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战记公主战记
沈亚
第一章
宋朝末年,边关几度告急,边境契丹国(后称为辽国)国势渐强,野心也愈来愈大。契丹炽路王数度领军攻打边关,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边关守将为防止契丹人入侵,经年累月无法归乡,其中老死边关者不计其数,大朝长年积弱不振更为人所诟病,所幸边关尚有强将把宁,令得契丹人无法大举入侵。
其中防守雁门关之将士被百姓们通称为“阙家军”,军容壮大而军律严明,甚受百姓爱戴。但阙家军镇守雁门关已有五年之久,许多人思乡成病,无论其守将阙长弓多受爱戴,将士们如何努力卫国,思乡病却是难以控制的蔓延于阙家军中。
阙家军的,总统领“鬼面将军”阙长弓乃当朝武将一时之选,他不但雄才大略、武艺高强且深得民心,他与契丹军数度交锋均能漂亮击退敌军,因而令契丹人恨之入骨而咒为‘鬼面’,没想到这封号却深得当朝天子喜爱,反而正式册封他为‘鬼面将军’。
契丹人深知想攻溃雁门关不易。雁门关不仅地势险要,易守难攻,镇守的阙长弓更是武艺高强,若想以强制强乃难如登大,但这并不能打消他们的野心,他们决定另谋他道……
冬至夜──雁门关早已落下今年的第一场大雪,来势汹汹的大雪很快淹没了街道,放眼望去一片白茫茫的雪,无边无际,仿佛永无尽头。
站在城墙上把守的卫士们精神都有些委靡了,近来契丹军采取游击策略四处烧杀掳掠。契丹人马术高超,一小队一小队的人马从不同的地方攻击边境不同的村落,弄得百姓叫苦连天,纷纷涌进雁门关。而将士们也疲于奔命。
不管他们的速度再怎么快,那些对地形了如指掌的契丹人总有办法躲过与他们正面交锋,而猫抓老鼠的游戏一路玩下来,将士们个个精疲力竭,连站岗的时候也忍不住打瞌睡。
夜里,一小队人站在雁门关的最高点把吓烽火台,大雪纷飞的夜宁静得仿佛大地已灭……
蓦地,遥远的天际闪出火红色奇异光芒,刚开始的时候他们以为自己眼花了,但仔细一看,那火光却愈来愈靠近──统领小队的队长瞪着那火光,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惶惶然嚷着:“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是不是我看错了?”
将士们怔怔地望着那火光由远而近,直到了眼前还颤抖得说不出话来。
那火,像极一条吐着烈焰的狂龙。
“火……火龙……”
没错,那是一条火龙。
他们来不及开口,甚至来不及四下奔逃,那火龙已狂暴的吐出烈焰席卷了整个雁门关。
“绣到这里的时候就得换线了,换线的时候可得要谨慎些,长短不能稍有差池,否则绣出来就不好看了……公主您听到没?公主?”
萧家公主睡得呼呼作响,小脸蛋整个靠在桌面上,手上的针线还插在红色的绣布上,与刚开始的时候没什么差别。
绣娘叹口气,轻摇萧公主的手臂:“公主。”
“嗯?”她睡眼惺松的抬起头:“好啦?我可以走了么?”
绣娘哭笑不得的瞅着她:“你根本没听我说话嘛!”
萧公主懒洋洋的伸个懒腰。“有啦,我有听嘛!我可以走了么?”
绣娘不知道该怎么办,过去萧公主的确不怎么喜欢学习女红,可是从阙王府回来之后的萧公主变本加厉,好似连最基本绣朵花的能力都全没了似的。
“公主,您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不是还顶喜欢绣朵小花、蝴蝶什么的,怎么现在全部忘了?将来你若要许配人家,自己总也得绣对鸳鸯枕头什么的,到时候怎么办?”
“到时候你帮我绣对不就成了,”萧公主不耐烦的挥挥手道:“又不是什么大事情……”
“鸳鸯枕头得自己绣啊!要不你最起码也得给未来的相公绣个荷包什么的。”
“谁说的?他是要娶我,又不是要娶我绣的枕头跟荷包……”
萧公主嘟着唇咕哝,然后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笑嘻嘻的瞧着绣娘:“我想你一定全都绣好了吧?前些日子我老是看到青龙拿着个小荷包发呆,那一定是你送他的,我要他借我瞧瞧他都不肯。”
绣娘当下红了脸,清秀的脸蛋羞答答的垂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人了。
说到这种事她的精神可来了,一双大眼睛闪闪发光,煞是有趣。
“是不是真的?白虎说青龙已经跟父王禀明啦!你们两个择期成亲是不是?”
“公主……”
“别公主啊公主的叫!不是说了让你叫我小桃红的么?”
绣娘只能叹气。
听说萧公主前阵子在阙王府时大病了一场,险些连性命也送掉了,好不容易捡回小命,但却像换了个人似的,非但不许人家称呼她为‘公主’,更不许人家叫她的闺名,只准叫她‘小桃红’。
这件事着实让萧王爷头疼了许久,但听说人只要自鬼门关走一回,性格都会丕变,所幸她只是不许人家唤她原来的名字,变得也还不算太严重,大家也只好由着她去;只不过萧家人可以唤她小桃红,而他们做下人的总不能也跟着尊卑不分的喊吧?
见绣娘不说话,小桃红觉得有些无趣,王府里的人个个都对她好,但她特别喜欢绣娘,也许是她那清清秀秀,优雅如兰的气质与她的阿姐特别相似吧……
萧王府里其他的萧家姐妹都已经出嫁,除了仆役丫环,说真的也没几个人能陪她说话,绣娘什么都好,就是话少,动不动便羞起脸不言不语,弄得她好生无聊。不过萧王府还算好的了,萧王爷大剌剌的性格造福了所有的人,要换成其他王府,那规矩可真多如牛毛,不闷死她才怪!
“我要出去走走了,好闷啊!”她一跃而起。也没打算等绣娘回应,迳自往外冲去。
“公主,公主,府里今儿个有客人,您不能这样乱冲乱撞啊!公主!”
绣娘这下可急了,早上青龙少爷千交代万交代,不等他的吩咐千万别让公主出去乱闯。唉!青龙少爷这分明是为难她嘛,公主想出去的时候连老爷也拦不住,何况是她?
“公主,你等等我!要出去起码先换件衣裳,公主!”
小桃红哪里理会绣娘的叫喊,她可不管自己身上穿了什么,反正不都是衣服吗?罗里罗嗦的做啥?
萧王府乃是王朝三大世家之一,其府邸之大自然不在话下。
萧王的性格不喜金碧辉煌、雕龙画凤的,府里也甚少花花草草,倒是各型各色的树木种了许多;这位萧王爷高兴起来便这里种一棵树,那里种一片林子的,整个府邸绿荫无数,而装饰品却是一件也看不到,各种兵器倒是到处都随手放了一堆。
萧王乃是武痴,连两个儿子也是武痴,听说他其余那些嫁出去的女儿们也都颇有乃父之风,个个都有一身好武艺。
小桃红对武术没啥兴趣,但她喜欢树木……当然了,她自己便是桃树化成,怎么会不喜欢树木?
她回到萧王府一年,府里个个下人都知道公主新近染上怪脾气,动不动便躲去树上跟树说话,刚开始他们全都吓坏了,生怕公主染上什么怪病,久而久之反而见怪不怪,只当公主年幼寂寞,却不知道原来那些树木可是小桃红的最佳眼线,府里上上下下发生的事一件也逃不出她的法眼。
她才刚冲出绣房,那些树木们便一个个喊了起来。
“金陵王来了,金陵王的公子也来了!要打仗了!要打仗了!”
“打仗?打什么仗?”小桃红莫名其妙的问。
“不知道,他们说要打仗了,青龙白虎都要去打仗。”
“去打仗?”
“是啊,是啊!鬼面将军打了败仗,要人帮忙!”
“鬼面将军?!”小桃红吃了一惊,“阙长弓打了败仗?真的??!”
“是啊,是啊!他们来了!”
小桃红蓦然转身,正好看见萧王、萧青龙带着两名衣冠楚楚的男人往她的方向走来。
雁门关连续七天,每夜都有火龙袭击雁门关。守关的将士们人人自危,他们虽然不敢违抗军令,但每夜守关时无不心惊胆丧。
没有人知道妖龙从何而来,只是民间流言四起,说是天朝将亡,连上天也派来神龙叩关,流言愈来愈多,每夜死伤的人数也愈来愈多。
这让原本勇猛的阙家军们不由得背脊发凉……连阙长弓都在前夜被火龙烧伤了。这该如何是好?开始有将士逃走,虽然他们还没有正式清点人数,但大家心知肚明,再这样下去连他们自己都要奔逃保命。
如果敌手是人,不管多么勇猛的蛮人他们都能挺起胸膛迎战,但是从天而降的火龙?这仗该从何打起?!
“阙长弓!你给本姑娘乖乖出来投降,”突然其来的叫战声让守关的将士楞住了。那女子的声音清亮悦耳得很,他们探头一看,远远的几十骑契丹猛将扬起漫大尘烟狂奔而来,领头的竟然是一个身穿火红战袍的美貌少女!
“阙长弓!你怕了吗?如果真的怕了也不要紧,只要你出来投降,姑娘我就饶你一命!”
少女骑马的姿态十分美妙,跨下神驹威猛无比,只见那驹浑身皮毛漆黑如墨,四足扬蹄如飞,衬得马上的上女更是娇美如花。
守将们傻愣愣的看傻了,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不过转眼之间,少女已经奔到关前,身后威风凛凛的列着十二名契丹勇士。
“喂!你们聋啦?给我叫阙长弓出来!”
少女杏眼圆睁,肤白若雪,明眸皓齿。她穿着艳红色战袍,足蹬红色小蛮靴,连手上拿着的马鞭都是艳红红的,在雪地里犹如一团魅惑人心的火焰。
守将终于回过神来,阙长弓向来治军甚严,不许兵士对关内女子有任何非分之想,连说话也得小心翼翼,免得挨板子。但眼前这女子可不是关内女子。更何况她大剌剌的领着契丹勇士而来,显然是个契丹人;既然是契丹人,那么轻薄她两句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守将们笑咧了嘴,为首的队长忍不住朝少女抛个媚眼道:“小姑娘,你找我们将军有什么事啊?像你这样年轻貌美的女于可不要被‘鬼面将军’给吓坏了,还是快快回去吧!”
“是啊,是啊!我虽然不像我们将军那样威武,但也是个堂堂男子汉,你要是喜欢的话不如找我吧?”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笑容满面,一点也不把她放在眼里。
少女气煞了脸,红通通的脸更显娇媚,“放肆!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是谁不重要,想做啥才重要!小姑娘找我们将军想做啥?听说你们蛮族女子都喜欢我们天朝男人,瞧瞧我!我也不赖啊!怎么样?哈哈哈哈!”
“竟敢对公主无礼!找死!”少女身后的契丹勇士耐不住性子,其中一名勇士刷地抽出长箭。
抽箭、搭弓、出箭的动作一气呵成,刷地一声,利箭破空之声传来。
守关将士也不是省油的灯,铿锵一响已经将飞箭击落。
契丹勇士个个箭术精良,而守关的将上也早练成空中击箭的好工夫,双方一来一往都在转眼之间;只是,箭一击落,守将们火气也上来了。
“死蛮子!爷爷瞧你们家姑娘长得好看,个过说说话罢了,你不服气吗?”
“死汉狗!这是我们契丹国的炽焰公主,你们竟敢对她无礼!”
“契丹公主?”守将们面面相觑,可从没想过契丹人竟然会派个公主来叩关!
“是不是真的?”
“蛮子就是蛮子!管她什么公主不公主?充其量就是个番婆而已。”
“说得也是,将军前夜才受伤,不要为了这种小事惊动他。”
“喂!”守将们商量妥当之后转向契丹人吼道:“我可不管你们是什么公主王子,要是想打仗就派个像样一点的头头过来,要想投降也得要正式的降书,我们可不跟小女了打交道!”
“没错!没错……”守将们群起附和。
“小女子?!”
契丹的炽焰公主气白了脸,她跨下的神驹显然也对这样的称呼不大满意,它猛然扬蹄,长嘶之声远远传出,竟也很有儿分勇猛之意。
“死汉狗!看来不给你们一点颜色瞧瞧,你们不知道本公上的厉害!”炽焰话声未毕,只见她闭上眼睛喃喃自语,玉手猛然扬起,整个雁门关顿时天昏地暗──“怎么天色突然变了?”将士们惶惶然的四下张望。
“怎么起风了?!”
昏天暗地的狂风中,一丝红焰刷地自炽焰公主背后升起,红焰直窜天际,不多时一条生灵活现的火龙竟吐着火舌自云端出现!
“火龙!”
“火龙又出现了!”
这是火龙第一次在大白天出现,将士们慌张得手足无措,顿时全都定在当场,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抱头鼠窜还是应该怎么办?
“听着──你们快叫阙长弓出来,要不然本姑娘这次一把火烧了雁门关,让你们全都尸骨无存!”炽焰公主娇笑着吼道。
“小桃红……”
他正在作梦,他也知道自己正在作梦,但是他忍不住……忍不住想看她一眼。忍不住、舍不得──一年啊!多漫长的岁月,不知不觉他竟然已经在雁门关待了一整年。
原本,他打算先回雁门关,然后立刻上萧王府提亲,谁知道该死的契丹人却整整闹了一整年,让他根本不能离开雁门关。
而一年了,小桃红的面孔没有逐渐模糊,反而愈来愈清晰,日日夜夜人他的梦,稍一闪神便出现在他眼前。
梦里他仿佛又回到一年前,回到阙王府。
那时他也在睡觉,没什么美梦,只是单纯的休息,而她……那可爱的小妖精便跌入他此后的梦境之中,活色生香的在他眼前,露出一脸俏皮笑意、一脸的天真无邪。他着了魔、入了迷,从此再也不能自拔。
只是那梦,也让他回到东岳庙……鬼气森森的东岳庙!梅婆那张丑陋惨绿的脸,邪笑着杀死小桃红的脸──“小桃红!”
阙长弓霍地一跃而起,浑身冷汗涔涔。
他喘息着四下张望……还好,没有东岳庙,也没有梅婆。
嘘出一口长气,他溃然往后躺倒……在这样下去他一定会发疯的。他太渴望小桃红,明知道这不是一个边关守将应有的行为,但他就是忍不住,那种深切的思念快教他疯狂,快教他无法自制。
他闭了闭眼睛,好容易才将心神稳定下来,这时才感到胸前的伤口正隐隐作痛。
前夜妖龙再次来袭,他怎么都不相信那是什么上天派来的神龙,谁知道还没出手便给火龙所喷出的火焰结结实实烧个正着!整个盔甲像是烙红的烫铁,烙得他皮开肉绽;表面上,他虽然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那痛实在是直入心扉。
他正想掀开衣服一探究竟,门却给人慌慌张张推天,门外也闹烘烘的喧腾起来。“将军!”
阙长弓猛然挺直身子。
“什么事如此慌张?”
“妖龙……妖龙又来了!”
阙长弓蹙起眉。“这个时候?”
以往龙妖总是在深夜十分前来袭击,怎么现在嚣张得连大白天也出现?
“不但如此,契丹国还派来了一位什么什么公主的!她说妖龙乃是应她召唤而来,倘若将军不出去……”
“如何?”
“倘若……”传讯的军土硬生生咽了口气才说“她说倘若将军不出现,她便一把火烧了雁门关!”
“阿爹!”
小桃红瞧见萧王与萧青龙兄弟的身影,立刻便迎了上去,她可不管有没有其他人在场,迳自亲密的挽住萧王的手臂。“阿爹啊,是不是要打仗啦?打啥仗?”
“咦?你怎么知道?”萧王蹙起眉问,转个念头又觉得这女儿真是太胡来,怎么才穿件小袄便溜出来了?要是府内没有外人也就罢了,现在可有外人在啊!一个黄花大闺女这副模样真有点不妥。
他很想板起脸,但宠爱的神色还是不自觉得流露。
“你怎么这副样子出来?天很凉啊!快回去多穿件衣裳。”
萧青龙哭笑不得的拉住妹妹的手,脸却朝着父王。“父王,你怎么这么说?”
“我说错了?天是凉了嘛!”
天的确是凉了没错,但是……但是有外人在啊!一个未出嫁的黄花闺女露在外面的肌肤比穿着的衣裳还多,这难道不该好好训训她吗?
萧青龙登时板起脸。打从碧纱从阙王府历劫归来之后,萧王就太宠她了,原本已经无法无天的萧碧纱现在更不像活了。父王舍不得骂她,他这个大哥可不能容她如此胡来。
“碧纱!”
才开口,妹妹那张天真得有点气人的脸就在他眼前晃,萧青龙登时心软……
说真的,他也舍不得骂她,谁舍得?碧纱那模样像林间精灵,有时他都怀疑这妹妹是怎么回事?怎么越发出色动人?比一年前他所见过的桃妖桃白若还要娇媚动人啊!
他只好叹口气:“碧纱,回去多穿几件衣服再出来见客,记得唤绣娘帮你打理。”
“为啥?我这样很好啊!又不冷。”她莫名其妙低头瞧瞧自己。“不好看吗?”
“你啊……”萧青龙泄气,挥挥手让白虎过来。“白虎,你带她进去,绣娘没帮她打理好之前不许她出来。”
萧白虎笑眯眯的上前挽住小桃红的手。
“咱们走吧。小桃红。”
“为啥嘛?”她还是一脸莫名其妙。
“没为啥,你衣裳那样多,不多穿几件太糟蹋了。”
“这样嘛?”她傻呼呼的问。
“就是这样,要穿出来让人家瞧瞧,人家才知道你有那么些好看的衣裳。”
“喔,真罗嗦。”
一直站在萧王身边的金陵王很有趣的看着小桃红的背影。他是个瘦高身材,长相十分斯文儒雅的中年人,身上还隐含着一丝贵气,谈吐举止均十分高雅得体。
天下三王当年结义,以阙王阙振飞为首,再来便是金陵王赫连泓义,最后才是萧王萧破虏。
阙振飞当年还只是个禁军教头,而萧破虏过去还曾占山为王,结结实实是个绿林好汉;赫连泓义却是贵族世家,三人的相逢。相知到义结金兰的过程全可说是上苍造化,而三人的情谊经过数十年却依旧能始终如一,为人所津津乐道。
只是天下太平之后,三王各据一方,虽然经常联络,但见面的机会却少了许多!像赫连泓义便已经足足有三年没跟萧王见过面。
“老弟,这碧纱……出落得比三年前更加标致出色,一点也不像大病一场的样子……刚刚白虎叫她什么小桃红来着?”
“是啊,”萧王叹口气,这话说起来可长了,他也不知从何解释起,只能摊摊手:“这事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再跟二哥说个清楚吧!那丫头啊……唉!想起来我的头可就疼了……算啦,算啦!军国大事重要,等把上京的事情谈妥之后慢慢再说也不迟。”
金陵王微微一笑,他身边的长子赫连兰都却莫测高深的凝视着小桃红离去的背影……这少女……
萧王领着他们进了书房斋,人还没坐稳,已经先急着开口问:“坐坐坐!兰都啊,你把上京,还有皇上跟你说的事情全部说说清楚。关外现在是什么情形啊?我记得长弓那小伙子向来兵法如神,怎么可能败在蛮子手底下?”
赫连兰都微微一笑:“叔父不用着急,长弓不是败在蛮子手下。”
“没败?没败怎么朝廷要点军?”
“认真说来并不是长弓有所不足,而是蛮于使诈。”
“使诈?”萧王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傻呼呼的瞧着赫连兰都问:“这兵不厌诈,在兵法上也说得清清楚楚的,怎么长弓笨到上人家的当吗?”
“当然也不是,只不过这次蛮子使出妖法,纵使阙长弓兵法如神,武艺高强也没办法抵挡妖法。”
“妖法?!”
萧王与萧青龙同时一震!
一年前他们到闭王府的时候也见识过“梅妖”的厉害。她可以平空消失、平空出现,想取人性命更是易如反掌。这种事说来虽然怪力乱神,但一旦遇上恐怕真连反手之能也没有。
“贤弟,看来你也遇过?”金陵王有些讶异的问。
“这……”萧王有些为难的点点头。
一年前阙彦生遇上桃、梅双妖的事情他们谁也没说出去,阙王也只对朝廷交代说是阙彦生大病一场,双目失明,正四处求医而不能继续担任‘银马飞将’的重责大任;而萧王当然更不可能说了,这件事他到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头皮发麻,好似只要说出口,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女儿便又会平空消失似的,以致于连金陵王也不知道一年前究竟出了什么事。
“这事也说来话长,二哥您先别问,还是……还是军国大事要紧。”
金陵王忍不住笑了起来:“老三,看来咱们三年不见,你有很多事瞒着我啊!待这些事解决之后,咱两个可得好好喝两杯才成。”
“别说两杯,就是两天两夜我也奉陪。”萧王大笑着回答,“来!兰都,你继续说。”
赫连兰都点点头。
“契丹王有位公主,名叫炽焰。这位炽焰公主自幼便跟着契丹国师学习妖法,到了今年大概已经学得差不多了,契丹炽路王使命她领军攻打雁门关。若论兵法、战术,契丹人自然大大不如阙家军,但若论妖法,长弓可就不如炽焰公主了,炽焰不费一兵一卒,只消动用妖法便伤了长弓几员大将……听说连长弓也伤在她手下。所以,朝廷对这件事非常不高兴,还准备下旨责备长弓,幸好父王及时阻止──”
“嘿!这皇帝老儿真是年迈昏庸啦!也不想想长弓这几年为国家朝廷立下多少汗马功劳,竟为了几场败仗要责罚于他?就算他不是败在妖法之下,就算是真刀真枪打输了也没啥了不起,胜败乃兵家常事,哪能这样就要怪罪于他的?这太不讲理了嘛!”萧王霍地起身,火大的咆哮道。
“贤弟!”金陵王蹙起眉连忙阻止:“这事咱们兄弟两个私下说说不打紧,你可别大声嚷嚷,提防隔墙有耳。”
萧王自知失言,虽然满心不高兴,但也只能悻悻然的坐下。
“算了,算了,是我不好,我是个大老粗。这种事……哎!算啦!幸好二哥明白事理,要不然前线兵士士气可要大受打击了。”
金陵王只能叹气,天下三王之所以只有他在朝,也是因为阙王、萧王的性格实在不适合在官场上生存,而事实上他又何尝喜欢在官场上过这种尔虞我诈的日子?
