的吧。”
“那我们去买牛仔裤好”
“宝儿。”人群中忽然传来惊喜的叫声:“宝儿。”
一个满头红头发的高瘦女子蹦蹦跳跳地来到女孩的面前:“真的是你!你那晚的表现棒极了!真是令人疯狂!”她连珠炮似的说着,给子女孩一个大大的拥抱:“你真是太厉害了!难怪威诺先生把你当宝似的捧着!”
群智和女孩一时之间都还不知如何反应,红发女子已吻吻女孩的颊:“我男朋友还在那儿等我,我们改天再聊。”然后又钻入人群里去。
“喂!等——”
女孩茫然地看着她一下子便不见了人影。
“认识他”群智急急问道。
“我——不知道。”
“她叫你宝儿,你叫宝儿?”
“……宝儿……?”女孩喃喃自语,咀嚼着这个名字:“很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方群智将女孩带一到一处人烟较少的地方,温柔地凝视她苦思的眼:“我想我们大概找到你的名字了,宝儿。”
女孩苦恼地回视他:“我不太确定。”
“就算不是也没有关系,宝儿。”他想了一想,轻轻地笑了起来:“很适合你。”
“真的”
“你不喜欢?”
“不是。”她垂眼,害羞地咕哝:“就叫宝儿好”
“威诺先生是谁?”
“威诺?”她想着,拼命在脑海中寻找相关的人名,寻找同样的记忆,火光一闪——一大群的人、鲜花、舞台光、镁光灯……汗……颤抖……
害怕!
好多好多的害怕……
“宝儿!宝儿!”方群智急切的呼唤。
宝儿面色铁青,一颗一颗冷冷的汗珠自身上冒了出来,她的手指陷入了群智的手臂里。
“想起什么”
“害怕——好多好多的害怕……”她喘息着回答,脑海中的影像已经退去,只留下一种冰冷的恐怖。
“没事了!”他轻轻将她的头靠在他的肩上:“没有什么事会可怕得不能解决的,别怕,我在这里。”
她努力深呼吸,将情绪平复下来:“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什么人或是什么地方,可是很可怕……我不能站上去,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群智事情以她的颤抖和恐惧,不知不觉竟有些愤怒起来!
不管那是什么令她如此恐惧,总之那是不对的!残酷的!
他为怀里这个小女孩而愤怒!
“裙子,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人好多……”
“是‘群智’。”他微笑地纠正她:“你讨厌人多的地方?”
“好像是,很多的人让我不能呼吸。”她小声地承认,脸仍埋在他的肩上。
“你是个很胆小的家伙。”他取笑她:“我请你去吃冰淇淋好”
宝儿猛然抬起头来,眼里闪着兴奋快乐的光芒:“真的我可以吃很多很多的冰淇淋?巧克力圣代?香蕉船?”
“你很少吃冰淇淋?”他纳闷地问,在美国很少吃冰淇淋的女孩子真是少见。
她用力点点头,毫不自觉地拉起他的手:“我们快点去!我等不及了!”
方群智笑了起来,这个毫无心机的女孩非常突然取悦,是个甜美的小东西。
而他也毫不自觉,现在是他这一年多以来,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医生,她怎么”
年老的医生站在X光片前沉吟半晌,指向X光片中的一小块阴影:“这块瘀血阻碍了她的脑神经而引起记忆障碍。”
方群智握着宝儿冰冷的手,鼓励地朝她微笑,示意她不必惊慌。“那怎么办?它会自动消失”
“大部分是会的,万一不行我们也可以动手术将它取出,不过这种情形不多,通常只要过一段时间,它就会自行消失……”
“可是——”
老医生歉然朝宝儿一笑:“永远无法恢复记忆的状况并不是不曾发生过。”
宝儿面色雪白,嘴唇一下子失去血色:“万一——万一我是那种少数的例子……”
她机伶伶地打个冷颤:“那我就永远想不起来我自己是谁了……”
“不会的!”群智拍拍她苍白的脸颊:“别胡思乱想!医生说过一阵子孓会恢复子!”
老医生朝宝儿安抚性地微笑:“即使是最坏的情况发生,我们也可以动脑部手术将瘀血取出,你不必担心。”
方群智朝宝儿微笑,仿佛在说“我早就告诉过你”似的。他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转向医生:“如果她恢复了记忆,那会不会突然不认识我?将现在发生的事全部忘掉?”
“有这个可能。”
他们二人同时愣了一下,不自觉地望向对方,神情中有说不出的不愿与不甘——“目前来说还很难确定什么,如果你不为我们可以再做进一步的检查,也可以找出帮助你早日恢复记忆的方法……”
“不要。”宝儿别开视线摇摇头。
“宝儿?”
她委屈地低下头:“我不要忘记你,我也不会忘记你的!”
“你不是很想知道自己来自什么地方”他温柔地抬起她的脸:“医生可以帮你,你不必顾虑我,我们本来就是陌生人,就算你忘了我,我们也可以再认识一次”
话说得豁达,连自己都有些意外,意外他竟又和以前一样,习惯于安慰别人,背负别人的痛苦。
但他却无法不想:自己真能像自己说的那样豁达他真的愿意用现在的宝儿去换一个他所陌生的女孩?
生命是不能假装的!
他曾骗过自己和别人一次,还能再骗第二次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沉默下来。
宝儿拉起他,“我不要再检查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他望向年老的医生,医生含笑点点头:“其实顺其自然是最好的,不必担心有后遗症,有什么问题随时欢迎你们来找我。”
回到方群智的小公寓,宝儿将买来的衣服抱回房里,欢天喜地地开始试穿,像个孩子似的快乐。
方群智保持微笑的赞美她,心情却还停留在老医生的诊所里。
过去他曾迷惑自己对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爱,现在他更迷惑自己对宝儿的过度关心。
如果他够理智,他应该把宝儿送走,能照顾年轻女孩的地方多得是,甚至他可以托宋西华来照顾她,但他没有。
一种莫名的冲动使他将她带了回来,自愿充当她的保姆。
如果才相处二天他对宝儿便有了不舍的感情,他不敢想像等到她忧愁记忆之后他会怎么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
“宝儿?”他轻声唤道,突然想起她似乎已好久没再出来宝儿的房间半掩着,他悄悄推开门进去,她正坐在床沿对着一件衣服发呆。
那是一件很美丽的小礼服,雪白色的雪纺纱和蕾丝制成类似公主装的礼服。
他只看一眼就能想像宝儿穿上它的美丽模样,所以便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在宝儿还来不及看上一眼便已用精美的盒子包装起来。
“喜欢”
宝儿只是怔怔的望着它。
“宝儿?”
她抬起眼,泪水滴溜溜地流了下来。
他大惊失色,将衣服推到一旁:“怎么如果不喜欢就别穿它,我不会勉强你的,我只是猜想你穿上它会很好看而已,不知道你那么讨厌这件衣服……”
“我不知道。”
“……什么?”
宝儿指指那件衣服,用手背将泪水抹去,哽咽地开口:“我没有讨厌它,只是法律顾问秋什么,一看到它心里就很难受,控制不住自己。”
“它让你想起什么?”
她望着他,呐呐地说不出话来,在脑海中极力搜索,却仍是一无所获。“我不知道。”她终于痛苦地承认。
群智无言地拿起那件使她落泪的衣服,将它收到盒子里去:“我去把它退掉。”
“不要!”她将盒子抢了回来,珍宝似地抱在怀里一迳摇头:“不要退掉它!”
“你看了它就伤心伤必留着它?”
“我——”她嗫嚅着说不出个理由来,小脸上既是委屈又是坚决的表情令群智不由得怜惜。
他揉揉她的短发:“你保证不再看着它掉眼泪?”
“我保证。”
“那你就可以保留它。”
宝儿轻轻点头,笑靥在泪水中荡了开来。
他有半晌看傻了眼,直到她迷惑地在他眼前挥挥手拍他才清醒过来。
方群智咒骂一声,无法理会宝儿惊愕的脸,转身走出了卧房。
第三章望着由纽约传真回来的文件不禁轻叹口气。
千篇一律的公文报告外,只有简单的几句话交待了他的平安,其他别无一物。
她是个独生女,一向把方群智当成大哥看待,而如今两人却形同陌路,他整整两年没回台湾,他们也整整两年没有见过一次面,即使是越洋电话也仅止于公事的范围。
谁也不敢越界,谁也不敢去触及往事。
她从来不曾想过她和群智会有这么一天。
方世城在人前若无其事,背地里却长吁短叹的心情她比谁都了解。
她的父亲荆远达和婆婆华香梅都是方世城的至交故友,他们在言谈间总不免谈及方世城对爱子的思念——方群美嫁作他人妇,再孝顺也无法弥补老人家心里的空虚。
方世城老了,他在许多年前便希望能够退休,由群智来接掌公司,而如今群智远走他乡,他只能继续辛苦下去,想抱孙子的心愿也不知何时才能完成。
只因为她!
泰生叹口气,群智是个固执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肯回台湾。
她辜负了他十多年的情意,如今面对他的转变,她依然无能为力。
往事,那些过往陈烟,她常常不能理解,有些是用来回忆,而有些却是用来主宰未来的生活。人为什么要回忆是哀悼过去的美丽还是让它主宰自己?
“泰生?”
“群美!”她站了起来,惊讶她的好友总会适时的出现:“我正在想你呢!”
“真的?”方群美故作受宠若惊的表情:“我还以为你除了公司和家之外想不起别的东西业”
叹口气,举起她的双手:“你就不能放过我一次”
“当然可以。”她贼兮兮地笑了起来:“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她狐疑地打量方群美,不太信任地问道。“每次你用那种口气我就会有不好的预感。”
“别这样好不好?把我说得那么恐怖!”群美委屈地噘起唇:“这件事我只能求你了!爸爸好想群智!”
她呼一下自座位上跳了起来,掩不住满脸的讶异。
方群美翻翻白眼,在沙发上优雅地坐下:“别摆那张脸好不好?我又不是叫你上刀山下油锅。”
“就算你叫我上刀山下油锅我也不会比现在更惊讶。”泰生涩涩地回答。“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你要我去找他?”
群美无奈地摊摊手:“你越来越聪明了,我正是这个意思。”
“你比我更有理由去。”
“可惜我的影响力比不上你的一半。”
“那方伯伯——”
群美不耐地挥挥手:“我爸心脏不好,我不想让他到那边被我哥的样子吓出病来。”
“那么糟?”她沮丧地问。
“泰生,如果不是那么糟我会来找你我爸爸很想他,他又一副今生今世绝不回台湾的样子。”群美叹口气,支着下巴的手轻轻地敲着自己的脸:“你不知道他变了多少,我这个做妹妹的都看不下去”
沉默地注视手中自纽约传过来的文件。
“我只是希望你去见见他,劝他一下,这个要求不算太过份”
“……我不知道,我不太确定……”
“韩拓?”她一针见血地指出。
她无奈地点点头:“他还是很在意群智的。”
群美翻翻白眼叹口长长的气:“泰生,世界上只有二种人,一种是男人,一种是女人。你去看看我哥,和他谈一谈不是死罪。”
“你说的简单,你怎么不去问一问你们家的孙伟平,看他怎么说?”
“他——”她摊摊手:“你们这些人真是死脑筋!”
泰生放下手中的文件走到群美的面前:“我会想想看的,毕竟是我对不起群智,我答应你尽力而为好不好?”
“也只好如此啦!”她耸耸肩,藏起一个得意的笑容。
美国纽约“裙子,裙子!起床了!”
方群智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不太清醒地想着坐在他的脚上的小精灵到底是谁。
晨曦将宝儿的身上染上一层迷蒙的金影,她看起来好像长了翅膀。
天哪!他的头真痛!
“裙子!你上班迟到了!”宝儿再度摇摇他的身体。
“是‘群智’。”他沙哑地纠正:“现在几点”
“八点。”
他呻吟一声,拉起棉被蒙住自己的头:“你是个恶魔!”
宝儿咯咯地笑了起来,和他争夺着棉被:“我做了醒酒的药和早餐,有荷包蛋和——”
“别提食物的名字!我快吐了!”
“你不喜欢”她咕哝着停了下来。
群智勉强自沙发床上爬了起来,努力扮出一个微笑:“我很喜欢,只是我头很痛,胃也不舒服,听到食物让我难过。”
“你的酒量真差。”她摇摇头,同情地拍拍他铁青的脸。
“谢谢你。”他扮个鬼脸,抱着自己抽痛的头大声呻吟:“是谁教你喝酒的?你的酒量真恐怖!”
宝儿笑嘻嘻地跳了下来:“我爸爸,他很会喝酒,我们的血管里流的大概都是酒精。”
“下次提醒我别和你喝酒。”他闷闷地说道,自沙发上站了起来,痛苦万分地朝浴室走去。
二十分钟,他带着一张仍然惨白的脸走了出来:“我看起来跟个鬼差不多。”
“那你一定是个很好看的鬼。”宝儿坐在餐桌后面朝他招手:“吃点东西你会好过一点。”
“那些酒精对你一点影响也没有!”他几乎是指控的咕哝着,在餐桌前坐下:“而我却像被十辆卡车辗过一”
“可怜的裙子!我应该提醒你的,可是你昨天晚上喝得好开心,我从来没听过你说那么多话和笑那么多次!”她说着,将一碗颜色可怕的东西端到他的面前。
他很努力要保持表情不变,可是一闻到那东西的味道仍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东西?”
“醒酒的药里面有——”
“别告诉我里面有什么,它看起来已经够可怕了!”
“它喝起来会更可怕。”宝儿夸张地皱皱她可爱的小鼻子:“不过很有效。”
他只好苦着一张脸,捏起了鼻子将它喝得一滴不剩。
记不得从多久以来,他不曾再温驯地吃过一次药了,以前除子他的母亲没有任何人有本事让他喝下任何他不愿喝的东西——连也不例外。
而现在他却为了不让宝儿失望而强迫自己喝下他有生以来喝过最可怕的东西。
他真不愿去想其中的理由。
“好一点了”她希祈地望着他的表情:“以前我和小海被我爸爸灌醉,我妈妈都弄这些东西给我们喝,很有效的。”
他喝了一口牛奶,将口中那股可怕的味道冲了下去,半晌果然觉得好过多“还不错。”他咕哝。
宝儿灿烂地笑了起来:“吃早餐,然后你就可以去上班”
群智温柔地看着她在厨房里忙东忙西地准备早点,她的样子就像一个甜美的小妻子——“哎呀!”
“怎么啦?”他连忙冲到她的身边。
她含着泪将小指头伸到他的面前,委屈地嘟起唇:“烫到”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小手,放到水槽里冲洗:“怎么这样不小心”他温柔地斥责,轻轻将她的手用干净的布擦拭,放到唇边吹着:“还痛不痛?我去拿药给你擦。”
她红着脸注视他专注呵护着她的指头的脸:“不痛”她小声地回答。
群智将收在柜子里的急救箱拿了出来:“坐下。”
她听话的在椅子上坐好,他蹲在她的跟前,呵护着什么宝贝似地替她上药:“我真不为你!这么迷糊!走路会被车撞到,在厨房里会被火烫到,要是没人在你的身边你早晚又会出事。”
“我平常不是这个样子的。”她小声抗议。
他用一小圈绷带将她的手指包起来:“我才不相信你。”
“裙子!”
“是‘群智’。”他纠正,拍拍她的手指:“好你看你连我的名字都不会叫。”
宝儿将手抽了回来,看着上面小心包扎的小绷带:“我会的,只是很少说中文,所以才会说不好。”
他将急救箱收了起来:“你别动,乖乖的坐着,这里的事我来弄就好”
她乖乖的坐,看着他俐落地将早餐全都端上桌:“你吃吃看好不好吃?那粥是用鲍鱼熬的哦!”
“我这里没有鲍鱼”
“我去买的我自己有一点点钱,这附近的小中国店有卖”她理所当然地回答。
群智抬起头来:“你自己跑到三条街外的中国商店去买东西?”
她像个孩子期待大人鼓励似地点点头。
群智放了碗筷,脸色严肃得令宝儿不由得瑟缩:“你知道那里有多不安全那附近全是小混混!你居然一个人跑到那个鬼地方去买东西?”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想——”她噙着泪,头垂得低低的,连肩膀都垮了下来:“对不起——我以后不敢了——、他这才警觉到自己的坏脾气又跑了出来,他狠狠地咒骂了二句,宝儿更加瑟缩,几乎是想立刻跳起来逃开。
群智走到宝儿身边,轻揉地拭去她的泪水:“宝儿?”
她怯怯地抬起头看着他。
“我不是有意要对你凶的,你别哭,我以后不会再乱发脾气”
“是我不好——”她哽咽着又掉了一串泪水。
他将她揽进怀里轻柔地摇着哄着。“那个地方很危险,你一个人千万不能再去了知道”
她无言地在他的胸前点点头。
“那就好,别哭了,再哭粥就凉”
她用手背抹去泪水,害羞地朝他微笑。
“你真是个爱哭的小东西!”
“你会不会讨厌我?”她有些紧张地问:“我以后不会再哭了!我保证1、他轻笑着吻吻她红通通的鼻尖:”我就喜欢你这么爱哭!女人的眼泪是对付男人最有用的武器,你不知道“”我不想对付你。“她很认真地回答。
方群智摇摇头,不能相信她竟天真到如此惹人怜爱!“你永远也不必对付我,只要你想要,我就是你的”他开玩笑似地说道。
宝儿开心地笑了起来。
他却心惊地发觉自己的话里有太多的真相!
“快点吃!快点吃!”她又恢复了她坦率天真的性格,忘了自己三秒钟前还在自责地嘤嘤哭泣。
方群智甩开心头的震惊,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在宝儿期待的眼眸下开始吃早点。
“怎么”
他头也不抬地吃着,没二、三下一碗粥已干干净净,他无言地又添了一碗,用同样的速度吃光它。
“怎么样嘛?”宝儿急了,不停地问道。
直到第三碗粥终于吃完他才心满意足地拍拍自己的肚子:“宝儿,你是个可爱的小恶魔。”
“好吃”她仍着急地问道。
“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鲍鱼粥!”他朝她宠溺地微笑:“我不知道你的手艺这么捧。”
她这才开心地笑了:“我还以为不好吃呢!你都不说话。”她无意地看看墙上挂的钟呼一下地跳了起来,惊惶地叫着:“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什么东西来不及”
“上班你上班迟了!现在都已经九点多了!”她哭丧着脸叫道。
群智轻笑:“我都不急你急什么?我今天不上班,公司没有我也不会倒。今天我要带你去拆绷带。”
“不行你会被开除的!”
“你怎么知道?我太重要了,我的公司不会开除我的。”
宝儿想了一想却还是闷闷不乐:“这样不好,我耽误了你的时间,你现在去还可以的,我可以自己去医院。”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说道,完全不容反驳:“我不放心你,你现在去换衣服,我去打个电话,等一下我们就出去。”
群智走向客厅,回头看到宝儿仍苦着一张脸坐着。他又缓缓地走了回来:“快去,看完医生我带你去动物园或游乐场,随你挑。”
“你不去上班真的不要紧”
“小傻瓜!当然不要紧。”
宝儿站了起来,仍有一丝犹豫。
“再不去我刚刚的提议就取消。”他恶狠狠地威胁。
她扮个鬼脸,一溜烟冲回自己的房间换衣服。
群智钟爱地看着她活泼的背影,几乎是有些不甘心地走向客厅的电话。
“找到了”骑士问道。
另外的几名骑士彼此互望,不约而同地摇摇头。
“她很胆小,应该不会离开纽约的,你们再用心找找。”领头的骑士威严地说道。
“她常去的地方我们都找过了,连医院也一家一家去查过了,都没有那样一个人她会不会和男人私奔”其中一个黄衣骑士笑嘻嘻地问。
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一眼使原本笑着的人全都噤声不敢再开口。
“现在就去找!一定要把人找到为止!”
“如果找到了立刻把她带回来”
“对!找到之后立刻把她带回来!”
汉克。威诺独坐在舞团的办公室,怔怔地望着宝儿公演的海报发呆。
最后一场公演过后她就失踪了,仿佛蒸气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表面上不在乎,在内心里却是无比的焦躁!
宝儿,那个下了舞台便害羞得说不上三句话的女孩,在舞台上,她是精灵,是天使,是所有灯光的焦点!
他知道他待她很严厉,常常因为她一个小动作没做好而大发雷霆,使她必须躲起来哭泣。但她不了解他是因为爱她、看重她他希望她能有更高的成就,希望她在成为舞台上一颗永不坠落的超级巨星。她可以的,她有天赋、有才华,她可以达到世界的顶端!
而她却在这种紧要关头消失得无影无踪!
舞团里流言四起,有人说她是与人私奔了,也有人说她是受不了压力而逃走躲起来——他的宝儿是不会做那种事的!
他爱她她怎么可能会与人私奔她又怎么可能辜负他对她的期望!
宝儿很崇拜他,把他当成神祗一样来看待,她那样娇弱,根本不懂得世界的险恶,他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她着想。
汉克下意识地握紧双拳,她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他不敢想像她正躲在某个地方哀哀切切地哭泣,等着他去救她。
宝儿!宝儿!
她到底在哪里?
新的课程已经开始了,下一次的公演只剩下几个月,舞团里多的是女孩子等着递补她的位置。
如果她再不出现,他的一切心血就要化成灰烬了!
“好玩”他怜爱地拨开她垂到眼前的一撮湿发。“看你玩成这个样子,小心感冒”
宝儿气喘嘘嘘地挂在他的臂弯中,灿烂的笑意比阳光还要夺目:“真棒!”她喘息着只说得出这二个字。
“坐下来休息一下。”他递给她一方手帕。
她接也不接,直接把脸埋入他的手掌中,随便地抹了几下:“我们还没去恶魔屋呢!”
群智抬起她的小脸,细细地替她擦了擦:“你还不累我们都已经在这里玩了一下午了!我这把老骨头都快散了!”
“你累了”宝儿开心地看着他:“对不起,你早上还宿醉呢!”
群智佯累地伸伸懒腰:“我猜我是快不行”
她牵着他在游乐场的椅子上坐下:“你休息一下,我去买可乐给你喝。”
“宝儿——”他还来不及拉住她,她已活蹦乱跳地奔向另一端的上贩那儿买东西他微笑地看着她开朗的笑容,很难想像这样一个快乐的女孩正为丧失记忆而苦。
这一个下午,宝儿玩得像个孩子似的,仿佛从来没来过游乐场,对任何东西都感到新奇,可见她真的是很少有机会到这种地方来玩。
她才十多岁十多岁的女孩不正是青春的黄金期她以前到底在做些什么?
和宝儿相片越久,他越感到危险,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能吸引他的视线,让他开心。
现在,每天的清晨,他总会渴望看见宝儿的笑脸,甚至连她的眼睛他都会感到心痛!
宝儿丝毫没有心机,她总是坦白而直接地表达她的感觉,而他却无法问她,在她的心里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开始非常在乎了!
“裙子!裙子!吃冰淇淋!”她快快乐乐地奔回他的身边,递给他一个大冰淇淋。
“那你”
宝儿不好意思地拍拍她的口袋:“我衣服里带的钱全都用光”
群智拉着她坐下来,将冰淇淋塞回她的手里:“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忘”
他翻翻白眼,自皮夹中抽出一张钞票拿给她。
“我不要用到钱,和你在一起我已经很开心了,我不要你的钱。”她一本正经地说着,双眼却直盯着渐渐融化的冰淇淋。
“小傻瓜!”他轻斥,将钱放进她衣服的口袋里:“万一我不在你这么迷糊,还是留着钱我才会安心。”
她心不在焉的应着,突然下定决心似地开口:“我们一起吃。”然后立刻舔掉融化的冰淇淋。
他又气又好笑地骂道:“小贪吃鬼!你说给我吃的!”他伸手去抢那管冰淇淋。宝儿尖叫起来,咯咯笑着闪躲:“不要!我要吃,你自己把它交给我的!”
两人又笑又闹地抢着吃冰淇淋,弄得衣服和脸上都是融化了的冰淇淋。
突然一声“咔嚓”,他们全都愣了一下。
一个金发的中年人不好意思地朝他们走来,伸出他的手:“抱歉,但你们的样子好幸福,我忍不住想拍下来,等我把相片洗好了再寄给你们好”
群智微笑打量着他精密的相机,突然想到也应该找一天替宝儿拍照:“没关系,这是我的地址。”他抽出一张名片交给那男人。“宝——”
他转回头,正好看见宝儿心满意足地将最后一口冰淇淋吞了下去:“你吃光了它!”
他笑骂。
“我吃光了,我吃光”她欢天喜地的叫着,开心地将手上的冰淇淋往群智的脸上涂去:“我吃光它了!”她大叫起来开始逃跑。
“站住!你这个小恶魔!”他大吼着追了上去。
金发男子望着他们笑闹追着的背影,忍不住又拿起相机,不断地按下快门,这样幸福的画面是很令人心动的!
