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罗
沈亚
「楔子& 简介」
她爱他他却爱财富婚变后怀情种踏上人生坎坷路他有了财富回来索要爱和孩子叶罗,叶罗一番激烈的感情相搏她会作出什么抉择楔子婚礼简单而肃穆。
这几乎不像一个婚礼,所有在场的都是男女双方的至亲好友,而他们的脸上有的却只是紧张和不安,似乎都在预期着某件事的发生。
高大的新郎僵直地立在红毯的另一端,他脸上的表情是凝重而且带着疑问的,连他身边的伴郎都不时扯扯自己颈上的领带,彷佛那是条刑绳。
领着她走向礼堂的,是她多年来所敬重的长者,他慈祥的容颜散发着睿智的光芒,清明的眼神和稳定的手引导着她走向她人生的另一个阶段。
花童是她的儿子,孩子勉力微笑,小小的步伐却不免迟疑,和他可怜兮兮的笑容相衬之下,看起来像随时都会放声大哭。
她集中她涣散的心神,将视线定在满面红光的主婚人上──他将要宣布她一生的幸福和归依。
她的手终于放入了新郎的大手掌中。
黝黑厚实,长满了老茧的大手,轻易地将她修长白细的手完全的入他的保护之中。
想必他只要一用力就能将她捏成粉碎,他却只是轻轻地,用她看不出的柔情包容着她,彷佛承诺着永久的保护和怜惜。
主婚人微笑着念些什么她全都没听见,只感觉到他的手微微地僵硬,然后像个军人答数般的大声地回答了:「愿意!」
宏亮而且没有半丝怯懦。
他总是这样的,对于她的一切完全的遵从与包谷,十多年来没有丝毫的改变。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将要和什么样的女人共渡一生?她怀疑,这一点早该在婚礼前问他的,却到了现在才想起来。
到底谁才是那个粗心的人?
他甚至没说过爱不爱她!
这能不能也算扯平?
「叶罗小姐,你愿不愿意──」
「叶罗!」
一声饱含痛楚的大叫自礼堂门口清清楚楚地传了进来,男人仓惶的身影直立在门口,形成了一道永远抹不去的阴影。
「我爱你!」他大叫。
所有人的眼光都投注在她的身上,她完全没注意到,只知道身畔的他这次并没有松开手。
他温柔却坚定地握着她。
这一次他决定不再放开她了吗?
他们都期待着她的答案,焦灼而热切的。
门口的男人高大而且狼狈,他的眼里盛满了悔恨和渴求──她只是坚定地转身朝礼色尴尬的主婚人微笑:「麻烦您再重复一次好吗?」
主持婚礼的男人咧嘴露出一个十足的笑容,他重复了他的问话。
「我愿意。」
掌声和欢呼声在沉默半晌后方同时震天地响起,孩子用力地拥抱了他的父母!
这才像一个婚礼,一个新生活的开始。
站在门口的男人黯然地转身──她含泪相送。
那双大手轻柔地拭去了她的泪水,她悲喜交集,仰起脸开口:「你知不知道将要和什么样的女人共度一生?」
他直直的凝眸中出现了少见的真神:「当然知道,我将要和我所爱的女人共度一生。」
所有的问题都有了答案──她笑了。
其他所有的声音完全消失,他的唇温柔地落了下来,开启了她未来的生命……「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男人凝重地注视着她。
她的心跳漏跳一拍,然后沉重地重新鼓动。她咬着下唇不禁有些担心:「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叫叶罗?」他皱着眉彷佛那是个攸关生死的问题。
她轻笑,毫不犹豫地偎进了他的怀里。「这还用问吗?因为我爸爸姓叶,而我妈妈姓罗,他们想不出这到底怎么才算对两家的人都公平──」她俏皮地眨了眨眼:「我妈是独生女。」
一切似乎到了现在才算完整!