“叔父,虽然长弓现在免了一时之灾,但雁门关仍岌岌可危,所以父王才会与我到府上来,想与叔父商量个好法子解长弓之围。”
“是啊!长弓是大哥的长子,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看他困在雁门关却不加以援手。”金陵王开口道:“更何况咱们几个孩子都大了,也该是让他们出去见见世面的时候了,我这次来就是想带青龙白虎一起上京禀明圣上,让他们两个跟兰都他们四兄弟领军前去雁门关。”
萧王立刻点头:“这有什么问题!青龙,你去招呼白虎收拾收拾,明儿个一大早咱们爷三个立刻上京面圣──”
“我也要去!”话声未毕,门外已经响起小桃红的声音,她刷地冲进门来急惶惶的嚷道:“阿爹,我也要去!”
“哎!你怎么也不敲门便闯进来了?”萧王有些无奈的蹙眉:“这是上阵打仗,又不是去玩耍。你去做什么?不许去!”
“我一定要去!”小桃红双手插腰,她的衣服穿得零零落落,显然绣娘根本治不住她,才穿到一半便让她溜了出来。“我不管!阿爹你带我去也好,不带我去也好,反正我就是要去。你要是不带我去,那我就自己去。”
“碧纱──”
“我说我叫小桃红。”
“好好好!小桃红,咱心肝儿,你听阿爹的话。只要你乖乖待在家里,你要啥阿爹都给你带回来好不好?”萧王陪着笑脸上前揽住女儿的肩,一边还得手忙脚乱的替她扯着衣裳。
“不好!”
“哎!你这是……”
“叔父,不要紧的,就让碧纱妹妹去吧。”赫连兰都突然微笑着开口道:“这件事恐怕没有妹妹还不成。”
萧王蹙起眉:“啥?”
赫连兰都微笑着凝视着萧碧纱……喔,不对,是小桃红的脸。
“是啊,这件事的确非碧纱妹妹不可。”
------------------
第二章
他威风凛凛的站在城上,一身战甲衬得他犹如天神下降。远远地,她瞧见他那刚毅不屈的面貌,朗朗男儿,英资飒飒。
五年前第一次见到他,她那时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但光一眼,她已经知道自己的心将不再属于自己。
从没见过如此威勇神武的男子汉,他和她的父兄们是如此不同,那股正义凛然的气魄,不怒而威;无怪乎她的父兄屡次败在他的手上。
她喜欢他,偷偷地,明知道不被允许,但那芳心总不能自制的飞往雁门关。
漫漫五年,记不得多少次背着父兄、师父,她悄悄来到雁门关外,远远地瞧着他,看他朗声大笑的模样,看他蹙眉沉思的模样。
每看一回,爱意便更深一回。
这次再见他威武依然,不管她如何恫吓、法术如何高强,他同样浑然不为所动,她才知道原来也有不怕死的汉人。而那只让她更为心动。
她二话不说策马离开雁门关,令契丹勇士们全错愕得说不出话来,他们原以为今天便是阙长弓绝命之日,没想到她却轻易放过他。
她说她想在战场上堂堂正正结束他的性命——尽管知道这其实只是谎言。她是契丹公主,早晚有一天他们仍要兵戎相见,届时她该怎么办呢?
阙长弓不可能投降,如果他肯投降,她未必对他心仪若此,就是知道得不到,那爱意才越是无法阻挡。
想起这一点,她的眼泪便永不住扑簌簌流下。谁教他们是宿敌呢?错就错在她不该爱上敌方主将,明知道没有可能,却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心。
那天回来,契丹勇士们看着她的模样很奇怪,她的爱意都写在脸上;契丹儿女本来就不擅于掩藏,喜欢便是喜欢,哪里需要遮遮掩掩的?她对阙长弓的感情迟早被发现,但这又有什么不安?
她委实不懂,他们契丹国已经如此强大,部族已经如此之多,为什么还要去汉人的地方?他们衣食无虞、金银财宝堆积如山,父王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
“公主,属下有事禀报。”
轻轻嘘口气,她从一个爱恋的小女子回复为契丹公主。“进来。”
是飞骑传来父王的书信,看过之后她不禁微微蹙起双眉……
不知是哪个多嘴多舌的家伙,竟然将她几日前放过阙长弓的情事回报给父王知晓,父王对此感到十分恼怒,信上只有寥寥几句话,而其中一句便是:阙长弓非死不可……
非死不可……阙长弓杀死太多契丹勇士,他是契丹人的眼中刺、肉中钉,她早知道父王不会轻易放过他,但她如何下得了手?
“小妹。”契丹炽狼王子,也是她的长兄,此时走了进来,“父王的信你看过了?”
炽焰不语。
炽狼向来与她亲好,她相信炽狼很了解她的心事,虽然炽狼也不喜欢阙长弓,但却不像父王一样恨之入骨。她心里很难过,如果她的母亲还在世,现在她也不会有苦无处诉。想着想着,泪水竟然又不由自主的落了下来。
“唉!你这又是何苦?咱们契丹勇士有如草原上的草那样多,难道其中都没有能令你心仪的好男儿吗?你怎么偏偏就要去喜欢阙长弓?!”
炽狼向来心疼小妹,看着她难过,他心里也不好受。他顿了顿,又说:“别哭了,父王也命使者传口谕给我,他说他跟炽熊很快就会来与我们会合了。到时候如果你还没能杀死阙长弓,父王一定会非常不高兴。”
“王兄,倘若父王也要你杀死你心爱的女子呢?”炽焰生气的嚷道:“阙长弓有什么不好?他也是堂堂男于汉!他们汉人有句话说英雄惜英雄,为什么你们就不能喜欢他?”
“阙长弓没什么不好,他只是杀死很多契丹勇士而已。”炽狼静静地看者炽焰:“小妹,如果你不杀他,他还会杀死更多的契丹勇士,也许连父王、我都要死在他手中,难道这样你也无所谓?”
炽焰顿时哑口无语──她当然不能无所谓,她是契丹公主,她有责任保护她的族民,泪水落得更急,有口难言的苦处让她哭也无声。
那模样看得炽狼心疼不已。他缓缓上前揽住妹妹的肩,只是他也不能安慰她什么,这种时候他只能缓缓地开口道:“小妹,大哥知道你难过,但你总得下定决心才行……晓得吗?你总得下定决心选好自己究竟是要当个契丹人,还是汉家妇?”
长安城跟繁华似锦的京都比起来,萧王所住的地方又显得荒凉了,京都里四处都是人,车水马龙,吆喝声不断,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
小桃红坐在轿子里,眼看着外面有那样多好玩的事物,自己却不能亲身一一体会,让她又气又急。连连叫唤轿夫停轿,轿夫却怎么也不敢停。青龙、白虎分别骑着马护在轿子两侧,闲适的样子更看得她心头一把火。
“你再下让我下去,我要生气喽!”小桃红气得对白虎龇牙咧嘴的嚷嚷。白虎笑嘻嘻的瞅她:“不是我不让你出来,是青龙不让你出来,你明明知道还要诬赖我。”
“我不管,我要下去!”小桃红拉开嗓子大叫。
青龙轻轻掀起轿于右侧的小帘子,冷冷地瞧她一眼:“你安分点,这里是京城,可不能放着你胡来,我们现在要到兰都家里去作客,等到了之后再做打算,你现在给我乖一点!”
“我不要,我现在就要下去。”她没好气的说道。
小桃红自由惯了,以前在萧王府虽然没有这么多好玩的事物,但她也是东奔西跑的,没人管得住她,现在突然看到这么多有趣的东西,她岂有入宝山却空手而回的道理?
“小妹──”
轿底突然碰地一声掉下来,轿夫们吓了一大跳,连忙放下轿子。
“哎啊!好端端的轿于怎么突然坏了?”
小桃红整个人坐在地上朝着青龙故作无辜的笑道:“哎啊!轿子坏了,这可怎么办才好?难道让我躲在里面跟着轿子走么?”
前方带路的赫连兰都回过马来走到小桃红身边,那核桃木打造的轿底四边被齐口切开,边缘还泛着微微焦黑──兰都微微一笑,道:“妹子,这下轿子毁啦,不如我给你找匹马好不好?赫连王府就在前方不远了。”
“好啊,好啊,不过我刚刚才瞧见一匹马,那匹马我才中意呢!”她说着,人从轿子里钻了出来,一溜烟便跑得老远:“你们等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小妹!”青龙气得头顶冒烟。“白虎,你还不快给我追她回来!”
“追也追不到啊。”白虎耸耸肩,他老早放弃追逐小桃红了。谁知道她从哪里学来那一身好轻功?放眼当今,他还没见过任何人的速度比他妹妹更快。
“驾!”
青龙猛一策马,正想追上去,却听见兰都微笑:“无所谓,她很快回来的。”
所谓很快,就是一个时辰。
一大队人马站在京都中心傻呼呼的等着小桃红,那位姑娘却在一个时辰之后、边舔着糖葫芦,一边骑着匹桃红色的小马回来了。
“好马!”赫连兰都忍不住叫好。
那匹马通体皮毛泛着淡淡的桃红色,个头虽小却四蹄健硕且精神昂扬,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甩头走步间灵动活泼,乃是匹难得一见的好马。
小桃红笑盈盈,心满意足的摸样可爱至极,青龙虽然连连摇头,但也委实舍不得骂她,只是没好气的瞪着她,说:“玩够了没有?可以走了吧?”
“哎啊,大哥,你别这么生气嘛,瞧我给你带啥回来了。”说着从怀里掏出通体碧绿,造型小巧玲珑的玉簪子塞到他手中:“哪,别说妹妹不疼你啊,这个送给绣娘,她不知道要有多高兴呢!”
白虎踱到她身边,不禁埋怨道:“嘿!小丫头,你最懂得唬弄我们,怎么青龙有礼物我就没有?可别说二哥平时不疼你。”
“你没老婆嘛。”小桃红笑咪眯的回道。
白虎看她那副模样,有啥气也生不出来了。
眼看夕阳就要西下,大队人马正要起程,大街的另一头却洁浩荡荡走出一队人马,骑在最前面的是个微胖的小伙子,身穿云龙锦袍,头戴着紫金色小蟒冠,浑身锦玉绫罗,贵不可挡。他骑着匹黄马,大模大样的,笑起来还带着几分傻气。
“嘿!”小桃红觉得有趣极了,那小胖子看起来傻里傻气,也不知笑啥,笑眯眯的模样十成十是个傻瓜。“那是谁啊?傻成那个样子──”
话声未落,那胖小子远远地瞧见赫连兰都,已经快马奔了过来,嚷道:“赫连,赫连!你说给我找个漂亮媳妇,媳妇在哪?”
赫连兰都来不及回话,那小胖子一瞧见小桃红便喜孜孜的嚷道:“这个好!我就要这个,就是她了,我要她给我当太子妃。”
小桃红没反应,她压跟不知道太子妃是个啥东西,但青龙跟白虎可都绿了脸。
老天,这可不是当今圣上的三太子……出了名的肥龙傻瓜嘛?!
肥龙太子的府邸不在皇宫之中,而是在皇宫外一栋金碧辉煌的宅院里。听说皇帝老儿共有十九个儿子,肥龙太子排行老三,是最受宠的一个,因为不喜欢宫廷中的诸多礼仪,皇帝居然也准他不必住在皇宫中,只要每天按时去向皇帝请安即可。
人人都说肥龙端敏昏庸无能,他也的确不怎么聪明,但却是皇帝最喜欢的皇太了,因为他生性敦厚不喜与人争斗,又兼之傻里傻气,糊里糊涂,每次他出现总要闹出不少笑话,惹得宫中的人心花怒放,所以人人背地里都称呼他为“肥龙傻瓜”。
尽管人人都知道皇帝喜欢这儿子,但大部分的人还是不怎么尊重他。
试想一个如此昏庸愚蠢的人将来怎可能继承大统?就算皇帝再如何喜欢,也不可能把偌大的江山传到他手中,所以肥龙得到的尊重是假的,得到的嘲笑却是真的。
许多人欺他傻气,总爱占他的便宜。也个知道究竟他是脾气好,还是忘性强?不管别人如何欺他,他总是很快忘记,依旧与人嘻嘻哈哈,丝毫不念旧恶。
就像现在,赫连兰都向他解释小桃红不能嫁给他当老婆,他明明心里老大不愿意,却也只是哭丧着脸,并不会拿出太子架子勉强别人。
“可是我就是喜欢她!为什么她不能嫁给我当太子妃?莫非她已经许了人家?就算许了人家也不打紧,看是哪人家,我让父皇去为我说项,天下有谁敢不卖他面子?”
“太子──”
“太子妃是啥?”小桃红在太子府邸里东摸摸西瞧瞧,手里还拿着香甜的贡梨啃着,她听着奇怪终于开口问了。
青龙与白虎压低了声音,深怕被端敏听到似的开口:“就是当太子的妻子。”
小桃红一愣:“我为啥要当他的妻子?”
“哟!我的祖奶奶,你要是不想当就别开口,让兰都去处理啊!”
青龙急得脸色发白。小桃红嫁准都可以,嫁个凡大俗子也无所谓,但要嫁给这肥龙傻瓜?!那可万万不行!
小桃红天真烂漫,别说她学不来宫廷礼仪,就算真让她学会了她也不会快乐的。深宫内苑多不便,万一将来十九位太子抢夺皇位,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样的事情来!肥龙如此昏庸无能,他怎么可能保护小桃红周全?极可能连他自己也顾不了啊!
小桃红瞧着一边的兰都和端敏,两个人夹缠不清地说,也不知道要说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她不耐烦的往前跳了几跳,对着三太子嚷道:“你说够了没有?我才不要嫁给你当什么太子妃,我们可以走了么?”
青龙一口气提不上来险些当场昏了过去,老天!那可是太子啊!
谁知道端敏走到小桃红面前,一副小孩儿神情忿忿不平的问:“为什么?你是不是嫌我傻?”
“嫌你傻?”小桃红想了想:“那倒也不是。人么,傻一点有傻一点的好处,这我倒是不计较的。”
言下之意自然是认为端敏真的很傻了,幸好端敏听不出来,他只是很有几分伤心的继续追问:“你不赚我傻,那你嫌我什么?啊!我晓得了,宫里的宫女太监们个个都叫我肥龙,你是不是嫌我生得不好看?”
端敏虽然胖了点,但是倒也胖得不难看,整个人圆滚滚的,眼睛、鼻子、身子全都是圆的,英俊当然说不上,不过倒也颇为可爱。
小桃红又摇摇头:“人么,生来如此又不能选,更何况你生得也不错啊……”她嘻嘻一笑:“像颗桃子,可爱得紧,我又怎么会嫌你生得不好看?”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到底为什么?”
“因为我心里有喜欢的人啦!”小桃红笑咪眯的回道。
“那你喜欢谁?”
“阙长弓啊!”
“阙长弓?啊!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他,”
端敏很认真的回想阙长弓的长相,只记得高头大马,很威风的一个男人,听说已经当上将军,很会打仗,不过最近打输了。
“一个打了败仗的男人有什么好?”他不服气。
“那我又有什么好?”
他一下回答不出来,张嘴想说因为她长得美,但宫里的美女难道还少了吗?能进宫的女人自然个个都美,比她美的更是大有人在。想说她好嘛……哪里好呢?反正就他所见,只觉得她处处都好,但好在哪里他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端敏苦恼的瞪着小桃红,但瞧她模样如此可喜,看得不由得痴了,只得傻呼呼的答:“我不知道,反正什么都好。”
“这就是了。我也觉得阙长弓处处都好,哪里都好。”
小桃红一下跳上太子正厅的大师椅,傻楞楞的回想着阙长弓的一切,自己也想不出来他哪里好,只是娇憨的笑道:“我就是喜欢他啊!你也知道那种感觉,好像,好像好像心里在想着里念着,挂着就好了似的。”
端敏轻轻在她身边坐下。
“是啊,我也这样儿得不过你既然已经有阙长弓了,自然也不会再觉得我好了。”
“那不打紧,将来也会有一个人觉得你处处都好,比天底下任何人都好的。”小桃红居然开始安慰起他了。
青龙、白虎、赫连兰都诸皆绝倒!这两个活宝的对话没上没下,无尊无长的,却也说得头头是道,比起常人不知要正常几倍。只不过平常人说不出口的,他们可都说了;寻常人说起来面红耳赤的话,到了他们口中倒像是吃饭喝水这等简单的事。
三太子支着下颚,很有几分苦恼的望着小桃红,问道:“那觉得我处处好的那个人,什么时候才会出来?”
小桃红耸耸肩:“我也不知道,反正你见着了就知道了。”
“可是我现在见着你了,你却又说不是。”
“你别急,总有一天会遇上,到时候你想跑也跑不了,想躲也没地方躲。”
“就像你跟阙长弓?”
“对呀,就像我跟阙长弓。”
“一万?给我们一万禁卫军?!”
青龙绿了脸,连白虎与赫连兰都也都沉着面孔不说话。
宫廷使者面无表情的将军令交给赫连兰都之后退了出去。
据说这还是三太子在皇帝面前千求万求才替他们求来的军队,要不然的话他们连一千个士兵也得不到,更别提一万大军了。
金陵王向皇帝请求,让他们带兵出征,没想到皇帝一口回绝,只说雁门关的军情并不严重,反倒将金陵王外派到黄河去治那十年水患──谣传宫廷之中斗争日渐升高,三王的动态未定,宫廷中已经有人正暗暗消灭敌方势力,而三王正在该被消灭的势力名单之中。
原本朝廷已经准备点兵出发,但却被有心人给硬生生拦住,说边关祸患不足为惧,三王们恐怕另有图谋,大军万不可发──老皇帝听信谗言,满心以为三王当真图谋不轨,又怎么可能让他们带兵?这一万大军……来得不易,更来得诡异莫名。
“一万就一万啊!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小桃红反而一点也不担心,只急着什么时间出发。
“没那么快,还要等朝廷点兵。”
“点兵要点多久?”
“少则三、五日,多则十天半个月都可能。”
小桃红蹙起眉老大不高兴起来:“为什么要这么久?我等不了那么久的,我要自己先出发。”
“别胡闹!没有带兵你去做啥?”青龙的表情十分严肃,他们心里都明白带了那下的禁卫军其实对军情井没有大大的帮助,万一打了败仗反而落人话柄,说三王之子也不过如此……这样一来不但帮不了阙长弓,反倒会害了三家人。
“等十天半个月,再从这里赶到雁门关,到时候阙长弓早死啦!还去做啥?我不管,我这就要出发。”
小桃红不由分说便往外走,谁知道青龙却冲到门脑肥抓住她骂道:“我说不许去就是不许去!你去有什么用?不过多死一条人命,不许去!”
打从小桃红踏进萧王府之后,从来没人这样对她说话,她一卜子也傻眼了,怎么也不明白青龙为什么对她这么凶?她只想去救阙长弓……带那么多人有什么用?那些人才是去送死的,但她可不管谁该死。谁不该死,她只想去救阙长弓而已。
“青龙,桃红妹子不懂事,你何必发这么大的脾气?”赫连兰都轻叹一声走到小桃红身边。“桃红妹妹──”
“我不管,我等不了那么久了,我一定要去!”小桃红甩开青龙的手,头也不回的冲出门去。
“小桃红!”白虎呼地跳起来想往外追。
“别理她,让她去,人生地不熟的,她一个人跑不了多远。”青龙深吸口气,只觉得无比烦躁。
白虎踱了回来,骂道:“你对她这么凶做什么?又不是她的错。如果三太子不是看在小桃红的分上,他怎么可能去替我们求这一万禁卫军?”
“我倒宁可他别去求那一万禁卫军。”青龙涩涩一笑道:“如果没有这一万禁卫军,我们自己去了,自己送命倒无妨,现在有这一万禁卫军,我们还输得起吗?”
“这──”
“少爷!少爷!不好了!”门房急冲冲的冲了进来,人还没到,声音已经先轰天嚷了起来。“萧……萧公主骑着马走了。”
“什么?!”赫连兰都、青龙、白虎霍地冲出门去。“你说什么?!”
门房雪白着脸,一双眼睛惊惶的道:“我拦不住她!她说……她说要去雁门关!”