稍后二人离开游乐场,走进了一家高级的餐厅。
二人狼狈又开心的样子连侍者都觉得讶异。
群智非常正经严肃地点了菜,侍者一离开,宝儿立刻从他的头上取下几根杂草:“唔,何必点青菜沙拉?你头上就有——”她笑嘻嘻地补充:“刚从地上拔起来的。”
他很想维持正经的面孔,却无法漠视她可爱恶作剧的表情,便开始又不可遏抑地大笑了起来。
二人笑得如此开心,使餐厅时的人瞠目结舌地望着他们。
宝儿再也忍不住地笑倒在群智的怀里,他二话不说地拉起她,丢下几张钞票便往餐厅的门口冲了出去。
“你真是不淑女。”等到他终于可以喘口气的时候,他笑骂。
“你才更不绅士。”宝儿回嘴,仍掩不住笑意,坐在人行道旁的椅子上望着他们逃离的餐厅:“我们还可不可以回去?”她问道。
“再回去丢一次脸?”他在她的身边坐下:“我才不要。”
“可是我好饿,饿得可以吞下一头牛!”她可怜兮兮地说道。
“那是你活该,我应该让你饿死。”
“万一我饿死,就没人和你抢冰淇淋吃”她实事求是地回答。
“没有你跟我抢,冰淇淋就不好吃”他柔声以中文说道,深情地望着她。
“你说什么?我的中文不大好。”
“没什么,我带你去一个可以吃一整头牛的地方好”他温柔地扶起她。
“好!”她很开心地回答。
夜晚,他们结束了这一天的生活,休闲地躺在客厅的沙发床上看着电视。
宝儿躺在群智的身边,她已经很累了,却仍兴奋得无法闭上眼睛,在她的记忆中——她有些黯然地垂下双眼,她其实是没有记忆的,但她知道这一天是她长久以来,玩得最开心的一次。
方群智有时暴躁得像一头大熊,可是有更多的时候,他对她的呵护是无微不至、极尽所能的。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孩这么好,但她知道他是真的很关心她、疼爱她。
他们会不会有将来在她的过去仍是一片空白的时候,她不知道未来的路还有什么在等着她,只明白她非常非常喜欢群智,如果可以在他的温柔呵护下过这一生,那将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
“宝儿?你睡着了”他关掉电视,在她的耳边低喃。
“没有。”
方群智撑起身子,把玩着她的头发:“你不知道在这个时候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很不安全”
宝儿翻过身子,无邪的大眼流露着淘气的光芒:“你老了!才不可能对我做出什么事呢!刚刚你才说你的骨头要散掉”
他怪吼一声扑向她,她吱吱咯咯地娇笑着闪躲,却被他一把拉到怀里:“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几顿饭和冰淇淋就把你的戒心给收买”
“才没有!我信任你。”
他轻笑起来:“是信任我的体力还是我的年轻?”
她故作沉思地想了一下:“我想是体力比较多一点。”
方群智扯扯她的头发以为报复:“我真想好好教训你一下!”
宝儿轻笑,毫无戒心地偎在他的怀里:“今天我玩得好开心,你”
“我也是。”群智的下巴靠在她的头发上,深吸一口她的发香,感觉到自己汲汲可危的自制:“宝儿,你有没有想起什么?”他胡乱抓起一个安全的话题。
她懊恼地僵硬起来:“我不知道,有时候一些放帮情节会很自然的跑出来,可是一旦去想头又会很痛很痛!”
“至少我们现在知道你有一个家、有爸爸、妈妈、还有个名叫小海的弟弟,你爸爸是个超级大酒桶,而你是个可怕的小酒桶。你会做很好吃的鲍鱼粥,而且是个小贪吃鬼,又非常爱哭的小麻烦。”
他扳着她的指头一件一件地细数。等数到她早上烫伤的小指头时忍不住亲吻了它一下:“还痛不痛?”
她摇摇头,孩子气地搔搔他的下巴:“你知道这么多我的事,可是我对你的事却一件也不知道,这很不公平。”
“小恶魔,现在又想虐待我的头脑了,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嗯——”她轻轻笑了起来,用手比一个大大的圆圈。“一切。”
“现在我又知道你是个非常贪心的小东西了!”他再自然不过地将她重新拉回怀里拥着:“我叫方群智,是个中国人,家里还有爸爸,我妈妈在好多年前就去世了,我还有一个妹妹叫群美,现在在台湾,她是个很顽皮的女人,已经了嫁人。”他想了一想,笑着接下去:“我今年三十二岁,还没结果,身体健康,除了偶尔喝酒抽烟外没有其他的不良嗜好,身高一七八公分,体重六十九公斤,相貌英俊,而且有正当职业,这样你满意了”
“你没有女朋友”她天真地问。
他微微一僵,口吻变得苦涩:“以前有,后来她结婚了,现在没有。”
宝儿抬头看他,满眼同情:“可怜的裙子。那个女孩一定很傻。”
“或许傻的是我。”他宠爱地看着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眼皮开始下垂:“你累了,我送你回房间休息好”
“我不想动,这里好舒服。”她咕哝,又向他的怀里偎进一点。
他微笑拉起毯子,这个天真的小女孩,她不明白再绅士的男人在面对她这种小红帽的时候也会变成大野狼而她却在他的怀里睡得像个孩子。
“宝儿?”
她平稳的呼吸告诉他,她已陷入甜美的睡梦里。
群智叹口气,克制着抚摸她的冲动。
门铃乍然响起,他惊跳起来,担心会吵醒她,见她仍舒服的睡着,他急急冲向门口,打算把那个不识相的人痛骂一顿。
门一打开,他愣了一下:“西华?”
“我来看看你,你今天早上在电话里说得很简单,我打了一天的电话都没人接,我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宋西华有些防卫地解释,似乎深怕他会误解什么似的。“你不请我进去”
“呃——”他犹豫地回头看看正在沙发上熟睡的女孩。
“你有客人。”她勉强一笑,眼角已瞥见躺在他沙发上的女孩。“那我先走了,只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你明天来上班”
群智摇摇头,突然坦然起来,他面对的是纽约的宋西华而不是台湾的,就算是,他也没必要为自己的行为多解释些什么。“公司有你和汤姆在我很放心,我打算休几天假,有什么事你们打电话给我,或和总公司联络就行”
宋西华有几分的失望,但她的表情一如往常的冷静自制:“我知道”
“裙子?”
沙发上的宝儿不知何时已怔松着双眼来到他的身后,凌乱的睡衣和沙哑的声音看在宋西华的眼里是一阵心痛。“为什么不请你的朋友进来?”
“她……”
“我马上要走”
“她是你公司的同事”宝儿突然睁大双眼:“你不是来告诉裙子他被开除了吧?”
“当然不是!”方群智宠溺地将她搂在怀里:“你这个小呆瓜!要我说几次你才会明白我不会被开除?”
宋西华强打起笑脸:“我要走了,公司的事我会处理的,你安心休假吧!”
宝儿不明究理的看着她迅速消失的身影:“她在伤心?为什么?”
他的心里五味杂陈,他刚刚的举动无疑是切断了自己与宋西华脆弱的关系。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卑鄙地利用了宝儿,而对像是根本不对他构成任何威胁的宋西华,他是不是下意识想报复,而伤害了与她神似的西华?
“裙子?你怎么她是不是你的女朋友?”宝儿轻轻挣脱他的怀抱:“她很伤心,你快告诉她,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你是这样想”
她愣了半晌,小脸上写满迷惘:“我——”
方群智苦笑一下,轻轻揉揉她的头发:“去睡吧!别管那么多”
宝儿不发一语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和刚刚甜美的感觉绝缘。
群智为什么那样问她她又为什么无法回答?
那个漂亮的女孩是谁?她和群智又是什么关系?
一连串的困惑驱走了她的睡意,她觉得混乱极了,不明白何以陷入这种难题中。
她是不是有一点点爱群智?
更重要的是他是不是也有一点点爱她?
这对她来说是太难的问题了!
一片空白的无解注定了她一个无眠的夜晚。
第四章“你想到纽约去?”韩拓一翻身,支起身体瞪着。
她搔搔凌乱的秀发不太自在地唔了一声代表回答。
“我可不可以请问为什么?”
泰生的手指轻轻地在他的肩上划着圆圈:“群美来拜托我的,方伯伯很相信群智,你也知道他的身体不太好,群美很担心他,所以……”
“所以让你去当说客?”
“可以这么说吧。”
韩拓抓住她蠢蠢欲动的手:“别想再跟我来这一套,我已经被你控制太多次,这一次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的!你别妄想!”
她带着哀怨的眸子瞅着他,抽回自己的手不再说话。
他叹口气,试图跟她讲理:“老婆,我是个男人,占有欲很强的男人,你不能期望我送你上飞机去见我的老情敌!”
“那根本是你的妄想症!群智不是你的情敌,从来不是!”她抗议。
“那你是在自欺欺人!”
她翻过身不再理会他,僵硬的身躯充满了她的怒气。
韩拓将她转了过来,直视她反抗的眸子:“孩子怎么办?韩旭还不到一岁,你忍心丢下他,一个人到纽约去?”
“我又不是不回来!顶多一个礼拜或二个礼拜我就回来了!”
“非去不可?”他的口气温和,但脸色已变得僵硬不悦。
泰生搂着他的肩膀,轻柔地抚平他纠结的肌肉:“我并没有说非去可,但我很希望你会同意。群美说他变了很多,这是我欠他的,至少你要让我为他尽一点心力。”
他僵硬的身躯稍稍软化,捧着她细致的脸:“那我跟你一起去。”
她愣了一下,随即用力摇摇头:“最好不要。”
“除非你让我跟你去,否则我不会同意的。”他固执地说道。
“拓!要是你也去他会认为你是去跟他示威的!”
“那我应该眼睁睁看着你投入他的怀抱而独自一个人在台湾受苦”他愤怒地咆哮。
瞪着他,松开搂着他的手,几乎是不屑地:“我不知道你是个这么不讲理的男人!”
“我当然不讲理!我当然比不上方群智来得讲理!你如果要一个讲理的丈夫,当初为什么不嫁给他算”
气得说不出话来,立刻转身背对他,不愿与他争吵。
韩拓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下子他便自知理亏,望着妻子背转过去的身子,他有几分的歉疚。
“泰生。”他轻轻拉她。
她不动也不开口,盖在身上的棉被拉得死紧。
他轻叹口气,将她拉进怀里:“别这样,是我不好,我是被嫉妒冲昏了头才会对你大吼大叫的,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见她依然没有动静,他温柔地抱起她,和她面对面相视,意外地发现她委屈的泪水,他轻轻地吻去泪痕:“对不起。”
她哽咽着投入他的怀里:“不可以冤枉我!”
“我知道。”他轻哄着抱着她躺下:“是我太凶了,我以后不会的。”
“我爱你,我从来没爱过群智或是其他的男人,你不可以冤枉我!”
韩拓叹口气,轻抚她的秀发:“我们不要再谈这件事了好不好?你累了我也累了,这件事以后再谈。”
泰生无言地点头,知道自己的丈夫会为自己嫉妒固然是一件很开心的事,但知道他对以前的往事仍耿耿于怀却令人担心。
是他们的爱不够坚贞还是他们的基础不够稳固?
她不知道。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坦白和无私,但有些问题是双方都没有答案的。
美国纽约清晨“我不要——别勉强我——汉克别勉强我——很可怕——失败——”
“宝儿?宝儿!”群智着急地摇晃着满头大汗、不断在梦魇间挣扎的宝儿:“醒醒!
没事了!你只是做了一个噩梦!宝儿!“她突然睁大双眼,视而不见的看着他:”我不要!别强迫我!“
“我不会的!”他轻轻抱起她:“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的!”
她瞪着他,眼神渐渐清醒,打颤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裙子?”她恐惧地低唤。
“我在这里。别怕,我在这里。”
她突然用力拥抱他,不可遏抑地哭了起来:“好可怕!他们一直强迫我、取笑我!
我好害怕,你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我一直叫你,一直叫你——“”我现在不是在这里你只是被一个恶魔吓坏了而已。“他温柔地拍抚她抽搐的身体:”梦见什么要不要告诉我?“
“灯。”
“灯?”
“嗯!好多好多的灯,还有好多人——”她恐惧地喃喃着:“他们一直叫我的名字,强迫我去面对那些灯,可是我很害怕不敢上去,他们就取笑我,一直笑一直笑。”
“汉克是谁?”
她茫然地看着他:“汉克?”
“你刚刚叫了他的名字,他是你的男朋友”他尽量温和的问,但仍无法掩饰口吻中的一丝嫉妒和不安。
“我不知道,想不起来”
群智将棉被拉到她的下巴,自己靠在床头上:“宝儿,你的记忆好像渐渐回来了,你最近常常做梦,而且总是哭着醒来。我想你以前的生活很不快乐。、她靠在她的怀里,安心地叹口气,小手倚在他的胸前:”我不知道,一切变得好混乱,有时候我在梦里,那种感觉很真实,我很明白自己是谁,害怕些什么,可是一醒过来,我就只在害怕,其他的什么都不记得“”这应该是你恢复记忆的前兆——你会忘了我“他苦涩地问道。
这段日子以来,他习惯了有宝儿在身边的生活,习惯了她的笑脸,她的天真,甚至是她常常一发不可收拾的泪水。
宝儿终会离他而去的事实令他痛苦!
他有时会暗暗祈祷宝儿的记忆永远不要恢复,他不知道如何去忍受她已有情人或有丈夫的可怕事实!
“我不会忘了你的!”她自信而且固执地嚷道:“我永远都不可能把你忘掉!”
群智用力拥抱她:“我希望这样,你对我来说已经非常重要”
“那,那个女孩怎么办?”
“哪个女孩?”
“那天晚上来的那个漂亮小姐她是你的女朋友对不对?”
“她是我的朋友,但不是我的女朋友,我已经有女朋友啦!”
宝儿一僵,黯然地推开他:“你上次说你没有的。”
“上次我是还没有,但现在有”
她失望得几乎要哭出来了,双手不停地扭绞着棉被,唇瓣抿得紧紧地,深怕自己一开口便会痛哭失声。
他轻笑,握住她的双手:“我的女朋友很可爱,是个不会说中文的中国从,连我的名字都叫不好,她很调皮,像个小恶魔,她的酒量好得吓人!”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脸:“她叫什么名字?”她细声细气地问。
“嗯!我想一想——”他含笑看着她:“对了!好像是叫宝儿——”
“你这个大坏蛋!”她害羞地捶打他的胸膛,群智顺势将她拉进怀里,深情地望着她。
宝儿羞得不敢看他,他的大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下巴,深情地吻了她。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初吻,只知道他很有经验地引导她,在她的唇上辗转缠绵,她不由自主地双手环上他的脖子。
群智吻着她的唇,她很生涩、很害羞,却也绝对的甜美,令他陶醉。
直到二人都气喘嘘嘘不得不分开,她立刻将脸藏进了他的胸膛,呢哝地不敢抬起头来。
他抱着她,努力平息自己炽热的冲动,却无法克制自己,他温柔地将她放回床上:“乖乖睡”
她的眼底盛满娇羞的失望,使他差点无法走出房间,但他的良心告诉他,现在引诱了她,将来一定会后悔!
他不能在不确定他们有没有将来的情况下侵犯她!
但在冲冷水时,他却诅咒一千万次自己的理智!
“爱咪看过她。”
在一群骑士聚集的吧台前,一个瘦小的金发男子推推他的首领:“在购物区,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爱咪来了没有?”他问。
“来了,和杰克在一起。”
“叫她过来。”
男孩领命而去,不多时,一个红发高颧,满面雀斑的女孩走了过来:“你找我?”
“小奇说你见过宝儿?”
爱咪点点头:“星期天在购物区见到的,我还和她说话呢!”
“她看起来怎么有没有——”
“她受伤”
“什么?”他自椅子上跳了起来,满面惊惶:“伤了哪里?要不要紧?”
“应该是没事,她的头上扎了绷带,我那时有事,所以也没有仔细问清楚,不过她看起来很好”
“她和谁在一起?”
“不认识,是个中国人或东方人,他们看起来很熟,宝儿一直靠在那男人的身边。”
他想了一想,宝儿认识的男人不多,东方人也不多,能跟她很熟的实在少之又少。
“那男人长什么样子?”
爱咪微微一笑:“很好看,大概二十多岁到三十岁之间,他看宝儿的神情很令人羡慕——”她暧昧一笑:“要是在我看来,我认为他们可能是情人。”
他冷冷地瞄她一眼:“我没问你这个。”
她吐吐舌头扮个鬼脸,但乖乖地不再开口。
“叫阿奇过来,我有话交待。”
那个叫爱咪的女孩耸耸肩,转身没入舞池执行他的命令。
他带着几分阴沉的凝视着舞池中不断耸动狂欢的人影,宝儿已失踪将近一个星期到目前为止除了爱咪确定曾见过她之外毫无消息。
这不是宝儿的作风,她不可能完全不联络,也不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和陌生的男人亲密。
爱咪说她受了伤,他不愿去想其中包含的太多可能性!
如果她是受到胁迫——“老大!有宝儿的消息了!”
他蓦然站起,一举手,酒吧内的音乐乍然停止,一些不明究理的人呆呆地站着。
阿奇带着一名刚从外面回来的骑士冲到他的面前:“乔看见她”
“在哪里?”
“在六十八街那里,她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为什么不带她回来?”
那个名叫乔的男孩耙耙他的头发:“人太多了,我叫她,可是她没听见,我已经叫米伦跟下去了,我先回来告诉你。”
他毫不犹豫地抄起桌上的安全帽:“带我去。”
“我们真的要去”宝儿凝视在打领带的群智,穿上正式西装的他就像个事业有成的年轻才俊,英挺得令人着迷。
群智自镜中看着她一脸愁容:“这次发表会是我们公司协办的,我不到场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他转过身来吻吻她的唇:“这次的发表会是用舞蹈的方式办的,非常特别,你不喜欢?”
她摇摇头,一听到舞蹈二个字她觉得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在她的心头漫延:“我不知道!可是我真的不想去,我乖乖待在家里等你好”
“不好,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他轻轻拉起她:“如果你不喜欢,那我们只去一下就好了好不好?一下下,只要你想走,我们立刻离开。”
她勉为其难的点点头,不想太为难他。他为了她已经好久都没到公司去了,她不能为了一点莫名的情绪问题而要求他什么事都放下。
“快去换衣服。”
她走进更衣室,群智凝望她的背影,心里有种不安的阴影渐渐扩散。
如果可以,他也宁愿不到发表会去,和宝儿单独待在家里比去和那些商场上的人打交道要来得幸福太多。
但他没有选择,这次的发表会是他到美国之后第一次协办的大型发表会,如果他不到场一定会引起议论。“方氏”在美国初奠定的基础也会受到影响。
可是看到宝儿脸上那种表情,他真想抛下一切,管他什么发表会!只有宝儿的感觉才是最重要的!
他苦笑二声,她是完全攻占他的心防了!现在对他来说宝儿是他最先考虑到的一切。
尽管一而再、再而三的警告自己宝儿是个危险地带,他仍忍不住一头栽了进去,被她天真无邪的魅力完全掳获!
爱情这种东西原来就没有规则和定律可言,谁会相信他竟被一个连年龄都无法确定的女孩所迷惑?
他一向最引以为豪的理智消失得无影无踪,尽管过去的伤痛仍会不时窜入他的心中,但宝儿的笑靥却足以击退一切!
“裙子?”
他自沉思中醒来,一转身正好面对宝儿那含羞带怯的笑容——他刹时睁大双眼!
宝儿穿着他买给她的小礼服,雪白的蕾丝和雪纺纱将她衬得仿佛刚从云端走下来的仙子,短短的蓬裙露出她雪白修长的双腿,纤细得不盈一握的腰肢和匀称美好的身材令他一下子看傻了眼。
“好不好看?”她担心地低语,走到他的面前转一圈:“会不会太短”
他忍住满腔的柔情将她抱起来转了一大圈:“美极了!你将是今夜最灿烂的星星!”
她娇羞地微笑:“真的我很担心会丢你的脸。”
“小呆瓜!你永远都不可能丢我的脸!”他再一次细细打量她脂粉末施的脸:“你不是很讨厌这件衣服”
“我很喜欢。”她轻声回答,扯扯太短的裙子,不敢告诉他这件衣服使她陷入了莫名的恐惧之中。
“怎么啦?如果你——”
“没什么,我们走吧!要不然要迟到”她强打起笑颜告诉他,也告诉自己只要有他在,任何的恐惧都无法打倒她!
“在哪里?”
“在那边——你看他们上车了!”
“跟我来!今夜我们要带回宝儿。”
一群身穿黑色骑士服的年轻骑士跟着群智和宝儿的车子没入夜色之中。
“别怕!他们不会伤害你的!他们只是很好奇哪里来的这么美丽的小姐。”群智轻哄着,试图让一直躲在他身后的宝儿走出来。
面对这么浩大的场面,衣冠楚楚的绅士淑女,及拿着摄影机四处替人拍照留念的记者,她心里好慌,狂乱得不敢直视豪华的表演厅。
她的手在冒冷汗,双腿也不听使唤地打着颤,记忆深处某种可怕的影像在她四周狂舞起来!
“宝儿!宝儿!”方群智发觉她脸色发青,提着他衣服的双手皆已汗湿,她的模样似乎随时都会昏倒!
“没事了!把头靠在我的身上,深呼吸,宝儿!深呼吸!我就在这里!”他连忙带她到最近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宴会已经开始,不少认得他的人朝他点头致意,朝他微笑招呼,他全都看不见,眼里只有宝儿可怕灰败的脸色。
宝儿将脸埋在他的胸前,吸入他熟悉的气息,感觉到四周翻飞的影像渐渐停息下来。
“好一点了”他开心地抚摸她仍轻颤的背。
“好——好一点了——”她虚弱地低语。
“不该带你来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舒服?”他轻柔地拭去她脸上凝聚的冷汗:“我去打个招呼,然后我们立刻回家好”
她只能点点头,松开紧紧拉着他的双手。
方群智朝会场中央的主办单位急忙奔去,一心只想赶快带宝儿离开这个鬼地方。
“你是群智的女伴?”
宝儿抬起头,宋西华风姿绰约地站在她的面前,美艳的脸上除了好奇还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她小心翼翼地点点头:“我看过你,你那天晚上来过我们家。”
宋西华被她一句“我们家”惊出一身冷汗,她勉强微笑:“你是群智的什么人?”
宝儿被问傻了,她是群智的什么人总不能说她是方群智自街上捡回来的小可怜吧?
“我——是他的朋友。”
宋西华轻笑,心里的压力减轻了一些:“你好可爱,几岁”
“……”
“不想告诉我”
她摇摇头,很诚实地回答:“我也不知道,我忘”
宋西华呆愣半晌,试图听出女孩话里的意思:“你——忘了自己的年纪?”
“不只是年纪,我什么都忘”她低下头小小声地回答,无法克制地自怜起来。
她怎么跟眼前的女人相比她成熟美丽,而且端庄能干,而自己只会哭,除了片断的梦魇之外,她什么都想不起来,她甚至不会打字!
宋西华蹲了下来,温柔地拉开女孩扭绞着裙子的又手:“你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才会这样的,不必担心,我认识很好的医生,可以带你去看他。”
宝儿感动地微笑:“谢谢!你人真好!”
宋西华还想说什么,但方群智已越过人群走了过来:“宝儿,我们可以走”
“裙子!这个小姐人很好,她说她要——”她突然住口,恐惧地望着会场前方的舞台。
灯光暗了下来,布幕正渐渐拉开,一曲柴可夫斯基的G号交响曲轻忽忽地传了出来。
“宝儿!”
她什么都听不见,只是很恐怖地瞪着舞台上一盏一盏亮了起来的灯光,身穿流行服饰的舞者踏着轻快的脚步舞了起来——方群智慌了!她的神情很可怕,像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似的:“宝儿,我们出去,现在就出去!”
宋西华拉住宝儿的手,和群智一起把她推出了表演场。
“宝儿!看着我!看着我告诉我你没事!”群智将她的身体转向他:“宝儿!”她隐隐约约听到群智的声音,心智却仍困在那未知的恐惧中,一大片可怕的音乐在脑中暴跳——抬手,转身,踢脚——宝儿!又错了!你到底在干什么?再来一次——不对!不对!我说抬手!
“她的情况不对!我们得送她去看医生!”宋西华提醒他。
他狂乱地点头,将宝儿抱了起来,路上却看不到半辆计程车。“我的车在停车场,你去开过来!”他将钥匙扔给她,迳自抱着宝儿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回答我你到底怎么宝儿,别这样吓我!”
宋西华离开没多久,摩托车的声音急促地响起,他抬起头正好看见一群黑衣骑士停在他的面前。
“把她还给我!”领头的骑士指指宝儿。
他眨眨眼睛,以为是自己听错“把宝儿交给我!”
“你是谁?”
“你不必管!把宝儿交给我!”他显然已经非常不耐烦地咆哮!
群智下意识地紧紧抱住她:“休想!”
他愤怒地跳下车走到他的面前:“你对她做了什么好事?把宝儿还给我!”
“不!”
两个男人开始扯着宝儿的手。
她的神智被这一扯给扯了回来,她先是用力抱紧群智,然后发出可怕的尖叫!这一叫,他们全都愣住“我要回家——”她开始哽咽,抱着群智的手更加用力:“带我回家。”
“我们马上就走。”群智抱着她站了起来。
“宝儿!你不能跟他走!你忘了我”他脱下安全帽拉着宝儿的手:“宝儿!爸妈很担心你!”