新郎抱起了一直扯着他的衣角的男孩,牵着他心爱的妻子迎向礼堂外的灿烂阳光。
「第一章」
十一年前法国香榭大道幽雅而且充满浪漫气息的音乐流转在街道旁的露天咖啡座里,这里彷佛是个豪华的渡口,熙来攘往的人潮背负着不同的理想和志向聚集在此。
有人把渡口当成终点站,却也有人只是在渡口稍作休憩,准备走更长远的路,奔向更灿烂的天涯。
对叶罗来说,她是属于后者,巴黎是每个服装界新生儿一生的梦想,所以她来了,所不同的是这里对她而言只是个渡口,当她学完该学的,她将会再度启程。
她是人把梦想握在手中的人。
十九岁的她充满了对前途的憧憬、乐观,而且毫不怯懦,世界的舞台在她的脚下伸展,一切似乎皆垂手可得。
她的人生完美得无可挑剔!
最重要的是她并不孤独,进入服装学院的第一天,她便结识了纪天扬。
他的温柔,体贴和那股睇睨天下的才气深深扣住了她的心。
他们一起画服装画,设计走在潮流尖端的服饰,谈论每一人设计师的作品,在纪天扬的调教之下,叶罗原本稚嫩的笔触在短短的时间内转为风格独具的新派。
在那一群留学生里,叶罗的年纪最小,却堪以与公认最有前程的纪天扬并驾齐驱,成了一对令人艳羡的金童玉女。
纪天扬丝毫不在意叶罗的才气已有凌驾他之上的趋势,反而对她更加娇宠,轻怜蜜意得彷佛爱护他的小妻子。
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叶罗。」
「嗯?」她头也不抬,只是吱唔了一声算是回答;在夕阳的金光下,她正忙着捕捉那一袭袭穿梭在人潮间的服饰。
她的室友──甜蜜可人的安蜜,手指绕着她亮丽的金发。
那是她紧张犹豫时特有的动作,但叶罗太专注于她的画,甚至没开口问她有什么事。
「我今天看到TenYang 了。」
「嗯。」
「他和CarolLee在一起。」
她画完最后一笔将画本拿在眼前仔细审视。「那很正常啊!他们是同班同学嘛!」
如果将裙摆去掉通俗的荷叶边,然后再加上线条的细折的话,也许会更好,她挑剔地想着,啜了一口渐冷的咖啡,将画本交给安蜜:「你觉得呢?」
安蜜看了一眼,却没有开口,这和她一向多话的性格不符。
叶罗有些奇怪地瞅着她:「怎么啦?你觉得不好?其实我也觉得荷叶边太俗气了,应该──」
「叶!」
和安蜜同住半年多,这是她第一次开口打断她的话,叶罗终于正视她:「你有话要告诉我?」
她反而迟疑了,望着天边渐褪的彩霞不安了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开口:「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到底是什么事?」她开始不耐烦。
安蜜将脸低下,几乎埋进咖啡杯里:「我今天早上看见了TenYang 从Carol的房间里出来……」
这就像有人告诉白雪公主她的白马王子其实只是个骗徒强盗一样可笑。
她却笑不出来。
心中流转着上千个替他辨白的理由。「你大概看错了,要不然就是天扬去找她有什么事吧!」
「不是这样的!」安蜜大叫,在典雅的空气中显得焦促,她连忙降低了她的声音:「不是这样的!」
叶罗心中所有流转的念头瞬间停顿下来。
她审视安蜜那张突然变得令人憎恶的脸,像审视一个残缺的艺术品一样;「那不然是怎么样?」
法国女郎在她的审视下有些不安,口吻也怯懦了许多:「我──我们一直──一直在考虑要不要告诉你──可是今天我看到──看到他们一起从房间走出来──」她清澈、饱含同情的双眸注视着叶罗:「我觉得不该再瞒着你。」
阴影一点一滴从安蜜的眼中传递到她的心里……「TenYang 和Craol 在一起已经很久了,在你来之间他们一直是情人,Carol 还打掉过一个孩子──」
「那又怎么样?!」她坚决反驳:「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每个人都有过去,我不在乎这个!」
安蜜怜悯地望着她:「再不久TenYang 和Carol 就要离开了,Carol 家里很有钱,她会资助TenYang 开一家公司──他们从来就没有分手过。」
她想大笑!