------------------
第三章
她化为一阵轻风,悠悠扬扬的腾在大空上方,她飞奔如箭──心啊!其实早已经到了阙长弓身边,只恨风不够快,只恨自己道行不够高,否则哪耐得住这一时半刻?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急什么?已经一年没见到阙长弓,何必赶在这短短的时间?只是既然已经决定赶来见他,她便再也按耐不往自己的心。
有时候她会以为那是一场梦,也许根本没有阙长弓这个人,那个有着一双大手与黝黑面孔的男人也许只存在她的梦中……
她以为他会来找她的,谁知道他却一直没有来。
有时候她也好生气,跟树木们诉说他总总不是。
萧王府里有一株松木,年纪不大但是见识很好。松木总是安慰她,说边关守将得保护百姓们的安全,说近年边关很不安宁,说阙长弓是有名的守将,也许他没办法抽身来找她。
松木说了好些话,她总记不完全,反正松木絮絮叨叨,无非是想她安心,但她怎能安心呢?除非亲眼看到他,看他安然无恙,看他……看他真真切切在眼前。
其实她已经偷偷来过雁门关好多次了;好几次她躲在阙长弓的窗外。看着他连战甲也没脱使趴在床上睡着,她心里便隐约作痛──好几次她悄悄地坐在他身边,看着他憔悴的睡颜,心里便有奇怪的感觉,她不敢碰他,怕被他瞧见自己难受的模样。她总是轻轻地趴在他身边,听他均匀的呼吸声音,然后数着他的睫毛。
他常常梦见她,她知道,因为他,总是念着她的名。时而蹙眉、时而微笑,有时候焦急得喊出来。她的心软软地感受到他的情意,于是她能安心等待。
只是现在她无法等了,听闻他受到挫折,她的心慌张不已,再不肯安宁。
夜半,她终于到达雁门关,只是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大吃一惊。
雁门关正被火龙袭击,官兵们来来回回救人,她听到许多人悲惨慌乱的哭声。火龙张牙舞爪的四处肆虐,到处都是火。
她终于看到阙长弓,灰头土脸的地提着水龙柱浇灌着一处房舍,火苗烧到他的衣角,他来不及扑灭,旁边的人慌慌张张的替他灭火,他却只是专心一意的灌救屋舍。
她好生气哪!只见那火龙肆之后刷地飞往西方,她连追也来不及追。雁门关的水不多,水龙柱很快就没有水了,阙长弓冲到井边,几乎整个人探到井里去汲水。
她想立刻冲下去,继而一想却又狠狠压住那股冲动;她这样出现不知要吓坏多少人!
她又气又急,恨不能立刻飞奔到他的身边助他一臂之力,水──哪里有水?她脑海中灵光一闪,她身边的可不都是水吗?
“云姐姐,请借我一点水吧!”
她在心中默祷,然后一把一把抓起身边的云朵在手中碾了碾。那些云在她的揉弄下很快化成雨滴,一点一滴落在雁门关上。
“下雨了!”
官兵与百姓们爆出欢呼。
“老天爷乞怜,真的下雨了!”
滂沱的大雨在风势的助长下很快灭了火焰。
小桃红看到阙长弓溃然跪倒在井边,看着他一头一脸的灰,她忍不住哭了纪来,而她的泪也化成无数雨滴,滴滴答答的落在闭长弓的脸上。
阙长弓累极了,记不起来这已经是这些日子以来第几次打火?炽焰公主不费一兵一卒,而他们却疲于奔命;眼下他的士兵死的死、伤的伤,雁门关人心惶惶终日不安,他却什么法子也想不出来。
推开门。他累得什么也没办法想,只希望能好好睡一觉──他的房里灯火通明,桌前坐着他朝思暮想的人影……
他楞楞地站在门口,想着自己真的是累过了头,竟然睁着眼睛都能发梦。
那人影对着他微笑,活灵活现。
他揉揉眼睛,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你……忘记我了?”
看到他木然的表情,小桃红突然紧张起来。莫非他忘了她?他们终究已经一年没见,而她也己不是当时的模样,难道他真的忘了她?
阙长弓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只是定定地看着她。良久良久之后才猛然上前一把将她拥进怀中──他的怀抱好温暖,那紧紧的拥抱,热切得几乎让她透不过气来。
阙长弓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紧紧地抱住她,她可以听见他的心跳,又快又猛,仿若脱缰野马的心跳声。
一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能够了解阿姐的心情。
如果阙彦生的怀抱也像他这样温暖,如果阙彦生的感情也如阙长弓一般猛烈,难怪桃白若甘愿付出生命以求得阙彦生的爱情。
她的颊边隐约有暖暖的液体,小桃红错愕的伸手,才发现原来那是泪──那是阙长弓的泪水。
“我……很想你……”他粗嘎的说道,声音里有浓浓的思念和热切的感情。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对于人世的一切她依旧是懵懂无知的。如果不是对阙长弓的眷恋,也许在一年前她早已经死去。
这一年来,她不想学人世的礼仪,更不想知道人与人之间错纵复杂的关系,她只想着阙长弓。
现在他就在眼前,她心里好些话反而也想不起来要怎么说了,于是小桃红轻轻地反拥住他,很简单很简单的开口:“我知道,所以我来了。”
换了其他女子,这话万万不能出口,但是她说了,那么简单轻易。如此单纯的感情更教人心动。
阙长弓忍不住微笑,她还是她,与一年前一般无贰。
这时任何人世间的语言都是多余的,他们谁也没在开口,只是紧紧拥抱,让彼此的心跳贴近,让彼此的体温温暖那长久以来极度思念的心。
只是这时候,她突然后悔了……偎在阙长弓的怀里,她突然深深的后悔自己来得太晚。
她早该来的,如果她早点了解到这一点,那么……那么她就不会等到自己只剩下三个月的寿命时才来见他──苍郁岭快活林天空飘起了细雪,绵绵密密的雪花很快将整个桃林点缀成银白色世界,小桃子们兴奋的在林中嘻闹。
这是今年第一场雪,小桃子们乐得不停在半空中抓着雪花往嘴里塞。
快活林中的楼阁上也开始堆起细雪,淡红色沙幕在风中轻扬,而她站在窗前凝视着雪花,脸上却没有笑容。
阙彦生注意到妻子不寻常的沉默,他慢慢摸索着走到她身后,轻轻拥住她。
“你怎么了?今儿个好似不太高兴?”
桃白若轻蹙眉头叹了口气。软软地依偎在丈夫的怀中。
他们回到快活林已经一年了。这一年日子过得虽然犹如闲云野鹤十分惬意,但她心里总惦记着小桃红。
小桃红天真无邪,在萧王府中的日子过得不知如何,更何况……更何况小桃红的时日也不多了,想到这一点就教她寝食难安。
“白若?”
“我想到苍郁岭走一趟。”
“去找乔木?”
“是……也不是,应该是去找乔伯伯、乔伯母,我心头有一事未决,这件事一口不解决,我就放不下心。”
阙彦生沉吟一声:“你是指小桃红的事吧?
“嗯……”
“还是想不出法子?”
“是啊,这一年来我左思右想都想不到好法子,眼看日子愈来愈近,我……”桃白若说着不由得气急起来:“我真是……”
“我知道,”阙彦生连忙紧拥住她,稳定的臂膀给她安心的力量。“我知道,去吧!我陪你去。你不是说乔木的双亲以及祖父都是莫测高深的高人吗?他们一定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小桃红的,你别急。”
桃白若深吸一口气,努力稳定心神,她知道自己不能乱。倘若连她也乱了阵脚,还有谁能救小桃红?
“嗯,这样也好,你来一年了,还没拜见过他们几位老人家,也没去瞧瞧乔木,也该是带你前去的时候了。”只是想到乔木……她的心不由得又是一阵黯然。
“白若?”
“我想起乔木……唉──”
阙彦生无言,当初乔木为了他们姐妹力拼梅婆,最后梅婆虽然被他打回原形,但乔木却也受了重伤。
白若将乔本带回苍郁岭,只是乔木的元神却已经回到木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幻为人身,几百年的苦修付诸流水,想再修成人身,谈何容易?
苍郁岭的乔木族人虽然没因这件事而责怪于白若,但乔木终究是为了她们姐妹才牺牲了自己,这件事至今仍让她耿耿于怀。
“白若……”
“别提了,乔木的事眼下还没法子解决,我们还是快些去吧!太阳快下山了,”桃白若握住阙彦生的手,使出挪移大法,不过转眼之间,两个人已经身在苍郁岭之中。
古木参天的苍郁岭──放眼所及,苍郁岭上的每株树木年龄都在百岁以上。他们站在在森林的最深处,眼前盘根纠结的三株千年神木便是乔木的双亲及祖父。
淡淡的幽香飘近阙彦生的鼻尖,他深吸一口气,也不知道为什么,神智仿佛变得清澄无比,眼睛所能看到的事物也仿佛变多了。
“白若,这里是……”
“这里便是苍郁岭。”桃白若微笑的挽着他的手往神木前缓缓拜下。“乔爷爷、乔伯父、乔伯母,白若带者相公来向您请安了。”
巨大的神木缓缓晃了几下,树身中隐约透着一股淡淡的绿烟。
阙彦生努力想看清楚,他揉揉眼睛,再定睛瞧时,眼前已经站着个面容慈祥的老人,老人身后还跟着两名中年打扮的夫妇。
“彦主拜见乔爷爷、乔伯父、乔怕母。”
“免礼,免礼。”乔老头笑眯眯的扶起白若及阙彦生,举手投足间,一股幽香自他的袖中隐隐溢出。“阙相公乃是富贵中人,将来还大有作为,老头儿可不敢承这种大礼啊!”
阙彦生不明所以的望着乔老头。他已经决定这一生都要长住快活林陪伴白若。既是如此,又怎么还能有什么作为?什么富贵?
“白若,你好久没来了,乔伯母想你想得紧!怎么这么久不来看乔伯母?”中年女子未施脂粉,但白里透红的肌肤却更胜少女几分,她风姿高雅,亲切的笑容更显得雍容大方。她亲热的上前拉住自若的手:“是不是为了乔木那浑小子的事便生疏乔伯母和你乔怕父了?”
“乔妈妈……”白若愧疚地低下头:“白若的确是为了乔大哥的事而没脸来见您们……”
“傻丫头!乔木那浑小子年纪也不小了,他自己知道自己做些什么。所以这件事怎么能怪你?说真格的,乔伯母倒是很高兴那浑小子那般讲义气,为了你们几百年的感情,少了些道行也不算什么,你别放在心上。倘若他当时临阵脱逃丢下你和小桃红不理,那我才不会放过他呢……”乔夫人笑得极为真诚,言语间竟当真没有半丝怨对。“快别提这些了,你今儿个来是为了什么?”
“这……”
“这有什么好问的?就是为了小桃红是么?”乔大汉与他的父亲不同,他打扮得像个山野樵夫,腰间还系了把生锈的斧头,连说话的声音也是粗声粗气的,和蔼的面孔着实与粗旷的声音不大搭轧。
白若叹口气:“白若不敢瞒您,白若的确是为了小桃红之事而来”
乔夫人却也幽幽地叹口气,她为难的看着自己丈夫与公公:“这事儿别说你心急,我们也急得很,你和小桃红都像是咱们的女儿,我们当然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小桃红死。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桃白若的脸色刷地惨白。
“唉,只不过小桃红福缘已尽,想救她的性命恐怕不大容易,”乔大汉摇摇头看着白若:“要想她的元神回到快活林倒不是难事,难的是要她继续为人是吧?”
桃白若登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泪流满面的哭道:“白若就小桃红这么个妹妹,求乔爷爷,乔伯父、乔伯母替白若想想法子,只要能救小桃红,白若死也愿意。”
阙彦生也跟着妻子跪下,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静静地握住妻子的手给她支持。
“爹……”乔夫人于心不忍的走到乔老头的身边轻唤:“阿爹,小桃红那丫头可爱得紧,又与乔木小子青梅竹马,您给她想想办法……”
乔老头儿叹口气:“办法不是没有,也用不着你替她死,不过……不过还真得有人替她死……那可得看那丫头的造化。你想想清楚,弄不好连小桃红的元神也没了,这可不是闹着玩哟!”
“连元神也役了?”白若惶恐的抬起眼:“乔爷爷……”
“世间事哪有那般便宜的?想救小桃红得置之死地而后生。能过关便过关,不能过关便烟消云散、元神尽失,白若,你敢不敢让小桃红冒险?”
“我……”她狠狠咬住下唇,犹豫得说不出话来……她敢不敢?
她无助得只能焦急落泪……与阙彦生紧紧相握的手此时不由得冒出冷汗。她敢不敢?老天!她该敢,还是下敢?!
阙长弓终于在疲累中沉沉睡去。
看着他好不容易舒展的浓眉,小桃红无限爱恋。恨不能此生都如此陪在他身边,永远永远看着他……
正因为知道不能,所以格外眷恋。
小桃红坐在阙长弓的身边,手轻轻地抚着他那张坚毅却憔悴的面孔。
她好心疼哪!看着他如此憔悴,她的心紧紧地纠结在一起。
是谁如此可恶,这样糟蹋他?她开始生起气来了,不管是谁,她都不能原谅──是契丹的炽焰公主,她突然想起青龙与赫连兰都的对话,就是那个女子害他变得如此憔悴。她不懂什么国仇家恨,也不懂什么军事布阵,她只知道准欺负阙长弓都不能原谅。
小桃红霍地站起来,毫不犹豫的化成轻烟消失在阙长弓的房里──她要去看看那炽焰公主到底是何许人也,说不定……哼!说不定便一剑杀了她,谁要她欺负她的阙长弓?
她很快来到契丹人的营区。
契丹人的营区说大也不大,几个主帐之外还搭有数百顶小帐,马匹与人混杂而居,远远地便闻到马匹腥臭的味道,也亏得那些契丹人受得住那气息,竟与马匹混居一起。
夜很深了,契丹人大都睡得香甜,除了少数打着盹儿的巡逻卫兵之外,连马匹也睡得呼噜作响。
小桃红很快找到主帅营帐,里面还亮着灯,灯影晃动下隐约可见一名女子的身影;整个契丹营区也只有这么一名女子。
她无声无息的贴近帐篷,偷偷地划开一条缝,将眼睛凑上去仔细瞧着。
那女子身穿艳红色战甲,贴身甲胄描绘出她曼妙的体态,婀娜多姿。小桃红眯着眼睛瞧那女子,光瞧着背影是满不错的,却不知正面如何?
女子此时恰好稍稍转个方向,一条小小的火焰龙在她的掌心跳啊跳的,模样十分可爱。
小桃红认出那便是夜里袭击雁门关的火龙,看来她的确已经找到正主儿了。她皱起眉,正想现身好好教训一下眼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却听得那女子轻轻地叹了口气──“唉——”女子幽幽叹息,银铃似的声音很好听,但更今她注意的却是那叹息间隐藏着的无尽少女幽思。
“王兄说的很有道理,我早晚要跟阙长弓对阵的,过几天父王的大军就要来了,到时候该怎么办?火龙啊火龙,难道我真的要放你去咬死他吗?”
小桃红愣了一下,怎么这炽焰公主不想要阙长弓的命?
“我不想杀他……我也下不了手……”女子哽咽的低诉:“为什么他要是个汉人?如果他也是个契丹人不就好了吗?或者……或者我也是个汉人……火龙啊火龙,这些日子以来我们已经杀了他们好多人了。这仇……愈结愈深啊……”
小桃红楞楞地注视着炽焰公主,她的模样十分好看,梨花带泪般好看的模样真是人间少有,只是她个懂她为什么哭?因为她喜欢阙长弓却不能跟他在一起?
“契丹人跟汉人注定了是不能在一起的!谁教我……谁教我竟喜欢他?这分心思定要绝望了啊!我真蠢……真蠢……”
小桃红心里涌起一阵同情,自己何尝不是如此?炽焰公主跟阙长弓一个是契丹人,一个是汉人,尚且不能结发,更何况她是个妖……
人与妖啊!终究是不能结合的。阿姐能与阙彦生在一起,那是阿姐命好,而她呢?她只剩下三个月的寿命了,原本她也不甚在意,但一想起阙长弓……想起再也不能见他的面、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这心,真像是刀割一样的疼啊!
“火龙啊火龙,你说,你说我该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女子哭着趴在桌上,抽抽咽咽地,双肩不住抖动,却是无声的。
连哭也不能痛痛快快的哭嘛?小桃红忍不住叹了口气。
“谁?”炽焰跳了起来,整个人往帐外冲。“谁在外面?”
营帐外凉风徐徐,哪里有什么人影?哪里又有叹息声?
皎洁的月光映在炽焰艳丽绝伦的脸上,透着莹玉般的光泽,而那泪……竟像是珍珠一样好看。
小桃红瞧得痴了。这样好看的人儿。要是能匹配阙长弓那岂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想到这一点,她的心不由得又苦又酸。是啊!自己是没那个福分长伴阙长弓左右,那么……那么为他找个能长相厮守的对象也是好的。
这份心思让她难受得想哭,原来哭不出声是这样难受。她无言的纵身化为凉风,而那风吹在炽焰的脸上,带着几滴凉凉的泪──炽焰抬起头,楞楞地看着天,这天,也为她难受吗?
“下雨了……”
她哪里知道那不是雨,那是个与她有着一般心思的少女泪──无声的泪。
------------------
第四章
“将军,将军!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阙长弓在睡梦中被惊叫声给惊醒,人还没坐稳,通传的士兵已经冲了进来,满脸的惊惶失措。
“将军!”
他浑浑噩噩的四下张望,只盼能看到小桃红的身影,但房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梦?难道昨夜的一切依旧是梦?
“将军!”
“有事快说!”他怒火攻心的吼道。该死的!仍旧是梦吗?那怀抱、那温暖依旧是一场该死的梦吗?!
“是……是萧公主,是萧公主领兵前去讨伐契丹人了。”
“萧公主?”他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什么萧公主?哪来的萧公主?”
“您不知道?”通传的士兵也傻住了,“那那那……那是谁啊?怎么拿着您的军令的那位女子不是萧公主吗?她说──”
阙长弓狂喜的跳下床,那不是梦,那的确是小桃红!除了小桃红,还有哪个不怕死的女子竟敢偷了他的军令领兵出征?!
“来人,备马!”他狂吼。
“妖女,你给我出来!”
小桃红威风凛凛的骑在小红马背上,大张旗鼓的来到契丹军营前十里大声嚷道。
契丹人早已经准备好等着她了,那可不是契丹人消息灵通,而是小桃红出征前派了通传兵到契丹军营下战帖。
“你……你竟敢骂我是妖女?!”领兵等着她的炽焰公主气得俏脸发绿。
“哈!你不但是个妖女,而且还是个不要脸的小妖女!”小桃红笑嘻嘻的朝她扮鬼脸:“阙长弓明明就不要你,你还死皮赖脸的缠着人家,这不是不要脸么?”
“你……你……”炽焰气得说不出话来。
眼前这女子年纪与她相差无几,看起来细皮嫩肉的,显然是个大家闺秀,打着什么萧公主小桃红的名号大剌剌来向她挑战也就罢了,竟然开口便骂她!还骂她骂得像唱歌;那声音还软腻得紧,那声音愈是软绵甜腻,听在她的耳朵里愈是刺耳讨厌。她长这么大,几时听过别人骂她来了,更别提口口声声称她为“妖女”了。
双方对阵的几千名士兵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打了几十年的仗,第一次听到两军的主帅这样对骂……当然景象是很迷人的、美艳的炽焰公主跟萧家公主都是倾国倾城的绝世美女,可是……他们可是在打仗啊!平时双方主帅虽然会互相叫嚣对骂,但眼前的情况完全不同,萧家公主和炽焰的声音都那么好听,乍听之下倒像是巷口的女人在吵架。
他们不安的窃窃私语,几千个人嘀嘀咕咕的声音聚集起来嗡嗡作响——他们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该站着听好,还是坐着听好?
想想女子领兵作战已经是天下奇闻了,现在她们还像市井妇女吵了起来,真是……真是成何体统!
阙家军的兵士们尤其难堪,一大早便给这位素未谋面的萧公主召集,说要攻打契丹人。他们压根没见过她哪!若不是她持着军令,谁也不相信这小小女子能领兵打仗,只是现在……
现在还是不相信,她到底是来骂架?还是来打仗?汉人素来爱面子,让女子领军已经深觉丢脸,更何况这女子还当众与人对骂起来。
“怎么?你不服气?”小桃红可没想那么多,她只是笑嘻嘻地拍拍小红马的颈项。马儿居然朝着炽焰公主的坐骑长嘶一声,还露出一口嘲笑的白牙。
炽焰公主的黑追风哪里受得了这种嘲讽,它气得连连甩头,不停由鼻孔喷出气来。
“黑追风!”炽焰吓了一跳,连忙拉住马缰:“别上了她的当。该死的!你才是妖女。今天我要是不收拾你,我就不叫炽焰公主!”
“哟!那你还是早早改名好啦!”小桃红笑得腰都弯了。
火红色的烈焰冲天而起,在半空中盘桓半晌之后刷地俯冲下来…瞬间,一条活灵活现,狂暴威武的火龙猛扑向小桃红。
“哼!雕虫小技也敢拿出来献丑。”小桃红表情还是笑嘻嘻的,但眼神一转,整个人态度丕变。
她双手在胸前以美妙的姿势转了几转,一团清澈的水波出现在她掌心──“幻水!”
水波仿佛有自己的生命,似水非水,晶莹剔透,那水球在她的手中渐渐成形,升上了半空。
“去!”
那水波看起来小巧玲珑,但小桃红一声令下,水波竟然蓦地翻腾起来。火龙才卷到小桃红身前,水波已经刷地冲天飞起,形成一道透明水墙,将火龙完全挡在墙外。
“哗!”
双方的军土全都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叹声,尤其是小桃红身后的兵士们,他们欢声雷动。这几个月来所受的屈辱都在那道水墙中得到了回报。
原本他们还担心只凭小桃红这样一个小小女子如何能抵挡炽焰公主的妖木?没想到小桃红竟然比炽焰还要厉害。
炽焰公主也愣住了,她没想到敌方阵营里竟然还有这种高手,楞楞地看着小桃红,不敢相信有人能如此轻易便化解了她的法术。
小桃红笑嘻嘻的斜眼她:“好啦!现在你告诉我,你要改名叫什么?嗯……我看叫做‘熄火公主’好啦!你觉得好不好听啊?”
兵士立刻爆出狂笑。
“熄火公主?!”
“哈哈哈哈!太好听啦!”
“叫没火公主也可以。”
“哇!哈哈哈哈!”
炽焰浑身发抖……她的手紧握成拳,整张脸气成铁青色:“你──”
“生气啦?”小桃红有点可惜的摇摇头:“瞧你气成这个样子,变得很丑啊!”
她手边的军令旗突然轻轻地摇了几下,原本大声喧哗的兵士们顿时安静下来。
小桃红微笑着轻瞄着炽焰:“别气啦!要气等让我擒下你之后再气,众将士!”