群智看着眼前的少年,再低头看看怀中一脸茫然的宝儿:“宝儿?你认识他 ”
她没动也没回答。
“该死!宝儿!我是小海!我是你弟弟”
第五章“小子,你最近和泰生怎么二个人都怪怪的,见了面跟陌生人一样客气。”韩拓的父亲韩奇风抱着咿咿唔唔的小孙子问道。
韩拓的母亲华香梅和泰生的父亲荆远达闻言也走了过去等着他的答案。
他望着三双写着程序不同的疑惑的眼睛叹口气:“我真后悔和你们一起住,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们。”
“你和泰生吵架”荆远达问道。
“嗯——不算,只是有点争执。”
“争执和吵架还不是一”韩奇风瞪了他儿子一眼:“到底是什么事?我好不容易才替你找了个小媳妇儿,你要把她气走了我可不饶你!”
其他二人虽然没答腔,但神情中表示的意思和韩奇风完全一样。
“喂!你们公平点好不好?好像一切全是我的错一我也是你们的儿子”他大声抗议:“我不是要气跑她,我是要留住她!”
“留住?泰生想去哪里?”荆远达着急地问,好不容易才得回来的女儿怎么能再让她走?
“她想去纽约找方群智。”他闷闷地回答。
“什么?”三个老人不约而同愣了一下。
韩拓干笑二声:“现在你们知道我为什么反对了吧?她想去纽约把方群智带回来。”
“你是比较担心她去纽约不是比较方群智回来?”韩奇风好奇地问。
“都有。”他不甘愿地承认。
“那你为什么不和她一起去?”荆远达问道。
“你以为我不想?是她不让我跟去,说什么方群智会以为我是去示威的。”
“我同意泰生的看法。”沉默的华香梅突然开口:“我认为你应该让她去。”
“妈!”
她举手示意他让她把话说完:“泰生一直对群智有歉疚,如果你不让她去消除自己的罪恶感,她反而会一直耿耿于怀,还不如让她去把事情弄清楚。”
“你妈说得对,我很同意。”韩奇风逗弄小孙子:“你不想你老婆心里一直有别人存在吧?”
所有的人都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韩氏夫妇之间的心结存在了三十年,到最近才解开,但苦也已经吃了三十年了!
韩拓别过脸望着窗外的海景:“我知道,但我不放心,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去,而我在这里胡思乱想。”
“那你就别胡思乱想。”荆远达走到大窗子前,他的女儿正在沙滩上漫步:“泰生很爱你,你应该相信她。这就算是你们之间的考验。、他叹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夫妻之间绝不能有芥蒂存在,否则再相爱也不会幸福。“三个曾经历半个世界的风霜打击的老人家全都沉默下来,这句话用在他们身上是再好不过了!
“可是我——”
“你嫉妒。”韩奇风冒出一句。
“而且你吃醋。”荆远达接下去。
“你是个很没度量的丈夫。”华香梅做总结。
韩拓又好气又好笑地瞪视他们,没想到他的小儿子猛然又冒出一句:“爸爸羞羞!”
然后吱吱咯咯地笑了起来。
三个老人强忍笑意,滑稽地互看。
“对!我该死的嫉妒得要命!这样你们满意了吧!”
“这不是一个好丈夫的行径。”
“这也不是一个好男人会有的心态。”
“这当然——”
韩拓挫败地哀嚎:“我怕了你们了!”
他们唱诗班似的评论终于暂停下来。
“那你现在要做什么?”韩奇风再度问道。
他没好气地回答:“我去找我太太,这样可以”
“那当然可以。”他们不约而同的回答。
蔚蓝的海洋和天空低低地吟唱着永远在改变的旋律,而意义却完全相同的海洋之歌。
这里是少数不为人知的净土之一,偶尔漂流过来的垃圾是从很远的另一端所传过来的,也许再过不久,这里也会充斥着踏浪的人群、夜游的情侣,但至少现在它仍是干净的。
坐在岩石上,眺望远处的海天一线处,这一大片干净的海洋暂时完全属于她,为她歌唱。
想起二年多以前,她也是坐在这里,却有着完全不同的心境,当时的她思索着人生的意义,沮丧得想跳下海里再也不要回到人世。
而现在她坐在这里,想着对丈夫的忠诚和对朋友的忠诚。
她欠群智一个完美的结局,她欠他一个可以继续去爱人的理由。
群智曾交给她一枚沉重的戒指,说他总有一天会再找到真爱,总有一天会再来索回,但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那枚戒指越来越沉重,越来越不堪负荷——她欠他一枚戒指,一枚开启未来生命的戒指!
“泰生?”韩拓走到她的身边,轻轻将她单薄的身体揽入怀里:“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她低低地回答,偎在他的怀里汲取他的力量:“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想方群智的事?”
“嗯。”
韩拓在她的身畔坐下,揽着她的手收了回来,望着远方的海洋,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你不是反对?”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没有回答,反而神情悠然地开口:“你曾坐在这里告诉我人鱼公主的故事,我很感动,知道自己是你等了千万年的王子时令我心痛,我下定决心要让你再也不寂寞——可是我一直忘了问你,人鱼对海洋不会有眷恋它毕竟护卫了它那么长久的岁月。在王子未出现之前,人鱼一直是很满足她的生活的,她对王子的爱可以克服她对过去的感情”
她凝望她丈夫带着犹豫、怀疑的眼,有半晌无法开口。
许多问题没有正确而且绝对的答案,许多人不知道一和二之间有一点二和一点九,而人的感情除了爱之外,更有许多的眷恋、依赖和习惯。
“你无法回答我”他直视她写着错综复杂感情的眼,心跳开始以它自己的旋律狂舞起来,期待答案比没有答案来得简单。
没有答案——是对自己的不肯定她看出他的惶恐,用力握住他的手,用最平静的声音回答:“人鱼公主让海洋蔽萌了二十年,它对海洋也是有感情的,但无法选择的时候,它选择了也许会让它永不超生的王子,这证明了它的爱。她和王子有了幸福的结局,但她欠那一大片海洋太多,她不能无情的任它痛苦翻腾,人鱼对海洋的感情是一种超乎爱情,比较类似亲情的感觉,她对海洋有所亏欠,但这不会影响她和王子之间的感情,她只是需要偿债而已——可是如果这会使她失去王子,那么她宁可选择一辈子背负那无法偿还的债务。”
他不发一语地将她搂进怀里:“我是个大傻瓜,但是我嫉妒得快疯了!答应我你会尽快回来。”
“你答应”
“只要你答应我不让我担心,不让我再有机会嫉妒!”
感动地回拥他:“我会的!我会每天说一千次爱你,永远不改变。”
美国纽约宝儿已躺在房里安静而且疲惫地睡了,客厅里只留下方群智和戚小海。
群智望着小海不算高也不算健壮却杀气腾腾的身影:“我怎能确定你是宝儿的弟弟?
她根本不认识你。“”这正是我要问你的!你对宝儿做了什么?“小海怒火高涨,他好孙容易才找到宝儿,而她却不认得他,紧紧抱着眼前的男人不肯放手,叫他如何向双亲交待?
“宝儿出车祸,失去记忆”
“什么!怎么发生的?是你撞了她!你这该死的东西!”小海怒吼,眼看就要扑上来。
方群智朝他“嘘”了两声:“别吵醒她!我没有撞伤她,撞伤她的是一群小鬼,我只是正好路过把她送到医院,但她清醒之后就什么也不记得”
“鬼才相信你!”
“随便你,但你不能带走她。”他固执得再一次重复不把宝儿交给他的决心。
宝儿的确曾提有个弟弟叫小海,但他怎么也无法相信眼前这个飞车党的小老大会是宝儿的弟弟——虽然他们的确长得很神似。
“我‘要’带走宝儿,而且我才不管‘你’同不同意!”
“除非你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小海一下子冷静下来,眼前的男人或许来历不明,但他对宝儿的保护令人感动。
他不像一般的肇事者逃之夭夭,反而把宝儿纳入保护的羽翼之中,光凭这一点他就没理由对他大发脾气。
天晓得宝儿可能落入比他糟一千倍的人手中!
“要怎么样你才相信我?”
“宝儿的名字叫什么?”
他瞪着他,仿佛他问了一个极荒谬的问题,但他仍耐着性子回答:“她当然就叫宝儿!她的全名是戚宝儿,而我是戚小海。”
“宝儿几岁”
他翻翻白眼:“她连这都忘她今年十八岁,我十七岁。”
“她——”
“算了!再让你问下去我会气死!宝儿今年十八岁,‘绿湖’舞蹈剧团的首席主角。”他掩不住满脸的得意之色:“报上说她是难得一见的奇才,有人形容她是‘舞神的精灵’。我爸爸叫戚大山,在十八街开中国餐馆,宝儿非常爱哭,任何事都阿以让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这样够不够?”
群智黯然地垂下头,由他对答如流的情况看来,他真的是宝儿的弟弟——“我打电话叫我爸妈过来,他们非常担心宝儿。”
他只能点点头,站起身来走进宝儿的房间。
宝儿沉沉地睡着,短短的头发散在她的脸上,衬着她白细的肌肤看起来无比的脆弱惹人怜爱。
原来宝儿是个舞者,难怪她看到那件像舞者的小礼服会有那种反应,也难怪她今晚看到舞台上的表演会有那种惊骇的反应。
当一名舞者对宝儿来说或许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她应该是被捧在心口细细呵护疼爱的女孩,她这么害羞,如何在几百人甚至几千人面前表演?
他轻柔地拨开她脸上的头上,她的家人就要来接她了,也许等她回到家恢复了记忆就会将他忘记。
想一驼里,他的心狠狠地抽痛起来,他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他的生命“宝儿——”他轻声呼唤,感到自己感情的栅栏可怕地倾倒:“宝儿!别离开我!”
“裙子?”她轻轻扇动她长睫毛睁开她的眼睛,唇角在看到他的同时绽开一朵微笑:“裙子。”
“我吵醒你”
她摇摇头坐了起来:“我听到你在叫我,我自己想起来的。”她偏着头打量他:“你怎么啦?看起来好悲伤。”
“小海来接你了,记得”
她迷惘地睁着眼看他:“小海?”
“今晚你在展示场上昏倒了,我带你到外面,接着小海就来了,小海是你的弟弟,他来带你回家。”
“是”宝儿皱着眉想了一想:“我怎么不记得我们不是一直都在家里”
“宝儿?”他惶恐地摸摸她的额头又探探她的脉搏,她一切都很正常——只除了把今晚的一切给忘了!
“宝儿!记得我是谁告诉我我叫什么名字!”
“你问得真奇怪,你叫裙子。方。”她拉住他的手:“你今天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说这么奇怪的话?”
“我们今晚到哪里去”
“我们——”她想了一想:“今天几号?”
“十八号。”
她再度想了一想,然后睁大双眼,手脚也开始发冷:“我们今晚——今晚——我忘了——”她低低地说道:“我又忘我又忘了!”
他连忙将她搂进怀里,在她的耳边喃喃地安慰:“别急!你会想起来的!你一定会想起来的,别担心……”
“为什么会这”她破碎地呜咽:“为什么会这样——”
她拼命抓着自己的头发,惶恐得语无伦次,简直不敢想像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叫记忆障碍,原发性的记忆障碍。”
她抬起头来,门口走进一个身穿、骑士装的瘦小男孩。
小海走到她的面前,坐在床畔:“宝儿,我是小海,记得”
她摇摇头,抱着群智的手紧了一紧。
“你刚刚说什么‘原发性的记忆障碍’?”群智望着他问道。
小海叹口气:“意思是说:人的记忆可以选择什么要记得,什么要忘记。有时候人受到刺激太大,他的大脑会自动排除那一段记忆,我想宝儿的情况就是这样,她的压力太大,所以就将一切全部忘记,这样就不用去面对那些压力”
“她在害怕什么?”
“舞蹈。”
群智看着宝儿梨花带雨的脸庞,轻叹口气抚摸她的头发:“我记得你刚刚告诉我,宝儿很有天份,很受到重视。”
小海点点头:“但宝儿一直并不那样认为,她觉得自己只是喜欢跳舞,并没有什么天份,而且宝儿很害羞,她成名之后那些接踵而来的称赞和嫉妒让她很痛苦,她的成功并不是自己愿意的,她很害怕再去面对那些,她并不喜欢那样的生活。”
“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小海轻轻拉拉宝儿的头发,握住宝儿冰冷的手:“宝儿和我很亲密,在她失踪之前的一个晚上,我发现她躲在阁楼上哭泣,她不敢上舞台,很害怕失败,那是她最后一场公演,她非常恐惧那些灯光和那些人。”
“是这样宝儿?”群智轻柔地将宝儿的脸拉了起来:“你这么害怕再上舞台?再去想那些东西?”
她只是怔怔地望着他,脑中一片空白。
门铃乍然响起,铁门被人拍得乒乓作响,宝儿惊跳一下,更加偎进群智怀里。
小海微微一笑:“我爸妈来了,待会见到他们不要被吓到。”然后他起身去开门。
不一会儿一个小山似的高塔已冲进了房间,群智一愣,小海说别被吓倒是有道理的!
戚大山的身高将近二零零,又高又壮的身材,配上那张穷凶极恶的黝黑的面孔,看起来的确骇人!
无法想像他这样熊似的男人会有宝儿这样纤巧的女儿。
“俺的女儿在哪里?”他的声音和他的人十分相衬,宏钟似地宏亮:“宝儿!”
宝儿大睁大眼,抱着群智的双手不知不觉松了开来。
“宝儿!”一个中等身材微胖的女人冲了过来,将宝儿一把拉进了怀里,放声哭泣。
“你就是那个撞了俺女儿又救了她的男人?”
“我——”
他话还没说完。戚大山蒲扇似的大掌已当头拍了下来,力气之大险些没把他拍倒:“很好!你很有责任!谢谢你!谢谢你!”
“我——”
群智想开口澄清他并没有撞到宝儿,可是戚大山已走向他的那儿。
小海在一旁朝他耸耸肩,仿佛正向他说:“我早知道你了吧!”
宝儿被戚家夫妇挤在中间,一边是又哭又笑,一边是又拍又抱,她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只能求救地低叫了一声:“裙子——”
“裙子?”她父亲皱皱眉头,低着看看自己是否踩到她的裙:“没有”
方群智立刻走了过来:“她在叫我。”
“你的名字叫裙子?”戚大山睁大他铜铃似的大眼:“一个大男人怎么叫那种娘娘腔的名字?真是要命的奇怪。”
他还来不及解释,已看到宝儿朝他伸出手,惊吓的泪水涌了出来:“裙子——”她可怜兮兮地又叫了一声。
他连忙走到她的身边握住她的手,柔声朝她说:“他们是你的家人你不必害怕,他们不会伤害你的。”
戚大山转向他的儿子:“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海扬扬眉,朝他的父母说:“宝儿失去记忆”
即使天塌下来戚大山也不会比现在更震惊,他瞪着他的小儿子足足三秒钟,然后大吼一声:“什么?”差点把屋顶给震子下来!
稍后在方群智的客厅里,群智将他遇到宝儿之后的事情详细地向她的父母说了一次,小海也将他的理论说子一次,他们总算完全了解。
宝儿的母亲一直哀哀切切地哭泣,握着宝儿冰冷的手再也不肯放。
戚大山则是摇头叹气,然后突然暴跳如雷:“那是汉克那个混小子!把宝儿逼成这个样子!俺绝不饶他!看俺把他切成一块块丢到海里喂王八!”
“汉克是宝儿的舞蹈教练。”小海简单的向他解释,但他看得出来,他还有下面的话并没有说出口。
“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办?”他问。
戚大山瞪他一眼:“什么怎么办?俺当然要把俺的宝贝女儿带回去。”
方群智的心一阵抽痛,垂下头不再说话。
一直处于迷惑状况的宝儿这句话终于听懂,她甩掉她母亲一直占据的手,牢牢地握着群智的手臂,口吻无比惊惶:“我不要和他们一起走!裙子,我要和你在一起!”
“宝儿!你怎么这样说话?你们孤男寡女住在一起像什么样子?你不可以再住在这里!”戚大山威严地说着。
群智别过头去,不忍心看宝儿哀求的眼。
宝儿不愿走,为的并不是爱他,而是因为不愿再回去过去的环境,不愿再回去面对她的恐怖。
他对她来说不是个安全的避风港,在她的潜意识里,她知道只有和他在一起最安全,他不会逼她跳舞,不会逼她做不愿做的事。
理由有千万个,但没有一个是因为爱。
他心痛地别过脸,感到撕裂般的痛楚,却无法改变什么。
“裙子?”宝儿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你要让他们带我走?你不要我”最后一句是伤心的哭诉。
“宝儿!方先生是你的救命恩人,可是我们不能再麻烦人家”威母柔声劝解。
宝儿完全听不见,她只知道群智别过去的脸,只知道他苦涩的沉默,她牢牢地握着他的手:“你说话为什么要我走?裙子,为什么要我走?”群智深吸一口气,强扮出平静转过脸来:“宝儿,你必须去面对你自己的恶魔,永远躲在我这里是不行的。”
她泪水四溢的大眼瞅着他,伤心和对未来的恐惧写满了的她的眼里。“我不离开你——”
“我知道,可是——”他心碎地接了下去:“总有一天你会恢复记忆,你会忘了我,会回去过你原来的生活。”
“不会的!我不会的!”她拼命摇头:“别叫我走你答应过我要照顾我的!你答应过的!”
“宝儿,我——”
戚大山一把拉起自己的女儿:“宝儿,爸爸知道你很害怕回去,可是爸爸保证,只要你不喜欢,你永远不必再跳舞,这样好不好,只要有人逼你,爸爸就掐死他!”
宝儿一迳地摇头,只是哀求地望着方群智。
沉默的小海突然开口:“宝儿必须跳舞。”
“你说什么!”戚大山怒吼,其他人也愣了一下。
“小海!跳舞已经把你姐姐害成这样,你还在那里说风凉话!”戚母伤心地啜泣。
小海不理会他们,直勾勾地望进宝儿的眼里:“宝儿,记不记得以前我学骑脚踏车,跌得鼻青脸肿,再也不肯学?你那时候告诉我,如果我不面对自己的恐惧,那我永远也无法处理我的恐惧?假如你现在放弃跳舞,那你的记忆永远也不会恢复1、戚大山气鼓鼓的胸膛垂了下来,他只能沉默地拍拍儿子的肩膀来表示同意他的话。
“不行!我不同意!”戚母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坚决,她瞪视她的丈夫及小儿子:“我不管你们说的那一大堆我听不懂的理由!我只知道我不能让我的女儿再去受那种苦!”
意外地,小海竟转头问群智:“你怎么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等待他的答案,宝儿轻颤的手期望他的保证,方群智有一种所有的决定就等他一句话的荒谬感觉。
他不由自主地也握紧了宝儿冰冷的手:“我认为宝儿应该去克服她自己的恐惧。”
倒抽气声明显地传来,宝儿铁青的脸色仿佛刚刚有人在她的脸上打了一巴掌。
戚大山点点头:“宝儿,你应该相信阿智的话吧?”
阿智?他有些好笑地想,这么快地就了阿智戚宝儿轻轻松开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滚落:“我明白”
“你愿意跟爸妈回家”戚母心酸地问。
她无言地点头,走到她母亲的身边。
他们向他再一次道谢,但他没听见,眼光默默和宝儿交接——来看我,求求你,一定要来看我。
我不知道,我不能忍受将被你遗忘的事实。
我不会的!来看我,让我知道你并没有忘记我,没有你,我将无法走过将来的困难。
你爱我我爱你。
他们在眼睛传达彼此心痛的语言,虽然宝儿已追随她的父母走到门口,她仍回头寻求他的支持。
“来看我!裙子——”
方群智坐着没动,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将自己的视线自她身上扯开:“我会的。”
他回答,却不十分肯定自己有没有那份勇气。
他们走了出去,他没有发觉,他是如此沉溺于自己的心碎,以致于当小海开口时,他吓了好大一跳。
“你很喜欢宝儿?”
他没有回答,只是怔怔纳闷他为什么留下来。小海撕下张他的行事历草草写了几个字交给他:“这是我家的地址。”他说完便走向门口,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回头:“你知道‘原发性记忆障碍’的患者也可以选择他们要记忆什么,依照过去的病历,他们通常对自己的爱人和情人记忆最深——不管在发病前或发病后。”
群智忍不住开口问道:“小海,你到底是学什么的?”
“喔,我。”他露齿一笑,和宝儿一样无邪得令人怦然心动:“我是理工学院的越级生,学电脑的。”
不等他有所反应,他已戴上安全帽走子出去。
他望着半开的门,门口已空无一人,夜风由门口轻轻地飘进来,不知怎么地,他竟有一种爱丽丝梦游仙境的奇异感觉。
好像他掉入了一面奇异的镜子里,而戚家的人正是那仙境的一切。
爱丽丝没爱上那只毛毛虫,而他却爱上了他梦里的戚宝儿——只知道不能失去她,永远。
第六章“总经理?”
方群智自摇椅后心不在焉地哼了一声,现在的他没有心情和任何人说话,宝儿才离开他一天,而这一天却是无比的漫长难捱!
他仿佛失掉了灵魂,失掉了心,做任何的事都会看到宝儿的影子,她的嗔和她的天真无邪。这是他从没经历过的感觉,他不会为任何人如何失魂落魄,甚至是一直以为深爱过的,也无法让他有今天这样的惨状!
“我来看看你文件看完了没有。”宋西华的声音柔柔地传来,有那么一丝不解的怨怼和伤心。
他无奈地转过身来,再次惊讶地发觉她和泰生有多么神似,所不同的泰生一直把他当成朋友、大哥,而她只把他单纯地看成一个男人。
这种说法并不公平,毕竟宋西华不能替负责,宋西华是宋西华,她永远也不会变成。
但这种想法并不能使他遗忘她们之间的神似。
他将文件往前一推:“我看完”
“那你认为我们该不该向贝尔集团提出投资计划?它和日本集团的宝车不相上下,但双方面的优惠条件——”她的声音渐渐隐去,因为他只茫然地望着她,看不出有任何理解的神情。
他叹口气,又将文件收了回来:“抱歉——”
“不必抱歉,我猜你根本没心情看这些文件是”宋西华涩涩一笑:“那个女孩占据了你全部的心思对”
对她的两个问题,他只能点点头,西华并不粗心,任何能当上机要秘书的女人都不会粗心。
或许她比他所想的更要像一些。
“她好不好?”
“谁?宝儿?”
“你生命中还有另外一个女人”
面对她哀伤的面容,他突然有非常深的罪恶感!
他曾约过她吃饭、约过她一起出游,他吻过她,二人之间只差没有上床,他欠她一个合理的解释——也算是分手。
“西华,我为我过去的行为向你道歉,我想我不该那样追求你,然后又……”
“不要说”她打断他,转过身去掩饰自己的泪水:“不要让我有被遗弃的感觉!”
“西华——”
她凄然一笑:“多知道,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要的不是我,当你望着我的时候,眼里总有对另一个女人的渴望,我无法和过去的阴影争夺你的感情。”她顿了一下,眼里流露出绝望的神情:“我一直以为你是因为对爱情失望才不再去付出,可是我想错了,你对宝儿的爱战胜了过去,而我只不过是你一时对过去的眷恋而已。”
他哑口无语。
能说她不是他对过去的眷恋能说他不会在她身上寻求的影子宋西华在他们交往的过程中一直是那个被动者,是他追求了她,现在又因为宝儿而放弃了她。
在他对宝儿的爱中容不下任何一点过去,她是完全不同的!
她迷糊、脆弱,身上没半点商场上的人所持有的强悍和干练。
她几乎什么都孙会,人太多的地方会让她害怕,她甚至懦弱得不敢去面对自己的过去。
她和他所认识的女人没有半点相同。
但他爱她,就这么简单,即使是会众叛亲离他也爱她!
而宋西华只是他一个无心种下的牺牲品。
“我很抱歉。”他只能再一次这样说。
她哭了,破碎的泪水滑过她的脸,但她并没有寻求支持,就像她惯常的行径一样,几分钟后她收拾起心情,凄然朝他一笑:“不必再抱歉了,是我自己太傻。赶快把文件看好,做出决定,他们正等着我们的答复。”
“西华——”他还能说些什么,至少再说些安慰的话吧!
但她潇洒一笑,仿佛几分钟前的心痛从不曾存在过,然后走出她的办公室。
他溃然倒向自己的椅子,无法再说出什么话来。
又能说什么西华是对的,再听下去只是徒然使自己更加伤心,那些从三流电视剧上学来的三流对白,用在日常生活中显得虚假而且可笑。
他并不后悔,只是有些伤感,他是无权去玩爱情游戏的,不管是因为任何理由,他无权在游戏中去伤另一个人。
而对西华,在一开始,他便知道子没有可能。
这是他最大的错误。
方群智叹口气,这阵子他叹息的次数比这一辈子加起来都来得多。
在感情的世界真的是没有所谓公平与不公平的!
他甩开这些念头,将那份文件翻开,上面爬满的文字他一个也认不出来,他开始纳闷这些年的商场生涯,他到底是怎么走过来的。那一堆枯索的条文和嚼干草一样令他觉得索然无味!
看看表,不过才早上十一点,他却感觉已在这里渡过他的一生敲门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他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句,甚至连抬头都觉得多余!
“群智?”
他一僵,怀疑自己的听力,他一定是昨晚彻夜不眠才会产生这样的幻觉!