原以为是有个不存在的第三者介入,到现在她竟然发觉她才是那个第三者!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喜欢你,不想看你伤心,但是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今天这种地步……」
这是什么论调?
因为怕她伤心而宁愿她往火里跳?
叶罗望着安蜜愧疚的面孔,想起她数度在外留宿,每次回来安蜜都是欲言又止──「叶罗?」她怯生生地轻拉她的手。
她想都不想,抽回自己冰冷的手站了起来:「我不信!你说谎!」
安蜜沉默地望着她,眼神中再度布满着怜悯与同情。
她痛恨那种眼神!
痛恨她说的每一句话!
痛恨她硬生生地将她的生活彻底摧毁!
叶罗丢下几张钞票,甚至没再望她一眼,抱了满怀的书便踉踉跄跄地奔向日落。
「叶罗!」安蜜大叫着起身,却没有追上去。只见她一转身,穿入一条小巷中,不久便失去了身影。
安蜜有些黯然地重新坐了下来。
一个女人自咖啡店中走了出来,在叶罗刚刚坐过的椅子上坐定:「谢谢你!」
「我觉得这样做不太好。」她忐忑不安地回答。
女人取下她的墨镜:「你只是把事实告诉她而已,反正她早晚也要知道的,由你这里知道说不定还会好一点。」
安蜜凝望女人美丽的面孔:「你就那么爱他?不惜用这种手段?」
「我并没有用什么手段,TenYang 和我一直没有分手是事实,昨夜他和我在一起也是事实,TenYang 自己无法取舍,我只好用这个方法来替他取舍。事业是男人的生命,而爱情是女人的生命,我并不认为我做错什么。」
「但你却伤害了叶!」
「你认为TenYang 会选择她吗?有能力帮助他的人是我,他早晚会明白这一点,到时造成的伤害会更大!」
安蜜轻叹口气:「你是对的!」
她们全都明白纪天扬多么希望有自己的事业。
他是个很有野心的男人。
晚霞已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夜的薄纱。
香榭大道上灯火辉煌,照亮着这个迷人的城市。
世界原本就有黑暗与光明的一面,在璀璨的灯火下也有着汹涌的暗潮──冲击在每个年轻的心中。
她或许是年轻些,但她并不无知。
怀疑与伤痛的种子虽然已经萌芽,但在她还不确定逗的真相之间,她不会让它们茁壮。
她当然不是泼妇或者是那种歇斯底里的女人,可是她愤怒!
叶罗的怒火凶猛得足以烧毁一切。
她绝不会让自己的生活变成一出三流的连续剧!她这样告诉自己。
所以她的自制力全数出去,将狂猛的怒焰压抑着,她等等着,是一盆清凉的水──或是将化为灰烬的人。
坐在纪天扬的小屋子里,她将过去半年来的一切清楚地重播在她的脑海里。
他的豪情、他的柔情和他无懈可击的谈吐、风度──她献出的一切──她的爱情、她的身体和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席之地──无数个日子他们在一起,无数个夜晚他们互慰异乡的寂寞。
十九岁的每一个记忆都有他的眼、他的唇和他的爱……爱?
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吗?
她感觉自己像个寻宝的人,倾尽家产跋涉千山万水,到头来站在宝洞的门口,上面却只写着:哈!哈!你这个大傻瓜!