她得先收服了炽焰公主,让两国不再交兵凑合她和阙长弓,虽然明知道这会让心高气傲的炽焰受不了,但眼下她也没有其它法于可想了。
“在!”这可能是三个月来他们所发出最有元气的声音,其宏亮直达天际。
“杀──”
“杀──”阙家军声势有如排山倒海,一声今下,他们个个气势惊人的冲向契丹军队,而原本气势壮大的契丹军却犹如泄了气的皮球。
“不要乱!”
炽焰公主慌了手脚,不断高声命令重整军容,但两军对阵最怕输了气势,一但失去军心,再强的主帅也无法控制军队阵式,更何况她领军时间原本不久,一直以来她又对自己的法术过于自信,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输在小桃红手上!
如今,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阙家军有如潮水般将契丹军悉数淹没。
“乱了,没机会啦!”不知道什么时候小桃红已经骑着小红马冲到她面前:“你还是乖乖跟我回去吧!”
“你想得美!”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炽焰咬牙切齿的抽出火龙鞭刷地欺向小桃红。“纳命来!”
“花拳绣腿。”
小桃红闪过火龙鞭,那鞭子上火光闪闪,显然是经过高人开刃的法术兵器,给她打中可不好玩。她嘴上虽然说得轻松,但实际上却半点也不敢轻忽。
“亮出你的兵器,我不想跟手无寸铁的人厮杀,免得人家说我胜之不武。”
小桃红耸耸肩,她只想让炽焰知道她不是自己的对手,根本没想要伤她的。“算了,你不是我的对手。这样吧!我让你回去,你别再来了,”
“你、说、什、么?!”
炽焰这下真的气得发疯了,她可不觉得小桃红说的话有什么惜才之意,她只认为小桃红简直是欺人太甚。她手上的火龙鞭疯了似的卷起狂焰,不由分说的一轮猛攻。“你该死!”
“喂喂喂!我是为你好耶!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啊?”小桃红被她抢攻得连连后退,好不容易才定住脚步,火龙鞭却也堪堪扫过衣角,卷破了她的桃红色战袍。
“哇!你弄坏我的衣服了。”小桃红气呼呼的瞪她:“番婆子!我是喜欢你生得好看,你怎煞地不讲道理?!”
“谁要你喜欢!臭妖婆!你胆敢瞧不起本公主,看我不撕烂你的嘴!”才说着,火龙鞭又来势凶凶的卷了上来。
“好啊!既然你那么爱打。本姑娘就陪你打。”这下子小桃红的火气也上来了,她的手中刷地两把光刃:“小心啦!”
“用不着你惺惺作态!”
阙家军队很快将契丹军淹没,杀声震天之中,契丹军队四散奔逃,战场上只留下少数不肯屈服的契丹军还在努力坚持。
炽焰公主的火龙鞭攻势虽猛,但小桃红的光刃却犹如两条灵蛇,神出鬼没得让炽焰手忙脚乱。眼见自己的军队零零落落,哀叫声不断响起,她的心中更是又气又急:这一来在攻势上更是不如小桃红,一来一往间已经落于下风。
“喂!别打啦!我说真的,我不想伤你呢!”小桃红喊道:“我放你回去吧!你也不想多伤人命是不是?不过你可得答应我别再来了。”
“狗屁!我是契丹公主,焉能与你这汉狗谈条件!”
“哟!你是啥公主啊?说起话来这般难听。”小桃红吐吐舌头,表情很是轻松愉快:“随便你吧!你再不放手,三招之内我就要叫你下马喽!”
炽焰怒火玫心:“先杀了我再说!”
“第一招──”光刃穿过火龙鞭刷地直指炽焰的胸口,炽焰抵挡不及,只能硬生生的用手去接。
“连手也不要啦?好!算你有骨气。”小桃红却笑着轻灵一转,光刃堪堪划破了炽焰的战袍转向她的右脸。“这是还你划破我的衣裳。第二招──”
炽焰的火龙鞭回身来挡,但光刃速度太快,她避无可避只能咬紧牙关猛然定住身子,冷冽寒气迎面扑来——这一来她的脸再也保不住了。
“我才舍不得呢!第三招,下来。”
在小桃红的轻笑声中,炽焰蓦然睁开眼睛,光刃轻轻一转却已经割断了她的马鞍,她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蓦地自黑追风背上跌了下来。
兵荒马乱的声音已经平息,躺在战场上的契丹人都是受了重伤跑不掉的,而阙家军安静的将她团团围住。
炽焰银牙一咬,猛然自腰间拔出短剑,蓦地往脖子上一抹──“喂!这样就要抹脖子?!”小桃红吓了一大跳,猛然将她手中的短剑一把挥掉。
炽焰的泪水含在眼眶里恨恨地骂道:“妖婆!本公主既然已经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随便你,废话少说!想要本公主投降那是万万不能的,只有死的契丹人,没有投降的契丹人。”
“准说要杀你来着?”小桃红莫名其妙的看着她,“我不是一直说让你走的吗?”
炽焰咬着牙瞪小桃红,她才不相信汉狗会有这么好心。这小妖婆心里不知道打什么鬼主意,她才不会上当。
“你就是不信?”小桃红只好耸耸肩:“随便你,反正本姑娘说了要放你就是要放你……来人!咱们回去。”
“公主……真的放她?”随军参谋有点紧张的靠过来低声问道:“这妖女法力高强,纵虎归山,将来后患可不小啊!”
“我说放就放,谁要你多嘴多舌?”小桃红不悦的猛然转身,手一挥喊道:“收兵!”
军令一下,阙家军很快重整军容,气势犹如大兵神将一般。
炽焰楞楞地望着小桃红骑着小红马快速离去,其他的兵士很快追上她的脚步……没人多看她一眼。
她真的放她?
炽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没多久阙家军已经走得老远,战场上只剩下她跟几个残兵败将。
她真的放过她了。
炽焰不由得低头,不服气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才不要她放呢!
“公主,”受了伤的兵十来到她身边:“我们回去吧。”
她想生气,想哭、想叫,但她得照顾其他人,这场仗……他们真的是输得太惨了。
炽焰深深吸口气,她毕竟是一国的公主,骄傲倔强的神情再度出现,她缓缓地开口:“清理战场,把受伤的人全都带回去。”
“知道了。”
远方烟云滚滚……炽焰咬着牙冷冷地看着小桃红消失的方向──这笔帐她一定要讨回来!
阙长弓等在雁门关前,刚刚两军交锋的情况他全都瞧见了。他没想到小桃红竟会为他出头,虽然这不合军令,但他却一点也不在乎,他只感到心中那丝暖意;看着小桃红威风凛凛的由士兵们簇拥着回来,他感到骄傲──虽然仗不是由他打胜的,但他与有荣焉。
“我回来啦!”小桃红开心的在马上对他扬着大旗嚷道:“你瞧见没?那炽焰可让我给气坏了呢!”
“瞧见了。”阙长弓微笑道。
“她欺负你,我给你出气。”小桃红猛一策马,小红马飞也似的冲到阙长弓面前。小小的马才只到阙长弓的胸前,模样小巧玲玫,简直像是孩童的玩意儿。
阙长弓忍不往笑,伸手扶她下马:“你哪像去打仗?根本是去寻仇。”
“我是去寻仇啊!她揍你,我便揍她给你出气。”她笑嘻嘻地。
“两军交锋岂可儿戏?”他试图板起脸,但对着小桃红天真的笑颜,他却只能叹息:“你啊!真拿你设法子,幸好你打了胜仗,要你打输了,我这项上人头可就不保。”
小桃红扮个鬼脸:“谁敢要你的头啊?丑死了。”
阙长弓大笑:“人家可不管我的头丑不丑,打了败仗就得交出人头。”
“不会啦!我帮你打赢了炽焰公主,以后她不敢来了,你的人头安稳得很。”
士兵们一一进关,几千双眼睛瞧着他们,但小桃红不在乎,阙长弓更不在乎;他们眼中只有彼此,说说笑笑,若无旁人。
阙家军与阙长弓相处五年、从没见过他这般笑容,士兵们看着小桃红天真无邪的模样,知道这便是将军的心上人,全都替他高兴,谁也不愿意打搅他们。
“那炽焰公主……可美得很啊!”小桃红试探他的语气:“你觉不觉得?”阙长弓蹙起眉想了想,委实想不起炽焰究竟美不美?这一年多以来他心中除了守关便只剩下小桃红。哪里会记得炽焰公主的长相?
“这……我倒没注意到,不过听其他士兵们谈起她都说美,我想应该是美的吧。”
“我才不管其他人觉得如何,我只问你觉不觉得她美?”
阙长弓又认真的想了想,还是想不出来,只好但白回答:“我不知道,我不记得她的模样……”然后又补了一句:“我只记得你的模样。”
小桃红的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难过。高兴的是阙长弓对自己情深意重,难过的是枉费炽焰对他一片痴心,这浑人却连人家的长相也记不得。
“怎么啦?”他关心的凝视她的脸。
“没什么。”小桃红别开面孔,一想起炽焰,她便再也开心不起来。
经过半日厮杀,艳红的夕阳又浮上天际,而日子又过了一天了……
“小桃红——”阙长弓想握她的手,小桃红却硬生生的躲开他。
“青龙他们快来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阙长弓莫名其妙的摸不着边际,刚刚还灯好的,怎么一谈起炽焰便变了脸色?
“小桃红。是谁跟你说了什么吗?我……”
“没有,我只是累了。”她垮下双肩,神情黯然的说道。
“那当然,你奔波了一日了,走吧,我送你进去休息。”
“不用了,我自己会走,”她说着,很快转身离开。
阙长弓蹙起眉,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事不大对劲,但他又说不上来。想起昨日的温柔拥抱……小桃红不是善变的女子,为什么态度会变得这么快?
看着小桃红萧索的背影,阙长弓忍不住喊:“你有事瞒着我吗?”
小桃红定住身影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想了想,委实感到有些委屈,而她却也只能无言的慢慢离开。
三个月很快便到,她得狠下心啊!否则又怎能凑合他和炽焰?这一厢情愿的想法不能让阙长弓知道,若让他晓得自己的心思,恐怕这番美意会付诸流水。
这几百年来她从不曾有过心事,现在才知道,原来心上有事,是这么的沉重。当个人啊──真不容易。
阙长弓自然不了解她这番心思,他只知道他已经一整年都没见到小桃红了,好不容易才见着面,他怎能让她这样轻易躲避他?他才不管谁要来,就算是天上老子要来,他现在也不在乎了。
他很快赶上小桃红,不由分说的挽住她的手。小桃红想躲,但阙长弓很坚持,摆脱不了,也舍不得摆脱。他的手很大,很温暖──心里涌上绵绵密密的感情,眼眶不由得湿了。
“我很想你。”这句话昨夜已经说过,但好似觉得不够,他忍不住要说。
“我知道。”
阙长弓轻轻地叹口气,夕阳将他们的背影拖得好长,双双对对。他很满足,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你不知道。”
“我知道。”小桃红嘟起唇。
“你不可能知道,除非你与我有一样的心思。”
她险些点头回答,然后看到他那促狭的笑容──小桃红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耍诈!”
阙长弓大笑道:“是啊!我是耍诈,可是我说的是真心话。”他笑着,眼神无比温柔。
她笑着轻轻叹息,身体轻轻偎向他。就这么一次吧!她在心里答应自己,就这么一次,让她纵容自己──就算……就算是贪心吧!她又能贪心多久?
------------------
第五章
听说汉狗朝廷也派兵前来增援,再过不久便到雁门关了。夜里契丹王再度传来火讯,要她尽快取下阙长弓的人头,好让大军在对方增援的军队来临前先行入关。
这次父王的信措词十分严厉,若她再不能达成军令,父王想必将会阵前换将──倘若让二王兄炽熊领军,一番血腥杀戮将无法避免。
炽焰下定了决心要夜访雁门关,就算不能杀死阙长弓,至少也要杀死那个不知死上一千次也不够让她消气的萧公主。
雁门关的夜很静,上兵们虽然疲倦,但都还是打起精神站岗,炽焰不由得佩服起阙长弓。听说鬼面将军治军甚严,光看夜里卫兵尽不尽责便可以知道了。那些守夜的士兵的确比起契丹兵要来得负责许多。
炽焰在心里叹口气,这次如果不是仗恃着她法术学成,父王又怎么敢兴兵侵犯天朝?只是父王怎么想不透呢?契丹勇士向来自由惯了,单打独斗自然胜过汉狗千倍,但实在不是行军打仗的料子啊!
她无声无息的潜进雁门关,隐身术让所有人都看不见她。她很快来到阙长弓的窗外,阙长弓仍旧在灯下看书──不知道他的伤势好一点没有?炽焰无声的在窗外凝视着他,心不由得轻轻抽痛起来。
现在要杀他自然是易如反掌,但她怎么忍心下得了手?她知道自己对不起父主与契丹人们,但无论她如何挣扎都办不到啊!
她别开脸想走,但身子却硬是不听使唤。再看一眼。只要让她再看一眼,不是战场上威风凛凛的鬼面将军,而是平心静气的朗朗男儿,她回头凝睇──只是一眼却犹如千秋万世,只愿地老天荒。
“嘻!”
炽焰猛然转身,黯淡的月光下,庭院中的天井旁悄然站着一名女子,她竟然连对方什么时候出现都不知道!
“嘘──”那女子悄声笑着说道:“你也不希望阙长弓知道你来过吧?”
“你──”炽焰脸色发绿。
窗内的阙长弓突然抬起头来,似乎听到外面的动静了。
她银牙一咬,反手推开窗户,手中的火龙鞭刷地卷了进去。“阙长弓,纳命来!”
“哎呀!恼羞成怒啦!”小桃红娇声笑道,人影刷地出现在阙长弓房里拦住火龙鞭:“怎么这地口是心非啊?”
阙长弓吓了一大跳,鬼头刀才刚出窍,窗外的女子已经闪进窗来与小桃红缠斗在一起。
“谁?来人!有刺客!”
“哎!你叫人做啥?”小桃红埋怨道:“人家来看你,你怎地不领情?”
“妖女!谁叫你胡说八道?给本公主闭上嘴!”炽焰愈听愈气,火龙鞭舞得仿佛一团火焰,不停朝小桃红进攻。
“咦?你来看得我却说不得?你脾气好大”小桃红仍旧笑嘻嘻的,光刃握在乎中有如两条银色灵蛇,左闪右闪,任炽焰的火龙鞭怎么挥舞也碰不着她一截衣角。
“别打了,人来啦!你快走吧!”
“要你狗拿耗子!”
“你又骂人。”
阙长弓在一旁什么忙也帮不上。她们两条人影动作快得他根本看不清楚,更遑论上前动手帮忙了。
但他一心牵挂着小桃红的安危,忍不住大吼起来:“该死的!快来人啊!”
门外人声杂沓,一大队士兵已经赶到门口。火光剑影中,外面很快聚集了上百名士兵。
“有刺客!快捉拿刺客!”
“喂!再打下去你要吃亏了,快走吧!”小桃红忍不住急了起来,嚷道:“你再不走。我帮不了你的忙啦!”
“谁要你帮忙!”
炽焰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不由得也惊怕起来。纵使她武艺法术再怎么高强也敌不过成千上万的士兵。她瞄了阙长弓一眼,却只见他的眼光紧紧盯着萧公主──她的心猛地抽痛起来,一闪神,小桃红的光刃已经划破她的衣裳。
“你发什么呆?好险哪!”小桃红急得哇哇大叫。眼看炽焰死也不肯走,她只好猛然伸了握住火龙鞭,“走!”
炽焰来不及思考,只觉得整个人被拖得飞了起来,头昏眼花之际又被硬生生摔在地上,“哎呀!”
“你叫什么?叫你走你又不定,啥毛病?”小桃红气呼呼的瞪着她嚷道:“真要被千刀万剐才高兴么?哎呀!好疼,”她委屈的瞪着自己的下,那火龙鞭威力果然惊人,她不过是握着它,手上竟已经留下一道又黑又深的伤痕。
炽焰定眼一看,她们竟然已经到了雁门外!她错愕的看看四周——这萧公主……果真莫测高深。她是怎么办到的?
小桃红叹口气,手上的光刃消失,她有点难过的看着炽焰道:“你别蛮不讲理,我是真心要帮你的。你看看你,把我的手给弄伤了,很疼耶!”
“你帮我,哼!你真要帮我就帮我杀了阙长弓。”炽焰嘴硬的回道,眼睛却不由自上的瞄向小桃红的手,她的手上果然有很深的伤痕──她委实有些不安,可她为什么要救她?她真的不懂。
“杀了阙长弓?呵呵!我只怕你舍不得。”
“你──”
“别又耍脾气,我可没那么好的耐心听你撒谎。”小桃红没好气的朝她扮个鬼脸,又道:“我知道你喜欢阙长弓,这事儿你别想瞒我。我只问你,你想不想嫁给他?”
炽焰别开脸不理她。阙长弓刚刚看萧公主的眼神她都瞧见了,这萧公主明明知道阙长弓爱着她,为什么还三番两次羞辱自己?她愈想愈气,恨不得当场死了算了,省得受这种恶气。
小桃红又气又急的猛然跺脚骂道:“番婆了!真是不识好人心。我告诉你,你们的军队三天后便到,我们的军队也是三天后便到,到时候一番生死之战是免不了的。如果你真的喜欢阙长弓就应该想办法阻止这场战事,要不然你和阙长弓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夫妻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继续……继续……”见鬼,那句话到底怎么说来着?什么欺什么人的?小桃红气急败坏,愈急就愈想不起来。“哎呀!你继续自己骗自己啦!我才不管你,哼!”她说着转身往雁门关的方向走。“不过到时候,后悔的可是你……我言尽于此,你自己想想吧!”
炽焰楞楞地看着小桃红──她又放她走?难道她真的有心要帮她?
只是──就算萧公主有心要帮她又如何?凭她一人之力,又怎可能阻止得了战事?或者这萧公主要她背叛她的父王与子民吗?不能,这万万不能。
炽焰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不管怎么说,她都还是契丹国的公主,她不会为了自己的感情而背叛国家的。这种事──万万不能!
“哎!契丹人还是不肯死心,她怎地不听我的话?”
站在雁门关上,远方烟尘滚滚,契丹军队慢慢聚集,人数之多几乎遍布整个黄沙之上。
“谁不听你的话?”
“炽焰公主啊!我让她回去想办法阻止战事的……”
阙长弓忍不住好笑:“傻瓜,她是契丹公主,怎么可能会听你的话?你就是为了这个而放她走?”
“当然不是啦!”小桃红厌烦的挥挥手嚷道:“哎呀,这你不懂啦!大老粗一个哪懂得女儿家的心思?我说你真是头大笨牛。”
阙长弓愣了一下:“我?大笨牛?”
“怎地?还骂错你了?”小桃红俏眼睨他:“那一夜她明明可以无声无息一刀杀了你,你想她为什么不杀?”
阙长弓笑道:“那是因为你厉害啊!你老早知道她的企图,所以早在我窗外等她。”
“说你笨你还真笨哪!”小桃红双手插腰,老气横秋的嚷道:“我是老早在那里等她了,但这不要紧啦,要紧得是她明明有机会,却又为什么不动手杀你呢?”
阙长弓给她问得迷糊,只得傻傻地瞧着她,不由得又瞧得痴了。
“你的模样真好看!”
“你真是个傻子!”小桃红气得骂道:“人家一片痴心咧!你怎地一点也不领情?”
“我领情啊!”他忍不住笑道:“所以我想你想了整整一年。”
“哎!你──”
“谁想谁想了整整一年?”青龙跟赫连兰都的声音不约而同出现,来到他们身后。
小桃红的脸不由得红了起来,她又气又急的猛然跺脚骂道:“不跟你们说了!”
“咦?你惹我妹子生气啦?”青龙微笑的瞧着小桃红的背影:“看来你们当年早在阙王府私订终身喽!难怪每次有媒人上门总要让她给整个半死。”
“有媒人上门求亲?”阙长弓的心跳加快。
“当然啦,她可是萧王府仅剩的公主,哪个名门子弟不想娶她为妻?”看到阙长弓紧张的模样,青龙不由得大笑:“不过你放心,没一个她瞧得上眼的。看来她的芳心早系在你这头大笨牛的身上啦!”
“原来我们刚刚说的话你们全都听见了。”阙长弓忍不住笑骂:“真是好哥儿们啊!”
青龙但笑不语,记忆中碧纱喜欢的人是阙彦生,而且碧纱儿度说过觉得阙长弓太过严厉,却不知道为什么情况突然变了?是因为阙彦生另有意中人?他心头隐约有答案浮出,但他不愿想──不管碧纱喜欢谁,他都没有意见,只要能让妹妹幸福,嫁给谁并不重要。
“哗!契丹人这次可真是倾巢而出啊!”赫连兰都遥望远处的烟尘,然后大笑道:“连炽路王也来了,看来这次他们势在必得。”
阙长弓却笑不出来了。
整个雁门关所有兵士加起来也不过三万人,就算再加上青龙带来的一万禁卫军也不过四万──四万兵士如何对抗二十万契丹大军?
炽路王的火红色大旗偌大一面,庄黄沙中威风凛凛的飘扬着。
青龙同样铁青着脸。早知道会有这种情况,但他不能不来,现在看到眼前的情景──他也笑不出来了。
“兰都,你还笑得出来!对方的军队比我强大太多了。”
“多是真的,强大倒不一定。”赫连兰都微笑道:“谁让你们跟他们硬碰硬?”
“智取?”
赫连兰都大笑:“智取是一部分,另外一部分就得靠碧纱妹妹的帮忙了”
青龙愣了一下:“我妹妹,她能帮什么忙?”
赫连兰都莫测高深的瞧着阙长弓,半晌之后才缓缓微笑道:“她能帮的忙可大了。长弓,你说是不是?”