可是那个幻觉又喊了一声,他也已来到他的面前。
那声音,那人影萦绕了他十多年,纠缠了他十多年,如今她又出现了!他抬起头来,正含笑站在他的面前。
“宝儿?你在听”她抬起她无限茫然的眼,怯生生的一笑:“我在听。”
戚母将相本再翻开一页:“这是你十几岁时刚进舞蹈学院的相片,你看看,你那时候笑得好开心,抱着舞衣舞鞋一整晚都兴奋得睡不着。”
戚宝儿瞪着相片中和自己神似的小女孩。
那就是她的过去,每个人都说那是她无限快乐的过去。
但她只觉得悲惨,只觉得难过。
没有群智的过去怎么可能会快乐在她仅有的记忆中,只有和群智在一起才是最快乐的。
可是他没有打电话给她,没有来看她,他这样把她一个人丢在这个陌生的环境。
她知道她不公平,这里是她自幼成长的家,这里的人都是爱了她一辈子,她最亲最亲的家人。
可是她仍然觉得不安。
没有了方群智,她对任何事都觉得不安。
有好多人来看她,那个叫汉克、这个叫汤姆、那个叫米奇、这个叫爱咪——他们都对她很好,带了鲜花、糖果和礼物来给她,每个人都说他们的礼物是她最喜欢的,可是她一点也不那么觉得。
她最喜欢的东西是群智才知道的,也只有他替她准备的才让她开心。有他在,再难吃的药他都哄得她心甘情愿地吞下去。
而且他没有怜惜她!
来看她的人都带着他们认为最棒的礼物,挂着他们认为最友善的笑容,但他们的眼里都写着怜惜、写着同情!仿佛她是个患了不治之症的人!
只有群智不会,他的笑是真心的,他的开怀也是真心的,他从来没有认为过她很可怜!
他为什么不来“宝儿,你不想看,是不是累”戚母关心地探探她的额头:“好像有点发烧,要不要休息一下?”
她看着慈祥的老妇人,忍不住冲口而出:“我真的是你女儿为什么你们都把我当成病人,当成客人来看?裙子就不会,他不会像你们这样小心翼翼地对我!”
“宝儿你怎么——”戚母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无法相信自己竟会给女儿这样的感觉!
“我不是——”
看着妇人突然苍老写着伤心的脸,她猛然惊觉自己说了什么!
宝儿缩到了床角,开始嘤嘤地哭泣起来:“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只是——”
“没关系,”戚母连忙上前拍拍女儿的背:“没关系,妈妈知道,是妈妈不好,我不会再那样对你了,你身体不好,早点休息好”
戚母叹口气,强忍泪水,急忙地收起相本走了出去。
处在这个孤单的环境里,她不由得自怜起来,哭了好一会儿才收起泪水。
宝儿望着既陌生又熟悉的房间,份外地想念起群智的那个小房间。
在那里有群智的笑语和温柔,她永远不必害怕自己是否会被黑暗吞没。
而现在,在自己的家里,她却觉得好孤单、好寂寞!
“宝儿?”门打开了一条小小的缝,一张男孩的脸伸了进来:“你又在哭了!”他嘲笑她。
“小海?”
“答对了!是你可爱的弟弟小海。”小海钻了进来,直接跳上她的床:“你这次又哭什么?”他的口气讽刺,但行动却是温柔地,小海轻轻地替她拭去挂在睫毛的泪珠。
“没什么。”她哽咽地咕哝,将脸埋进膝盖里。
“我真同情你。”
她一僵!连小海都这样说!
小海自顾自地说下去:“今天来的那些家伙没一个好人!汉克只担心你还会不会跳舞,瑞妮则担心体重——记得吧?她是剧团里的营养师。”小海不屑地皱起鼻子道:“宝儿不能吃冰淇淋,宝儿不能吃巧克力,哎哟!宝儿你又重了零点四公斤了!这怎么得了!”
她看着他滑稽的样子忍不住破涕而笑:“她真的这样对我说?”
“当然,要不然我怎么会知道?你自己学得才像!”小海耸耸肩,对能逗笑她而感到欣喜,距离过去看到宝儿自在的笑容已经过了好久!
“小海,你真的是飞车党的老大?”
“我还是全国越野障碍赛少年组的冠军呢!论摩托车没人比我行,要不然怎么罩得住那群人?”
宝儿突然跳下床,在门口望了望。
小海露出了解的笑容,顽皮的神情浮了上来。
“小海,你载我出去好不好?”她轻轻拉着他的手哀求着。
“想去找你的裙子,对不对?”
宝儿咬着下唇点点头,有些犹豫地望着他:“你不会拒绝我吧?”
他有些伤心地瞅着她:“宝儿,你真的什么都忘了!我们长这么大以来,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的要求?”
“对不起——”她嗫嚅地不敢看他。
小海叹口气,也跳下床来,直视她羞怯的大眼:“听着宝儿!你是我姐姐,我唯一的姐姐,我以后要是再听到你说抱歉,我就——我就再也不帮你了!听到了没有?”
“对——”她连忙收口,朝他羞怯一笑:“我听到了,有你这样的弟弟真好!”
“希望你将来还记得这句话。”他咕哝。
“小海——”
他不耐烦地回头:“又怎么已经很晚了,如果我们再不走,到那边都半夜了!”
“我要是恢复记忆,是不是真的会把现在事情全部忘记?”她鼓足了勇气开口问道。
小海沉默半晌,望着她的眼神几乎不像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所该有的老成。
“我也不清楚,理论上来说已经发生过的事是不会忘记的,但没有人可以保证一定。”他细细审视她忧愁的双眼,朝她鼓励地微笑:“如果你不想忘了方群智,那你就不会忘记!放心好了,戚家的孩子没那么容易被打败的!”
她露出感激的笑容,但眼底的阴影一直不曾去除过。
“来吧!我知道有条密道,爸妈绝不会发现我们出去的!”
他们悄悄地走出大门,牵出摩托车,直到巷口才敢发动远去。
阳台上的夫妻也一直悄悄地看着,没敢惊动他们,直到他们消失,戚母才忍不住啜泣起来。
戚大山搂着妻子的腰,安慰地说道:“宝儿会没事的!过一阵她就会好起的。”
“她刚刚还问我她是不是我们的女儿——”
“宝儿现在对我们很陌生,等她想起来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你不要老是宠着她,难怪她会觉得自己像个客人。”
“你还不是一老把菜往她碗里放,对她说话像说悄悄话似的!”她哽咽着抗议。
“俺——”他急急的分辨,却结结巴巴说谎似地不顺畅:“俺是怕——怕吓到她——”
戚母叹息地望向无人的街道:“宝儿现在心里只有那位方先生,我们二个老的倒是没用了——”
戚大山反常地笑了起来。
她不悦地拭拭眼角的眼泪:“你还笑得出来!女儿都快变成别人的了!”
“怎么笑不出来?女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难道你还想留她在身边一辈子?那姓方的小子俺中意得很,总比那个金头发的汉克来得中用。”
“你说这是什么话?宝儿今年才十八岁!”
他嘻嘻一笑:“你嫁给俺的时候才十七岁,十八岁就生宝儿啦!”
“你你你——”她气得说不出话来:“我那年已经十九啦!”
“乱讲!咱们家乡哪里有十九岁还没出嫁的大姑娘?”
戚母跺跺脚,掩不住一脸娇羞:“我不跟你说了!”
戚大山忙陪着笑脸:“好好好!不说不说,别老生气,很容易老的!”
“我早就被你气老啦!”
“怎么会?你看起来比宝儿大不了多少嘛?”
她嗔他一眼:“油嘴滑舌的!”
他大手搭上她的肩:“嫁个年轻大点的老公也不坏,你再怎么老都不会比我老的。”
“你说到哪里去了!”
戚大山指指宝儿他们离去的方向:“我说咱们女儿姓方的那小子比宝儿大了十岁左右,这样才会疼她嘛!难道俺不疼你嘛?”
戚母噗哧一笑,望着他无辜的面孔:“绕那么大一个弯儿就为了告诉我这个?嫁给你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这样可不可以?”
他咧着一张大嘴嘻嘻地笑了起来。
夫妻俩恩爱地注视着他们的一对小儿女驶过的巷道。
“天凉了,进去吧!”戚母体贴地提醒。
“小海那小鬼,他以为他精灵,可没想到能生出天才儿子总得有天才老子吧?哪天看俺吓吓他!”他咕哝着搂着自己的妻子走向屋里。
“你们爷俩一天到晚就知道折腾对方,真不知道是不是八字相冲——”
“少咒我儿子!他可是个天才——”
在原先意外的震撼之后,二人之间充斥的就只有一阵又一阵难堪的沉默。
坐在他的公寓里,几乎不敢相信这是注重生活情调的群智会住的地方,如此空荡一无所有。
人可以在一年间改变掉过去的所有眼前的方群智不修边幅,穿着最简单的西装裤和一件老旧的T恤,头发早已超过他当年的长度,他却随意地任它披在脑后。
眼眶下那道好暗好深的阴影衬上他阴郁的眼神——他是真的变了、瘦了、苍白了,看起来活像大病初愈。
眼前的方群智和她昔日依赖、尊敬的方群智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男人。
“喝点东西。”他随手丢给她一瓶啤酒,然后大刺刺地坐在她的面前:“你没通知我你要来。”
“我怕你不肯见我。”
他讽刺地哈了一声:“为什么?为了一年多以前的事?我不是那种小气的男人。”
她些惊慌,这和她原先的估计并不一她想和他谈——她一直想和过去的方群智谈。
而现在的他,她却无法应付!
“我不会吃掉你。”他冷漠地瞅着她,她脸上的反应他看得一清二楚,而心里却没有任何感觉:“是不是我那好管闲事的妹妹派你来当说客的?”
“是也不是。”
他不发一语地等着她的解释。
叹口气,毫不掩饰自己的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该怎么样面对现在的你,你变得太多,我觉得自己是在面对一个陌生人,而不是一个认识了一辈子的朋友。”
“我不知道你期望什么样的我,我知道我变了,而且不会因为你出现又变回来,我没那种本事。”
她直视他的双眼:“你还为过去的事在意?”
“你问了一个很好笑而且你也无能为力的问题。”
“群智!”
“你到底来做什么?”他不耐烦地吼道。
瑟缩地沉默半晌。
这可能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他发脾气,过去的白马王没有脾气的!
他一直是温文有礼,即使在她决定和他解除婚约的时候,他也不曾发过脾气。
当时的他好得不像活人!所以她也一直忘了方群智只是一个有血有泪的男人——直到现在。
“我来劝你回台湾。”
“我不回去。”
即使她料得到他会拒绝,她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直截了当的一句话。
泰生讶然地盯着他坚决的侧脸,第一次发觉他是一个多么固执的男人!
“方伯伯很想念你,他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你难道不为他想想?”
方群智干笑二声:“我回台湾对你有什么好处?升总经理?还是副董?我爸爸身体不好我很清楚,你说这些对我来说一点用都没有!”
“你知道我对升职没兴趣!”
“时间会改变一个人的想法。”
瞪着人,半晌终于挫败地垂下肩膀。
她这次来是错误的决定。时间的确会改变一个人的想法,眼前愤世嫉俗、言语犀利的男人就是最好的证明!
她抓起自己的小行李箱,立刻往外走。
“等一下!”他跳了起来,握住她提行李的手。“别走。”
“留在这里有什么用?我们连最基本的交谈都办不到。”她灰心地说道。
“我向你道歉,我刚刚很不讲理。”
她凝视他写着真诚的眼,终于见到一点过去的他的遗迹,如释重负的感觉使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连道歉的方式也变”
他苦涩一笑,摊摊手:“想不变,有时候很难。”
泰生沉默地放下行李,走到他的落地窗前:“你没必要这样放逐你自己。”
“那是当年我唯一的选择,我所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你不能要求太多。”他粗嘎地回答。
“我很抱歉——”
“每个人都有选择幸福的权利,你不必向我道歉。”他话锋一转:“孩子好 ”
她不知该感激或者失望他突然好心地改变话题。
但聊起彼此都无伤的话题显然安全许多,他们很快就进入状况,像对真正的老友一样交换这一年多以来彼此的生活情况。
遗憾的是,没有什么话题是谈不完的,尤其当彼此都极力避免去触及过去的伤痕之时,生活上的琐事总是无法谈上多多。
然后双方都肠枯思竭了!
看着努力地想恢复他们过去的情谊,他不免怀疑,为什么不能像那一段逝去的爱难道男人与女人不能结成连理,相对的就必须划清界线他们之间只因为他的单恋失败,就必须变成这种状况他们相识数十年的感情就因为那样而一笔勾销?
这一年多以来,他徘徊在自己对她的感情之中,他不能自欺欺人的说他对她的爱不曾存在过,而在遇见宝儿之后,他更明白了,他对的爱之所以能持续十多年之久,那是因为他对她在感情里,除了男女之间的爱恋之外,更包含了对她的忠诚、对家庭的忠诚、兄妹的爱和一种在商场上建立起来相互扶持的唇齿关系,和——习惯!
那么即是如此,在他们男女之间的爱恋消失之后,其他的感情难道也跟着灰飞烟散了想一驼里,他心上压迫了他一年多的大石终于落地,方群智松口气笑了起来:“韩拓好”
她一怔,呐呐地回答了声:“很好。”
“你们很幸福吧?”
打量他的眼,他的眼里没有她所担心的嘲讽和尖锐,有的只是一迳的坦白及真诚。
她非常诚心地点头:“我们很幸福。”
他放心似地笑了起来:“那就好。我恋爱”
“你什么?”她愣了一下,不太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我恋爱”他展出一个十足的笑容,仿佛向世界宣告似地大声回答。
她先是不可置信地眨眨眼,然后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瞧,在肯定了他说的话和她听到的完全相同之后,很欢喜地朝他微笑:“太棒了!是我今天在公司里看到的那个女孩她叫什么?宋西华是”
提起宋西华,他略略苦涩地苦笑二声:“不是西华,你该注意到她和你有多相像,我不会拿她来当你的替代品。”
“哦。”她有些尴尬。
在见到宋西华的第一眼,她的确很震惊二人之间的神似,很自然地联想到群智用宋西华的理由,而现在她为自己的卑鄙想法感到惭愧。
“我当初的想法和你一样。”他仿佛可以看穿她的心里似地说道:“但另一个女孩子改变了我的想法。”
她忍不住问道:“是谁?”
群智竟不由自主地红了脸,傻傻地笑了起来:“她叫戚宝儿,是个华裔舞者,她很年轻,今年才十八岁,很可爱迷人的一个女孩。”
看见他脸上的光彩,她知道他是真的恋爱了!
她……
“哎!我真替你高兴!她就是你不愿意回台湾的原因?为什么不带她一起回去方伯伯会很高兴的。”
“宝儿她——”
“裙子!”门被打开,一条娇小的人影蓦然冲了进来,在看到的同时猛然停子下来:“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有客人……”
“宝儿!”方群智一跃而起,脸上挂的是如假包换的惊喜笑容:“你怎么来的?”
“我载她来的。”他一脸阴霾:“她很想你。不过既然你有客人我们就不打扰”
宝儿哀伤地看了一眼,黯然地转身。
群智恍然大悟,他亲密地将宝儿拉进怀里:“小傻瓜!还没听我说句话就把我定罪啦?泰生是我在台湾的发朋友,也是公司的同事,她不是你的情敌。”
听见他如此露骨的话,宝儿的脸蓦然烧了起来,她低着头羞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泰生打量宝儿,短短的头发,黑亮如小鹿般羞怯的大眼和美丽的五官、身材,如孩子一般的无邪神情。
戚宝儿是个令男人心动怜惜的女孩。
“你就是宝儿对不对?我听群智提起过你好多次。”她温柔地向她打招呼:“我是。”
“景胎生?”宝儿迷惘地望着她:“这是你的名字?”
泰生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群智翻翻白眼:“别怪她,她连我的名字都说不发。”
由于他们是用中文交谈,宝儿很努力地听,却很难完全理解他们的意思,她求助地望向小海。
小海仍是一脸的敌意:“他们说你的中文不好,连名字都不会说。”
宝儿一僵,默默地退离群智的怀抱。
“小海!”群智讶异地瞪着他:“你今天是怎么”
小海冷笑一声:“宝儿可能不懂,可能好欺骗!但我不是!什么朋友、同事?三更半夜二个大人在一起还能有什么事?宝儿才离开你一天你就带女人回来过夜,我们真是看错你!我怎么我看不起你!”他气呼呼用中文快速地说完,立刻拉起宝儿的手:“宝儿!我们走!”
“小海!”
宝儿被小海拉了出去,临走前只有伤心的一眼证明了她并非全然没听懂小海的话。
群智追了出去,可是盛怒中的小海完全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立即发动摩托车呼啸而去。
“小海!”他大吼,声音消失在冷冷的夜空之中。
他垂头丧气地走回房子里。
泰生深思地望着他:“你真的很爱她?”
“对。”
她叹口气,重新坐了下来:“她很不解人事,单纯得像个孩子。”
“或许我就是爱她这一点。”
“你有没有想过她在台湾会活得很苦?她连中文都不会说。”
“她会,只是比较少用,所以生疏了,这是美国,没几个人说中文。”
泰生眨眨眼,摇摇头,紧接着又无奈地耸耸肩:“她会被群美生吞活剥。”
他轻笑起来:“更可能的是群美会被她驯服。”
“你真的不打算回台湾”她又问一次。
“目前不行,我还有很多事还没做完。”
第七章“宝儿,你试着跳一段天鹅湖好那是你最拿手的。”汉克拉着宝儿冰冷的手来到舞台的中央:“试试看你还记得多少。”
宝儿两眼发直,身躯僵硬得仿佛一块钢铁。
舞台下是剧团全部的舞者,他们好奇地盯着她,想知道她在失去记忆之后变成什么样子。
他们正等着她出丑!宝儿在心里恐惧地想着,就像在梦里的情景一样,他们不断地讥笑她、嘲讽她!
她吞咽一下,一双大眼死命地在舞蹈室里寻找一个依附点,可是这里全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她知道父亲和母亲正守在门外以免她有任何的意外,但这无法使她心安,踏入舞蹈室的勇气已然消失,绝望的恐惧毫不留情地攫住她——“宝儿,你一定记得的,跳跳看”汉克极其耐心地哄着,牵动她的手。
她拼命地退缩,无法直视他的眼,终于退到了舞台的最边缘,忍不住拼命的颤抖起来。
“宝儿!宝儿别紧,慢慢来——”他像接近被猫捕的小动物一样,轻声哄道,小心翼翼地再度靠近她,试图做最后一次的努力。
“不要!”她哽咽,拼命把自己的身体往边缘藏进去:“你不要过去——”
“宝儿!我不会伤害你,你一定要试试看!乖,听话好不好?”
脑海中又响起一句句的指责:“我说手!戚宝儿!我说抬起你的手!”
“不对!不对!你要我说几次你才会明白?”
“不要像个尸体一”
“跳!我叫你跳不要又告诉我你又受伤了!”
“宝儿!你到底有没有用心”
“宝儿!宝儿!宝儿!”
“不要过来!”她蓦然抱住头尖叫起来,感觉到有无数的恶魔在她的脑袋里大开狂欢舞会。
“好!我不过去,我不过去!”汉克立刻停在原地,脸上写满了无奈和伤痛,他转向舞台下议论纷纷的舞群:“你们全都没事可做还不给我滚!”
他们耸耸肩,好奇地打量着他和宝儿,但终于慢吞吞地开始踱开。
怎么会是这种情况宝儿看着他的脸,仿佛他是从地狱来的催魂使者,他在她的潜意识里就那么可怕他和宝儿之间偶尔流窜过的柔情已经全都被这次意外给封杀了她那么害怕!
好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似地不让人靠近。
他该怎么办?公演转眼就要开始了,如果宝儿再不恢复,他只能放弃她了!
他怎么能这么做?
宝儿是他一手培植出来的巨星,他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就此消失在舞台上?
“宝儿?你好一点了我们再试一次好不好?”
她抬起茫然的眼望着他,表情空白得令人心寒。
“你真的完全不记得我了我是汉克你的教师、你的朋友和——你的情人!”他不顾一切地上前,定住她的视线:“你还记得吧?我认识你八年了,从你刚进舞蹈学校我就认识你了,你记不记得?你还记不记得你的第一首舞曲还是我教你的?宝儿!”
她望着他,表情渐渐变了——越变越惊恐,越变越难看!
她挣开他:“放开我!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
“宝儿!宝儿你冷静一下!宝儿——”
“你这混帐东西!你在对俺女儿做什么?”戚大山咆哮地揪起人的衣领:“你害她还害得不够?”
“戚伯父——”
“裙子!”宝儿哭叫一声,往门口奔了去,直接投进了方群智的怀里。
所有的人都看着这一幕,汉克原本要辩解的话硬是哽在喉咙说不出来。
他又气又怒地看到那个男人抱起宝儿直接往休息室走去:“喂!你——”
“怎么”戚大山怒睁着一双铜铃似的大眼:“他是俺宝儿未来的丈夫。”
他特别说得非常缓慢,好让他能听得懂,完全不理会身旁的人群。
汉克登时白了脸,甩开他蒲扇似的大掌往休息室奔去。
戚大山得意洋洋地嘿嘿直笑,他的妻子又好气又好笑地瞪着他:“没见过你这种老子!”
“现在不就看见”他直是傻笑个不停。
“我不会跳——他他——他们一直在看我,好像——好像所有的人都在等着我出丑——”她坐在他的膝上,脸埋在他的肩上泣不成声。
群智喃喃地安慰她,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肩:“别哭了,你再哭我就要心碎了!”
“我很害怕!”她说着,抱着他的手又用力了一点:“我很害怕,你没有来,你不要我”
“我现在不是来了我怎么可能会不要你?我只是有点事,所以来晚了,而且小海也不喜欢我来。”
提起小海,她突然忆起昨夜见到的那个美丽女子,宝儿黯然地垂下抱着他的手。
“我说过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如果不是你和小海那么匆忙地跑掉,我会正式介绍你们认识的,泰生是个很好的朋友,她昨天才从台湾飞来看我。”
“你们笑我中文不好。”她低声咕哝。
群智抬起她小巧的下巴,好气又好笑地凝视她的眼:“我们没有笑你,不过你总要承认你的中文很破吧?”
她点点头,但脸上仍带着撒娇似地不悦。
他吻吻她微微噘起的唇,笑着说道:“你看你!自己中文不好还不许人家说!小赖皮鬼!”
“我——”她张口欲辩,却连自己都觉得好笑,她捶着他:“我就不许你说!所有的人都可以笑我,就你不可以!你不可以笑我!”
“好好好!我们宝儿小姐中文一级棒,所有的中国人都比不上她,这样可以了吧?”
“你还笑我!”宝儿娇嗔地撒赖,群智笑嘻嘻地逗弄着她羞红的面孔。很高兴可以暂时使她忘掉她的恐惧。
“咳!”
汉克气呼呼地咳了一声打断他们甜蜜的画面:“你不能在课堂上不经我的允许就带走我的学生!”
宝儿瑟缩一下,群智拍拍她的背站了起来,直视汉克涨红的脸。
汉克是个非常英俊的男人,一头亮丽的金色卷发,雕刻般的轮廓和深邃的蓝色眼眸,身材匀称,是个标准的西文俊男。
群智有礼地打量了他一会儿才伸出他的手:“威诺先生。”
他僵硬地也伸出他的手,草率地握了一下便转向宝儿:“宝儿,我们的课才刚开始。”
方群智拉着宝儿站了起来:“宝儿今天已经很累了,我想最好是明天再继续。”
“你没资格——”
“他有。”戚家夫妇站在门口,戚大山粗声粗气地大声说道:“方先生有权决定宝儿要不要继续,甚至要不要上你的鬼课!除非俺女儿自己有意见。”
“戚伯伯!”汉克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这个男人是夜班?你怎么可以把宝儿交给他?”
“她——”戚大山想了一想,耙耙他的头发:“唔——他是该对宝儿负责的男人。”
“什么?”他大惊失色地喊了起来。
戚母连忙拉住汉克,朝她的丈夫瞪了一眼:“别误会!宝儿没怎么样,他的意思是,方先生是撞伤宝儿的人。”
群智微微苦笑,反正他是无法让他们相信他不是肇事者了,他索性也就不反驳,就让他们误会好了,反正这也是个甜蜜的误会。
他下意识地握紧宝儿的手。
汉克饱含敌意地瞪着他:“那更不应该把宝儿交到这种人手上!”
“这由不得你做主。”戚大山不客气的访问:“方先生和宝儿的决定就是我们的决定,假如你不愿意,那么宝儿现在就可以离开你这个破舞团。”
汉克真的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来要挟他同意!
如果换了别人,他会二话不说,立刻请他们出去,但宝儿不行!他在她的身上投注太多的心血,他不能放弃宝儿!
所以这一仗他是败了!
汉克的双肩垮了下来,无奈地点点头,阴郁地瞪视眼前的东方男子:“公演只剩没几周了,我们很需要宝儿,请你别让她停止太久。”
方群智冷冷地回视他,一点都不掩饰自己不屑的口吻:“我对宝儿的未来,远比你来得关系,如果宝儿的状况不允许,那么你的公演就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两个男人之间的火花冲激得噼啪作响。
宝儿拉拉群智的手,有点担心他们会打起架来:“裙子,我们走了好不好?”