受骗的感觉是那么尖锐、那么痛楚,彷佛一切把薄薄的利刃划开了她的心,所有的真情全中秋碎在地上,她甚至分不清楚该如何收回……「叶罗?」
房间的灯突然大亮纪天扬俊朗挺拔的身影讶异地立在门口:「你怎么来了?」
她眨眨眼,让自己适应明亮的灯光:「有一些事想问你。」
他微微一笔,笑容比房内的灯火更加明亮──怎么去相信他是个坏人呢?坏人不该都丑陋得附有标记的吗?
而他俊朗挺拔得像个最佳模特儿,有张天使般漂亮的脸孔,又怎么会有一颗恶魔的心?
「想问我什么?」
叶罗凝视他,眼眶蓦然温热起来。
如果是事实呢?
她可以在心里大喊一百次不可能,却无法否认她的怀疑,如果他承认了,她该怎么办?
纪天扬关心地拉张椅子坐在她的面前,拉起她冰冷的手:「到底怎么啦?你不舒服吗?」
她摇摇头,视线凝在他修长好看的手上,他的手好看得几乎不像是双男人的手:「……你是不是和Carol 在一起?」
纪天扬微微一愣,手也僵硬了起来。
她悲哀地收回自己的手。
原来这是事实──「你从哪里听来的?」
「那很重要吗?」
他站了起来,背脊僵得彷佛石柱,站在窗口的身影充满了愤怒和不安。
他有什么好愤怒的?
遭到背叛的是我啊!他凭什么一副饱受侵犯的样子?叶罗缩在床上的身影动了动,反应变得迟钝了。
彷佛一场大梦,自梦中醒来,发觉原来一切都是假的,刹时什么感觉都再也不值得信任。
「我和她以前是情人,但现在不再是了;自从我有了你之后,我和她就只单纯是一对朋友,我不知道是谁告诉你那些荒谬的话,但我希望你相信我。」
「那你为什么不看着我说话?」
他缓缓转过身来,英俊的脸上写满怒气:「你不相信我?」
「你今天早上和她一起从房里出来?」
短暂的愕然闪过他的眼。她发现了!刚燃起的一丝火苗迅速熄灭,所有的感官都尖叫着要求相信,她的眼却透露着悲伤。
「我没和她做什么!」
「为什么要骗我?」
纪天扬暴怒地吼道:「我没有!」他冲到她的面前摇着她的肩:「要我怎么说你才会相信?我真的没和她做什么!」
「那你进她的房间做什么?」
「我──喝醉了!」
她的长发全都散成一把凌乱的青丝,覆着她的眼,泪水濡湿了她的脸:「为什么要骗我?你喝醉了为什么会在她的房间?」
「因为她找我去喝酒。」
「差劲的谎言!」
「是真的!她昨晚找我去喝酒,我和她分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她一直想和我言归于好,但我已经爱上你了,怎么可能还和她在一起,昨晚她说如果我不去她就要自杀,我没有办法……」
「那你刚刚在生气什么?」
「我──」
「你在气我终于知道了对不对?你在生气你以为天衣无缝却还是有人看到了对不对?
你在气你的戏已经演不下去了对不对!」
每一句话都是沉痛的指控,每一句话都是从最深处呐喊出来的哀告。
他突然无言以对了。
叶罗推开他,自床上下来,哽咽地穿好鞋子。
她不打算哭的,碑她只打算像电视上一样洒脱地将事情弄明白,然后更潇洒地告诉他:我不在乎!
而不是像个傻女人一样哭哭啼啼的,将自己弄得像个受骗的呆瓜。
「叶罗──」
她用力摇头,咬着下唇阻止自己破碎的呜咽。
「你听我说,事情不是像你想的那样,我可以解释──」
「不要解释了!事实就是事实,她可以帮你建立事业,但我不打算当你的地下情妇!」
纪天扬痛楚地拉着她的手:「别这样!我们可以一起解决的!我真的爱你!你要相信我!」
她抬起泪痕斑斑的脸:「你是爱我,可是还没有爱得足以放弃Carol 家的财富,她可以让你少奋斗十年,而你对我的爱还不足以支撑你抵御那种诱惑。」
「我承认我曾经迷惑过,但现在我想清楚了,我不会再迷惑下去。」纪天扬拭去她的泪水:「相信我!」
她无言以对。
该如何去衡量一个人的真心?如何去分辨真伪?