雁门关前依旧烟尘滚滚。
契丹炽路工聚集了二十万大军声势浩大前来做最后挑战。
契丹军分成三路。左翼由炽路王的长子炽狼王子领五万大军浩浩荡荡而来;右翼由炽路王的次子炽熊王子领五万大军气势磅礴朝前挺进;中军则由炽路王本身率领,而炽焰公主领着一万先锋敢死队杀气腾腾的率先冲到雁门关前叫战。
“汉狗!今天就是决一死战的时刻了,聪明的话就快快打开城门迎接我父王入关,否则的话,本公主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雁门关上没有阙长弓、小桃红,只有赫连兰都懒洋洋的站在城墙上,笑眯眯的瞧着炽焰公主。
“要我打开关门倒是不难,难的是你们敢入关吗?”
炽焰冷笑一声:“你又是谁?阙长弓跟萧公主呢?没脸出不见我?!”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敢不敢人关?”
“废话!你敢开关门,本公主自然敢入关。”
“好。”赫连兰都手一挥,城门竟毫不犹豫的依啊一声洞开。
炽焰公主愣住了,洞开的雁门关,远远望去,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有几名兵士站在城门前,竟真没打算阻拦他们──“进来啊!你们吵吵嚷嚷那么久,为的不就是入关吗?现在关门大开你又个进来了?”赫连兰都懒洋洋的喝着酒,模样惬意得很。
“死汉狗!别以为你们耍什么花招本公主不知道!小小一个空城计也想阻拦本公上吗?”
炽焰艺高人胆大,想那小小一个雁门关里面能躲多少将士?她这一万大军冷不防杀进去,任他们在里面藏了多少士兵也不管用;只消让这一万先锋军冲了进去,父王与王兄的后援马上便到,他们更可长驱直人一一说不定里面真是卞城,倘若真是如此,她更可不费一兵一卒拿下雁门关,何乐而不为?左右思量竟没有不入关的道理──“给我杀!谁先取下那浑人的脑袋,本公主重重有赏!”
“杀!”炽焰公主一声令下,一万先锋军登时犹如潮水涌向雁门关。
“杀!”
“呵!果然有胆量。”赫连兰都霍地跳下城墙,微笑的凝视着那一万名军士疯狂的进攻。
契丹先锋军并没有遇到阻拦,他们人强马壮,不多时便已经冲到雁门关前,但他们没机会冲到雁门关──前方的军队才冲到关前便刷地失去了踪影,连领队的炽焰公主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马匹扬起的尘沙太重,后方的军队根本搞不清楚状况,于是整个军队全都死命往前冲──等他们发现的时候已经停不住马匹,一条足足有两人深、三人宽的沟渠正在前方等着他们,先跌下去及爬起来,后方的军队又涌了进来。人马互相践踏,死伤者不计其数。人马哀号成一片,堆堆叠叠,没多久,一万大军悉数跌落沟渠塞成一条人马河。
待契丹的一万先锋大军全跌个灰头上脸时,上方的赫连兰都立刻一声令下,“全抓起来!”
埋伏在四周的士兵们手持绳索蓦然出现,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契丹的一万先锋军——这第一仗只用了三千士兵。
等在十里之外的契丹大军只见远方烟尘滚滚,以为前方已经打了起来,但他们等了足足一个时辰却还不见探子回报。
炽路王不安的在营帐之中来回踱步……怎么会这么久还没有消息?这安静……安静得大不寻常了。难道雁门关另得高人相助?
“狼王!狼王!”外面突然传来惊慌的呼叫声。“公主!公主……回来了。”
“什么?”炽路上大惊失色,炽焰自己回来?“快快传她进来!”
“领命!”
第一个探子才匆匆忙忙的转身离开,第二个探子又没命似的狂奔而来。
“狼王!狼王!不得了了,左翼的炽狼王子遭到伏击,死伤惨重。”
炽路王惊喘一声。
“狼王!大事不妙,右翼的炽熊王子遭到伏击,伤亡惨重。”这是第三个探子。
“狼王……”
炽路王狂吼一声,大步跨出营帐:“什么?!”
用不着第四个探子回报,他才跨出营帐便远远瞧见阙家军的大旗在他们正前方飞扬。
“禀报大王,左右两边都有军队聚集,我们被包围了!”
“这怎么可能……四下全是荒野,他们如何能埋伏?埋伏在什么地方?”
“父王……”炽焰公上狼狈的骑着她的黑追风而来,原本神骏的马匹如今浑身是伤,身上还插着两支利箭。“父王……他们埋伏在地底之下……”
“地下?埋伏在地下?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要埋伏那么多人一定要很多时间的!他们怎么可能进行那样大的工事,而我们的探子却一无所知?”炽路王扶住心口,眼前的情势太令人震惊了。他万万也想不到自己竟然……竟然败得如此之惨!
他们却想不到,若换成平时,要挖那样大的沟渠的确需要很多时间与人力,但那对小桃红来说却不过是举手之劳……她是桃妖啊!桃树对泥土难道还陌生了吗?不过一夜的时间,几道长达两、三里长的沟渠便轻易挖成,连阙长弓也不知道那是小桃红的杰作,只以为那是前朝留下的战事沟渠,而他以前没发现罢了。
“父王,请您……退兵吧!”炽焰忍不住落下泪来,她知道这对炽路王来说将是一件多么羞耻的事,但大势已去,再恋战下去只不过多伤人命而已。“孩儿留下来为您断后,请父王速速离开。”
远方的阙家军旗帜愈来愈近,好似连上天都帮着他们似的,风顺着阙家军的方向而来……
炽路王跌坐在地上,双眼空了。
他这一生……他这一生的壮志豪情都毁了。
“父王,保留实力,将来我们必定可以卷土重来。父王!”炽焰焦急的扶起炽路工。“请父王退兵吧!”
“卷上重来……”他喃喃自语的念着这几个字。蓦地脑海中灵光一闪。是的……他不能死在这里,只要他还活着,一切都还有希望。
炽路王深吸一口气,大手猛然一样:“八万兵士与我撤退,另外一万兵士由炽焰公主领军断后!传我军令不得有误!”
“领命!”军队很快动员起来,炽路王甚至懒得拔营,他跨上马匹,咬着牙瞪视着远方的旗帜——他决不会就此作罢的。
“炽焰,这里就交给你了,要保留军力,”
“炽焰知道。”她猛然策动马匹,往另外一个方向奔去。“将士们,随我来!”
尘烟漫漫……垂头丧气的契丹军队退兵了。不过几个时辰,他们再也不如来时的气势汹汹,只留下一万名抱了必死决心的契丹军无言的伫立在黄沙之中。
她拼死也要保卫父王与其他军士周全。只是当她远远瞧见闭长弓那挺拔的身影时,她的心却犹如利刃划过。
他们终于要兵戎相见,终于要决一死战了,只不过这次,她再也不能手下留情,再也不能心软了,为了她的父王、为了其他拼命的契丹勇士们,她得亲手杀了他。
------------------
第六章
“哎呀。不好了!”
小桃红远远瞧见炽焰的身影时忍不住暗咒一声。
瞧炽焰那模样根本是抱了必死的决心而来的。如果真让双方对阵,那除了拼个你死我活之外,可再没有其它选择了。她只有一个人,要想同时护卫阙长弓跟其他人的安危已经分身乏术,哪还有气力顾全炽焰公主?
不成,不成!她得另外想个法子。
“什么不好?我们都打赢了你还说不好。”骑在她身边的白虎莫名其妙的瞪了她一眼。“难道打输了才叫好?”
“这你不懂啦!”小桃红跺跺脚,她跨下的小红马立刻冲了出去。
“喂!你去哪?危险啊!”白虎焦急的吼了起来。
“小妹,回来啊!”
小红马的速度甚快,白虎想追也追不上。他又气又急,这兵荒马乱的,万一碧纱有个什么闪失,他不给父王剁下脑袋才怪。“小妹,回来哪!”
白虎策马猛追,但说也奇怪,才不过一转眼,小桃红的马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白虎气得猛力拉转马头,冲向青龙的方向而去──“青龙!青龙!”
“看不到了,怎么回事啊?”
“后面的别挤啊!这是谁的刀?”
一阵桃红色的雾气忽地无声无息出现,隔断了双方的大军,别说是契丹军队,连阙家军与朝廷所派来的大军也迷失在雾气之中看不清楚方向。顿时双方军心大乱,全都停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要动!大家停在原地不要动,没有命令不许出脾,免得误伤自己人。”有人在迷雾中大吼。
“这……这是桃花瘴?”炽焰失声嚷道。
眼前四处飘散着桃红色的淡淡烟雾,香气撩人,她身边的士兵一个个倒下,笑嘻嘻的,仿佛身在天堂。
她曾听说中土有种法术名唤“桃花瘴”,与沼泽瘴疠一般无异,只不过颜色桃红而气味芬芳,中了瘴疠的人浑浑噩噩,轻则昏睡不醒,重则一命呜呼。
“快掩住口鼻!”她慌张的嚷道,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她身边的士兵十有八九都已经躺下,而她两位王兄此时却怎么也找不着了。
桃红色的雾气纷纷袅袅,放眼望去竟然了无边际,也不知道施法的人究竟躲在什么地方。
炽焰怒气放心,她学了十五年的法术──十五年的法术竟然如此不济吗?她呼来风、唤来雨,桃花瘴却依然在眼前,驱之不去。
“该死的!萧碧纱,你给我出来!用这种卑鄙下流的手段算什么英雄好汉?你出来!我们一决死战。”
“嘻嘻!别生气,我这不是出来了吗?”小桃红跟她的小红马缓缓在雾气间出现,娇俏肖的脸上透着可爱的笑意。
“你这人真是的,火气跟你的火龙一样大。那天也不知道是谁,梨花带泪哭得像个像个泪人儿,说话可温柔啦!说什么势不两立啦、狠不下心下手等等的……”梨花带泪,嘿!这句哪儿偷来的?用得还真不错。
“你!你偷听我说话?!”炽焰的脸红了起来,她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说不出来。
“别生气啦!哎!你怎地这样爱生气?”小桃红下了马,她的模样很轻松,哪里像是在战场上看到生死仇敌的情况?
只见她下了马,懒洋洋的坐在黄沙上仰望着天空,桃红色雾气将太阳隔断,朦朦胧胧的竟像是那夜的月光了。
“你先别生气,听我把话说完”
炽焰虽然觉得眼前的情况很奇怪,但她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在她眼中,小桃红是个诡计多端的女子,谁知道她又玩什么花样?
“那天我的确去过契丹军营,也听到你说的话啦……原本我是去杀你的,谁让你欺负阙长弓来着?我一火大就跑去找你了,谁知道却听到你自言自语的说着对阙长弓的情意……”
“你住口!我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胡说八道?这种事我做啥要胡说八道?”小桃红莫名其妙的看着炽焰:“我说得都是真心话!哎!你不是契丹人嘛?怎么也同汉家女子一般扭扭捏捏的?喜欢就是喜欢嘛,见不得人嘛?这里只有你我俩人,咱们说说真心话不成嘛?”
“谁要跟你这汉──”
原本想骂汉狗,但继而一想,小桃红虽然是她的敌人,但却从来没对她口出恶言过,自己这样未免有失风范,只好硬生生的咽下那狗字。
“你到底打不打?”
“打什么?你们这些人啊……这样爱打架。你砍我、我砍你的,好玩儿嘛?我们桃树就不一样了,大家争香斗艳,瞧谁的花开得美,谁的花开得香,输了也是漂漂亮亮的……这样不是很好嘛?”小桃红想着快活林的一切,突然有点倦意的朝炽焰微微一笑道:“你知道我是桃妖嘛?我不是人,我是一株桃花树,”
“桃……桃花树?!”炽焰公主险些掉下马来。她张口结舌的瞪着小桃红,委实搞不清楚她究竟是耍她,还是说真话?
“是啊……”小桃红愈来愈觉得倦怠,她的眼皮好沉重,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困顿?“不过是株快死的桃树就是了……你喜欢阙长弓,我也喜欢阙长弓,不过我快死了,不能与他长相厮守,我想……我想你能与他在一起也是好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们不要打架……我不要你们打架……”?
炽焰楞楞地注视着快睡着的小桃红,她为什么这么说?她骗她吗?但有什么必要呢?他们就要输了,她的法术比自己高强许多,如果小桃红真想要她的命,她现在恐怕已死了好几十次了。
“炽焰让开!”
她背后突然有人爆出吼声。她猛然回头,正好看到她王兄炽熊刷地飞身出现。
“王兄不要!”
“乾坤圈!”一道金色光圈猛然袭向小桃红。
小桃红迷迷糊糊的只见到什么东西刷地闪到眼前,她吓了一跳,猛然跃起想逃开。
“啊──”
桃红色迷雾刹那间消失。黄沙滚滚,阙家军与契丹军相距不过数十丈。双人人马猛然瞧见对方都震了一下。
“小桃红!”炽焰公主惊愕的尖叫。
千军万马之间,小桃红娇小的身子失去知觉软软地躺在黄沙上,一摊鲜血自她口中呕出──“小桃红她到底怎么了?伤到什么地方?为什么还不醒过来?”
赫连兰都沉默无语,俊朗的脸上出现难解的神情。
阙长弓急得脸色发白。他从战扬上将小桃红带回来已经快一天一夜了,找来雁门关内最好的大夫来看,全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现在居然连精通岐黄之术的兰都也不肯说话。难道她真的伤得如此之重?
“兰都!”
“你别急……她就快醒了。”赫连兰都勉强笑道:“刚刚我替她下了几针,眼下就快醒了”
“那她没事?”
赫连兰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无言的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前又回头看了小桃红一眼才缓缓道:“你好好照顾她,青龙和白虎大概也急白头发了,我得去知会他们一声。”
阙长弓看出赫连兰都有难言之隐,而他不打算让他隐瞒。
“兰都,有任何事情你都可以对我说。”
“眼下还不是说的时候。”赫连兰都苦笑两声:“我也还弄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不过你放心,她现在下会有事的。”
“现在?”
赫连兰都转身往外走,而阙长弓听到他的叹息──什么样的事会让兰都叹气呢?
“我怎么在这里?”小桃红突然开口说话了。
阙长弓登时忘了兰都奇怪的表现,他焦急的握住小桃红的手,问道:“你没事吧?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那王八羔子打伤你哪里了?”
“伤?我没有受伤啊!”小桃红傻呼呼的坐直身子,蹙起眉思考:“我只是突然想睡了而已──哎呀!架打得怎么样了?打赢了没有?”
阙长弓还是不放心,他明明看到小桃红倒地吐血,怎么现在她又像个没事人一样?
“你真的没事?不要骗我,你都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怎么可能没事?”
“跟你说没事啊!”
她突然跳起来,活蹦乱跳的样子吓得阙长弓寒毛直竖。
“你别动,别乱动啊!你的伤还没有好,我相信你没事就是了,快下来乖乖躺好。”
小桃红笑眯眯的地瞧着他:“瞧你紧张的,我没事啊!精神好得很。你快告诉我,我们打架打赢了没有?”
阙长弓拉着她的手,让她躺回床上之后才开口道“”赢了赢了,而且赢得很漂亮,炽路王已经上了降书,还说要把炽焰公主嫁入我朝。“
“真的?炽焰要嫁给你了?”
“当然不是。”阙长弓啼笑皆非的回答:“炽焰应该会嫁给某个太子。嗯……其他的太子都已经娶了正室夫人,只有三太子还没有夫人,我想她会嫁给三太子吧!”
“嘎?!炽焰公主要嫁给三太子?那岂不是和番了吗?”小桃红讶异的嚷道。
阙长弓哭笑不得的瞪着她,解释道:“我们可是堂堂天子之国,怎么会是和番?把你嫁给炽狼王子才算是和番。”
“啊?我要嫁给炽狼吗?我怎么不知道?”
阙长弓很忍耐的深呼吸一口气,才说:“没人说要你嫁给炽狼,我只是打个比方……你知道‘比方’的意思吧?”
“我当然知道,别老把我当成乡下土包子。”小桃红不悦的撅起唇瓣,红通通的双颊艳胜桃李,看得阙长弓不由得怦然心动。
他很想上前拥住她,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紧紧拥她入怀,偏偏他们现在正在军营里,这样的行动不用说当然是大大的不妥。
朝思暮想的佳人就在眼前,而他却只能束手无策的看着她,那折磨像无数蚂蚁爬上心头,让他又疼又痒。
“你的脸扭得很奇怪。”小桃红关心的上前,小脸蛋凑近他:“还是不舒服吗?我看看。”才说着,小巧细白的手不由分说的贴上他的额头。
她思索的侧着头,很认真的表情。“嗯……好像没事了啊。”又问:“你哪里不舒服?”
“这里,”闭长弓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放在胸前;他的声音沙哑,脸色凝重。“心里不舒服。”
“心理不舒服?”小桃红咬着唇,心里想着别说,但嘴巴却仍是关不住那一丝妒意……她闷闷地垂下头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因为炽焰公主要和番了么,她那么漂亮又那么喜欢你,你一定觉得很难受是不是?”
阙长弓愣住了,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做如此想!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只能傻傻地看着她。
说好不难过的,可是认真想想还是很难过……谁教自己无法为他生育,无法为传宗接代?这身子,说不准什么时候撑不住,到时候只不过空留惆怅……但即便是这样,想到炽焰公主与他在一起的模样,她心里却又如同打翻了一大缸酸醋,酸得发苦的感觉真是难受。
想来想去,泪水忍不住含在眼眶,眼看就要落下来。小桃红却倔强得猛一甩头避开他的眼光,装出潇洒的声音,说道:“你不必难过了,我不会让炽焰公主嫁给什么三太子的,既然她是你的心上人,说什么我也要替你把她给抢回来就是么。”
“你想到哪里去了?”
阙长弓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声音。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贴着自己的心,再也管不了他们到底身在何处!他只知道现在就得把话说清楚,否则以小桃红那天真得过头兼之以幻想力过分发达的脑袋,很快的,她绝对能将他的下半辈子全想个透彻……而那下半辈子里在地身边的当然是炽焰公主,而不是他真正心爱的女人。
他扳过小桃红泫然欲泣的脸,又好气又好笑的骂道:“我心里是不舒服,但可不是为了炽焰公主,而是为了个傻瓜那傻瓜傻得厉害,手明明摸着我的心,却还搞不清楚那心里住着谁。”
小桃红傻呼呼的瞪着他,半晌之后还很生气的骂道:“我怎么知道你心里住着谁?你又没把心掏出来给我看,就算你把心掏出来给我看,我也不见得看得懂你们这些天子之国、礼仪之邦的大将军的心哪,口是心非,个个如此,我哪里弄得懂?我是傻瓜,我就是傻瓜怎么地?我这傻瓜倒楣透顶还得替你找个好老婆!”
“我用不着你替我找老婆,我自己有老婆了。”
“什么‘你已经有老婆了?”
阙长弓忍耐的闭了闭眼睛,他真想……真想……
他猛地一把将她拉进怀里,让她贴着他的心跳。让她听他那急促跳动,说不出话、又发不出脾气的心跳声。
小桃红想挣扎,可是他力气好大,而他的怀里又好温暖。过去的温暖回忆再度回到她的脑海,当她还是小桃红,还是个小桃妖的时候,阙长弓也曾这样抱着她,带着笑意的怀抱就是这种温暖,教她既不安又不舍,竟再也忘不了。
“听到没有?我的心里已经住春一个老婆,又顽皮、又厉害,老是说些没头没脑的话,老是逗得我又高兴又难过……她以前叫小桃红,现在是萧公主,但我可管不了她是谁。是小桃红也好,萧公主也好,我这辈子心里就住了这么个人。你听到没有?我的心正念着那女子的模样,我的心很小,只容得下一个女人。”
他的声音好温柔,催眠似的教她感动落泪。
如果他怀有贰心,想得到炽焰公主的青睐,想娶王公贵族的女儿以得到更高的地位,那么她一定不让他好过,可是,他没有啊,他愈是爱她疼她,她愈是不能害他……
“小桃红,我们别吵架,我不要炽焰公主,什么公主都不要,我只要你。等炽焰公主进京之后,契丹人退了兵,我们立刻成亲好吗?”
“不好。”
阙长弓愣住了,她各种问答他都想过,知道以她顽皮的性格决不会轻易答应他的求亲,她可能会要天上的星星,可能要东海的珍珠……她要什么他都会答应可就是没想过她会用“不要”这两个字来回答。
小桃红擦擦眼泪,缓缓地从他身上离开。
“我不要嫁给你。”
“你不要嫁给我?”阙长弓瞪着她。“那你要嫁给谁?”
“我要嫁给准关你啥事?”她心里好难受,可又不能露出痕迹,只能摆出骄傲的姿态睥睨着他:“你配娶我吗?我可是萧公主,以你这等身分怎么配娶我?”
“你不是说真的……”他咬牙切齿怒道。
“我当然是说真的,我才不要嫁给你这种武夫──”小桃红猛然转身,藏住泪,头仰得高高地往外走:“我要嫁的人高高在上,比你这种粗鲁的家伙可要好太多了”
“你站住!”阙长弓气得一跃而起,大步走到她身后一把握住她的手臂:“你给我说清楚!那个人是谁?”
“我说过不关你的事!”小桃红大叫。
“谁说不关我的事!你要嫁给谁当然关我的事。你说!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竟敢娶你?!”
“是……是金陵王的大公子。”
阙长弓愕然停住。金陵王的大公子……那是赫连兰都?现在他知道兰都刚刚为什么叹息了。原来……原来兰都已经与小桃红有了婚约。
为什么没人告诉他?为什么连青龙也瞒着他?兰都看他对小桃红关怀备至的样子──难怪他要叹息了。
“怎么样?你无话可说了吧?”小桃红猛然回身,却发现阙长弓一脸的肃穆哀戚。
他深吸一口气惨笑着挥挥手。
“选得好……赫连兰都的确是个好对象,我无话可说……如果是他,那我就只能祝福你了。”
他如此轻易放弃反而今小桃红傻住了,她怔怔地看着他:“你不生气了?刚刚不是还气得要命么?”