“宝儿。”汉克扯开他恼怒的视线,近乎哀求地望着她。
宝儿只歉然地看了他一眼,便挽着她的父母和群智走了出去。
“该死!”他大声诅咒,愤怒地将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儿全扫到地上。
“中国娃娃走了值得你这么生气”一张美艳的脸探了进来,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笑容。
汉克恶狠狠地瞪视她:“排演早就开始了!而你现夺才来,如果不想跳舞就早点滚蛋!”
金莎莎毫不以为忤地笑了笑,自门后晃了出来:“我当然想跳,不但想跳,我还想跳宝儿的位置,除了女主角,我对其他的角色没有兴趣。”
“你别考验我的耐心!”
“我对你的耐心没有兴趣,我只对这次公演的女主角有兴趣。”
“莎莉。”汉克叹口气:“我们不要因为这件事争吵了好不好?我已经告诉你不可能了,现在宝儿回来了更就可能。”
“我不认为,她已经忘了怎么跳舞了,除非你不打算参加公演,否则这次宝儿不可能上台!”她固执地说道。
“随你怎么想,但是我告诉你,这次的舞码是特别为宝儿挑选的,只有宝儿可以跳。”
他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金莎莉瞪着他的背影,忿恨得咬牙切齿!
戚宝儿!
一个根本无法在现实生活生存的女孩子!她怎能在舞台上称后?
莎莉恨恨地将墙上宝儿的海报撕了下来,撕成碎片。
她不甘心!
她不会放弃的!
在公园里,宝儿换上轻便的服装,挽着群智的手走在小碎石道上,不远处有座小小的舞台,一群幼稚园的学生正在由教师带领跳起舞。
群智牵着她在小舞台前椅子上坐了下来。
宝儿的眼光一直没离开过舞台,脸上有着欣羡和几许的黯然。
“你很喜欢跳舞?”
她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他轻柔地将她的脸转了过来,直视她清亮的大眼:“但是你现在却这样害怕舞台。”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可是我想我是真的很喜欢跳舞。”她羞怯地微笑:“除了跳舞之外,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
“是什么让你刚刚在舞台上吓成那个样子?”
她吞咽一下,身体变得僵硬,她试图回避他的眼神,却还是勇敢地面对他:“人。”
“人?”
“嗯。”她扭捏地笑了一下:“我知道这很傻,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我觉得所有人的眼光都在看着我,等着我失败,我一直听到那种尖锐的潮笑声。”
“你害怕失败?”他温柔地凝视她。
“宝儿垂下眼:”我想是吧!“他轻笑着将她拥进怀里:”小呆瓜!没有人可以不失败的!“
“我知道,我也是这样告诉我自己,可是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就是无法走上舞台,无法在舞台上跳舞!”她紧紧地抓着他:“我很害怕!”
群智温柔际抱着她,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才好!
恐惧通常是没有理由的!
有些人就算知道恐惧的由来,也无法去克服。
而宝儿正身受其害!
某种压力使她无法再站上舞台,或许是突如其来的成功,或许是太多的掌声和赞美——她内心深处怀疑自己、否定自己,所以她无法去面对,在意外发生之后,她甚至封闭了自己所有的记忆。
他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因为他所有的一切全是按部就班而得来的,可以预期,也可以紧握——除了对宝儿的爱情——他突然想起了那个高大俊美的汉克:“宝儿,你对汉克有印像”
她抬起头来,很慎重地点点头:“有。”
他感到自己的心跳漏跳了一拍,然后急剧地鼓动起来:“什么印像?”
“我在梦里见过他。”
“然后?”
宝儿红了脸:“我说出来你不可以笑我!”
“我保证。”
“我梦见他是一个怪物,拿着鞭子,好像童话故事里的奴隶头子。”
他一愣,忍俊不住的别过脸去笑了起来。
“你答应我不笑的!”
他拼命想忍住笑意,却仍是止不住,想到汉克穿上古代奴隶头子的衣服,一脸的凶相,他就觉得好笑:“抱——抱歉——可是我实在——忍不住——”说着说着他又笑子起来。
“方裙子!”
“好好!不笑!不笑!”群智忍着笑意专注地看着她,宝儿瞪着他,自己也忍不住地大笑起来!
“天哪!汉克要是知道会杀了我!”她笑出眼泪来,短发乱乱地披在额上。
群智又爱又怜地替她拂去额上的头发,吻吻她的额头:“放心,我会保护你!”
二人相偎在一起,唇角含着甜蜜的笑容相视而笑。
“裙子,你没去公司不要紧”
“泰生在,她会替我照顾公司的,你不必担心。”
宝儿沉默了二秒,犹豫地抬起头来:“泰生和你是很好的朋友?”
“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是个很好的女人。”
“那你为什么没和她在一起?”
“因为她嫁人”
“你说你曾爱上一个女孩,就是她对不对?”
群智放开拥着她的手,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
宝儿感到突然袭来的一阵寒意,她抱紧自己,看着他抿紧的唇角,心里有点悲伤。
“对不起——”
他回过头来,微微一笑:“你不必说这句话的,我和泰生以前差点就结婚了,但是她遇到了她现在的丈夫,他才是那个可以不让她再悲伤的男人。”
宝儿突然起身,走向已空无一人的舞台,背对着他,不想让他再看见她的眼泪。
她又哭为了什么她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因为她知道群智还爱着泰生吧!
爱情不都是这样的爱人的得不到所爱的,而被爱的总是爱着另外一个人。
她不知道她是否曾经爱过谁,但是知道群智的心里并不是只是自己一个人却同奇地让她难过——这是不是爱情?
“宝儿?”群智走到她的身后,温柔地将她拉进怀里:“我告诉你这些,因为那已经过去,泰生嫁人了,而且有个很幸福的家庭。我不能说我从来没有爱过泰生,如果不爱她,我就不会想娶她,也不会在她结婚的当天来到美国。但是现在我和她只是一对很多年的好朋友,我们对彼此的存在都已经非常习惯现在和泰生之间没有爱情,只有友情和兄妹的感情,我希望你不要介意,因为我不想欺骗你,情人之间应该坦白,我不希望你将来由别人那里知道。”
“你还爱着她。”她闷闷地说道。
“不!我爱的是你。”
宝儿脱离人的怀抱转过身来:“我不懂,我以为爱情是不可以转换,而且一生只有一次的!”
“我也不懂,但我知道我对泰生的爱已经转换了,只剩下友谊,而且我现在爱的是你。”
“未来”
方群智沉默地望着她。秿宝儿是个年仅十八岁的孩子,她的爱情仍是白马王子式的纯情,那种一生一次的永恒和海誓山盟。
而他已经三十二岁了!他的爱情离童话故事已经很远很远了!
他如何向她解释“爱”并不是可以预估和测量的东西?
所有的承诺在现实生活的考验下即使不变质也会走他知道她要求的是承诺和誓言,但这对他来说是无谓的甚至比一纸证书更来得没有效力!
“如果我说我会永远爱你,你会相信”
宝儿望着他,小脸上写满子犹豫和困惑。
“这就对了,宝儿,没有人可以保证永远的,我无法向你承诺永远,无法告诉你我们的未来,我只希望你的信任,如果你无法信任我,那么我做再多的承诺也是无用的。”
但是却能使我安心,使我对未来有憧憬,而不会坚持改革开放你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在心里这样说着,却无法说出口。
信任!
这是一个多么抽像的名词!
她不了解,也不懂,有什么方法可以在你对一个男人了解如此之少的情况下毫无条件的信任他?
他宠溺她、爱惜她、像个情人,像个兄长,像个丈夫也像个朋友。
但她并不了解他。
一个正直的男人,一个诚实而且疼爱你的男人,难道这就足以信任他专情他会爱她一生一世他对她的爱会不会有一天也转换了或者他心里是否还对泰生念念不忘?
信任?
太难了,如何在这种情况下谈信任?
她连自己都无法信任,她以为她很信任他,可是现在才知道这其实是依赖,但她不可能永远都是一株爬藤,情人之间除了依赖还应该有些什么?
“宝儿?你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她坐上舞台,仰望午后的灿烂阳光:“我不知道什么叫信任,但想要我不怀疑那是不可能的,泰生那么好看,你们一起长大,你以前曾想娶她,为了她伤心而来到美国,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爱着她。”
“这表示你不信任我。”
“我连我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这种问题对我来说太难”
群智凝视她娇美的侧面,也无法为她的迷惑找出答案。
这是情人间共有的困惑每个人都会有过去,而每一个过去都是一个阴影、一个幽灵,想不受它的威胁,除非是根本不要去知道它。
他不知道宝儿过去是否曾爱过汉克,他也无法信任她,如果有一天她恢复了记忆,她会不会重新投入汉克的怀抱他不也对这一点抱着怀疑的态度他又怎能要求宝儿对他无条件的信任可以让时间来决定一切可以让时间来为所有的问题解答他不知道,但这是唯一没办法中的办法了!
“宝儿,别想了,以后我们就会知道所有的答案”他温柔地拉起她的手,轻轻抚平她脸上忧愁的线条。
“万一以后还是不知道怎么办?”她烦恼地问。
他轻笑拉起她:“那我们就不要去想它,当一对愚夫愚妇好啦!”
“谁要和你一起当愚夫愚妇?”她红了脸,嘟着唇转过身去不理会他。
群智恭敬地朝她行了个九十度的绅士礼:“美丽的小姐,我可以请你跳支舞 ”他含笑的脸上看不同曾有的困惑。
就暂时丢开它吧!
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也装模作样地拉起假想裙子:“这是我的荣幸,先生。”
在纽约一个小公园小小的舞台上,他们相拥而舞,将一切抛诸脑后,所有的快乐悲伤都暂且留在现实的世界里,只有单纯的一对情侣,抓住了一段单纯的光阴翩然起舞。
群智拥着宝儿柔软的身体,凝视她散发着光彩的小脸,他深情地在她耳边低喃着话语,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他们二个人。
“怕你现在正在跳舞。”
她摇摇头,露出羞涩的笑容:“有你在就不怕。”
“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
这是承诺还是一时的意乱情迷?
她不知道,眼里只看得见他深情的眼眸,宝儿微微哽咽,脸埋进他肩上:“我相信你!”
方群智怜惜地抬起她的脸,轻柔地微笑:“小爱哭鬼!你又口头了!”
“我又哭”她连忙拭去脸上感动的泪水,严肃而正经地望着他:“我不是滥情!”
他轻笑:“我相信你不是滥情!”
宝儿搂着他的腰,踩着舞步的腿缓缓地停了下来:“裙子,我不会忘了你的,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一样,如果有一天我恢复了记忆,我会第一个告诉你。”
他沉默的拥着她,仰望天空的眼不知怎么地竟有些湿润。
多希望那天永远都不要来!
这是很自私的想法,但他真的很希望那天永远都不要来!
对于那未知的一切,所有的承诺都有如镜花水月,是那么地不可信——“别忘了我!”他用力抬起她的脸,近乎粗暴地咆哮:“不准你忘了我!”
然后他用力地吻上了她的唇,以一种仿佛绝望——仿佛没有未来的方式!
第八章“放心,我会尽快回去的,而且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们——现在还不行,时候到了我会说的——”一手挟着话筒,一面在群智的桌上忙碌着。
方群智打开门进了进来,她朝他微微一笑。
“我知道,家里的人都好帮我亲亲韩旭——好——我也爱你。”最后一句话的深情写在她的眼底,写在她的脸上,那是一个女人才会有的幸福表情。
群智看着她,突然对自己当年的选择感觉到非常的太幸!如果当时他没有退出那个爱情战场,那么今天或许泰生会成为他的妻子,一个永远不知道幸福为何物的妻子!
她挂上电话,侧着打量他:“宝儿好一点了”
他轻轻叹口气,无奈地摊摊手:“她还是无法上舞台,只要一看到舞台就会脸色发青,好像看到断头台一”
“或许你们不该再勉强她,这种事强求不得的,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她又会躲回自己的内心世界去。”
“我知道。”他疲惫地往后倒向沙发:“我甚至希望她永远永远不要再上舞台,但是我不忍看她那种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茫然恐惧的脸。”
放下手边的事离开那张办公桌坐到他的身边:“她一点复原的迹像都没有”
“她断断续续地想起一些事情,不是很多,而且只要是和舞台有关的她全没印像。”
“那种滋味我闪永远也无法体会。”
群智苦笑二声:“她太内向,一开始就不该上舞台,那种压力太大了,难怪她会受不”
她轻笑着打量他:“看来你是完全不可自拔了!”
“这就是爱情”
“恐怕是的。”
“我和宝儿在年龄上的差距相当大,有一些的观念无法沟通,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他苦恼地说道。
泰生安慰地拍拍他的肩:“我不想和你说一些关于爱情的长篇大论,毕竟爱情不是万灵丹,但是如果你们彼此真心相爱,我看不出那有什么不好,年龄很重要”
“不重要,重要的是思想和观念,宝儿有一颗十八世界的心。”
“我所知道的方群智也有。”
他顿时沉默下来。
垂下眼帘,知道自己越界,她有些不自在地清清嗓子,不知道该不该再继续下去。
人的心是个牢庞,是个桎梏,很多时候,人是受困于自己而不是别人或者是外在的环境。
他是这样的!
他知道泰生的意思,他知道自己爱着戚宝儿,但他说不出口,他无法说出“爱”。
是宝儿解放了一部分的他,他对宝儿的柔情连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饱受震撼,他曾以为已经受创的心,在她的笑颜下复生——而他自己去裹足不前。
“群智,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说这句话,但你不认为该是你拿回那枚戒指的时候了”
她放下搭在他手臂的手,轻轻地问着。“那枚戒指冰在冰库里快变成石头了,你不想把它拿回去送给宝儿她是很年轻,但还没有年轻到不懂爱情。”
“你和韩拓的婚姻里只有爱情”
她沉默了一下才缓缓开口:“不!我和韩拓婚姻里还有耐心和努力,但那是结婚之后才开始培养的,你知道在结婚之前我和他只烦恼我们之间有没有爱情。”
“我担心我和宝儿只是一时被爱情冲昏了头而没有看到彼此之间的差距。”
“理智只在你们决定共渡一生的时候才需要。”
“我现在就需要。”
她微微一笑:“那表示你是真心爱她,既是如此,我看不出你们之间还有什么问题,她的父母反对”
“没有。”他闷闷地回答,事实上戚大山和他的妻子都非常喜欢他,尽管小海对他仍抱着怀疑的态度,但基本上小海是赞成他的。
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对于宝儿他似乎还有着某一点抱着怀疑——“是宝儿的记忆对不对?你担心她一旦恢复记忆会发现原来她的心里已有了别人?”
一针见血说法使他愣了一下,泰生对事物的洞悉力使他每每受到震撼,仿佛那是件早已摆在眼前,而他却一直没看到的事一样。
“恐怕是的。”
拍拍他:“既然如此,那只好等你把事情弄清楚再说”她说得仿佛那只是举手之劳一群智微微苦笑,将话题转开:“你还不回台湾?”
她耸耸肩重新回到他的办公桌后面:“赶人啦?”
“当然不是,我巴不得你留下来帮我。”
“我短期内还不打算回去,反正你现在也无心处理公务,我总不忍心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两头忙吧?”
“韩拓不生气”
望进他的眼里,真挚而且意味深长地回答:“他当然不会太开心,但是也很信任我。”
信任。
这就是问题的核心吧!
他和宝儿之间空有爱情却没有信任,彼此挣扎在对对方的爱和信心之间,所以他们总缺少了什么似的。
方群智走进戚家的大门,他知道今晚宝儿不在,戚家夫妇带着她去看一个很著名的脑科医生,原来他打算陪宝儿一起去,但继而一想,却又宁愿自己不在场。
他是来找小海的。
对戚家的一切,他了若指掌,这一家无心机的人甚至把他们放钥匙的地方都让他知道。
不知道他们是单纯地信任他还是遗传性的没有心机,对于他们给他的待遇他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戚家的人能在大纽约市安然无恙的活下来真的是一种很不可思议的奇迹!
餐厅里静悄悄的,他知道为了宝儿,他们已有很久没开业做生意了,理由当然是不放心宝儿,又怕餐厅人多嘴杂会吵了宝儿的休息。
宝儿的父母对他们的孩子是绝对的疼爱和保护,比起他在台湾认识的许多朋友们,宝儿有一个最完整而且甜蜜的家。
尽管这个家的成员全都非常特别——战斗机呼啸的声音传来,群智及时低头躲过它的凶猛攻击:“小海!”
少年正坐在阶梯的最上层,手里握着遥控器:“你来做什么?宝儿不在。”
小型战斗机以一完美的弧度回转,直接撞向他的身体,他侧身闪开,脚踢到餐厅里的桌椅,险险站稳身子:“我来找你的。”
小海将遥控飞机叫了回来:“上来吧!”
群智拭拭额上的冷汗,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对于小海,他真是又爱又恨!这个怪异少年的思想方程式不但异于常人,而且高出正常少年许多,最重要的是他对他的家庭有百分之二百的忠诚度!
有那样的父母和这样的弟弟,他一点都不奇怪宝儿会像个孩子一样单纯。
走进小海的房间,他讶然地睁大双眼!
这哪像个十七岁的孩子会有的房间?这简直是个科学实验室!
四方型的房间里,有一整片墙上全是科学仪器、试管,一大堆电线连接在某个不知名的仪器上。
另一片墙上则是电脑、列表机、大大小小的磁碟片、光碟片、二个电脑荧幕和无数的报表纸。
第三面墙则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模型飞机、战车、摩托车、船和遥控器,至少有数址架各式机种的机械,他敢打赌那些全是可以作攻击性用途的!
而连着门的墙上则是一大片书架,全都是书,从英文到中文,从医学到科学、文学,无所不包——唯一的一张床摆在最角落,他甚至看不到衣橱。
群智睁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个十七岁少年的房间!他夸张地吹了声口哨:“正点!”
“坐吧!”小海指指角落的一张椅子,自己则迳自坐在电脑前戴起眼睛:“找我做什么?”
在克服了最初的震撼之后,他开始打量小海。
戚小海有张非常吸引人的脸,带点孩子气,却又组合了成年人才会有的睿智神采,他不高,显然尚未发育完全,身体有点不协调,肌肉在他的骨架上刚刚渐渐成型,但假以时日他会是个不可思议的男人!
方群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可能是由于爱乌及乌的心理吧!他极端欣赏小海强硬的作风和他的一切!
“小海,你对我的敌意还没消除?”
“你来找我就为了这个?”他蛮不在乎地打着电脑。“我的想法很重要”
“你一向以问题回答别人的问题?”
“只对我没兴趣回答的问题会这样。”
群智叹口气,有时候小海对已见的坚持简直是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我想问你有关汉克。威诺的事。”
小海的手停了一下,然后继续快速的在键盘上飞动:“什么事?哪一方面的事?”
“他和宝儿的事。”
“他和宝儿没有什么事。”
他极具耐心地再问一次:“小海,把宝儿和汉克的事告诉我。”
小海啪一声摘下眼睛,眼睛里闪着一小簇怒火:“你在怀疑我姐姐的人格,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任何事!”
“我没有怀疑谁的人格,我只是想知道宝儿和汉克之间的过去,我要知道我可能会碰上什么事。”
小海固执地抿着唇不发一语。
群智叹口气站了起来,走到小海的身边:“小海,把过去的事告诉我并不是一种背叛,我并不是要你背叛宝儿,我只是想知道一些过去的事,我有权知道的。”
“知道了又怎么反正你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知道,但至少我会明白我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小海审视他半晌,谨慎地问道:“那会影响你对宝儿的感情你会因为宝儿的过去而介意”
他别过头去,努力平息内心翻腾的嫉妒:“我会介意,但那不会影响我对宝儿的爱,我只想知道当宝儿恢复记忆时,我会遇上什么。”
“盲目的崇拜和少女的迷恋。”他简单明了地回答。
“盲目的崇拜和少女的迷恋?”
小海耸耸肩:“汉克是宝儿舞蹈学校的学长,宝儿一进学校就是汉克教她的,那时汉克已快毕业了,他们只相处了一年,可是这一年已经足够使宝儿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汉克毕业之后立刻被‘绿湖’的东家看上,在‘绿湖’跳舞,同时他还回学校兼助教,宝儿可以说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汉克对宝儿不错,可是他那个人吹毛求疵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而且他不苟言笑,对任何事的态度都是正经八百的。”他再度耸耸肩:“可是宝儿看不见他的缺点,她简直把那个家伙当成神来看待,只要是汉克说的都是对的,我怀疑要是汉克对她说黑板是白的她也会相信。”
群智深吸一口气,他知道宝儿和汉克之间一定有什么,但他没想到是这个情形。
他看过崇拜偶像的年轻孩子,他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状况,他很怀疑自己的胜算有多少。
“可是现在宝儿很怕他!”他抓住那一点渺茫的希望。
小海点点头,绽出一个微笑:“我猜宝儿一直都很怕他,只是被自己那种盲目崇拜的眼光给蒙蔽了,直到现在才爆发出来,过去几年汉克对她的要求很严厉,可是她从来不曾反抗过,那个大笨蛋!”
“宝儿终究会恢复记忆的。”
小海瞪着他懊恼的脸:“你这个人很奇怪,一方面想尽办法要帮宝儿恢复记忆,自己却又为了这件事而大伤脑筋,你为什么不去和宝儿谈个清楚?”
“那有什么用?如果宝儿恢复记忆之后真的忘了我,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说得好!那你现在到底在烦恼什么?”
群智瞪视着小海一脸的狡黠,突然发现自己在小海的眼里是多么地可笑!
曾经他也对那些为爱情而苦的人们感到不解而且好笑,如今当他自己也深陷其中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是一个大傻瓜。
为了还没有发生、甚至不知道会不会发生的事而苦恼,对着一个年龄几乎只有自己一半的少年猛皱眉头——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海看着他,一脸迷茫:“很好笑?”
“我是个傻瓜!”
“很有自知之明。”
群智揉揉小海的短发,脸上的阴郁一扫而空:“小海,我想向宝儿求婚,你认为”
“我管你!”他故作不在乎,但仍掩不住脸上的得意之色,对于群智讯问他此等大事而到被尊敬。“不过你要是敢支宝儿不好,我会用摩托车展死你一百次,再派出一连军队把你家夷为平地!”
他大笑,用力拍拍他的肩膀:“我一定会记住你的威胁的!那些滋味我领教过,的确非常恐怖!”
舞台上年轻的舞者挥洒着汗水,一次又一次地随着音乐翻腾、飞跃、激烈的肢体语言随着震撼的音乐强烈地压迫着戚宝儿的心!
她站在观众席里,眼睛一瞬也不瞬地死盯着舞台上的一切,她的腿剧烈地打着颤,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嘶吼着要被释放——她想大吼,想叫这一切停止下来,但她却发不出声音,完全被那强烈的舞步给震撼住!
舞台上的灯光耀眼夺目,光滑的木制地板被舞者强有力的动作摇撼着,发出厚重又响亮的撞击声。
很久很久以前,当她还是个孩子,她也曾站在舞台下,着魔似地盯着舞台上的一切。
舞者优雅饶富生命力的肢体语言,他们脸上滴落的汗水,和那种只为舞蹈而生存的表情——灯光、掌声、鼓动的节奏、起伏的肌肉……
“宝儿。”她一震,猛然清醒过来,汉克高大的身材不知何时已站到她的身后。
“很美吧?”
“嗯——”
汉克轻轻拉着她坐了下来,耀眼的金发和蔚蓝如晴空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舞台,散发出慑人的光芒:“这支舞是为你编的,我很久以前就有这个构想了,叙述一个孩子挣扎在成人与儿童的世界之中,幻想、真实、压力和梦境,那是你。”
宝儿沉默地望着他。
“我一直希望这支舞由你来跳,只有你可以,只有你才能表现出我要的东西。”汉克转过头来,专注地望进她的眼里。
她有种被看进灵魂深处、赤裸裸的感觉。
“宝儿,你还想不起来我们的一切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汉克——”
“你以前对我说过,你喜欢跳舞,除了跳舞之外你不会喜欢任何事情,你想永远跳下去,你忘了”
“我——”她嗫嚅着,脑海中翻腾着一些找不出意义的话语。
是什么?
如果她真有他们所说的那么爱跳舞,那么这一切一定会有个合理的解释!
是什么?
她的身体里流着跃跃欲动的血液,但她的脑海中却有某种东西极力地压抑着它们!
“宝儿!再试试看好不好!不要就这样放弃!宝儿,再试试看好你一定可以的,一个舞者到死到老都还是一个舞者,那是改变不了的!”
面对汉克充满期待的眼神,她几乎要立刻点头同意了,但她却不能!
“我不能。”
“是不能还是不愿意?”
“别问我这种问题,威诺老师。”
汉克盯着她,被她的称呼吓了一跳:“你从来不叫我威诺老师的,以前我常要在每次上课和排练前强迫你记住你才会叫,而现在你却自动叫我威诺老师?”
“我——我想你是我们的舞蹈老师,难道我这样叫不对如果不这样叫,我会觉得我很没礼貌。”她小声地回答,一付做错事等待受罚的模样。
汉克叹口气。
这不是他一向要求的过去他曾为了她总学不会用正式的名称来称呼他而大感头痛,现在她叫了,他却又觉得如坐针毡一样的不自在!