人的生命中毕竟没有一面诚实的魔镜。
他的眼眸那样深情,那样清澈地肯定,似乎无言地恳求着她的谅解。
她爱他。
爱应该是经得起考验的,不是吗?
叶罗终于点点头。
「这才对!」他微笑,轻轻吻去她的泪水,蝴蝶般的吻悄悄地落在她的唇上,温柔地涤去她心中所有的疑虑。
激情像是一面魔网,在小小的房间中撒下了看不见的轻喃咒语,相契的身影渐渐无可自拔……「TenYang !TenYang !你在吗?快出来,我有话告诉你!」Carol 清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迷朦中叶罗感到身上一阵凉意,天扬已自她的身上爬起,替她拉好了衣衫,用颤抖的手扣着自己的衣扣。
「天扬?」
「TenYang !你在不在?我爸爸来了!」
她自床上坐起,不可置信地瞪视着他。
听到Carol 的声音竟足以使他自激情中脱身?
纪天扬歉然地望着她:「我──我很抱歉──」
「抱歉什么?」她又哭又笑地:「抱歉你没侵犯我?抱歉你紧急刹车?还是抱歉你的诱惑又回来了?」
「叶罗──」他为难地拔弄着自己凌乱的头发:「我──我一下就回来了──这是早先就和Carol 约好的,我不能失约……」他希祈地轻拉她的手:「你能了解的对不对?」
她不知道赏他一巴掌或是赏自己一巴掌!
女人啊!你真的是天下第一等的大白疑!
她竟然会相信他的话!
她竟然会相信他那双俊眼中写的是一种海枯石烂的承诺──「叶罗──」他有些着急了,因为Carol 已经威胁着他如果再不开门她就要走了。
叶罗大笑,笑得眼睛直流,笑得痛彻心肺:「我了解!我当然了解!我了解我会恨你一辈子!」
她抓起自己的外套,用力打开门,再也没回头望一眼!
只留下淡淡的余香萦绕在纪天扬的鼻端和Carol 讶然失笑的脸上。
「我们真的要走了吗?」
叶罗掠掠自己短得不能再短的头发,仍不太习惯颈后凉飕飕的感觉。
她含笑鼓励地望着眼前十七岁,看起来却才像个十五岁的女孩:「后悔吗?」
秦雪农有些犹豫和不安。
活了十七年,这是她第一次踏出法国,而且此去千里迢迢,或许她永远都不会再见到自己的家园──想起暴君似的父亲,冷霜似的母亲,背判的情人──她用力摇摇头:「不!」
叶罗微笑,和雪农认识半年多,这是她最肯定的时刻!雪农的过去是阴暗的,她的家,她的父母和她的未婚夫全都把她当成了瓷娃娃一般地操纵着,她是她唯一的朋友,这次回国,叶罗决定带她一起走。
在秦雪农柔美的外表下也有着一颗钢铁般的心!