不管是谁他都可以争,但赫连兰都不行;赫连兰都救过他性命,又是他生平至交,他怎么能忘恩负义?又怎能与自己的兄弟抢亲?
怎么会是兰都?兰都的确是绝世奇才,天文地理无所不知,文韬武略更胜他一筹,想到兰都那俊美出色的模样,他真的只能自叹弗如……小桃红说得对,跟兰都比起来,他的确只是个武夫。
“喂!”
“来人,送萧公主。,”
“喂!”小桃红讶异得睁大了眼睛:“你真要赴我走?”
门外的卫土很快推门进来有礼的朝她行个礼:“公主请。”
小桃红气白了脸。怎么这里的人全都喜怒无常?刚刚还表现得没她会死,现在又迫不及待地想赶她走。
“阙长弓,你……你真不是个好东西!现在你赶我走,将来也别想求我回来!”明知道这是赌气,但一旦说出口却又显得那样决绝。
小桃红走到门口,泪水忍不往在眼眶里打转。
她很想他唤她回头,想他像刚刚那样,握住她的手,贴着他的心,只要他肯哄哄她,说不定她真的什么都说了,但他没有。
阙长弓冷冷地背对着她,好像这就是他们的结局似的。小桃红忍不住呜咽,却还是狠狠咬住牙,猛一跺脚后甩门而去。
听到门被甩上的声音,阙长弓似乎也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她掏走他的心,拧碎他的感情,接着说他口是心非、喜怒无常,不是个好东西。
闭上眼睛,紧咬住牙夫,要不然他会咆哮狂叫……将整个雁门关震垮。
------------------
第七章
“你不该这么说的……”
小桃红回到自己的房间,才闷闷坐下,身后便传来深深的叹息声。
“阿姐!”小桃红兴奋的跳起来,蓦然转身便看到桃白若雪白色的身影从帐后缓缓步出。“阿姐,你怎么来了?”
桃白若微笑的上前轻抚妹妹的双颊,回道:“自然是放心不下你啊!我去过萧王府,知道你到这里来,我便也来了。”
小桃红快一年没见到桃白若,现在终于见到亲人,泪水忍不住扑簌簌的落下,她拥住桃白若呜咽的哭了起来。
“小桃红很想阿姐……”
“傻孩子…”阿姐也很想你!“桃白若与小桃红自幼相依为命从来不曾分离。没想到一分开就是一整年,心里的挂念自然不在话下。她的眼眶湿润,轻轻地揽着小桃红坐了下来。”傻瓜,哭啥?阿姐现在不就在这里了吗?想念阿姐怎么不回快活林?“
“那怎么行?你跟阿姐夫两个人新婚燕尔的,我回去的话岂不是大杀风景吗?”小桃红又哭又笑的答道:“我也不想阿姐为我担心,其实我在萧王府过得还不错,他们都对我很好的。”
“所以说你是个小傻瓜,阿姐想煞你了,只是你阿姐夫的眼睛不好,阿姐不方便带着他到处走,也不放心让小桃子们照顾他,但是你可以回来啊……哎!这些事以后再说。你刚刚跟阙长弓所说的话阿姐都听见了,你怎么这么跟他说?”桃白若叹息着道:“好难得他对你一片痴心,你怎么这地伤害人家?大好姻缘难道要眼看着白白错过?”
小桃红擦擦眼泪,桃红色嫩嫩的脸蛋很是沮丧的垮了下来:“阿姐……要他对我不是一片痴心倒也罢了,就因为他对我一片痴心我才不能害他。我这身子不能为他传宗接代,而这偷来的天命转眼也只剩不到三个月了,我怎么忍心害他为我孤独一生?”
当初真正的萧公主萧碧纱中了“曼陀罗蛇毒”,虽然保住小命却耐不住蛇毒的折磨而自尽,也就是说真正的萧碧纱早已经香消玉殒;只不过上大怜惜小桃红忠贞义胆而将两人换了过来,但萧公主身上所中的蛇毒却还是没能去除。
小桃红修行多年,抵挡蛇毒的痛苦虽是绰绰有余,但要想恢复萧公主原来的身子骨却是做不到的。
当初行远大师圆寂带走萧公主时也说过,小桃红顶替萧公主的时日只有九个四十九天,时间一到这萧公主的身子一样得死。
九个四十九大,算起来不过一年三个月,而现在已经过了一年。
原本桃白若已经在快活林中为小桃红准备了地方,只要萧公主的身子一死,她便接回小桃红的魂魄,只消小桃红再修行个几十年一样可以恢复人形,但小桃红现在已经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如果就这样硬生生将他们分离……不要说小桃红做不到,就连桃白若都觉得太过残忍。
“小桃红,你老实告诉阿姐,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阙长弓?”
小桃红毫不犹豫的点头。她原本就不谙人情事故,虽说在人世红尘待了一年,但她天真烂漫的性格却是改不了的。世俗女子扭扭捏捏的举止她是学不来也不想学的,有什么说什么才是她的真性情。就算问这句话的人不是桃白若,她也一样没打算遮掩。
“当然喜欢。”
“既然喜欢怎么随随便便就拱手让人?”
“我……我是不想害他!”小桃红嚷道:“炽焰也很不错,我想如果阙长弓娶了炽焰公主,对他的前程也有帮助的。”
“你真是个傻瓜!阙长弓喜欢的是你,就算你让他娶皇帝的女儿也一样教他痛苦难受。”
“阿姐……”
桃白若叹口气续说:“小桃红,阿姐不忍心你放弃幸福,你的病也不是没得救,虽然很困难,但阿姐相信一定会有法子的。”
只是她想起乔家三老对她说过的话——那该有多难啊!她不敢冒险,起码在这个阶段她还不能决定。
“这是天命……哪还能有什么法子,”桃白若的话句句打进小桃红的心坎里,话虽然这么说,但她又何尝不希望自己能与阙长弓白头到老?
“有的,有法子的。”桃白若轻轻说道:“只不过很难……这难处,恐怕不是一般人做得到……”
打了败仗的契丹炽路王毫不考虑的把炽焰公主送到雁门关。他们原本还以为契丹人会拖上很长一段时间才决定,设想到过不了三天,炽路王居然已经准备好大批的金银珠宝,连同炽焰公主一起送到了雁门关。这么快的速度倒像是他们早有准备一会有这么一天似的……
这时候,第二道圣旨也下来了。圣上的旨意要阙长弓连同赫连兰都等人护送炽焰公主返京与三皇子成亲。
“这怎么行?万一契丹人使诈,到时候雁门关岂不是得大开关门迎接他们入关?”阙长弓二十万分不同意。其实他不同意的理由还有很多,例如为了小桃红……他怎么能忍受一路上看着小桃红跟兰都亲亲热热的模样?
“圣上的旨意如此,你不能抗命。”兰都淡淡说道。
阙长弓闷着脸不说话,他已经很久没喝酒了,但今人他却像个酒瓶子一样,一杯接着一杯喝个不停。他又端起一杯酒,此时的赫连兰都忍不住蹙起眉:“老兄,你今儿个到底怎么回事?你以前好像不是这么喜欢喝酒的人?”
“那是以前,人是会变的。”
赫连兰都夺下他手中的酒杯,骂道:“怎么个变法?变得敢违旨抗命,还是变得贪杯无度?”
阙长弓想夺回酒杯,但兰都却没打算让他取回;若论武艺,两人应该只在伯仲之间,但他喝醉了,而兰都没有。
阙长弓摇摇晃晃挥舞了几下还是拿不回杯子,兰都的身影看起来还是那般潇洒飘逸,这让他勃然大怒。
“赫连兰都,你别欺人太甚!把杯子还给我!”
“我欺人太甚?!”兰都奇道:“长弓,你真的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兄弟的感情变得如此淡薄?为了一只杯子你竟说我欺你太甚?!”
“当然不只是杯子,还有──”
“还有什么?”
“没了,你滚!”阙长弓猛然咆哮。
赫连兰都这才发现事态严重。长弓心里对他一定有什么误会却不肯说出口。他将自己来到雁门关之后的所作所为前前后后想了一次,但怎么想也想不出来自己究竟什么地方得罪了阙长弓?
“长弓,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我是不会走的。”
“我不想跟你说清楚,有什么好说清楚的大丈夫何患无妻,我祝福你和小桃红!”没找到酒杯也不要紧,他索性拿起酒坛子呼噜噜的猛灌。
“小桃红?我和小桃红?!”
“你们吵什么?”萧青龙从外面走了进来,一看到阙长弓的样子便愣住了他连忙走过去拦住他:“喂!你疯啦?这样喝会死人的,”
“你别理我!”阙长弓一把推开他。
“别理他,别理他,让他醉死了事!这王八蛋……”赫连兰都忍不住笑骂。“喝死了倒也省事,免得桃红妹子将来真嫁给这头蛮牛得受苦受累!”
“你们说什么啊?小桃红几时要嫁人啊?”青龙莫名其妙的问。“我知道长弓和我妹子感情好得很,不过婚姻大事嘛……也该跟我老爹商量商量才是。”
阙长弓的动作停了,他愣楞地提着酒坛子,茫然的瞪着青龙和赫连兰都:“兰都不是要与小桃红定亲了吗?”
“这浑话是谁说的?”
“小桃红自己说的。”
“你就因为这浑话把自己灌个半死?”青龙错愕的嚷道:“乖乖隆地咚!你真爱上我那无法无天的妹子了?”
兰都已经忍不住大笑起来了。
“阙长弓啊阙长弓,没想到你鬼面将军也有这么一天!哈哈哈哈!”
他粗犷的脸居然倏地红了起来。那么多的酒没教他脸红,赫连兰都一句话却让他的脸红得像是小桃红穿的桃红战袍一样。
“如果小桃红没跟你定亲,那她为什么要骗我?”阙长弓恼怒的问道。“这我怎么知道?”赫连兰都摊摊手:“不过如果桃红妹子真的看上我,我倒是很乐意──”
“你要是我兄弟就不许说下去!”
兰都忍不住笑道:“你放心吧!我很乐意见两位白头偕老的,桃红妹子会这么说,一定有她的道理。”他深思了几秒钟:“或许这与来看她的另外那位女子有关系。”
“有人来看小桃红?”阙长弓有些意外。“几时的事?”
“昨儿个,长得很美,她说是萧公主的知己。”
“很美的女子?我妹子几时有认识啥很美的女子?她连其它府邸都不肯去,会有哪家的千金认识她?”青龙蹙起眉想了想,还是想不出所以然来。
“穿了一身白衣是呜?”阙长弓却了然于心。
那是桃自若……但是桃白若为什么选在这时候来看小桃红?小桃红又为什么要骗他?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关连?
从雁门关迸京的道路十分漫长,他们浩浩荡荡一行人的队伍长达一公里。虽然日夜兼程,但队伍太过庞大,速度终究有限,何况人多眼杂,就算她想安排阙长弓和炽焰公主单独相处也很不容易,更别提阙长弓每天都用那种若有所思的眼神瞧着她,让她浑身不自在不说,更怕自己忍不住会把真相说出来──真难啊!她只好每天缩在炽焰公主的轿子旁,也不管别人怎么看,只顾着自己叽叽咕咕的对炽焰说着话。
到了第三天,炽焰公主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我看你的气色糟得很,别骑马了,还是命人给你找顶轿子坐吧!”
小桃红怔了下,然后翻开轿子旁边的小帘子问:“你跟我说话?”
炽焰正眼也不瞧她一眼,正襟危坐回答:“是跟你说话,你每天罗哩罗嗦的烦死人了,快去找顶轿子坐吧!”
小桃红嘻嘻一笑:“我还以为你永远不跟找说话了呢!”
这阵子以来,小桃红天天对着她说话。也不管她听不听,理不理,说得全是阙长弓百般好处。说他们一定能白头偕老,说只要她愿意大可不必管皇帝老儿下了什么命令,她一定会让她跟阙长弓白头偕老;这么些话,若不是真心诚意义怎能说得如此贴安?
她终于相信小桃红是真心对她好,真心想促成她和阙长弓。只不过她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她看过阙长弓看小桃红的眼神──阙长弓对小桃红的感情任谁都看得出来,他怎可能舍她而另娶他人?
她很难过,无可讳言她的确很喜欢阙长弓,也怀疑自己怎可能忘情于他?只是感情的事勉强不来,纵使小桃红真有滔天本领让她与阙长弓结发,她又怎能屈就没有感情的婚姻?
“喂,既然你肯说话了,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愿不愿意嫁给阙长弓啊?我这几天天天问,问得自己也快烦了,你倒是说句话啊!”
“不愿意。”
小桃红吓了一跳,“嘎?”
“我已经许配给贵国的三太子了,一女岂能配二夫?”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但……”小桃红想起端敏那胖胖蠢蠢的模样,爱说笑,炽焰怎可能喜欢端敏?“但是你喜欢的是阙长弓啊!”
“唉──”炽焰轻轻叹口气。第一次,她正眼瞧着小桃红道:“小桃红,我是契丹国的公主,如果我逃婚,你想我国的子民会怎么样?这不是我喜不喜欢的问题,而是我不能违抗这婚约,否则就算我真的嫁给阙将军,我也会终生良心不安的。”
“可是……可是……”小桃红急了,她根本没考虑过这一点,她只想到自己的大限就快要到了。如果炽焰不能与阙长弓在一起,那阙长弓怎么办?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真的没有那个福分嫁给阙将军……”瞧着小桃红焦急的模样,炽焰又微微一笑道:“小桃红,你的脸色真的好差,是不是我王兄伤你太深?我这里有治伤的灵药,你要不要……”
“我不要,我说过我没事,我只是──”
小桃红话还没说完,突然整个人从马上咚地一声掉下来。
炽焰吓了一大跳,连忙冲出轿子:“来人!快来人啊!萧公主昏过去了,快来人哪!”
“兰都?”
赫连兰都脸色凝重,床上的小桃红白着脸,模样看起来似乎是睡着了,但她却没有脉象──只有死人才没有脉象。
“兰都你快说话啊!”阙长弓急得快疯了。
“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她最近老是莫名其妙的昏了过去?她到底患了什么病症?是不是上次的伤势还没有完全好?是不是?”
赫连兰都无言的摇头,他不知道该怎么对阙长弓说小桃红已经死了──就各方面来看都是如此,上次他为她把脉也是如此,但不知道为什么小桃红却又醒了,还活蹦乱跳。这种情况能持续多人?他知道早晚小桃红会一睡不起,只是这话要怎么对长弓说起?
“炽焰公主──”
“让我进去!”
门被推开!炽焰公主急急走了进来。
“萧公主如何?”
赫连兰都与阙长弓都不发一语。
炽焰微一蹙眉迳自走到床畔,阙长弓连忙拦住她:“你想做什么?”
炽焰骄傲的微微抬眼瞧他:“打伤她的是我王兄,我想你们这些汉人大夫想必不懂我契丹法木,所以才救不了她。萧公主待我好,我想报答她。”
阙长弓不确定的看着炽焰,小桃红三番两次打败她,她难道不曾怀恨在心?
“让她看吧。”兰都轻轻地说道:“说不定她真能治好小桃红的病。”
炽焰也不管阙长弓同不同意,迳自闪过他来到小桃红身边,伸手探她的脉象,只是不探还好,这一探,她忍不住失声叫了起来。
“老天!她怎地没有脉象?!”
“没有脉象?!”
就算阙长弓再不懂医术他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一个人没有了脉象也就是死了,这话让他的心猛然停止跳动,蓦地跌坐在地上,满脸惊惶失措。
没有脉象……没有脉象……他不住喘息,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像是凌空被人提了起来,然后重重摔向冰冷深渊。“没有脉象……”
赫连兰都连忙上前紧紧握住阙长弓的双肩嚷道:“她没死,长弓,你醒醒!她还没死。我知道这很不可恩议,但小桃红没死,你醒醒啊!”
“没死?”阙长弓呆滞的瞪着赫连兰都,半晌之后又哭又笑的低语:“没有脉象却还没有死?哈哈!没有脉象却还没有死?”
“她的确还没死。”门外突然传来轻柔的女子声音。
阙长弓记得那声音,他猛然跳起来,跌跌撞撞的往外冲,正好和进门来的人撞个满怀。“白若!桃白若!”
桃白若轻轻叹口气扶住他,一双水波盈盈的眼睛凝神看着他:“阙将军,小桃红眼下还没死,不过……”
“不过如何?”
她垂下眼,凄惨的笑了笑,道:“不过也快了。”
小桃红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不知道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疑惑的瞪着上方的木头瓦片──咦?这是啥地方?
“你终于醒了。”
“我怎么在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她霍然跳起来,看四周的布置,这里似乎是间客店,但她是怎么来到这客店的,她却一点也记不得了,只记得自己正跟炽焰说着话,然后……然后她又昏过去了。
小桃红懊恼的敲敲头,恼怒自己怎地这般不济事。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阙长弓坐在床沿,双眼仿佛火炬一般。
“说……说什么?”她左顾右盼,逃避着他的目光。
“看着我!你为什么不跟我说?难道在你眼中,我竟是那么……那么随便的人吗?”阙长弓低吼。
小桃红给他的怒气吓坏了,她慌张的睁着眼睛看他,难道他知道了?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我不知道又怎么跟你说呢?青龙呢?兰都呢?我肚子饿了,我想……”
“你什么都不准想!”阙长弓握住她的双肩,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但他的表情却是那么悲伤。“我只问你,你愿不愿意嫁我为妻?”
“我……”她说不下去了,他的表情好认真,她说不出谎话,可也说不出真话。她想──、心里一千个、一万个愿意,但她怎么能?
小桃红忍不住哭了起来。
“你别问我!你别问我!我不会说。”
“会的!你会的!你是小桃红,你怎么可以不会?你喜欢我,你想嫁我为妻对不对?对或不对而已。”
“我……我想……”她哭着嚷道:“可是我不能!”
“你能!”阙长弓猛然紧紧拥住她吼道:“你能!只要你愿意,我们现在就成亲!”
“我不要!”小桃红慌慌张张的推开他,狂乱的摇头嚷道:“不可以,我们不可以成亲的!”
“当然可以,你活,我跟你活;你死,我跟你死。如此而已。”阙长弓却不允许她逃避,他紧紧扣住她的手,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清晰无比的说道:“我今生今世不会再娶其他女子为妻,你躲不过、逃不了,只能认命。”
她挣脱不开,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难过。高兴的是阙长弓对她情深依旧,明知她不久人世,却还是一往情深;难过的是自己纵使能成为他的妻,却也只能做短暂的夫妻。
“我不能没有你!”阙长弓拥她入怀,泪水伤心的落在她的脸上。“白若说你还有救,答应我试试看好吗?别放弃,我好不容易等到你,你怎么忍心扔下我一人独活?”
“我就是不忍心,我就是舍不得嘛!”小桃红捶着他哭道:“我就是不忍心所以不要嫁给你,谁知道你不肯听话!”
“幸好我不肯听话,要不然岂不是要失去你了吗?老天!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知道这些日子我是怎么过的?你知道我快被你逼疯了吗?”
小桃红抬头凝视阙长弓的脸,她流着泪起身与他面对面,然后紧紧环抱住他的颈项──让时间停止吧!如果可以,她愿意在这一刻心神俱灭──阙长弓吻住她的唇,他们的泪水湿润了彼此的唇瓣,又咸又甜蜜的滋味。
炽焰站在窗外,终于仰天轻叹——有咸咸的液体流回肚子里,她有些伤心、有些高兴的笑了起来。谁会想到是这样的结局呢?
“三太子到──”
客栈外传来兵士通传的声音。
炽焰无言的再望一眼,窗内的人仍紧紧拥抱着,仿佛没有明天。她转身离开那里,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
------------------
第八章
“你就是三太子端敏?”
他傻呼呼的点头,眼睛转也不能转,直勾勾的瞧着她美艳的脸蛋,只觉得整个人的魂魄全给勾去,除了点头啥也说不出来。
“听说皇帝老儿极有可能让你继承大统?”
他还是点头,完全着迷的模样。
炽焰微眯起眼睛,这家伙是个白痴嘛!瞧他瞪着她看的模样,简直就是个登徒子。嫁给这等人?她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端敏总算还有点理智,旁边的人轻轻推推他。他便傻呼呼的笑道:“我父皇对我说过,他说将来他大去之后,皇位要交给我继承,他还说我其他的兄弟太会争夺,要我提防──”
“咳!”赫连兰都连忙轻咳一声打断他,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端敏迷糊的转头瞧赫连兰都,不明究里的说:“我说得不对吗?这都是我父皇对我亲口说的。”
对是对,只不过下该在炽焰的面前说出来。她终究是个契丹女子,谁也说不准她心里究竟作何打算。
此次契丹王如此轻易便将独生爱女送给天朝,他们老早想到炽焰此未必定有所图谋,这一路上她虽然没有明显的举动,但也许她想等见到皇上的时候行刺也说不一定。到时候,三太子不要说想继承大统,恐怕第一个血溅午门的就是他了。
想到这一点,赫连兰都不由得有些惋惜。端敏虽然没有统治国家的大智慧,但由他继承大统至少不会酿成大祸。所以,他不希望端敏死,尤其不希望他死在契丹女子的手上。
炽焰微微一笑,那笑容又让端做看得发痴,整个人恨不得贴到炽焰面前去好好瞧个清楚。
“既然你将来会继承大统,那我也就是皇后娘娘了是不是?”
端敏不住点头,而赫连兰都则苦着脸摇头。
“那好,那我现在希望大队停止前进。”
“好啊!”
端敏一口答应,赫连兰都连想阻止都来不及。幸好端敏虽然傻头傻脑地,总算还懂得问:“停下来做什么?”
炽焰在心里叹口气,根本无法想像自己要与这样的人共度下半生。
“停下来上天山。”
赫连兰都与青龙白虎等人都愣了一下,他们压根没想到炽焰会这么说。
只见炽焰轻一挥手,红裳飘然,她转向厅堂外。威严无比的道:“三太子,既然你答应了,那就命大队停下来准备上天山吧!”