这有什么不对?这根本没有不对,但他觉得难受!觉得被剥夺了什么似的难受。
“不!你没有错,我只是不太习惯你这么正式而已,以前我们之间很自然的。”
宝儿茫然地望着他:“很自然?”她显然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汉克拉起她的手,逐一吻过她的手指,亲昵地朝她低语:“宝儿,你忘了你曾说要当我的新娘的,我等了八年,就为了等你长大,而你现在却把我当陌生人看,你知道我有多伤心”
她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猛然抽回自己的手指:“你不是说真的!”
“我当然是说真的!”
什么景像在她的脑中一闪而逝,她顿时脸色发青,全身仿佛泡入冷水中一样不可遏抑地发起颤来。
“宝儿?”
她瞪着他,发不出声音,只是一迳恐惧地瞪着他。
汉克轻轻地拉起她的手,开始有些紧张地低唤:“你不要紧吧?宝儿,你再这样下去我会被你吓出病来!宝儿——”
“汉克!”
他连忙松开宝儿的手,金莎莉一脸冷笑地站在他们身旁:“舞曲已经完了,大伙儿等着你的讲评呢!”
“哦。”他望着舞台,果然舞台上的舞者们都以一种特别而且好奇的眼光打量着他们。“我马上来。”他转向仍一脸惊惧的宝儿:“你别走开,我待会儿就回来,好”
没等她回答,他已起身走向舞台。
金莎莉冷冷地打量着宝儿,她拢拢一头发亮的褐发:“宝儿,别再一脸受惊相了好不好?你这招已经用过太多次了,早就不管用你和汉克之间的事大伙都心里有数,别再用那种无辜的表情了,你骗得了那些男人可骗不了我!”
她冷笑地拍拍宝儿冰冷的脸:“没用了!这次公演不会有你的份了!你等着坐冷板凳吧!我不会退让的!”
宝儿看着她,她的话一字一句像铁锤一样打进她浑沌的脑子里,她困难地挤出一句:“你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金莎莉不屑地哼了一声,恶狠狠地瞪着她:“意思是说要上舞台必须靠实力,你那张孩子似的、可怜兮兮的脸派不上用场了!而且你的身体也不会有用处!别以为汉克受到你的迷惑你就了不起!你横行不了多久的!”
“莎莉,你还不过来。”
宝儿雪白着脸,拼命想弄清楚她话里的含意,但莎莉只不屑地哼了一声便迳自走向舞台,不再理会她。
她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说汉克被她迷惑?又为什么说她的身体派不上用处?
汉克刚刚的话又为什么听起来那么恐怖?
宝儿抱着头,翻腾的思绪在脑海中大跳捷克舞,仿佛所有的问题都将得到答案,却又节奏太快,以至于她无法跟上!
天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宝儿,你怎么来我正准备要去接你!”群智讶异地望着打开的门,宝儿雪白着一张脸立在门口。
他胡乱地扣上衬衫的扣子,连忙奔到她的身边,小心地扶着她:“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她茫然地跟着他走进屋子里,坐在沙发上。
群智倒了一杯水举到她的唇边:“来,喝下去你会好一点。”
她听话地将水灌进喉咙里。
他轻柔地拭去她唇角的水渍:“好一点了要不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宝儿盯着他写满关心的脸,像个小木偶一样将今天发生的事一字不漏地背了出来。
他不发一语地听着她没有感情的声音,等她说完,他终于忍不住一把抬起她冰冷的脸,注视着她呆滞的目光:“宝儿,你知不知道我是谁?还有你现在在哪里?”
她茫然地点头。
“你知不知道你刚刚说了些什么?”
她仍是茫然地点点头。
群智一言不发地拉起她:“我们现在立刻去医院。”
“裙子——”
“什么都不必说!你像个机械人一样,居然没有哭,我受不了你这个样子。”
他抓起椅背上的外套,拖着她往外走。
“裙子!”这次的声音大了一点点,她可怜兮兮地哀求:“我不要去医院!他们好像把我当成实验室里的白老鼠一”
他停了下来,细细看着她终于有了生气的眼睛,猛力抱住她:“天哪!你吓死我了!”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二个人都发着抖,只是理由各不相同。
“对不起——”
“小傻瓜!不准许你再这样吓我,我已经很老了,禁不起你这种惊吓!”
宝儿回拥他,细声细气地哭诉:“我不是故意的!可是我心里好乱,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只好来找你,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我只是自己也很慌乱!”
“我知道!我知道。”他温柔地抱起她在沙发上坐下:“下次再遇到这种事要学着不去理它!她们是嫉妒你,所以想尽办法要来打击你,你要是相信她们可就太傻了!”
“是可是我觉得莎莉并不是因为嫉妒,她的话里还有别的意思,可是我想不出是什么,只觉得很伤心。”她泫然欲泣地说着,紧紧依偎着他。
“如果想不出来就别想了,她是在侮辱你!”他近乎粗暴的回答。
金莎莉话里的意思很明白,只有像宝儿这么单纯的孩子才会听不出来她是什么意思!
他很生气,气自己无法时时刻刻在她的身边保护她,更气外面的世界以它一贯的方式在吞噬宝儿这样单纯的心灵!
“裙子!我想她的意思是说我是个很坏的女孩子!”她幽幽地开口,正因自己不了解的理由而感到羞愧欲死!
“宝儿!不准你胡思乱想。”
“万一我是”她跳下他的膝盖,远远地离开他,缩到窗户边,一副要跳下去的模样:“说不定我是个很坏很坏的女孩!说不定——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他的声音轻柔,仿佛正和她讨论天气,但他的脸色却阴郁得仿佛暴风雨前夕的天空。
“说不定——”她困难地吞咽一下:“说不定也让汉克吻我,像你吻我那样——”
她话声未落,他已一个简明步冲到她的身边,而她甚至没看到他是怎么起身的!
“你这个小白痴!你要再敢说出半句像这样侮辱你自己的话,我一定会好好打你一顿的!不信你试试看!”他咆哮地抓着她的双手!
她吓坏了!她从来没见过他什么时候对她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一时之间她竟说不出话来,只是愣愣地盯着他暴怒的脸看。
“你听见没有?”他又大吼一声。
这次她瑟缩一下,小声地回答:“听见”
群智重重叹口气,放开她的手,转身背对着她,半句话都不说。
宝儿怯生生地扯了扯他的衣袖:“裙子——你生气啦?我保证不再说那样的话了,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见他仍是闷不哼声,身躯僵硬得仿佛一座雕像,宝儿急得快哭了!
她轻轻地自他身后环抱着他的腰:“裙子——你不要这样,我好怕你这个样子,你别丢下我一个人不管我”
群智仰首看着自己斑驳的天花板。
他也不明白他何必为了宝儿几句无心的话而发这么大的脾气。
他很明白宝儿不会是那样的女孩子,但他就是忍不住!他就是无法忍受宝儿对自己会有那样不堪的怀疑——或者该说他不能忍受给她那种怀疑的机会!
只要一想到宝儿可能会倚在汉克的怀里,任他在她的唇上辗转流连,他就嫉妒得要发疯想杀人!
天哪!他的想法越来越血腥而且充满暴力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重重呻吟一声,回过身子捧住宝儿的脸:“对不起,我是被嫉妒冲昏了头了,我是个很会吃醋的男人。”
她明显地松了口气,将身体的重完全交给他:“我以为你不理我了!”
“我说过不再对你发脾气的,可是——”
她银铃似的笑声使他下面的话全哽在喉咙里。
宝儿闷在他的胸前,吱吱咯咯地笑了起来。
“什么事那么好笑?”他佯怒地抬起她笑着的小脸。
“你”
“我完了!”他呻吟一声拍拍自己的额头,眼睛直盯着天花板:“我正在对我的女朋友忏悔,而她居然觉得我很可笑,我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思?”
“你嫉妒!”
“这很可笑?你真懂得打击我的自尊!”
宝儿轻笑着在他的面颊上轻吻一下:“你为了我而吃醋!”
“我知道,我刚刚说”
她踮起脚尖,仰望他含笑的眸子,很正经很严肃,却又忍不住一脸欣喜:“我喜欢你为我吃醋,我这样是不是一个很坏的女孩?”
他轻吻她小巧的鼻尖:“答对了!你是个很坏的女孩,我应该回去告诉我妈妈,而她会告诉我,永远不准再和你见面。”
宝儿开心地笑了起来,双手揽着他的脖子,沉醉在梦的喜悦里,笑得像个刚得到新玩具的孩子。
“好啦!我的坏女孩,坐下来,我让你看一样东西。”他抱着她坐在沙发上坐下:“乖乖坐着不准乱动。”
她像个循规蹈矩的乖小孩一样,双手端放在膝上,期待地看着他。
群智在录影机里放入一卷带子,按下按钮坐回她的身边,将她重新搂在怀里:“这是我向一个朋友拷贝来的。”
“什么东西?卡通片”
“你就只知道卡通片!不是的,是比卡通片更精彩的东西,乖乖地看完它,等看完之后我有话告诉你。”
第九章宝儿好奇地望着他神秘的表情,他却指指电视荧幕,她只好回过头专心地看着电视上的影片。
那是一个很大的表演场,可能是个体育馆或者是纪念馆之类的,她模糊地知道那个地方,却记不得正确的地点及她什么时候去过。
表演场里坐满人,声音非常吵杂,而舞台上的布幕则是接下来的,上面写了一些字,可惜太远了而看不出那是些什么字。
“那是什么地方?”
“看下去你就知道”
不久人声渐渐消失,会场中响起悠扬的乐曲,她的脸色猛然一变,那是:仲夏之梦!
她还来不及思考布幕已然缓缓拉起,全场顿时陷入一片静寂,舞曲的声音却越来越悠扬响起!
一群身穿着各种森林精灵服装的舞者首先出场,快乐地在舞台上飞跃、穿梭,仿佛一场夏夜的盛宴。
然后是恐惧!
一个身穿着翠绿色服饰的精灵蹦跳了出来!
那是她!
她的脸上挂着顽皮而且灵精的笑容——骨子里却冷到了骨髓!
宝儿瞪着舞台上的自己,她飞扬的神韵,似乎她真是那个在仲夏夜里到底恶作剧的森林精灵,她活泼,几乎不曾停下来半秒钟!
四十分钟的舞蹈里,只见她无限欢乐的绿色身影在舞台上飞来飞去,跳来跳去,完全看不出当时她心里曾有的恐惧!
但她却知道!
她知道当时的自己心里有多害怕!
她知道当时的自己有多恐惧舞台下那一双双专注而且严格的眼睛。
在这个举手之前,她足足犹豫了三十秒才终于想起来这个动作!
在那个飞跃之前,她足足瞪了米格尔五十秒,才终于决定他是那个应该接住她的人!
在每一秒钟的挣扎里,她一直不敢去看其他舞者的眼睛,不敢去看舞台后汉克的眼睛,深怕他们的眼里会写着不屑和恼怒!
深怕自己跳得不够好!
深怕自己踩错了步伐!
她记得她当时的心情!
她记得!
她记得那种恐怖!
幕落了,掌声如雷地响起,全场的观众都沸腾起来!不停的鼓掌!
幕再度被拉起,全体赏手拉手走了出来,朝台下的观众鞠躬谢幕。
镁光灯刺目地闪着一次又一次!
她的手上捧了大把大把的鲜花,记不得是谁送给她的,她只记得她麻木地亲吻了一张又一张陌生的脸!
她哭了,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哭,他们以为她是为了演出成功而哭泣。
只有她知道不是的!她不是为了演出成功而喜极而泣,她是因为释然!她是因为自那无边的恐惧暂时解脱出来在而哭泣!
方群智凝视宝儿的脸,她一直是雪白着脸,双眼直直地盯着影带上的自己,双手握得死紧,身体僵硬得像一座石像!
他知道这是一项冒险!
他很可能会因为这卷带子而失去她,但他没有选择,他不能永远活在害怕失去她的边缘,如果她不恢复记忆,那么他们的故事永远都不会有结局,至少不会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她流泪了,这表示她对这卷录影带有了反应,他将她的身体拥得更紧,在她的身边低喃:“你很棒!真的,他们说得没错,你是最特别的!我以你为傲!”
她没有说话,带子走完了,荧幕上只剩下一片吵杂的空白,她的眼睛仍定在上面哽咽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他将电视关掉,静静地拥着她,任她在他的身上发泄那永远流不尽似的泪水。
他想知道答案,想知道她是否忆起什么了,但他也害怕知道答案,害怕她会突然推开他,尖叫着问他是谁!他不能选择答案,所以他只有紧紧拥着她,没有明天似的拥着她,等待命运的宣判。
她哭成一个泪人儿,双手扭绞着他的衣服,他的胸前被她的泪水沾湿了一大片。
“宝儿?”
“我不要再上舞台了!我永远不要再上舞台了!”她呜咽地轻喊:“好恐怖!我好害怕,我好怕会踏错!好怕会跌倒,可是他们都不知道,他们拼命鼓掌,听起来像是魔鬼的嘲笑声!我失败了!可是没有人知道!”
“你没有失败!宝儿,听我说,你没有失败,你跳得很棒!没有人比你更好,你成功了!”
“我没有!”她突然大喊,用力推开他,因为力量太大,而使自己往后跌在地上,她的泪水自火红的眼中流出来,仿佛自心里流出的鲜血!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成功!我根本不配当一个舞者!我害怕!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在那上面跳舞的根本不是我!那是我的身体,我跑去躲起来了,我根本不会跳舞!”
“宝儿!”
她完全听不见他焦急的叫唤,只是一迳的哭着,沉溺在那无边的恐惧之中而无可自拔!
“宝儿!”群智跪在她的身边,心痛不已地将她拥进怀里,为她所受的折磨感到无比的心痛!
“我不会跳舞!我什么都不会!他们错了!他们全都错了!为什么要那样说我?我不是‘舞神的精灵’,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戚宝儿,可是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她哭得声嘶力竭,伏在他的胸前不断喘气:“我只是喜欢跳舞,可是他们在逼我,逼我做我做不到的事,裙子!我不要跳舞!我永远都不要再跳舞了!”
“别这宝儿,你会复原的,你以前不是做得很好再仔细想想,别让你自己后悔!
宝儿,我不要你将来后悔现在你向恐惧低头!“”不要!我不要!“她拼命摇头,慌乱地扯着他的衣服:”我不要!我永远都不要再跳舞了!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他无言地抱着她,无比温柔地轻抚她的背,安抚她过度紧张的情绪:“别说了!没有任何人会逼你的,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逼你的!”
她总算稍稍平息,靠在他的怀里汲取他稳定的力量,太多的泪水使她几乎衰竭,她闭上眼,将脑中所有的声音全都关闭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一直维持原来的姿势连动一下都没有,靠在他宽厚的胸前聆听他的心跳声,将激动的情绪稳定下来。
等她再度抬起头,天色都黑了,屋内的光线变得微弱,柔和得仿佛是一个烛光。
“好一点了”
“嗯。”她沙哑地回答,喉咙疼痛得仿佛已说了一辈子的话。
群智将她轻放在沙发上,起身将灯光打开,倒了一杯水举到她的唇边:“喝点水。”
她柔顺地将水灌进自己干涩的喉咙,对于他的缌和体贴感动得无以复加。
他坐到她的身边,轻柔地用手指梳着她凌乱的头发:“饿了没?我去弄点东西给你吃,或是你想到外面吃?”
“我不饿。”
她轻轻地回答,对这种情况感到不自在,似乎在她将所有压抑的情绪放泄过后,他们之间也变得不一样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可是她担心得又想掉眼泪了!
群智仿佛可以看穿她的心思似地抬起她的脸,轻轻吻去她眼中含着的委屈的泪水:“不准再哭了,我的衬衫上全是你的盐巴,再哭我就没衣服可以穿”
她用力吸吸鼻子,制止自己不争气的泪水。
他望进她的眼里,专注而认真地问:“我是谁?你还记得我”
“我没有忘记你。”
“我是谁?”
“裙子。”
“是‘群智’。”他强忍大声欢呼的冲动!再次用力拥抱她,在她的耳畔激动地低喃:“天哪!天哪!我好担心!我真怕你会害怕抬起头来问我是谁!”
“我没有忘记你!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的!”她温柔地回答,娇小的躯体贴在他的身上。
群智寻到她细嫩的唇,毫不犹豫地索求着,仿佛为了庆祝他们彼此的重生!
直到二人都脸红气喘,他们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你全都想起来”
“我想是吧!”
“你那天就为了害怕而跑到大街上被车撞到?”
宝儿一脸茫然地盯着他看:“你在说什么?”
他沉默地望着她,好半晌才缓缓开口:“宝儿,你那场表演完之后做了什么?”
“……”
“宝儿?”
“我不知道。”
他闭了闭眼睛,再重新睁开,她仍是一脸茫然看起来是已经肠枯思竭了:“宝儿,你爸爸叫什么?”
“戚大山。”
“弟弟”
“戚小海。”
“很好。”他呼出一口气,拍拍她的小脸:“我猜你不记得的只是那天晚上的片断,这并不很重要,很可能是因为你过份的恐惧而造成的。”
她可以接受他的说法,但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就是有一片重重的阴影压着,大大地写着恐惧二个字,旁边还标示着禁止进入的标志,警告着她,那是个禁止触及的回忆。
她没来由地打个冷颤,不明白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群智站了起来,走进房里,不一会儿又走了出来,蹲跪在她的面前。
他的表情是她从没见过的严肃。
“宝儿,你还爱我”
“你在说什么?你给俺好好地慢慢地再说一遍。”戚大山瞪着他眼前的年轻人。
“格老子地!你要给俺说错一个字,俺就扭断你那个脑袋瓜子!”
方群智紧紧地握住身畔宝儿因紧而冰冷的手:“戚伯父,我想娶宝儿,来向二位征求同意。”
戚大山转向他身旁已眼角含泪的妻子:“格老子地!俺没听错吧?这小子说要娶咱们家十八岁的大姑娘?”
她又悲又喜地点点头。
他突然露出一个十足的笑容,露出一口白牙:“真有你的!老子就喜欢你这个调调!
好!俺没意见!你们小俩口说啥就啥了!俺都可以!“他豪爽地大笑,将宝儿一把拉进自己的怀里,揉着女儿一头短发:”格老子地!老子还怕你嫁不出去呢!都十八岁了还没人要!现在可好啦!俺可了了一桩心愿啦!俺告诉你,在咱们家乡可没有十八岁还没出嫁的大姑娘!“”爸!“宝儿娇羞地别开脸,羞愧得不敢看群智的脸。
“你看看你这个水泥脑袋!”戚母又哭又笑地轻斥:“哪有人在未来女婿的面前这样说话的!”
“那啥老子就是这个他要不喜欢可别打咱们家宝儿的主意!老子可只有这么个女儿!”
宝儿羞得满脸通红,直往她父亲的怀里钻:“爸!你不要再说了啦!”
群智温柔地看着他们,突然想起了自己在台湾的父亲,他这个不肖子出来也够久了,想必他老人家一定伤透了心吧?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戚母含泪问道:“我可只有宝儿这一个宝贝女儿,结婚是人生大事,我是不准宝儿随随便便就过门的!”
“不会的!”群智拿出他自泰生那里拿回来的戒指:“如果伯父伯母同意,今天晚上我就先和宝儿订婚,结婚不急,宝儿还年轻,我想等宝儿同意了我们再结婚,更何况我爸爸还在台湾,这件事我总要先让他老人家知道才行。”
“这个俺同意!结婚是大事,当然要先向亲家公说一声才行,万一他要不喜欢咱们家宝儿可怎么办?”
“爸!”
“不会的!”群智笑道:“我爸爸很好相处,他一定会喜欢宝儿的,不过我想他可能比较希望我在台湾结婚。”
“这个——”戚家夫妇对望一眼,考虑到双方的亲友一方在台湾,一方在美国,婚礼可怎么办。
“可以结二次婚嘛!”一直没说话的小海突然笑嘻嘻地开口:“在美国结一次婚,回台湾再结一次不就行了,这可是很少有的机会哟!”他笑着斜睨宝儿涨红的脸。
“小海!”宝儿跳下她父亲的膝上,朝小海追着打过去,小海一面笑着闪躲,一面拉起群智在身前做挡箭牌。
群智轻笑着将她拉进怀里:“小海说得很对怎么?你不同意?”
“我——”
“这样好!就这样说定!不过——”戚大山望向他的小儿子:“小海,你在美国长大,想不想回咱们自己的家去?”
“爸!”
“戚伯父!”
戚大山摇摇头,握着戚母的手:“俺夫妻俩也老了,在美国落地生根总不是办法,但是小海就不一样了,宝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女孩儿家孝敬公婆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是小海不一样,如果小海想留在这里,那俺和孩子的娘当然会留在这里,等小海娶妻生子才好放心回老家去。”
几双眼睛全都转向小海。
他轮流望着他们,微微绽出一个笑容:“我明年就毕业了,爸妈可以先回去等我,男孩子不服兵役像什么话?我会回去的!”
戚大山用力一拍儿子的背,手揉了揉自己突然发酸的鼻子:“好!格老子地!这才是俺的好儿子!”
“我——”
“怎么啦?”群智望着欲言又止的宝儿。
宝儿困难地吞咽一下,突然挺直腰杆:“我想回‘绿湖’舞团去参加这一次的公演。”
“宝儿?”戚大山大惊失色地上前握着女儿的手:“为什么?你已经完全好了不是宝儿,你何苦再回去受苦?”
她望着他们写满关怀的脸,紧紧地握着群智的手,看着他的眼,无比坚定的说:“裙子说我不能让我自己后悔!我想通了!如果我连这一点小事都没办法克服的话,我是没资格成为他的妻子的!”
“宝儿,你不必为了我——”
“宝儿说得很有道理。”戚大山鼓励地望着自己的女儿,揉揉她的头发:“咱们戚家可没有胆小的女人!她是该长大了!”
“可是——”戚母忍不住哽咽,心疼女儿将要面临的苦难。
“妈,您不必担心,我有裙子!”宝儿微笑地安慰自己的母亲。
群智知道这样做需要多大的勇气,她冰冷的手一直紧紧握住他的,寻求他的温柔,他的支持!
他感动地拥进她柔弱的身体:“我会的,我会一直都在你身边的!”
“准备回去”
“嗯。”泰生将她的行李整理好后放在脚边:“再不回去韩拓就要登报警告逃妻了!”
“谢谢你来!谢谢你把那枚戒指带回我生命中。”方群智真挚地说着,话中有太多的含意,代表着太多的过去!
她曾把他生活中的阳光悉数带走,而今又将开启门的钥匙带来,那枚戒指如今套在他深爱的人手上,标示着他们灿烂的未来。
不管他是什么时候想通的,现在再度以平静的心面对她,他知道他们其实真的是不适合的!
对于彼此,他们全都太理智了!估计着未来往往仿佛计算一本帐册,他们从来不曾为对方疯狂,为对方强烈得不顾一切爱恋!
她比他更早看清这一点,爱情或许不一定要轰轰烈烈,但至少在彼此细水长流的友谊中应该会有一点火花的!而他们没有!
太平静了!对于彼此,他们仿佛习惯空气一样习惯对方的存在,那样的爱无法存在夫妻身上,至少无法存在一对真正相爱的夫妻身上。
泰生需要一个更强悍的男人来支持她独自行来慢慢长路的勇气,需要一双可以随时接过她的担子的强壮双手,他可以,但她礼貌得不会想要如此做,而他理智得不认为有那么需要,即使他是那么想成为她的支柱,但却永远无法成为她的王子。
他需要一个可以让他疼,可以让他怜,让他毫无禁忌去爱的女人,而她不是,在他们彼此的心中,对方的角色早已界定,如何也不能摇身一变而成为对方真正需要的!
他或许了解得太晚,但永远不会太迟!
“好好把握她,我回台湾等人的好消息!”
“放心,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会极力争取了,就算她不要我,我也不会放弃她!”他含笑回答。
泰生轻笑:“这就对了!能够屠龙才能够得公主的青睐!”
“当年,我一直没看见你身边的恶龙,所以我失去了你,但现在我会自己去找条笨龙屠宰后,好让公主对我感激涕零!”他打趣说道。
“现在的恶龙全都只守在公主的心房外,而你已经成功了,我想你大概不需要去找那尾倒霉的龙”
群智轻笑着提起她的行李:“但愿如此!”
她突然停下脚步:“群智,你真的要让宝儿再上舞台”
他无奈一笑:“她坚持要自己打自己的仗,我别无选择,只能亦步亦趋的跟着她,更何况最坏的臆测已经过去了,我想她会没问题的。”
沉默。
她不知该如何告诉他,她心中所想的,或许她最好不说,以免节外生枝,但——“你不知道我们中国的龙可大可小,可隐可现,你是抓不到它,也杀不死它的!最好的方式是驯服它,让它为你做事。”
他愣了一下,直到送了她上飞机,让他独自一人开车回家的途中,他还一直在想那句话。
他是不是又犯了轻估对手的错误?
原以为他的故事将画上一个完美的句点,而如今他却又开始评估。
似乎总有一双冷冷的眼,在角落里窥视,等待着最有利的时机而——一举反噬。
站在汉克私人的办公室里,戚宝儿强压下心中忐忑不安的感觉,她已经决定要再度面对自己的恐惧就不该再临阵退缩!
她不能带着迷惑而嫁给群智!
她要给他一个完整的新娘!
“宝儿?你真的来了!”汉克满脸兴奋地冲了进来,拖住她的手,乐得合不拢嘴:“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出现了!”