「沈刚呢?」
「他去放行李了。」
高大的男子快步走到她们的身边,露出一个见腆的笑容:「都弄好了。」
「你决定跟我们一起走吗?」
他毫不犹豫地用力点头。
叶罗赞赏地微笑,沈刚长相十足阳刚,身高将近一米九零,这在东方人里相当少见,但他却是个不善表达的木讷男子。
每次雪农和叶罗见面,他总是随行在侧,恭敬有礼地和她们保持一段距离,却从未离开过他们的视线。
从雪农的口中,她知道沈刚是秦家管家的儿子,和雪农、雪航(雪农的孪生哥哥,比雪农早二年离家出走)一起长大,俨然是他们的保镖和护卫。
叶罗十分喜欢这两个新朋友,他们没有心机,不会耍诈,只是单纯地信任她。
他们的心中都有伤痛,法国对他们来说都是伤心地,所以他们将一起飞向另一个远离此处的国度。
机场的扩音器开始广播请旅客们登机。
「走吧!该上飞机了。」
三人各怀心事,走向登机门。
「叶罗!」纪天扬的呼喊自身后传来。
尽管机场人声鼎沸,她却丝毫无误地听见他、感觉到他的气息──这使她更加痛恨自己的无用。
「别走!求你!」
她含泪伫足,雪农和沈刚望着她,脸上有着无措。
纪天扬站在登机门口,狼狈的身影模糊得只是一片灰影。
他们是相爱的!
真的!她为他付出了一切,却无法忍受他的背叛。
「我爱你!」他声嘶力竭地大喊。
「我也爱你!」她轻声回答,转过头来和他相对。
她的决心,在他眸中的哀求不断冲击下,逐渐动摇。
「叶罗?」雪农轻轻拉她:「你要不要走?」
「我──」
Carol 急促穿过人群,来到纪天扬的身边。
纪天扬并没有推开她,反而和她着什么似。
这使她一咬牙,头也不回地登上飞机。
「叶罗!」
飞机渐去渐远,叶罗含着泪,心淌着一滴一滴的鲜血,破碎得已不像一颗少女的心了。
望着云层,她似乎看见纪天扬灰色的身影,站在塔台的高处,朝她无奈又痛苦地吼着他年轻的爱恋。
财富和爱情。
他无法取舍任何一样。
而她却是无法忍受残缺的生命。
曾经辉煌灿烂的十九岁就这样划下了句号。
句号之后,将是另一个开始,然而她知道,她的青春已在此地挥霍殆尽。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叶远山气全身发抖,铁青着一张脸瞪着他唯一的女儿。
她有些畏惧,却仍挺着背脊:「我怀孕了,而且我打算把他生下来。」
啪!
清脆的巴掌声回汤在室内,父女二人的脸上都满了不信。
叶罗是他唯一的爱女,自老妻逝后,父女二人相二人相依为命,虽然思想上颇有差距,但他一直把她视为掌上明珠……「你有脸跟我说这种话!」
「爸──」
「我花钱送你去法国跟人家学什么服装设计,已经快被人家笑死了!现在你回来了还给我带了个野种回来?还有脸说要生下他!」叶远山脸色发青,咬牙切齿:「我怎么会有你这种不知羞耻的女儿!」
「爸!」
「不要叫我!我没那福气有你这种女儿!去给我打掉,否则不要回来认我!我们叶家的人不会有蓝眼睛的洋鬼子私生子!」
叶罗微微颤抖,她的手保护性地放在她的小腹上:「不要!我要生下他,这是我的孩子!」
「你有种再说一次!」
母性的本能全数抬头,她大胆站了起来:「我要生下他!您不能强迫我去堕胎!」
「我不能?」叶远山已气得失去理智,他扯着女儿的手;「你试试看我能不能!你有胆试试看我能不能!十九岁的女孩居然在外面怀了孩子回来!你叫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摆?你叫我怎么去向叶家的列祖列宗交待!」
「爸!」
叶远山拖着她往门口走:「现在就去给我打掉!现在就去!」
「不要!」她哭喊,扯着父亲的手;「爸!求求您!这是你的外孙啊!爸!我求求您!」
「跟我走!」
父女两人在门口拉扯着,引来邻人好奇地观看,几个妇人上前想要劝阻。
「滚开!」叶远山的眼里冒出怒火,发狂似的揪着叶罗的头发:「你走不走!你再不走,我现在就打死你,免得以后丢人现眼!」
叶罗哭着向她的父亲下跪:「爸!我求求您!我求求您啊!爸──」
「好!好!你不去是不是?你不去──」他四下张望着,踉跄着冲进房里抓了一只扫把出来:「你不去我就打死你!」
「别这样!」邻人们喊着,纷纷上来拉着他。
叶远山气昏了头什么也管不了了,抓起扫把便朝他女儿身上一阵乱打。「我打死你!