“有高人告诉我,天山绝顶的云雾峰上住着天露真人,他用七七四十九年炼出九颗九转还魂丹,又用九颗九转还魂丹苦炼七年才炼出三颗‘多情种子’听说多情种子不但有起死回生之效,还能令人顿增六甲子的修行。”桃白若轻轻地继续说道:“如果能上天山求得天露真人赠丹,那么小桃红也许还有机会延命,只不过……”
“不过如何?”
桃白若苦笑道,“你想一个好好的人为什么要躲在天山绝顶?那自是脾气极怪,不喜与人为伍。天露真人数十年不曾下山与人相见,他的脾气……准又摸得准?此去也许能顺利求丹,也许无命下山──”
“我去!”炽焰公主推门进来道:“我听我师父说过,那天露真人脾气甚为古怪,想上山拜师学艺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他竟放任他们跌死在天山脚下,冻死在云雾岭上,这样的人光说情理是行不通的。所以,求不得的时候,用抢的也得抢回一颗多情种子来。”
桃白若感激的瞧着炽焰说道:“好妹子,如果你能去,那我也能去了;天露真人当年立下誓言,不是‘真心多情人’便不得上峰求药,你我虽对小桃红真心,却不够格上峰,你我上峰只怕不但求不到药,反而害了小桃红。”
所有人的目光全转向阙长弓,他坐在小桃红床沿,无言的凝视着再度昏昏睡去的她,良久之后他才开口问道。
“此去离天山还有多远?”
“五天的路程。”
“小桃红还剩几天?”
桃白若哽咽的低道:“七天。”
阙长弓点点头:“兰都,请为我备马,我和小桃红漏夜出发,现在我想跟她静一静。”
他们无言地退出去,看着阙长弓的背影,那凄凉无助的影了令人心痛。
炽焰站在门口,良久不忍离去,而这时候端敏又来到眼前,他笨手笨脚的替她披上披风,嘟嘟嚷嚷的低声开口:“我知道你心理想什么,你想陪他们一起去是吧?你要去也可以,我们半夜偷偷跟去便是。”
炽焰有点惊讶,这傻子怎会知晓她心中的念头?
端敏摸摸头,眼睛也瞧着房里的阙长弓和小桃红。
“小桃红跟我是好朋友,她跟我说过,说我将来会遇到一个人,到时候想逃也逃不了,想躲也躲不掉,我想那人就是你了。我嘴笨不会说话,不过我是真心喜欢你。我也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他们都说你很有本事,人长得漂亮,法术又高强,我想你大概不会想嫁给我这种又蠢又呆的家伙,那也不要紧……”他叹门气继续说:“等回京之后我会禀告我父皇,让你自己选个喜欢的夫婿,不过现在让我陪在你身边好不好?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他低着头,嘀嘀咕咕的说了一长串,也不知道炽焰到底听进去没有,模样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儿,傻呼呼的。
炽焰也口里叹气,突然感到有些心软。
自己聪明一生,没想到却遇到这呆头呆脑的傻子。她一直以为她的感情很简单,没想到却还有人比她的感情更简单。
像小桃红,她什么也不管,只希望自己的心上人可以得到一个好妻子,千军万马也拦下住她为心上人打算的一番可贵心思;像端敏,明知道对方不喜欢自己,却还是执意付出,不求回报。
他们都很笨,笨得教人不得不心动,笨得教人不由得感到一阵心酸。
这样的汉人,单纯而执着。
“好不好?我想去,让我尽一分心力。我知道我蠢,不过我不会碍你的事,你别不理我。”端敏小心翼翼的抬眼看她:“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喔!我现在就命人去备马。”
“等一下!”炽焰焦急的想阻止他。
“我知道,不许叫旁人知道是吧?”端敏却喜孜孜的回头道:“你放心,这我知道,我虽然笨。不过这点我还是懂得的。”
看着他胖嘟嘟的身影,炽焰竟然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傻瓜……为什么他们对陌生人都如此没有戒备,如此的掏心掏肺呢?她知道自己不值得……他们却不在乎。
她突然觉得父王的命令是没有道理的。
炽焰面对着契丹国的方向,无言的凝视着天空想着:有这样的傻瓜当皇帝,他们契丹国怎么会有危机?既然没有危机,又为什么一定要灭了这天朝呢?
父王,为什么?
“这是凝神丹。”桃自若摊开手,一颗通体朱红的丹药散发着盈盈艳光。“小桃红,上路之后你将它含在嘴里,千万不要吐出来,也不可以说话,免得元神分散晓得吗?天山天寒地冻,你的身子只怕没办法撑到那里……”她语带哽咽的轻抚着妹妹的脸:“这能保你元神七天七夜留在躯壳里不会散去。”
“阿姐……”
“这是搏命──阿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你。”
“我当然会回来,”小桃红忍住泪,微笑着轻抚桃白若微隆的小腹:“我还想见见小彦生,听他喊我一声小阿姨呢。”
阙长弓微愣,他转头看着桃白若,这才发现桃白若果然较他一年前看时要来得丰盈许多。
“白若……你与彦生有孩子了?”
“嗯。”
“那真好。”他微笑点头,言下之意自是阙王府已经有后,他也可放心了,“倘若我跟小桃红真的回不来……”
“不许你这么说!”青龙没好气的打断他:“我把妹妹交给你,你得好好把她带回来,要不然我绝对不与你罢休!”
“青龙──”小桃红轻轻唤道,她的眼皮又开始沉重,但她有话啊!她有话一定要跟青龙白虎说清楚。“青龙、白虎,你们帮我……帮我跟阿爹说……说对不起……我终究……终究辜负了碧纱一番孝心……青龙,你听到没有?”
青龙别开脸去不肯回答,良久之后才哽咽的开口道:“我没听见你说什么,有话,自己与阿爹说去,你是他的心肝宝贝,你不回来,他也死定。”
小桃红虚弱的笑了笑。她明白青龙,他至今不肯承认自己不是他心爱的妹妹,或者,在青龙的心里,她已经是他的妹妹。她困倦的微笑,还想说什么,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桃白若将凝神丹塞进小桃红口中,眼见天色已暗,只能别过脸哭着开口:“你们走吧,时间不多了。”
阙长弓一语不发,抱着小桃红上了马,他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
赫连兰都交给他一幅画,紧紧握住他持着缰绳的手,然后开口:“做兄弟的没什么好说的,这幅画送给你,危急的时候说不定用得上。此去祸福难测,自己保重。”
“保重。”阙长弓回道,然后策马出发。
背后传来桃白若凄楚的哭声,他没有回头。他知道,这一去,或许便是永别──回头,不过泪流。
天山下高耸入天际的天山,自下往上看只见云雾缭绕,高不可攀。
自古以来,妄想登天山者全都有去无回。听说天山有千年老参,吃了可以延年益寿,那又如何?说天山有千年灵芝,食之可返老还童,那又如何?听说天山上有旷世高人,有起死回生的通天本领,那又如何?终究谁也上不了大山。
而他要上,不管天山有多高,不管有多难,他都要上。生死之间,他选择了最艰难的路途,为了爱,他什么也不怕。
天山顶,云雾峰间的一线天,云雾缭绕,什么也瞧不见。
小桃红虚弱的往上看,马匹所能到的地方就到这里了,往上只看到崎岖难行的羊肠小道,想上怪石鳞立的大山只能靠双手双脚才有可能。这种地方不要说让阙长弓背着她上去,就算要他自己一个人爬上去也难如登天。
阙长弓一言不发的抱着她下马,小红马不安的来回踱步,鼻孔张得老大不住喷着气。
这地方寒气逼人,冷得不见天日,而终年云雾缭绕,山魍鬼魅横行!小红马纵使灵异过人,也抵挡不住那逼人的邪魅之气。
炽焰也跳下马,她的黑追风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蹙起眉,十分忧心的看着阙长弓。
“阙将军,我看让火龙送你们一程如何?”
“不行,白若跟兰都都说过,想要救小桃红就得我自己背她上去,机会只有一次,我不能冒险。”
“可是这种地方……这要怎么上?除非你长出翅膀。”
炽焰瞪着半山腰那光滑如镜的山壁,这是啥山?下面怪石鳞立,中间却又光滑如镜,再往上便隐藏在云雾之间,谁知道还会有什么状况?
“我真是不放心。”
“好妹子,你带着黑追风、小红马先走吧。”阙长弓微笑着安抚她:“放心吧!我一定能带小桃红安全回来。”
“不不不!我说过要陪你去的,都是我不好,要不然桃红妹子也不会弄成今天这个样子,我一定要陪你们去。”
“炽焰,那不是你的错,那是天命如此,你应该知道的。”阙长弓爱怜的凝视着小桃红苍白的脸,“你放心,我说过会安全带她回来就一定会遵守承诺,听我的话,你别上去。”
“我……”炽焰咬着牙不肯答应,但桃白若跟兰都所说的话她也听得清清楚楚,想救小桃红,唯一的方式便是让阙长弓独自带着她去求天露真人。
如果她也跟着上去了,万一天山真人真的因而恼怒不肯答应呢?她不敢想像那种结果“可是……可是我真不放心,这种地方山魍精灵很多的,你半点法术也不懂。”
“炽焰,时间不多,别与我争辩。”
“唉!”想来想去炽焰只能叹口气垂下头:“好吧!我听话就是,我在山下等你们,你们一日不下来,我便一日不走,总会等到你们下来的那一天。”
“炽焰──”
阙长弓知道炽焰之所以不走,是不放心他。她知道如果他救不了小桃红,那么他也不会下来了。这分情谊令他感动,但是……如果他真救不了小桃红,那么谁在山下等又有什么差别?他终会与小桃红同生同死……他想阻止她,却想不出合适的话。
“别说了,我的心意已决,不会再改变了。你们快上去吧,要是过了日子可就不好了。”
阙长弓还想劝服她,但炽焰的眼神却明白的表示不管他说什么都不能改变她的心意,他只能微笑的叹口气。
“那也好,你自己小心。”
“嗯。”
炽焰走到小桃红身边,小桃红不能说话,只能用感动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想想小桃红当初与她对战的时候多么威风漂亮,现在却只能如此无助的躺在闭长弓的怀里……想到小桃红对她的好,她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
“小桃红妹妹,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千万别让我等白了头发。”
小桃红虚弱的握住她的手,炽焰的泪水落得更急。她将自己颈子上一直带着的护身符挂在小桃红身上。
“这是我师父给我的保命符,你带着。记住我在这里等你……你活着,我等你……你死了,我便再也不回中原,不回契丹,在这里陪你就是。”
阙长弓无言的将小桃红背在背上,他怕山路崎岖难行一个不小心将小桃红摔下来,还用条带子将她紧紧缚在自己身上,打定主意与她同生共死。
“喂!你们等等我啊!等等我!”
远远传来端敏焦急的声音,他所骑的黄色大头马终于气喘连连的追了上来。端敏远远看着阙长弓已经背起小桃红,深怕他们不等他了,索性跳下马来连滚带爬的冲了过来,他的身于原本就胖,这一急更是欲速则不达,整个人像颗球一样跌跌撞撞。
“你……你们……等等我……”
炽焰火大的猛一甩火龙鞭怒道:“你这个时候才来!要人家等你到什么时候!”
端敏又是焦急又是抱歉的说:“别生气,别生气嘛!我的马跑不快,我这么胖……”
“有活快说有屁快放,要是误了时辰,看我不剥下你一层皮才怪,”
端敏红了脸,却只是呐呐地说不出话来。他看看炽焰,又看看小桃红,不知怎么地,竟然一下子红了眼圈,呜咽说道:“小桃红,我不会说话,不过…不过你一定要回来。我我也在这里陪炽焰等你,你不回来,炽焰不走,那我也不走了……什么皇帝位子我才不要坐,就在这里等你好不好?你回来,咱们一起去看烟花……”
你回来,咱们一起去看烟花──这么一句话,多教人心酸。霎时,他们谁也说不出话来。端敏爱炽焰之深,竟然已经深到权势地位全不放在眼里。看他平时傻里傻气,原来却情深如此。
打从阙长弓带着小桃红从驿站出发至今,端敏一直默默跟在他们身边。
炽焰心情不好,火起来的时候便给他吃一顿鞭子,端敏也只是默默承受,什么话也没有说。夜里他们找不到东西吃,想他堂堂天朝的三太子,金枝玉叶的竟也爬到树上为他们摘果子,扑到河里上捕鱼──五天的时间他着实瘦了不少,但此时此刻看他的模样,却哪里有半点怨怼?半丝不满?
炽焰红了眼眶,她咬着唇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愣愣地注视着端敏……想到自己对他种种恶形恶状,不由得难过起来。
阙长弓无言的注视着他们,半晌之后终于缓缓往山上行去──这里有端敏照顾,炽焰也无需他们担心了,就算端敏不回去当皇帝,那又如何呢。天底下有几个快乐的皇帝?还不如就在这山脚下快快乐乐的当对愚夫愚妇不好吗?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心中一惊,自己这想法……竟是再也不回来了吗?
他背上的小桃红仿佛深知他的心意,她的手轻轻扶在他肩上按了一按。
她的发,轻撩着他的颈项,他回头,与她四目相接,相视而笑。
回来也好,不回来也好,总之……总之他们永不分离。
到哪里不都一样吗?
------------------
第九章
小桃红昏昏沉沉的睡着,口中的凝神丹像一把仅存的火焰护卫着她幽幽沓渺的元神。
每次她醒来,总瞧见阙长弓气喘如牛,总瞧见他那满手的血;山崖锐利的石头弄伤了他的手,一次又一次。天寒地冻,大山的寒冷与其它地方不同,这里冷得彻骨、冷得不见天日。他的手冻得裂开,血肉模糊,血也凝结了一次又一次。
她瞧见他的手,攀在山崖上微微颤抖。
她的心狠狠地抽痛,她无声的哭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求与他共度白头?她己得到人世间最宝贵的真情,任谁也没有她幸福啊!
泪水落在阙长弓的颈项上,他连忙停下脚步:早已经过了第七天,她的天命已到。他能送她到这里,已经尽了人世所能为她做的最大努力。继续摧残下去也没有意义。
她心满意足,已无所求。
“放我下来。”小桃红轻轻开口说这,凝神丹自她的口中缓缓飞出,一团小小火球。
“你不能说话!”阙长弓焦急的伸手想握那火球,想将它抓回来。“不要走──”
“不要紧了……由它去吧!”小桃红笑了,浅浅甜甜的握住阙长弓冻得发紫的大手。她轻轻呵气,为他揉手。“我们别上去了。”
阙长弓跌坐在雪地之中,抬头往上看,天山顶依旧云雾飘渺,他记不得自己到底走了多久?也记不得自己的方向到底对不对?他拼命往上走,而此时的他万念俱灰。
一大片白雪当中唯有他们所在之处卜了株细瘦的枯木,而眼前白茫茫的竟似没有尽头。
“好,我们不走了,就在这里吧。”阙长弓微笑的拥住小桃红,将她抱在胸前,凝视她苍白却依旧动人的面孔。
“我们不走,就在这里过一辈子。”
“如果我让你下山,你一定不肯的。”小桃红叹息。“可是让你在这里陪我死,我又于心不忍……”
“嘘──”阙长弓俯下头,轻轻吻着她冰冷的唇“别说……这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候。”
“你是个傻瓜,大笨牛……”小桃红落下泪来,心神恍惚间,只紧紧地偎紧他。
大雪落在他们身上,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无声无息的银色世界,大地皆芜。
她知道自己再也见不着他,心神俱灭,没有轮回、没有转世,她将永不复存。想到他将要永生永世孤单,那心啊!刀割似的疼痛起来。
“我不喝孟婆汤。”凝视着她落着泪的眼,阙长弓轻轻说道。“我不要忘记你,这辈子不要,下辈子也不要,永远都不要,等不到你,我便再也不愿为人。我也当株树吧!你说好不好?一千年,一万年,当一株无声的树,可以一直想你。”
“不好,我希望你子孙满堂,希望你好……”
“有你在心里便好,”阙长弓吻着她的额,感受到她愈来愈冰冷的温度。他忍不住落泪,而泪瞬间成冰,像珍珠一样落在小桃红的脸上。
“有你在心里,什么地方都好,没有你,我宁可当一株树,千百年后也许我也修炼成精了,我会上天下地上寻你。小桃红……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会去寻你,你别忘记……”
“好……”她望着他,微微一笑道:“好……我等你……”
我等你。
小桃红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那他没有哭,一直等到她的脸没有了血色,等到她的身子再也不复柔软,他才终于纵声大哭。
他不要她走得难受,不要她走得不舍,他只想她记得他们之间种种的好。
抚着小桃红已经冰冷的尸身,他狼嗥似的哭了起来。
紧紧拥住她,他什么也不想,只是吻着她的唇、她的眼、她的颊──直到失去知觉,直到地老天荒……
白雪落在他们身上,像冢。
像夫妻冢。
阙长弓与小桃红到底上天山几天了?只知道大雪纷飞,不见天日。
他们在山下苦苦守候,等得身体冰了、心也凉?却还是不见他们的行踪。
炽焰老早想到自己可能会在这里待上很长一段日子,所以她带了皮毛帐,躲在皮帐里又温暖又舒适,抵挡风雪绰绰有余。但是端敏哪里想得到那么多,他孤零零的瑟缩在树底下,冷得半死也不敢要求进帐。
到了第三天,端敏已经冷得说不出话,也没有力气生火了,他孤孤单单的躺在冰雪上,呆呆地望着飘着雪花的天空。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皮毛帐里,而炽焰正若有所思的望着他。
“我……我……”
“你昏过去了,如果我没发现,现在你已经冻成冰棒,死了。”
他身上盖着炽焰火红色的斗篷,坐直身子,他很感动的傻笑。
炽焰登时微眯起眼,冷冷说道:“我只是不想帐篷外面死个人而已,不是对你有什么意思,你别胡思乱想。”
“我知道。”端敏低下眼睛:“我也不敢想。”
“什么敢不敢的?男子汉大丈夫,不想死在外面就应该来求我让你进帐!难道你觉得很丢脸吗?”炽焰没好气的吼他。
“我……我不是不敢求你,我只是……只是怕你不答应。”
炽焰冷哼一声,别开脸去不理他。
端敏可怜兮兮的偷偷瞧她道:“我怕你不答应……不是怕死在外面,是怕……怕心里难过。”他瑟缩起身子轻轻开口继续:“我知道很多人都不喜欢我,我没关系,反正我也不喜欢他们,他们笑我傻,我也不觉得难过,反正我就是这么傻──可是你不一样……如果你拒绝我,我会很难过,我不来……不来求你只不过是死在外面而已,心里可总还有……总还有点指望……”
“唉──”炽焰听着听着,不由得轻轻叹息。
帐内什么声音也没有,外面的天色更暗,只有帐外的木材僻哩啪啦的燃烧声音。
良久之后,炽焰终于开口了,声音幽幽渺渺。
“你知不知道我父王为什么这么轻易使答应让我嫁给你?”
“我知道,兰都告诉我,你想杀了我,还想杀了我父皇”
“你知道?!”
端敏难受的苦笑数声,才说:“我当然知道,要不然你说要停下大军,我又怎么敢一口答应?只要你不进京,不杀我父皇,我总还是能喜欢你……”
炽焰错愕的瞪着端敏,不是都说他是个傻瓜吗?怎么到了这件事情上他反而聪明灵光起来了?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这里四下无人,难道你不怕我在这荒山野岭一刀杀了你,然后带你的尸身上京去刺杀你父皇吗?”
“我不怕死。”端敏深深叹息“我这辈子反正也没快乐过,死就死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你不怕死?”
“嗯……我只怕孤单,继续这样孤单下去。我老早想这,要是你真的在这种地方一刀杀了我倒也好,能死在你手上,总比在这样让人家笑着活下去要好得多……我只是担心……”端敏抬起一双明亮而单纯的眼睛凝视着她:“我只担心你一个人上京,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对付你?”
“你根本是个白痴!”炽焰吼了起来。她好难过,难过她为什么如此居心不良?难过为什么明知道她是蛇蝎,而他们却仍对她如此──如此不加防备。
“我的确是个白痴,”端敏无言的爬出皮毛帐,站在天山之下无言的看着那缥缈的山峰。
良久之后,炽焰终于再度听到他的声音。听到他自言自语的喃道:“我这白痴倒宁愿现在是我背着你上天山……”
睁开眼,他看到雪花,依旧是漫天漫地的雪花,奇怪的是雪花却没有落在他身上,明明飘着雪,为什么雪花没落在他身上?
“这是琉璃宫。”女于轻柔的声音。
阙长弓猛然起身,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他浑身筋骨发出巨响。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躺了多久,百骸竟似僵硬千年。
“小桃红!”他慌慌张张的嚷。身边却哪里有小桃红的身影?
“哼!死到临头还念着那妖精!”也是女子,但声音却冷硬许多。
他好不容易坐直身子,才发现自己原来身在一座奇异的宫殿之中;那宫殿通体透明,雪花落在宫殿上,却只轻轻弹开,并不会留在天瓦上。
左右环顾,宫殿之中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低头还可以看到满地的冰雪,远远望去,自己竟似身在雪地之中。
他身边的女子伸手扶他,他微蹙起眉,那女子穿着一袭白衣,发黑似缎,一股轻灵飘逸之气自她眼中透了出来,她不像凡俗之人,倒像是天上的仙女。只是这女子也给他奇异的熟悉感,那眉目……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
“飘萍踪,你过来。”
女子叹息一声,也不见她如何行动,她却已经出现在宫殿的另一头,扶着个中年道姑缓步而出。
一身漆黑的道姑年龄看起来大约三十出头,面貌很美,但眉宇间却透着一股冷冽的气息。
“阙长弓,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他猛然一震。“难道……难道您便是天露真人?”
黑衣道姑冷笑道:“怎么,只有你们这些臭男人当得了真人,我们女子便无此能耐吗?”