“威诺先生——”
“叫我汉克。”
她深呼吸一口气,不理会心里越吼越大声的警告:“汉克,我——我想——我想——”
“怎么”
“我想——你可不可以让我再回到舞台上?”
他先是处处眼,然后不可置信地抱起她转了好几圈!“天哪!我简直不敢相信!你终于决定回来了!你确定你要再踏上舞台?”
她挣脱他的怀抱,勉强一笑:“是的,我希望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当然!你知道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多久天哪!宝儿!我就知道你会再回到我的身边的!我真爱你!”他欣喜地上前想要拥抱她。
宝儿连忙向后退了一步:“那——谢谢你了,威诺先生。”
他皱了皱眉头:“宝儿?你是怎么一回事?你这样好像我们是陌生人似的,你还没完全恢复记忆还是你现在只对我们之间的事没有了记忆?”
我们之间的事?
听到这句话,她没来由的有种想逃走的冲动。
他说得没错,现在的她的确只对他有着奇异的迷惑!记忆中空白的那一小部份时时刻刻占据着她的每一寸思维。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她很想知道,却又很害怕去触及它!
宝儿紧咬着下唇,对自己莫名的胆怯感到惭愧!
她绝不能在现在打退堂鼓!不能在所有的人都对她怀着希望的时候抛下这一切!
这或许很难,但她一定要试一试,她不要再当爱哭鬼!不要再当只要一遇到事情就只会躲到群智后面的胆小鬼!
不管怎么样,她不能给他一个丢脸的妻子!
“汉克!”金莎莉愤怒的声音传了进来,她那如云的褐发随即飘了进来,夹带着火爆的气息:“你不能这样对我!”
“这件事已经决定”他面对莎莉,刚刚脸上的温柔和善顿时消失无形:“你可以选择后补或者第二女主角,但主角的位置已经决定是宝儿的”
“不!我已经苦练了三个月了!她凭什么?她什么都不会,我为什么要把位置让给她!”
“莎莉,你好像还弄不清楚状况,我不是在‘请求’你让出位置,我是在‘告诉’你我的决定。距离公演还有一个月,宝儿可以赶上我们的进度的。”
莎莉铁青着一张脸,原本美艳的脸庞变狰狞:“休想!”
“莎莉!”
“威诺先生——”
“叫我汉克!”
宝儿勉强一笑:“汉克,我并不要是你把莎莉换掉,我只是希望有机会再上舞台而已,你随便给我插个角色就行”
“宝儿——”
“多感人的说法!”莎莉锐声打断,她恶狠狠地来回打量着他们二个人:“少在我面前假惺惺的演戏!我不是白痴!你们之间的事全舞团的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就算我不说也没人会接纳你的!”
“莎莉!你在胡说些什么?你希望现在就离开这里”汉克冷着脸说话,眼光中无庸置疑的要挟果然使莎莉闭上嘴。
宝儿听得一头雾水,虽然她和汉克相识多年,但这并不成他选人的条件吧?
更何况她在‘绿湖’已经很久了,自在学期间就一直在这里客串演出,为什么她从没感到有什么莎莉在汉克冷洌的目光下不甘地退缩,她杀人似的眼神射向宝儿,忍气吞声地开口:“我选择后补,我想你可不会开心我挤掉她第二女主角的位置的!”
他满意地点头:“很好,你瑞可以去练习了,顺便把你私人更衣室的东西收一收,以后那儿给宝儿用,反正那本来就是她的。”
莎莉愤恨不平地一甩头,转身奔出小办公室。
宝儿有点担心地望着她的背影:“我觉得这样不太好,莎莉是个很好的舞者,舞团不是花了很多钱才把她请来的”
“那是因为我们以为已经失去你了,现在你既然回来我们就不需要她”
她讶然地盯着他看。
这是她从来不知道的一面,原来在舞团里会发生这种事!她不知道,她一直以为这里像个大家庭,可以容纳每一个人的,现在她才明白那些嫉恨从何而来!
是她太天真了!
“我想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
汉克纵容地微笑,轻抚着她的手,突然被那一圈金属的冰冷给震醒:“这是——”
“我订婚了,不久就要结婚,或许这会是我在‘绿湖’最后一场表演。”
第十章接下来的日子过得飞快!
回台湾,他再也无法空出许多时间陪宝儿练习,事实上除了第一次宝儿做舞台排演他曾抽出时间去陪她之外,他几乎不曾再到过宝儿的练习场。
他忙着训练接班人,以顶替他将留下的空缺,宋西华当然是最好的人选,他除了忙交接之外,还抽了空回了一趟台湾,将宝儿的事告诉方世城,也好让他在台湾准备婚礼的事,而自己则又赶回美国,筹备在美国的婚礼。
和宝儿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他接到一封来自华盛顿的信,信里全是他和宝儿的照片,后来才想起来原来是那天和宝儿在游乐场里被人拍下的照片。
照片里的宝儿笑得好单纯,二人身上沾满冰淇淋和泥土,一身狼狈,却笑得好开心,好没有负担和压力。
他一直想给宝儿看那些照片,却一直没有机会,他常常想起已经没和宝儿再去吃过冰淇淋和玩过游乐场了!
二个人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奇怪的是连话也越来越少,宝儿日渐消瘦,她总笑着说跳舞可以减肥,但他不明白跳舞难道也可以减少眼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宝儿不再偎在他的怀里嘤嘤切切的哭泣,所有的快乐与悲伤都不再清楚的写在她的脸上,她以往孩子似的天性如今隐遁无踪,离公演的日子越近,她就越沉默。
他知道她所随和面对的压力有多大,宝儿所有的反应都可以归疚在公演之上,但他不由自主的感到恐惧和紧张!
他和宝儿之间亮起红灯,亮得他心慌意乱莫名其妙!
打十通电话有九通宝儿不在,不是去了排演就是不知去向,就算她在,她也是消沉而且郁郁寡欢的。
他有种可怕的感觉,他心爱的女孩正被某种不知名的东西无情地加以扼杀!而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对手是个什么东西!
方群智的不安到达顶点,再也管不了许多,他匆匆交待几句话,便抓起椅背上的外套,从公司直奔宝儿的练舞场。
宝儿站在舞台上,随着音乐的节拍,正确无误地将排演过的舞步一步不差地踩了出来,几乎是机械式的反应,绝对的完美而且没有生命力。
尽管所有的动作都分毫无差,她却有种荒谬的虚无感,仿佛正看着另一个与她无关的人似的,她出奇的清醒而且冷静。
好像在梦里一样,所有的影像都无比的清晰,心里还想着接下来的一切步骤,却猛然发觉原来一切都是虚假而且不存在的。
这很没道理,很可笑,但她却无法将这种感觉抹去。
在她的背后,一双冷洌肃杀的眼评估地打量她的每一个动作,她很想学会不去理会他,却不能制止心里越来越冷洌的感觉。
那是汉克的眼睛,自从她告诉他,她将要为人妇之后,他便一直是那种表情,那种恨之入骨的表情。
他待她是和善的,在教导她每一个动作的时候,他都是和善的!和过去他待她的严厉有着天壤之别,但他的和善和亲切却使她打心底害怕他!
她努力在二人之间拉开距离,却不能避免每晚他将她留下来做特别训练,她的进度落后别人太多,这是必需的,她很了解,但这并不表示她就不害怕、不排斥!
团里的人全都以一种奇异的眼光看待她。
在每一个时候,他们全像避瘟疫一样远远地避开她,即使不得已必须交谈,他们也以一种极端厌恶不屑的口吻和她说话。
她不知道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过去的好伙伴好朋友,在短短一、二个月之间全都背弃了她,甚至没有人愿意当面指责她什么。
她觉得自己像个被判了死刑,却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罪的死刑犯!
将近一个月她就在舞团中,在那无名的超低气压中,战战兢兢的过日子,和被那无形的敌人折磨得不成人形,神经紧张!
她曾苦苦哀求舞团中一个和她私交甚笃女孩说句话,至少要告诉她一个可以成立的理由,那个女孩的脸只软化了三秒钟,然后立刻换上了冷硬的面孔,不发一语地走开。
这场没有敌人,没有理由的战争,她被打得落花流水,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
群智每天忧心忡忡地打电话给她,想尽办法要使她开心,甚至希望她多少掉点眼泪。
而她连流眼泪的力气都没有,连落泪的理由都找不到。
她好想扑到他的怀里痛哭一场,将所有的委屈全交给他,由他来为她担负这一切,每次话到了唇边,她总不由自主的又咽了回去。
心里一个小小的声音提醒着她,她将不再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了!
他那么忙,为了给她一个完美的未来而四处奔波,她非但不能帮上忙,甚至还需要他的扶持,这样的她如何有资格成为一个妻子、一个媳妇她不要再成为他的负担,不要再成为他的包袱。
所有的一切都被她硬生生地吞回自己的肚子里,凝望他怜惜的眼神,她心里的悲伤越来越沉重!
“宝儿!你跳到哪里去”
她猛然停止,怔怔地望着汉克严厉的神情:“威诺先生?”
汉克大步走到她的面前,举起手来,音乐刹时停顿,所有的舞者全都停了下来,一种看好戏的神情浮现在他们的眼中。
“你刚刚心不在焉错过了一个小节你知不知道?”他的声音轻柔,眼神却是冷冽的。
“我很抱歉。”她低垂着头,紧咬着下唇。
“不必抱歉,但是这个地方你已经连错三次了!时间是大家的,你不能每次都这样担误所有人的时间。”
“我知道,实在很对不起。”
汉克看着她乖顺的表情,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莎莉上来,你们重头再排一遍,宝儿跟我来。”
所有的人全都重重地呻吟,咒骂声四下传出,宝儿的头垂得更低,默默的跟着汉克的身后走了出来。
不满的眼神一直追随着她,直到宝儿完全脱离了舞台,她仍感到背后冷冽不屑的目光。
走进汉克的小办公室,汉克示意她在他眼前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则坐在小办公桌后面。
“宝儿,我们下个星期就要开始第一场的表演了,美国的舞蹈音乐季是很重要的演出,大家对你都抱了很大的希望,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沉默地看着他,手心不由自主地沁出了丝丝冷汗。
“莎莉对你的位置很有兴趣,这不必我说你自己也知道,难道你留成自己被她比下去”
“我没有那个意思。”
“那就好。”汉克满意地点点头:“舞团替你在阁楼上准备了一间私人的小练习室,我希望你明天就搬进去,在公演期间绝不能分心——”
她瞪着他,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这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事情,她的家距离这里虽然有一段距离,但远没有到必须外宿的地步,更何况她也从未迟到早退过,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提出这种要求。
“我这是为了你着想,我知道你快结婚了,不免会为了婚礼的事而分心,我认为这是你最后一场公演,难道你不想留下一个完美无缺的句点”
“我不认为住到舞团来会有多大的帮助。”她鼓足了勇气说道。
他从容地朝她一笑:“你是担心安全的问题舞团里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守卫的,而且不只是你,莎莉、瑞妮和佛瑞德都住在这里,他们会和你作伴的。”
她很怀疑他会不知道这一个月来她在舞团里受到什么样的排斥。
汉克见她仍无动于衷,脸色稍稍一变:“你好像不愿意?”
“我家的人不会同意的,上次公演我不也住在家里那时你并没有提出这种要求。”
“那时你也并没有要结婚。”
她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起身往外奔去。
汉克的动作比她更快,她才一动他已扯着她的手,用力一拖把她压在墙上,困在自己的怀里。
“放开我!”
他阴沉地低头注视着她:“出了一次车祸,你什么都忘了!忘了我们之间的一切,现在你恢复了记忆,却说要和另外一个男人结婚?我为什么要放开你?我已经拥有你八年了,我为什么要因为你的一句话就放开你?”
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记忆里到底遗漏了什么?为什么对他的话她半句也听不懂?
“别再用那种无辜而害怕的眼睛看着我了!你心里很清楚!你是我的情人,我们已经计划这次公演过后要结婚的!别装成你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你骗人!”她睁大双眼,惊慌地低语:“我不是你的情人!我不是!我知道我不是的!”
“是那试试看这个能不能使你想起来!”他愤怒地将她抱进怀里,强迫她抬起头,用力吻住她,在怒气中侵略,不容反驳地吻住她!她极力挣扎,却被他强有力的手臂箍得透不过气来,只能无助地睁着眼,任泪水汩汩地涌出!
比起他的话给她的打周,这个吻只不过是补上致命的一击而已。
这就是她总想不起那一段空白的理由因为她做了对不起群智的事?因为她违背了自己的原则?
因为——因为她和汉克曾一对情人?一对已经计划要结婚的情人,而她却又爱上群智?
她不知道她这种行为到底是对不起谁的成分比较多,她知道她的心碎为什么她会没有记忆为什么她对汉克的回忆少得那么可怜,甚至记不得自己曾对他说过什么话?
她终于知道答案了!
汉克感受到她的驯服,吻得更深了,完全无视她大睁的双眼和不断涌出的泪水,而陶醉在自己短暂的胜利之中。
蓦然一声咆哮传来,二个人都愣了一下。
他还来不及抬头,便已被人自身后揪了起来,一掌捣在鼻子上。
他痛呼一声,连连后退,正好看见方群智布满怒气的脸。
“混帐东西!”他怒吼一声,眼看又要扑上来。
宝儿及时拉住他的手:“不要。”
“你有没有怎么”群智忧心地翻视着她的脸,估看到她的唇上汉克所留下的丑陋伤痕之时气昏了头!
他甩开宝儿拉着他的手,笔直扑向鼻子淌着血的汉克!
宝儿尖叫一声,上去想阻止急怒攻心的群智,但二个大男人在地上扭打成一团,她根本无力阻止。
他们发出的声音非常大,不多时门口已围了一群舞团好奇的舞者,几个男舞者上前拉开他们,二个人都已眼睛充血,气愤难当。
“你该死!”方群智大骂。
汉克冷笑着拭去唇角的血迹:“野蛮人!”
“你再说一次!”他气得挣开拉着他的人群上去揪住他的衣领:“你如果今生今世都不想再上舞台,你就再说一次!”
“你打我也没有用!宝儿是心甘情愿的!我根本没很必要和你争风吃醋!”
群智一下子绿了脸,回头一看顿时怔住。
人群中没有了宝儿的踪迹,在他们打成一团的时候宝儿已经悄悄的离去“混帐东西!你对宝儿说了些什么?”
“我不必对她说什么,她知道事实,她比谁都清楚事实!”
事实?
宝儿茫然地坐在人行道边的石砖上,视而不见地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事实是什么她真的背叛了汉克和群智那段空白的记忆阴险地嘲笑着她,她绞尽脑汁,肠枯思竭,空白却仍是空白。
群智气坏了!她从来没看过那么暴怒的他!她也从来没想过群智会为了她而打架,他好凶悍,汉克仳他高,体格也比壮,但群智的怒火却足以凌驾一切。
而他一直那么温柔,那么温柔地对待她。
“宝儿?想谈一谈”
她抬起茫然的眼,小海写满开心的脸出现在她的眼前。如果不是小海,她现在可能还一脸惊骇地站在那里动弹不得。
舞团里的人那不屑的眼光比刀子还利,比枪弹还足以致命!他们斜眼看她,仿佛她是次等动物。
“你这一个月来都很不对劲,爸妈和群智都很担心你,妈妈叫我来接你回家,可是我没想到你会像个呆子一样站在那里看他们打架。”
“小海——”她幽幽地开口,神情渺茫,仿佛对他的话完全充耳不闻:“小海,我是不是一个很坏的女人?你知道的,就是中国人说的:水性杨花。”她用中文正确地表达出她的意思。
小海大皱眉头,不解地打量她:“你认为他们打架是为了你,所以你就是水性杨花?”
她摇摇,固执地问:“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这个问题没什么好回答的。”她咕哝着耙耙自己的头:“我所知最不水性杨花的女人除了妈妈大概是属于你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问这么好笑的问题。”
“可是我觉得我是。”
他吓了一跳,不可置信地瞪着她:“宝儿!你吃错药这样说你自己?”
她微笑苦笑,拉着他的手站起来:“我们回家好不好?我累”
小海不明究理地盯着她看了三秒钟,知道已经得不到答案了,他无奈地发动车子:“上来吧!”
群智带着一只肿黑的眼睛赶到戚家,汉克的话给他莫大的威胁感,他一定要找宝儿问个清楚!
他相信宝儿,但舞团里的人为什么会有那种不屑的眼光,他们眼里的宝儿为什么会那样不堪?
想到宝儿在那样的环境下渡过了一个,了的心就绞痛不已!
宝儿的失常或许正是为了舞团里的事,她为什么不说放在心里默默承受对她来说是多么痛苦的事!他竟忙得无心去照顾她!
一连串的内疚和问题使他的心乱成一团,以致于等他赶到戚家的大门口时,形容狼狈得让餐馆里的客人全都吓了一大跳。
戚母一见到他,立刻自柜台后面走了出来:“阿智!你怎么弄成这”
“宝儿回来了”
“大概回来了,我让小海去接她,刚刚我听到小海摩托车的声音,大概已经上去了——”
她话声未毕,他已连跑带跳地冲上楼梯“阿智?”
戚大山听到妻子的叫唤声,端着一盘菜走了出来:“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阿智好像跟人打架了,他刚刚那样子怪吓人的。”
戚大山把菜随便往桌上班:“我上去看看。”
“不要啦!”戚母忙拉住他:“他们小两口的事自个儿去解决就行了,你别在一旁碍手碍脚的。”
“宝儿?宝儿你在我有话跟你说,宝儿!”群智在宝儿的房门口轻轻唤着,一直不见宝儿来开门,他正要敲门时,小海自他自己的房门探出头来。
“裙子,你来。”
他望着宝儿的门:“我要找宝儿。”
小海翻翻白眼,一把将他拖了进去:“我知道你要找宝儿,她今天心情很不好,不会理你的。”
“是你怎么知道?”
“那是她的谬论,她说心情不好最好别见人,否则会哭,又会找别人出气,她从小就是这样。”小海着上门,表情一下子正经起来:“宝儿不太对劲。”
群智叹口气:“我知道,所以才来找她的。”
“你刚刚为什么和汉克打架?”
“你都看见”
“就是看见了才要问你,宝儿刚刚问了我一大堆奇怪的问题,是不是和你有关?”
“她问了什么?”
小海抿紧唇,等着他先回答他的问题。
群智无奈地把方才看见汉克强吻宝儿的事说了一次。
小海不地皱起眉头:“那也不是她的错她为什么为认为自己是水性杨花?”
“她这样说?”他大皱其眉,想起汉克别有用心的话,背脊泛起一阵寒意:“小海,我要见宝儿,帮我想想办法!”
小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无言地点点头。“这件事别告诉我爸,要不然他就会知道他的千年老山参被谁偷走”他咕囔着找出一大串钥匙。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打哪儿弄来这一串万能钥匙?”
“飞车党必备的工具,万一被人追杀总得找个地方躲吧?”小海贼兮兮一笑,来到宝儿的门口,三二下便打开了宝儿的门锁。
群智谢了他,轻轻地打开门走了进去:“宝儿?”
宝儿一脸迷蒙,脸上布满泪水,正痴痴地望着窗外渐升的弦月。
“宝儿?”群智轻唤,来到她的身边坐了下来:“宝儿,你怎么没听见我为什么不开门?”
她转过头来,哀凄的眼令群智大惊失色:“怎么啦?为什么这么难过?”
“没什么。”她抹去脸上的泪水,勉强微笑回答。
“别骗我!宝儿,你有事瞒着我对为什么不说看你这样我很心痛。”
宝儿别过脸,无法正视他焦急关切的脸。
她能说什么她爱他,可是她过去和汉克又是怎么一回事?她怎么能一方面觉得欺骗了他,另一方面又欢欢喜喜地当他的新娘为了克服她自己不争气的舞台恐惧症,她勉强自己回到舞台,而现在,她的恐惧仍在,则时又惹出了这么多麻烦事!
她觉得自己像个麻烦的大磁场,走到哪里都会带来一场灾难!
“宝儿,看着我!”他扶起她的小脸:“我不必因为汉克对你不礼貌而感到羞愧,那是他错,我不是不讲理的人,你是受害者没必要把过错往自己的身上揽!”她忍不住啜泣。
如果事情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她真是受害者或许她根本就是那个罪该万死的罪魁祸首!她根本没资格得到他的爱!
“宝儿!你要是再这样不理我,我真的会受不了了!你忘了怎么说话了”
“裙子——我们——我们解除婚约好不好?”
“滚!今天打烊了不做生意了!滚!”戚大山怒气冲天地大叫,餐厅里的客人顿时一哄而散,原本热闹的餐馆一下子冷静得骇人,只剩下戚大山气愤浊重的呼吸声。
“宝儿去把宝儿给俺叫下来!”
“不用”群智铁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说道:“宝儿刚刚已经跟我说清楚了,她不想嫁给我,婚约解除了,叫她下来也没有用。”
“这是什么话!这种终身大事又不是三岁小孩玩扮家家酒,说订婚就订婚,说解除就解除!像什么样子!”戚大山气得七窍生烟,转身冲上楼去。
戚母唯恐把女儿吓着了,连忙也淌着泪跟了上去。
小海大惑不解地扯扯他的衣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才进去没几分钟就被三振出局”
“很多事不需要长期抗战的。”
他强忍心中的悲痛冷冷地回答。
宝儿流着泪苦求他解除婚约,才套上去不到一个月的戒指转眼间又回到他的手上。
他要一个理由,要一个原因,而她只是一味的哭泣,原本让他怜惜的泪水如今变成最有效的武器,让他在三分钟内缴械投降。
他求她给自己一点时间考虑,求她不要就这样放弃他们之间的幸福。
能说的,能做的都说了做了!如果跪下来会有用,只怕他也已跪了下来。
而宝儿只是一直哭、一直掉泪,一直说不能和他结婚。
他问了一句“为了汉克”
她竟点头了,仿佛晴天霹雳一般将他震死在当场!
他早该想到了!方才汉克吻着她,她没有抗拒,他只看见她脸上的泪水便断定了她是身不由己——他这个大白痴!她不是死命地拉着他,阻止他打汉克所有的绳索组合成一个完全合理的情况,宝儿和汉克本就相爱的,而如今她终于忆起了一切,也终究认清事实,开始回心转意。
而他却还一心一意为了婚礼而奔波!
他真是个大白痴不是群智仰着头看天,热热的液体倒流回肚子里,够了!上天作弄他也该作弄得够了!
先是,现在是戚宝儿,他是注定与幸福无缘的!白白当了二次大傻瓜,难道还不够他微笑苦笑,楼上传来戚大山愤怒拍门的声音,他不想再听,也不想看到宝儿悲凄地被她父亲强押到他的面前再捅他一刀!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方群智站了起来,决然地往外面走去。
“群智!”小海用标准的中文唤他,拉住他的手:“先别走,宝儿一定是被舞台吓昏头了,也不是真心要和你解除婚约的!”
“小海,”他竟微微哽咽了:“我不是无敌铁超人,我的心也是肉做的,不能再伤心。转告宝儿,我祝她幸福。”
他走了出去,外面满天的星斗,看起来都是一颗一颗落下来的泪水。
好奇怪,在纽约竟看得到这样多的星辰,他都快忘了星星长什么样子了!
他缓缓走着,手中握得死紧的戒指刺痛了他的手掌。
他低头看着那一枚精致的订婚戒,中间心型的小钻石是他跑遍了全台北才找到的唯一一颗。
它曾经有过二个主人,但终究还是回到他的头上,他深爱的二个女人,没有一个愿意终生保有它。
再美丽、再昂贵,它也不过是颗没有生命的石头,留着它有什么用当初他留着它,是因为对爱情仍怀有一线的希望,他相信他会找到自己的幸福的,而今他找到了,却再次遭到遗弃,被拒于幸福的门外。
留着它又有什么用他绝不会再当一次傻瓜了!绝不!
绝不!
不会再有!永远不会再有了!
他一扬手,那枚戒指以一个完美的弧度飞了出去!随着那钻戒的银光一闪,一滴冰冷的泪水,快速地滑过他的面颊。
第十一章“本报讯”美国第**音乐舞蹈季由汉克。威诺所领导的“绿湖”舞蹈团拉开序幕,“绿湖”的第一场表演获得所有舞评人的极力推崇。“舞神的精灵”华裔年轻舞者宝儿。戚,再度令人耳目一新,以她独特的舞技,精湛的表演及天真无邪的气质赢得赞赏,据数位舞评人说她可能会获选为本年度最年轻杰出的舞蹈新人奖……
“本报讯”美国第**届音乐跳舞季,新人华裔舞者宝儿。戚,今晚在华盛顿纪念馆演出,搏得所有的心,动人的舞姿及其天真无邪的气质将舞蹈带入一个新的纪元,据报导,她可能会获得提名本年度杰出舞蹈新人奖……
他丢开所有的报纸,两眼无神地直视斑驳的天花板,随手抄起桌上的酒瓶灌满一大口。
辛辣的液体燃烧着他所有的神经,他却毫无所觉。
桌上摆着一本新的相簿,里面全是宝儿的笑容,宝儿的身影。
幸福的青鸟拍拍翅膀,头也不回的自他的窗口飞了出去。
舞蹈季开始了,几天以来,报上有关的报导全是宝儿的名字,宝儿的相片被大大的挤在一堆铅字中间朝他微笑。
宝儿成功她克服了她对舞台的恐惧,成功地据俘了所有人的心,就像她掳获他的一样容易。
自第一次看到宝儿舞蹈的录影带,他就知道宝儿在舞蹈方面不可多得的天赋,连他这个门外汉都看得出来的事,那些真正的行家当然更是趋之若鹜了!