我打死你!我打死你这个不肖女!」
「别打!别打!再打下去可就出人命啦!」
「别管我!」叶远山咬牙切齿地打着:「我辛辛苦苦养你这样大,下半辈子还指望你来养我!现在这种不要脸的事你也做得出来!你不去是不是?你不去我就打死你!当作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叶罗哭着,却没有躲闪,邻人们拉着她要她躲,她却只是一直跪着,双手护着自己的小腹。
如果这一顿打可以使父亲消气,使父亲原谅她,接纳这个孩子,那她不会躲,不会闪,只求父亲别要她把孩子打掉!
「别打啦!老叶!这可是你女儿哪!」
邻居的邱伯伯冲了出来,衬衫是随便扣上的,大概是匆匆忙忙被叫了起来,他用力拉住叶远山:「再打女儿就被你打死了!」
叶远山气喘吁吁地,双眼赤红却含着泪水:「我要你这个女儿有什么用?我养你有什么用啊!」
「有干什么话好好说嘛!干嘛动那么大的肝火呢?女儿只有一个,她不是刚回来吗?
不在身边的时候天天叨念着,现在回来了又打个半死!做什么嘛!」邱伯伯将扫把丢在身后安抚着他。
叶远山摇着头:「没用了!没用了!我养这女儿算是白养了,老伴──我们的女儿没了……」
「爸!」叶罗哭求着:「爸!您别这样!求求您,您别这样……」
叶远山不再看她一眼,踉跄着走进屋中,走向挂着老妻照片的墙:「我活着还有什么用?」他哽咽着:「把女儿养大了,下半辈子想享享清福都没那个命──还不如早些去陪陪你……」
叶罗爬起来冲向她的父亲:「爸!求求您别这么说,是我不好!除了把孩子打掉,我什么都听您的!您别生我的气──」
「滚!你不是我女儿!滚!」
「爸!」
叶远山的脸奇异般苍白,他一手捂胸,另一手用力挥着,猛然靠向墙壁。
「爸!」
「老叶!」
她冲向她的父亲:「爸!您怎么了?爸!您别吓我!爸!」
「快叫救护车!」
叶远山二眼翻白,捂着胸口渐渐滑向地面。
「爸!」
墙上他亡妻的照片「砰」地砸向地面,跌个粉碎……
「第二章」
十一年后台湾台北国际春季时装设计大展主办单位:方氏企业股份有限公司协办单位:拓伟企业服从有限公司模特儿提供单位:叶罗经纪公司在饭店会场的拱门上镌镶着这些字体,展示着它的荣耀与豪华,在衣着华美的宾客头上闪耀着代表名气的金光。
叶罗走到门口,对那些字体投以审视的眼光,半晌方微微一笑走进门里。
在服装界,叶罗这个名字代表了严格与常胜。
她设计的衣服不但可与巴黎、东京的名字相抗衡,她调教出来的模特儿更是舞台上风格别具的至宝。
曾经,她是模特儿界后的独占者,她却在二年前悄然引退,下嫁商业钜子林文豪。
一年之后,她离了婚,并开设模特儿经纪和训练公司,在海内外享有盛名。
这期间,她设计的服装在岛内服装界独占鳌头,并不时在国际间广受注目,成为名设计师。
叶罗这个名字,在服装界闪耀着太阳般夺目的光芒。而她却是个散放着银光谜一般的女子。
「你来了!」方群美和欢喜地走向她:「开幕酒会都进行了一半你才来,我们还以为你失踪了呢!」
「这不是来了吗?」她仍是微笑着。
方群美是和她同时进入模特界的好友,天性乐观活泼得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人间疾苦,而则是现任「方氏」的经理,和群美是世交,经历过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之后,又恢复了女强人的姿态,只不过在脸上多了一股小女人的光彩。
「雪农呢?」
方群美撇撇嘴:「她说晚点才来,她那大作词作曲兼导演家的丈夫才忙着呢!真是!