“不!长弓不敢做此想,长弓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一个女人也能当上真人。”
阙长弓哑口无语。
他的确设想过天露真人会是个女子,他一直以为天露真人该是个年迈的道人,怎想得到会是个中年的美貌道姑?
桃白若说天露真人炼“多情种子”共费时五十六年,但眼前的道姑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就算打她出世便开始炼丹,只怕也还炼不成半颗多情种子啊,莫非她真的已经修炼得能够返老还童?
道姑缓步走到他面前,冷冷地瞧着他,她眉目似画,精致得仿若是用冰雪所雕刻出来的,但那冷……也似冰雪雕出。
“阙长弓,你想来求‘多情种子’是吧?告诉我,你要多情种子做什么?”
“我想救小桃红。与她共度白首。”
“哈!天下男子多薄幸,此刻你救活了她,下一刻她便再也不值钱,告诉我,我为什么要让她活过来受你的糟蹋?”
“我不会……”
“哼!个个男子都说自己不会,或许你此刻真的不会,但又岂知十年后会不会?二十年后会不会?到手的珍宝,日日夜夜对着,即便珍贵如天上里辰,只怕久了也会腻了、厌了。何况你堂堂大将军,身边还怕没有红粉知己?只怕未过二十年,你已经娶妻纳妾,:、…子孙满堂了。”
阙长弓无言,他不是不能解释,而是他知道再如何解释,眼前的道姑也不会相信他。桃白若说得对,天露真人果然性格极怪,而且恨透天下男人。
他涩涩一笑:“我不求真人了解,也不想求真人赐药了,请把小桃红的尸首还给我。”
“入了琉璃宫便冰清玉洁。怎可能让她再受你的污染?你走吧!”天露真人手中的佛尘轻轻一挥,转身便离开。
“求真人把小桃红的尸身还给我!”阙长弓急切的猛然跃起,鬼头刀已紧紧握在手中:“否则休怪晚辈无礼。”
天露真人停住脚步,微微冷笑道:“你要那没有生气的尸首做啥?她已经死了。”
“小桃红死也是我的妻,阙长弓没有别的本领,但妻子的尸身却一定要取回。”
“取回做啥?”
“那与真人无关。”天露缓缓回身,一双冷例如冰的眼神冷冷瞧着他:“你说了,或许我会还给你,你不说,这琉璃宫便容不下你。阙长弓,你不过一介凡夫俗子?你想你有多少能耐能从我这琉璃宫内抢得一沙一石?”
他深吸一口气。“晚辈不敢逾越,晚辈只想取回尸身,与妻子同生共死而已。”
“同生共死?哈哈哈哈!同生共死?!”天露真人狂笑。“天下男子哪一个不是说要同生共死?死有那么简单吗?死后当真万事皆休?阙长弓啊阙长弓,枉费你是天朝勇将,竟也说出此等没有见识的话来。难道你就不怕天下人耻笑你言而无信吗?死有多容易啊!刀子一抹也不过碗大个口,但你竟为了男女私情,不顾老父生养之恩,枉顾天下黎民百姓之苦。阙长弓,你死得其所嘛?”
“天下人生来所争不过权势地位、平凡安稳。阙长弓不求名利、不贪荣华,只求有小桃红与我共偕白头。天下人谁不是数十年后便化为一家黄土?黎民百姓之苦,苦在人心永不知足。老父生养长弓,也指望长弓生而安乐,死得其所。”他淡淡微笑,凝视着天露真人那冰雕似的美貌,竟感到同情怜悯,已经贵为真人,却远不懂真情?想来上天果真侍他不薄。“真人,长弓已得所求,仰无愧于天,俯无祚于地,哪里还有不容易的事?”
天露真人终于露出怒容,她银牙微咬,怒声问道:“阙长弓,你真不怕死?!”
“死有何难?难的是没有小桃红与我共度余生,难的是心无所系,恰似孤魂野鬼。”
天露真人手中的佛尘刷地一拂,怒道:“那好!你死给我看!你死后本真人便让你与小桃红同葬一冢黄土。”
阙长弓二话不说,鬼头刀蓦地出鞘。
飘萍踪来不及阻止,只见银芒一闪──鬼头刀已划开他的颈项。
漫天漫地的血,透着冶艳无比的光芒,落在大雪纷飞的云雾峰顶——像红色的激泉。
“不──不!大哥!”
------------------
第十章
恍恍惚惚的,仿佛是梦境,只是,前尘往事历历在目,哪里才是梦?
他卸了战甲,疲惫的呆坐在雁门关上,黄沙滚滚,放眼望去天地依然。
输赢之间有什么分别一将功成万骨枯,他终究是踩着无数血泪才得到功名利禄,只是他不想要啊!多少人艳羡他际遇不凡,却不知道他的心酸苦得连泪也落不下来。
他生来是个将军,保家卫国是他的职责,但想到那些苦守在家门口等着良人回去的女子们。他的心总是一阵黯然;倘若今日死的是他,想必小桃红也要哭得断肠吧!
好多人来向他祝贺,说他平乱有功,皇上重重有赏。
金銮殿上,皇帝谒见了他,大大褒奖他平乱有成,四海升平全仗他一个人的功劳。
原来他不但守住了雁门关,也打退了南蛮,国内草莽兴兵作乱,也靠他平息。四下征战,恍恍惚惚、兵马倥偬,一晃竟也过了十年有余。
他继承了阙王府,高坐在皇帝御赐的锦蟒椅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一点也不高兴,相反的他好想哭。
夜夜寂寞,心里萦绕的都是小桃红的形影。她的笑、她的嗔、她种种娇俏动人的模样──好似她才刚刚在雁门关替他打了胜仗回来,好似她才刚从床顶落到他怀里。
与其这样孤单活着,还不如痛快死去──但他不能死。
他突然想起来,小桃红正在快活林里等他回去。只要四十九年,只要他能再等四十九年就能见小挑红,这是他们的约定,他没忘。
再苦,也得苦过四十九年。
四十九年……好漫长啊!但他已经等过了十年不是吗?还有三十九年──想起来心都会淌血啊!但他能忍。
坐在锦蟒椅上,他知道他能忍。
他看到镜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竞满头白发。颜未老而发先白。
小桃红若见到他这副模样,想必也要吓一大跳吧!
于是他命人替他找来千年何首乌,听说可以将白发转黑。他留着不用,要等见小桃红的前一天才用。他要她看到的依旧是过去的阙长弓。
青龙带来他的孩子,小小的娃儿已经长得如花似玉。已经过了十五年,连青龙的孩子都已经到了可以嫁做他人妇的年龄。
那小女娃精灵剔透,竟说要嫁与他为妻,她与她的姑姑萧碧纱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相似。
青龙几次欲言又止,他知道青龙也有心要将女儿嫁给他;毕竟这小女娃与碧纱那般神似──但碧纱是碧纱,小桃红是小桃红,他心里只容得下一个女人,不管容貌如何,那都是小桃红而不是萧碧纱,这一点他分得很清楚。
十五年来多少名门淑女想嫁他为妻,甚至有些人不求当他的正室,希望他先纳偏房,到后来人人都这么说。十数年间想为他做媒的人如潮水般涌进阙王府,来来回回不下千百次,险些踩平阙王府的门廊。
他见过无数婀娜多姿的女子,貌美如花,心思缠绵如蜜,只是到头来他全忘了那些女子的长相,只记得小桃红。
只记得小桃红叹息的声音幽幽地这样说过:枉费人家对你痴心一片,你竟无情若此,真是头大笨牛。
他笑了,扯动僵硬的唇角,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遗忘笑容多年,这可不行哪!将来见着了小桃红,却连笑也不会了,岂不要让她伤心?于是他很努力柔和面孔。
他又看到镜子,这次不只头发白了,连他的脸也在岁月的摧折下出现皱纹。然后某一天,他发现自己竟忆不起小桃红的长相!
他心乱如麻,整个人疯了似的狂乱起来。
他找来全国最好的画匠为他作画。
坐在蟒椅上的他细细诉说着小桃红的长相,她娇俏动人的模样,她的发鬓如云,她眼波似水……
絮絮叨叨诉说了整整三个月,却没一个人画得出来。找来全天下的画匠,党没有一个人画得出来!
一怒之下,他命人将他们全给杀了。
他一共杀了三百二十七名画匠。
此事令朝廷大为震怒,他们将他从锦蟒椅上拖了下来,重重责打了一百大板,然后发配边疆筑城。
他拼命为自己求情,那模样无比可怜可惜。他看到满朝文武鄙视他的眼神,他看到他们唾弃他,咒骂他的模样,走在街上,连三岁孩重也要对着他吐沫。
堂堂天下三王的阙王爷,当年威震天下的鬼面将军,竟不敢从容赴死。过去他多少英雄事迹,如今荒荒唐唐全成了说书人讥讽的口水。
他知道自己着了魔,人了述而他却还是甘之如饴。
全世界都唾弃他啊!他也不在乎,只记得小桃红……想到她微笑的模样,想到她眨着眼睛瞅着他的模样。他的心满满满满都是小桃红,想得痴了,几天几夜也可以笑着不吃饭。
筑了七年的城,服刑期满之后他便浪迹天涯,过着乞丐的生活。
行乞的日子很不好过,有时好几天也求不到一碗饭,他饿得慌了便去偷农人栽种的果实,好几次被打得遍体鳞伤;好几次他坐在河边,几乎不敢往河里望,只怕自己瞧见自己那狼狈可怜的模样──这样的他,小桃红还愿意嫁他为妻吗?她还愿意吗?
他有罪,错在不该杀人。所以他没有怨恨,继续过着行乞的日子,朝廷几次召他回京,他都避不见面,后来索性躲在山里不肯见人。
数着数着,竟也给他数到第四十个冬天。
河水都结成冰了,他跛着因为跌下山崖而断的左腿,一步一步往快活林出发。每走一步,旧伤都教他痛彻心肺。
他的速度很慢,一天才只能三里路,他知道自要拖到快活林只怕不是易事;但他还是拼命往快活林的方向走。
还有九年,他总能走到快活林,他在心里这样打算着。
断断续续,他病了好几场,总是昏在路上让好心的路人给捡了去,幸好上天垂怜,竟没让他一命鸣呼。
从京都走到快活林,结结实实让他走了九个年头。
这一年,他已年愈七十,是个七十几岁的老头儿了。但他还是记得与小桃红的约定,要等她四十九年。
这一天,他把藏在身上整整四十年的何首乌拿出来,用力一啃,竟啃掉他好几颗牙齿!他忍不住失笑,看来这何首乌他是吃不下了。
这发,白也罢,黑也罢,他已无心在乎。
站在结冰的河上,他细细梳理自己长满虱子的头发,细细打理自己满身的脏污。河中央还有没结成冰的水,他上前去汲来为自己梳洗。河水冰冷澈骨,但他却好生欢喜;满腔的热血再度复活。只要想到小桃红,他似乎又回到四十九年前那壮硕俊朗的鬼面将军。
好不容易他终于打点妥当,而快活林也就在眼前了。他缓慢的拖着步往前进,还没走迸林子里便听到林中传来少女嘻笑的声音。
他躲在树后面,只见眼前红色轻纱飞舞着,一个妙龄少女正与许许多多桃红色的小人儿快乐的嘻笑玩耍。那是小桃红,他朝思暮想,深深切切恋着的小桃红。他踌躇不前,怎么也不敢让她瞧见自己的模样。未几,一名俊朗男子大步走到小桃红身边,那模样竟似年轻时的赫连兰都。
“娘子,天凉了,别净顾着陪小桃子玩耍,小小桃红肚子饿啦!”男子笑着拥住少女,亲密的拨去她发上的雪。
小桃红仰起脸,红通通的,她娇俏的微笑道:“你是她爹,你得喂她。”
“小小桃红出生一年多了,哪天不是我喂她?她要你抱呢。”男子轻笑。
他的心沉沉地沉沉地跌人了永不见天日的深渊──他苦等四十九年,竟只等到她成亲、等到她嫁做他人妇吗?
他喘息着靠在树上,不由得老泪纵横。
“咦?老爷爷,您是打哪儿来的?”小桃红听到声音来到树后看到他,她无限讶异。
他说不出话来,怔怔地瞧着她,喉?似有千斤重物压住。
“老爷爷您还好吧?您住在哪儿?叫什么名字?是不是迷路啦?我送您回去好不好?”她娇柔的握住他的手,轻轻问着,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里写着关怀──对一个陌生老人的关怀。
“我……叫阙长弓……”
“阙长弓?”她的脸上出现疑惑表情,好似从来没听过这名字。“这附近有哪家人姓阙吗?”
她忘了他──四十九年漫长的岁月,的确什么都忘得……
他的心碎成雪花,一片片融化,飞舞在天地之间──魂魄归兮──自此,他不过是天地间一名又脏又臭的老汉,没人记得他的名,没人记得他的名……
他仰望着苍天,而天际雷似的响起冷笑声问道:“你!后不后悔?”
他看到自己的模样,又脏又老,一身油垢──悔不悔?
“你!后不后悔?!”
阙长弓闭上眼睛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耳畔还听到小桃红急切的声音嚷道:“相公!相公!快来!这老爷爷不成啦!”
他轻轻呼出气息,将四十九年来的一切在眼前上演过一遍,想得透彻之后,他的唇角不由得微微上扬──不,他不后悔──这四十九年,他已经爱够小桃红,如果再有另一个四十九年,他还是要这样深切爱她。
他不后悔,他还是见着了小桃红,见她幸福快乐──此生,了无遗憾。
“你真的不后悔?!”
真的。
他微笑的死在小桃红身边,竟真的感到心满意足。
阙长弓躺在血泊中的面容透着一丝笑意,幸福安详的神态。
她们谁也说不出话,不敢相信天下竟有此等痴心男子,连天露真人也听得傻了……心啊!紧紧揪痛了起来。
半晌之后,她才缓缓跪下,留着泪轻轻哀求:“师父……求师父救救我大哥──”
“住口”天露怒视少女的面孔:“你大哥?你哪有大哥?飘萍踪,难道你忘了曾许下什么誓言?”
“萍踪记得……”
飘萍踪悲伤的凝视倒在血泊中的阙长弓,幽幽说道:“只是师父,谈何容易?他毕竟与徒儿一脉相承,血浓于水啊!就算他不是我大哥,就算他只是一介凡夫,光看在他对小桃红一片痴心的份上,师父就不能网开一面吗?师父──”她抬起泪眼道:“您等了这许多年,为的不就是想看看这世间是否还有‘真心多情人’,难道他与小桃红还不够真心?还不够多情吗?”
天露拂袖转身。是的,阙长弓的真情的确感动了她,只是那并不能让她改变主意。她恨──她恨那样的感情却只存在别的男子身上,却不是她的薄幸人。
她恨天底下竟真有阙长弓此等傻瓜!
“师父──”
“住口!你再说,我便连你也一起杀了!”
飘萍踪只能低头不敢再语。天露真人平时慈颜善目,纵使脾气怪了些,但并非如此铁石心肠啊!她跟随师父已经十五年,从未见她如此恼怒,只是……只是难道要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哥哥惨死眼前?
“四十九年啊;他能等她四十九年,只为了再见她一面,此等愚人当真世间少有。”想到这点,她的心不由得柔软起起来。
“师父──”
天露幽幽叹口气:“葬了他们吧!”
“师父!”飘萍踪大惊失色。“师父,不要啊师父!您可以救他的!师父!”
“蠢徒儿。”天露终于露出慈祥的面容,她爱怜的看着徒儿道:“师父只炼了三颗多情种子。救了阙长弓义如何?没有小桃红他还是死路一条,要想救他二人的性命,那你呢?别忘了,你有三大劫难,得死三次。一颗多情种子如何能救你三次。”
飘萍踪摇头:“师父,萍踪此生将长留疏璃宫陪伴师父终老,这多情种子萍踪用不上。师父,求您救我大哥跟嫂嫂!”
“我说葬了他便是葬了他,你个动手,是要为师亲自替他挖坟?”
飘萍踪落下泪来:“徒儿不敢……”
“不敢就好,这尸首看得我心烦意乱,快快葬了他。”
“徒儿遵命。”
飘萍踪难受的上前,手才碰到阙长弓的尸体,他的怀里却落下一幅画。画轴在血泊中摊开,一幅女子画像──卷轴直铺到天露真人脚下,龙飞凤舞的字迹也在她眼前飞舞起来。
一丈青丝万缕愁,两行孤泪百事休寒鸦独唱天涯茫茫把酒话凄凉纵使乾坤重翻转难休难弃难忘“难休……难弃……难忘……”她轻轻念着,茫然抬头,竟看到天露真人脸上两行错愕清泪。“师父……”
画中女了巧笑情兮,只自顾盼之间柔情万千,那眉目,岂不是眼前的天露真人?
“难休……难弃……难忘……”天露仰起脸,挽住长发的道帽悠悠落下,一束漆黑长发蓦地如云卷下。
飘萍踪惊愕的看这那长发──转瞬间竟转得白透,雪丝似的飘落在地上。
“师父!”
“呵呵……呵呵……”天露泪如雨下,六十年啊!她等这首诗一等便是一个甲子。她叛经离道、欺师灭祖,等啊等的,一直等到今日才知道原来自己在等什么。“六十年……好长的六十年!”
“师父!”
天露发丝落尽,容颜骤老,漫长的六十年,转眼便到。
人世种种多情无情、绝情,参不透、看不开。
情字害她若此,早入魔道自己竟不自知!
天露悠然叹息,无言的将三颗多情种子落在地上。
“萍踪,为师去了,自此你要好自为之。”
“师父!”飘萍踪哭了起来,她慌慌张张扑到天露真人脚下:“师父别走!别留下徒儿一人。是这画不好吗?徒儿这就毁了它──”
“傻孩子,是师父错啦!”
天露慈祥的揉着她的发,凝视着她清亮的眼。“要当阙萍踪还是飘萍踪都由你自己决定了,下山去吧!七情六欲,总要自己体会过一次才能知晓,天命不可违啊!这道理师父到现在才懂,你别走师父的路子,这三颗多情种子由你决定如何使用,孩了,好自为之啊!有缘的话,咱们师徒总还有见面的日子。”
话说完,天露真人绝尘而去,消失在琉璃宫内,竟没有半点眷恋。
“师父!师父!”阙萍踪直追到琉璃宫外,只见天露真人已远在天边,黑色道袍飘飘然,未几──便已天涯海角。“师父……”
那画,躺在地上,仿佛已经完成了使命,阙长弓的血浸透了它,面目模糊,词句恍惚,画上女子的眼角,落着一滴泪,她这才瞧见,那女子竟是微笑着落泪吗?这是多情?还是绝情?
看着手上三颗“多情种子”,阙萍踪忍不住悲伤的大哭起来。
“萍踪,随我回阙王府吧!
父王很思念你,“阙萍踪却只是摇摇头苦笑:”不,我想去找我师父,她一个人孤苦伶仃,我不能让她独自浪迹天涯。“
阙长弓无言,天露真人想走谁又能找得到她?萍踪不想回王府,到底还是不能原谅阙王抛弃她的母亲吧?上一代的恩怨却要萍踪独立承担,他的心无比黯然。
“大哥,你与嫂嫂呢?”
阙长弓爱怜的看一眼怀里的小桃红,她还是睡,只是小脸红通通的,已然渐渐恢复,“我想带她回快活林,那里才是她的家,我想白若会有法子让她快些好起来的。”
阙萍踪想了想,凝视着小桃红沉沉睡着的娇颜,突然轻轻问:“大哥,我一直想问,在梦里……你在梦里等嫂嫂四十九年,当真一点也不后悔?”
他轻轻抚着小桃红细嫩的脸,微笑着开口:“嗯……,那四十九年对我来说不是梦,而是真的。就算再来一次,我也不后悔。”
那感情──她不懂。
“我知道。”阙萍踪点点头,轻轻策动跨下老马。“我会回去的,希望届时可以见到你与嫂嫂。”
“会的。”
老马蹒跚的离去了,带着一身白衣的阙萍踪。阙长弓无言地凝视妹妹的背影,心中百味杂陈。
“嗯……咦?谁把你脖子弄伤了?”他怀里的小桃红突然睁开眼嚷道:“痛不痛?”
阙长弓微微一笑低头:“很痛啊!不过幸好已经好了。”
天山上的一切如梦似幻,若不是颈项上这一圈刀疤,他又怎能确信那四十九年的等待真的发生过?抚着那刀疤,他满心感激。
“好了也不行,你告诉我,是谁欺负你?我去找他打架!”小桃红嘟起唇嚷。
“来不及了,人都已经走了好久喽!”
“走了也不行!走了我还要去追他……谁让他欺负你,我总也要在他的脖子上也划一刀……”小桃红打着呵欠说道:“不要紧……等我睡醒了,咱们再去找他算账……炽焰呢?”她傻呼呼的微睁着眼问:“端敏呢?他们都去哪儿啦?你叫炽焰不要再打端敏了……那肥龙好可怜”
“好。”
阙长弓微笑的拥紧她,听着她轻轻的心跳声,此生没有比此刻更觉踏实。
遥望着天的另一方,仿佛可见炽焰火红色的身影──她说她要回契丹,回去劝她的父亲放弃攻打天朝的念头;她说她会回来,不论成不成。
端敏哭哭啼啼的追着她去了,说什么也不肯让她离开视线;炽焰又羞又气的脸看起来真美!他知道端敏终于让炽焰对他付出感情──虽然还很少,但起码有个开始。
这一路上想必端敏还要吃不少苦头吧!不过不要紧,有了真爱再多的苦头他吃得、受得。
“长弓……”小桃红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即使在梦里也不肯安稳,她小小的手呼地给了他一拳。“谁让你欺负他!你揍他,我便揍你给他出气!”
阙长弓眨眨眼,好疼啊!那一拳不偏不倚打在他的眼睛上。
可是他笑了,朗朗笑声飞扬在天山之上──震碎了天山千年无情冰封的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