他不该有感觉的,但他真的感到很骄傲,她会属于他的,她曾经只差一点就成为他的妻子。他真的该死的替她感骄傲。
小海送来公演的入场卷,还是贵宾席的,他有些黯然地说宝儿很希望他去。他知道他在说谎,戚家人最大的好处便是说谎极度没有天份,从小海避他的眼神中,他知道他在说谎,宝儿很可能根本没提过他、没想过他。
他不怨她,她本来就是个孩子,他也因她是个那样可爱的孩子而爱她,而一个孩子很少被什么事困扰太久的!
那张票一直微躺在桌子上,他没去看、不敢去看,无法再让自己碎成粉末的心再冒被风吹走的危险。
父亲打了电话过来,问他结婚的贴子要印什么日期,他苦笑着说把那些贴子丢了吧!
没有婚礼了!
话筒的那端沉默了好久,方世城没再多问什么,只问了他一句,你还好他却好久好久都回答不出来。
你还好他怎么会好他的心碎了,他的生活一团糟,他觉得自己根本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但他仍沙哑地答了一句还好,他的父亲重重地叹了口气,无言地挂上电话。
打来电报,要他回台湾处理事情,她必是知道了他的状况了,希望他再次逃难。
他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宋西华更是在只说了一句话的情况下,立刻替他订了一张机票,而他却迟迟没有上飞机,还想逃一个三十二岁的男人就要这样提着行李离开每个伤心地他终究还是没有走,而留在美国,终日与酒为伍。
醉吧!
至少在这个伤心的季节里,醉他个人事不知,地老天荒吧!
宝儿坐在梳妆台前,茫然地瞪着镜中的自己。
第四天了,群智仍然没有来,她为他保留的位置一直是空的,空得让她恨不得大哭一场。
每天上台,她唯一的期望便是看着他含笑坐在那里,看着她,用他的眸子告诉她不必害怕,有他在一切都不必害怕。
可是他一直不曾出现。
她知道他这次是伤透心了!没有给他任何理由便要求解除婚约。
她永远忘不了他当时的表情有多震撼、多绝望,她好难过,好想把她所害怕的一切全都告诉他。
可是万一她真的会和汉克有过什么,那该怎么办?
信群智的个性,他是不会和她解除婚约的,他会咬牙娶她,咬着牙爱她一辈子!
她怎么能将他的幸福丧送在自己的手?
家里的人全都不谅解她,她也无法说出个所以然了,这次连小海都不能原谅她了!
她让小海去送票,他回来后半句话也不肯跟她说,她知道群智一定是伤透了心而拒绝小海的邀请,而小海是很喜欢他的!
自从她和群智解除婚约,汉克的态度明显的变了,尤其这次公演的成功更使他开心得合不拢嘴,在人前人后他对她也是极尽呵护之能事。
而舞团里的眼光也更加的不悄!
她终于明白了他们的想法,他们根本不承认她的努力,而将她的成功归于美色运用得当及无限的侥幸运气!
她的伤心,没人有人知道!
她好想念和群智在一起的日子!
她好想念那段不必跳舞,不必注意身材的岁月!
门悄悄打开,金莎莉居然捧了一大串花进来。
“莎莉?”
她满脸不悦,但却明显的对她的敌意消除了很多:“这是送给你的。”
“送给我?为什么?”宝儿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眼睛直瞪着那一大捧雪白的百合。
莎莉将花举到她的面前:“我一直说你没有实力,这代表我的歉意,你的成功是靠自己的本事得来的,虽然我很不甘心,但这是你应得的,你的确跳得比我好。”
宝儿无比感动地接过花串,忍不住落下欣喜的泪来:“谢谢你!这是我收过最有意义的花!”
莎莉不太自在地耸耸肩,她真的很无法理解,像宝儿这样的女孩子为什么要对汉克那种人投怀送抱,她有才气而且受到肯定,不需要汉克,她也可以得到她想要的,而她却选择了最糟的那条路。
她摇摇头,有些遗憾宝儿的人格有污点,但在竞争激烈的舞蹈界,黄种人的确是比较幸福的,或许她不该再为那一点小事而看不起她。
“那我走了,你好好加油,我祝你成功。”她很真诚地对宝儿说。
宝儿脸埋在花串中,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莎莉正要好开门出去:“莎莉?”
“嗯?”
“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宝儿注视莎莉不再狰狞,又变得美艳的脸,鼓足了勇气开口:“是关于你上次说我的身体的事。”
莎莉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怎么也想不到她会问这种问题,但她的眼神又是那么认真——莎莉关上门走到她的面前:“如果我说我上次只是因为嫉妒你所以才说出那样的话你大概不会相信吧?”
她点点头,放下手中的花,哀求地握住莎莉的手:“我是真的想知道,这很重要的,求求你告诉我。”
第五天的公演,群智终于还是来他舍弃了正中央的贵宾席而和一个年轻的少女换了角落幽暗的位置,那个少女欣喜若狂的告诉他,她对宝儿简直崇拜得五体投地,这是她第五天来看她的表演了,因为没钱,所以只好一直坐在最偏僻的角落。
群智微笑将票放在她的手上,他不在乎是不是能坐在最好的位置,反正他只要再看她最后一眼就好了!
他答应自己,只要再看一眼就走,只要再看她一次,他就立刻坐上飞机直飞台湾,然后再也不要回来,再也不要忆起她!
舞台的灯光柔和,帏幕仍低低地垂着。
宝儿仍站在舞台的中央瑟瑟发抖,但仍以最完美的姿态结束了她的舞而博得满堂彩。
她是不是还是一样害怕她会不会知道今夜舞下有一双不管她成功失败都一样只注视她的眼?
他憎恨自己的懦弱、憎恨自己的无能,但他仍坐在那里,手上紧紧握着印有她的相片的节目单。
会场中的灯光渐渐暗了下来,而舞台上的灯光渐渐亮了起来。
突然一双手无声无息地搭上他的肩,他惊跳起来,小海阴郁的脸出现在他的身后:“小海?”
“你终于来了,为什么坐在这里?我给你的票在前面,宝儿今天会需要你的。”
他被他的话弄得一头雾水,正要开口问个清楚,小海已没入会场的黑暗中,他这才发现小海今天竟穿了他的黑色骑士服进会场。
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他将注意力转向舞台。
布幕缓缓拉起,介绍内容的旁白同时响了起来,在音乐出现之后,一场舞蹈正式开始。
他从不是个粗俗的人,他会失学演唱会,会聆听乐团的演奏,但他从未看过现代芭蕾舞。
总是觉得那太优雅,近乎有点矫柔造作,除了美之外,感觉不到其他的东西。
但现在他坐在一个阴暗的角落,被舞台上那鼓动的生命力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挥洒的汗水,舞者近乎痛苦陶醉的神情,强烈的肢体语言,狂暴的节奏,那个不算大的舞台上有着数十个年轻的舞者,他们在燃烧。
整个舞台被他们生命的火焰映得罩上一层光圈!
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要在这个舞台上,这个时间里,悉数挥霍怠尽!
宝儿在其中,她是最抢眼的一个。
她优雅,仿佛不存在这世界上似地优雅,却又那么强烈、那么——痛苦。
她的身上散发出来的痛苦的讯息,那么清晰,那么锐利!
他感同身受地坐立不安起来!
舞台上的宝儿不是他所熟悉的,她那种绝望的神情是他生平仅见!
群智的神经拉得死紧,随着宝儿的每一个动作而震动随时都会有绷断的危险。
舞台下的人全给震慑住了!如痴如醉地看着舞台上的一切,所有的光阴和空间全浓缩在舞台上,一切都没有了意义,只险了舞台上那恣意的燃烧!
将近一个半钟头的表演,对他来说感觉好像一生一世,他直直地看着宝儿,在心里呐喊着求她看他一眼。
曾经发生过的事现在全不重要了!他只关心她、担心她,除了她的平安,他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是他必须在意,应该在意的!
天哪!为什么还不结束?
就在他咒骂第一千次的时候,音乐戛然而止,观众屏息三秒钟,然后如雷的掌声轰然响起!
他立刻起身往后台走去,甚至不想看舞者们的谢幕,对他来说,现在只有找到宝儿,听到她亲口说声她没事,他才能放心。
手表上的定时呼叫器尖锐地响了起来,提醒他该出发到机场去他不耐烦地拍掉它,焦急地在后台里寻找宝儿的身影。
“先生,这里是不准外人进来的。”壮硕的警卫扑在他的面前,和气但不失威严地说道。
“我是来找人的!”
黑人警卫摇摇头,指着出口的方向叫他出去。
“裙子!这里!”小海的声音从正前言的楼梯间传来。
方群智顾不了那么多了,一拳朝警卫的小腹用力击了下去,他猛然蹲下身,闪过警卫突然倒下的身体,朝小海的方向奔去。
“站住!”警卫呼痛大吼,抱着肚子追了上去。
宝儿穿着舞衣走向汉克临时的办公室,莎莉的话一字一句地跃入脑海:“上次你们公演的最后一场,我过来看,你们非常成功,我到汉克的办公室去想和他说声恭喜——我看到你们在一起,汉克对你说只要你继续跟着他,他会把你捧成全美最红的舞星——”
她的脸色不自在,不断的清嗓子:“呃——你知道,你们当时衣衫并不是非常整齐,而且显然正打得火热,不只我看到,瑞妮、爱妮和其他的团员也都看到了,你一句话都不说就冲了出去,所以我们猜想——”她的话声逸去,因为她再也听不到下面的话了!
宝儿铁青着脸,那天的记忆猛然跃进脑海时她这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想不起来当天的情况!
因为她太惊骇了!
她走到汉克的门前,没有敲门便闯了进去。
“宝儿?”汉克喜出望外地站了起来:“你自动来你现在应该去谢幕才对那些人等不及要和你拍照、献花呢!”
“你那天也是和我说相同的话。”
汉克脸色一变:“你在说些什么?”
“事实,你不是一直强调事实我现在来告诉你事实的真相!”她悲忿地说着,双手握成拳头。
汉克连忙走到她的身边,神色有些紧张:“宝儿,你一定是太累了,来,坐下来,我们有话慢慢说——”
“不要碰我!”她尖声大喊:“你这卑鄙的混帐!”
“宝儿——”
“我尊敬你,我当你是神一样的崇拜你,你怎么可以对我做出那种事?”宝儿无比憎恨地瞪着他:“我那天来找你,告诉你我不想再跳舞了,过重的压力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求你让我有个喘息的机会,你非但不同意,居然还想——还想——”
“宝儿!你在胡说些什么?”
她悲哀地冷笑:“我在说些什么你的心里清楚!你企图用暴力使我就范,如果不是莎莉或其他的团员正好赶到,现在的我就成了你的禁脔了不是我意外失踪正好称了你的心意,你叫我的家人不要报警,因为你害怕我会抖出一切,使你在舞蹈界活不下去!
对不对!“汉克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我爱你!如果不是我太爱你,我也不会一时昏了头向你求爱!我——“
“求爱?那叫强暴!”
“宝儿!”
她瞪着他,再也支撑不住地崩溃在地上痛哭失声:“我不敢相信你会对我做出那种事!我那么信任你,我那么喜欢你、相信你,你怎么可以那样对我——”
汉克闭了闭眼,突然下定决心似的一咬牙,将小房间的门用力关上。
宝儿闻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汉克?”
“我很抱歉,宝儿,但我不能让你毁了我的一切,你知道我是多么努力才有今天的成就!”他小心翼翼地走近她:“宝儿,嫁给我吧!我会给你最好的一切,你是我的天才,如果你不跳舞,那我要怎么办才好”
宝儿猛然跳了起来,冲向门扉:“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救命哪!”
汉克用力捂住她的嘴,将她拖离门边,用力压进沙发里。
宝儿惊恐地挣扎,绝望得希望现在立刻死去!
她怎么这么傻?她怎么会自己送上门来?
她真的是天字第一号大白痴!
“别哭!我会疼你的。”汉克喘息地在她的身边低语,毫不留情地将她的舞衣撕成碎片——门蓦然被冲开,小海和群智满脸杀气地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地揪起汉克禽兽般的身体一阵痛打。
她惊惧得发不出半点声音来,直到发现了地上的男人竟是方群智,她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
她呜咽出声,紧抓住破碎的衣服,不顾一切地夺门而出!
“宝儿!”群智大吼,既不放心宝儿又不放心小海一个人对付汉克。
“你快去要不然她又会出事了!”小海大喊。
“可是——”
“有我在。”那名黑人警卫杀气腾腾地踏了进来:“请你去追宝儿小姐,这里交给我。”
他丢给他一个感激的笑容,没命似地追了出去。
纪念馆的后面是一大片运动场,而前面则挤满了散场的人潮,宝儿当然不会往前跑,所以他便没命似地在运动场里寻找,运动场的最边缘通向外面的马路,他非常担心失去理智的宝儿又会冲到马路上而发生意外。
在角落是个小型的儿童游乐台,快十点了,那个地方暗得伸手不见五指,但他知道——不明白为什么,他就是笔直地朝那个地方奔去。
“宝儿?我是群智,你快出来,宝儿?”
破碎的呜咽细细碎碎地传了出来,他朝声音的方向轻轻地走了过来:“宝儿?”
突然人影一闪,雪白的舞裙飞扬着朝大马路奔去。
“宝儿!回来!”
宝儿不顾一切地往前冲,一辆载满了狂欢的青少年的吉普车歪歪斜斜横冲地驶了过来。
他大惊失色!
天哪!不要再来一次了!
“危险!”他纵身一跳,抱着宝儿的身体飞扑在地上,将宝儿紧紧的揽在怀里。
那辆车尖声怪叫呼啸而去,他呻吟着坐了起来,宝儿的重量和那一撞的冲击力使他有些头昏脑胀。“天哪!真是该死!”
群智呻吟一声,将宝儿抱离马路,坐在路边满心恐惧地检查宝儿的身体:“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可不能再撞头了!宝儿你说话你可以失去记忆,可是如果你把我忘了我绝不会原谅你的!”
“我没有——”她哽咽着睁开眼睛:“我没有把你忘记!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
“谢天谢地!”他喃道,抱着她的力气大得足以使她跌进他的身体里:“谢天谢地,你没事!你吓死我了!天哪!你吓死我了!”
宝儿靠在他的怀里,哇地一声放声大哭,将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伤痛都流泄到他的身上,像个孩子似地任他轻哄怜惜。
“没事了!别哭,他会受到受罚的,你没事了——”
“对不起——”
他不知道她是为了哪一件事在向他道歉,但他不容许自己的心再次燃起希望。
他抱着她,像一个长辈一样给予安慰,而他的感情则随着那枚戒指,不知埋藏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了!
“回去吧!大家都在担心你。”
宝儿抬起头,泪水掉得更急了,她开口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他不再爱她了!
她伤透他的心,所以他不要她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悲从中来,更是哭得柔肠寸断。
群智无奈,只好由着她哭,却狠下心来不去安慰她,他已经受过太多次伤了,只要再一句话,哪怕是最无关紧要的话都会让他灰飞烟散!
收拾好行李,他对他曾住过二年的房子,做最后的巡礼,他终于要走这里曾有他这二年来最刻骨铭心的记忆,如今他必须关上门,对这里的一切说再见。
他应该可以了无牵挂的走了,毕竟宝儿已经没事了,虽然她会有好一阵子伤心,汉克对她造成的伤害使她几乎无法再站起来,但她会很快复原的。
舞台上的她充满了生命力,散发着耀眼的光辉,相信不久以后她会遇到一个和她一样年轻、一样杰出的男孩——他的心纠缠成一团,光是想像宝儿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欢笑哭泣就足以使他寝食难安!
他会复原的!
他一再地告诉自己,只要不再想再看到宝儿,那么他一定会复原的,即使这可能会花掉他一辈子的时间!
群智微微苦笑,提起行李将那扇门关闭。
他仿佛听到自己的心在尖叫,而他选择忽略这一切,不允许自己回头,决然地坐上计程车,直奔机场。
从计程车的后照镜中,他一直隐约看到几句身穿骑士服的骑士,他告诉自己那是多心,没想到他一跨出计程车,一辆重型摩托车已在他的面前猛然刹住。
“这个给你。”骑士自怀中掏出一个盒子扔给他。
“这是——”
“上了飞机再看,祝你一路顺风。”骑士丢下话,一阵风似地飞驰而去。
他莫名其妙地瞪着手中的小盒子,大概是小海送他临别赠礼吧——他怎么知道自己今天要走?
昨天是宝儿最后一场公演,他坐在最后面,很用心的看完全部,才终于甘心地决定踏上飞机,可是他还没见任何一个戚家的人群智不解地瞪着手中的盒子,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他再不去输手续很可能会赶不上这班飞机,反正在飞机上有得是时间,他到时候再慢慢看吧!
终于上了飞机,他好奇地打开那个盒子——他定在当场,好半晌动得!
他简直不敢相信,盒子里装的竟是他扔出去的那枚戒指!
尾声回到台湾的中正机场已经是十多个小时以后的事了!
方群智下了飞机走进机场大厅,意外地发现竟没有半个人来接他。
他明明记得曾叫宋西华通知他们他到达的时间的,以她的细心,她绝不会忘记或把时间弄错。
他当然不希望有一大堆的人来接他,但连一个也没有可就太奇怪了,幸好他身上还有些台币,否则叫他怎么回台北?
“方群智先生,方群智先生请到西区服务台有您的留言,方群智先生请到西区服务台——”
他一愣,再仔细一听果然是广播他的名字。
群智一头雾水地找到西区服务台:“我就是方群智,请问——”
柜台小姐笑吟吟地交给他一张便条纸:“这是给您的留言。”
字条上的字歪歪扭扭的,几乎认不出那是中国字,他吃力的看完它,想不出来他认识的人里有谁会写这么难看的中国字,字条上简单地交待要他到字条上的地址去,还说明了是急事,要他立刻前往。
搞什么东西嘛!
“小姐,请问这是谁留的?上面根本没有署名是谁?什么时候留的?”
柜台小姐歉然地朝他耸耸肩:“抱歉,我也不知道,是上一班的小姐交待下来的。”
群智无奈一笑:“谢谢你,说不定这不是给我的。”
“不会的!上一班的小姐交待得很清楚,您是搭七十零班次的飞机,从纽约来的是吧?”
他讶异地点点头。
“上一班的小姐形容过你的长像,不会错的,这的确是给您的留言。”柜台小姐一本正经说着。
群智瞪着字条,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地谢了她走向出口处。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太诡异了吧?他想不出有谁会和他开这种玩笑,只好招了辆计程车直奔字条上的地址。
越靠近台湾,他越感到不对劲,这个地址好像是在福华饭店那附近——计程车停了下来,他抬头一看,居然是停在福华饭店的正门口。
“群智!”
“雪农?”他讶异地望着他妹妹群美的挚友秦雪农。“你怎么会在这里?”
“等你”雪农笑吟吟地朝里面招手:“他来”
几个西装笔挺的高大男人走了出来,秦雪农的哥哥们秦雪航和沈刚,雪农的丈夫寇飞鹰,他的妹夫孙伟平——“这是干什么?”
孙伟平笑嘻嘻地接过他的行李:“你进去不就知道”
“喂!等一等!你们绑架”方群智大喊着,几个男人根本不理会他,硬架着他进去。
“快点!快点!快来不及了啦!”方群美奔了出来高声催促着。
“群美!你到底在搞什么?快叫他们放开我!”
群美朝他神秘一笑,打开饭店其中的一间休息室:“叶罗,就交给你了,礼服不合身的地方快点修改,快来不及了!”
房间里群美的老友叶罗一把将群智拖了进来:“什么嘛!你们这些人简直当我是神仙教母!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够用嘛!”她咕哝着抱怨,将一套礼服丢给她的丈夫沈刚:“沈刚,快替他换衣服,要是不听话就打昏他!”
“喂!”他还来不及抗议便被人高马大的沈刚和寇飞鹰推进了小更衣室,连奋战的机会都没有便被塞进了衣服里,然后丢出更衣室。
“不要乱动!针要缝到你的肉里可不要怪我!”叶罗严厉地命令着,唯恐皮肉受苦,他只好一动也不敢动的站着:“喂!你们哪位好心一点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好不好?”
没人回答了,只是一迳笑眯眯地看着他。
门猛然被打开,夫妇笑吟吟地走了进来:“群智,你终于回来了!”
“喂!韩拓,这是不是你的主意?这算哪门子的报复嘛?难道你要我妆扮整齐好进屠宰场?”
韩拓邪邪一笑:“差不多!谁叫你把我老婆留在那里二个星期,害我差点红杏出墙?
你活该!我要让你一辈子都后悔这样对待我!“又好气又好笑地具了他一眼:”真好意思说!红杏出墙!“
方群美一阵风似地又卷了进来:“到底好了没有嘛!叶罗你快点好当”
“好了!好了!你别催嘛!再一下就——”
“哎哟!”他痛呼一声,叶罗的针不偏不倚的刺进他的腿里。“求求你饶了我行不行?简直是不人道嘛!”
“真抱歉。”她喃喃回答,口气里却找不出半丝抱歉的感觉,倒像闷笑着敷衍。
“群美,你别催她,小心她的针一通乱刺看你怎么对——她交待。”雪农轻笑着说道。
群美耸耸肩:“可是我真的很急现在就等他了!”
“等我做什么?”他狐疑地问。
“找到了!找到了!”孙伟平冲了进来,手上扬着那个小盒子。
“伟平!那是——”
“好了!快点!快点!可以出发了!”叶罗用力一拍他的裤管,站了起来。
“我——”
他还是没机会说话!因为他已被簇拥着走出这个房间,朝饭店的小礼堂走去。
“来了!来了!可以开始了!可以开始了!”
他瞪大了眼睛,眼前是个布置得美伦美奂的结婚礼堂,他的至亲好友全在其中,笑吟吟地看着他。
结婚进行曲悠扬地响起,他被伴郎“押”着站在主婚人的面前。
当惊叹声响起时他猛然回头,戚大山牵着穿着白纱礼服的宝儿缓缓走到他的面前。
宝儿抬起小脸羞怯地朝他微笑,由她的父亲将她的手交给他。
“这……”
“今天我们在这里……”主婚人开始说话“等一等!”他猛然大喊:“这是怎么一回事?”
“结婚”他的伴郎韩拓似笑非笑地瞅着他:“怎么,你看不出来?”
“我当然知道,问题是——为什么?”
群美在一旁翻翻白眼,呻吟一声,另一个人,宝儿的弟弟戚小海动作居然和她如出一辙:“他真是迟钝!”
宝儿害羞地望望四周小小声地说:“你是不是不想娶我?那可不行,你一定要对我负责的!”
“什么?”他失声大喊。
戚大山在一旁嘿嘿冷笑:“听到没有?小子,俺女儿要你对她负责!”
“爸,你有没有带你的猎枪来?”小海故作正经地冒出一句话,全礼堂的人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群智仔细看着宝儿羞红的脸:“宝儿,你确定你爱的不是我!”
“我没有那么说!”她涨红了脸轻喊:“我那时候一直弄不清楚汉克——汉克他有没有——有没有——”她垂下头低喃着说不下去。
他的眼光渐渐地缓和了下来,轻柔地抬起她的小脸:“你是说真的?”
她点点头,不敢看他的脸,深恐看到他的脸上会写着冷硬的拒绝:“我爱你——我可以不跳舞,反正没有你我也没办法跳舞,我只想和你一起。”
“你知道我绝对没办法再忍受一次受伤”
“我知道。”她细声细气地回答,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我只是想——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如果——如果你不要我——”她咬着唇说不下去。
“机场那字条是你留的?”
“嗯,我去找西华姐姐帮忙,是她告诉我你今天要回来的。”
“那枚戒指又是怎么一回事?我以为我扔掉它”
“我在窗口看到你把它丢掉,忍不住——叫小海一起和我去找回来的,我一直留在身边,偷偷戴着它——”她像个被老师盘问功课的小学生一样,既委屈又诚实地一字不漏地回答。
群智凝视她因紧张而发红的小脸,心里涨满了爱意,他温柔地牵起宝儿的手:“宝儿,我再问你一次,你是真的想嫁给我你现在还可以后悔,只要一嫁给我,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再放你走了,你明白”
“我明白。”
“我叫什么名字?”他轻笑着问。
“方裙子。”
他大笑,低头轻吻她的唇瓣:“我会负责的!我这一辈子都会为你负责,就算拿着猎枪我也不走了!”
“你们到底要不要结婚?”小海不耐烦地瞪着他们看:“待会儿还要赶场,别忘了,你们可是要结二次婚的!”
“当然要!”他轻笑,忍不住抱起她旋转了一圈:“我当然要结婚!”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深情地吻住他的小新娘!
欢呼声响起,众人大笑着为他们祝福。
主婚人一下子慌了手脚,不断拿出他的白手帕频频拭汗:“喂!等一等!等一等,你还不能吻新娘你们还没有——”
没有听见他的话!
他们全沉浸在幸福的光辉里,等到他们正式行礼,那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反正也没人介意,不是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