有了男人可就把我们这些死党踢到墙边了!」
「骂我?!」雪农的声音在她们身后响起:「小心你会闹牙痛!」
「我什么时候才可以骂她而不被她听见?」群美哀叫。
「下辈子吧!你。」她笑骂。
「好像都到齐了,我们可以宣布开始了吗?」俨然一副尽忠职守的女主管模样。
「当然可以。」雪农轻笑着朝她眨眼;「是「方氏」来宣布还是「拓伟」?可别再跟韩拓打架了,这里人很多。」
泰生跺跺脚,娇羞得红了脸迅速扬长而去。
「你那张嘴真是不饶人!」叶罗微笑。
「那是因为你没尝过泰生跟韩拓联手会有多厉害!」群美摇摇头:「我和雪农可都是领教过,那简直是无坚不摧!」
台上的方世城以慎重的口吻介绍着这次的开幕典礼。
「我哥呢?」雪农拉着叶罗走到角落。
「去接念祖了,他们晚一点会来。」
「林文豪送了花篮来了,也许他等一下也会到。」
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嗯」了一声表示她知道了。
「还有另外一个人也会来,是泰生告诉我的──」
冗长的介绍终于接近尾声……「他今天刚下飞机。」
酒会正式开始,在宾客的掌声中方世城下了台。
「纪天扬和他的妻子──」
掌声中,叶罗仍是面无表情,眼中却有一小簇火焰轻轻地跃动着:「是吗?」
雪农真是憎恶她总是那么无懈可击地藏在面具之后!她试探性地又加了一句:「你打算让他知道念祖的事吗?」
叶罗的眼光落在大厅中的冰雕上,那是一个半裸的美女像,长发及腰,就像过去的她一样甜美地笑着。
「叶罗?」
她的眼光收了回来,落在雪农的身上,十一年前她自法国带回来的怯懦小女孩,如今已为人妇,而且成为一个坚定的女人了。
十一年!
是不是有一句话说:曾经沧海难为水?
她已成冰了!
「不会。」
雪农轻叹口气:「什么时候你才肯卸下你那张用冰雕成的面具!你常常戴着不累吗?」
她仍是一无表情:「那又怎么样?去炸掉他的班机?还是去谋杀他?」
那伤痕仍深烙在心里,雪农忖道。
纪天扬!他毁掉了她的一切──用他所谓的爱。
酒会顺利进行着,悠扬的乐曲和喁喁低语,交织成一幅现代的豪宴图。
叶罗却像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她的脸上永远挂着微笑,再多的泪水也溶化不了冰封的心!
寇飞鹰端来二杯酒,孩子气地朝叶罗举杯笑道:「恭喜你!」
「谢谢!」公事化、机械性的回答。
飞鹰不解地望着他的妻子,雪农拉着他走到另一个角落:「帮我个忙。」
「叶罗怎么了?」
「先别管嘛!你到门口去,如果看到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带着一个红发的外国女子就拦住他,等叶罗走了再放他们进来。」雪农亲匿地附在他的耳边喃道。
飞鹰眨眨眼:「为什么?」
「等我回家再告诉你,快去啦!」
「怎么拦嘛?难道进会场还得检查身份证?!」他咕哝着。
「你以前可是演员啊!少丢脸了!」她将他推向门口,然后迅速走向群美和。
叶罗看着雪农像只花蝴蝶一样穿梭在会场之中,不多时她的朋友们的丈夫和兄弟便像一列军队一样守在会场的大门口。
如果不是她的感官受到太大的冲击而麻痹的话,现在她大概会哑然失笑吧!
秦雪农的丈夫寇飞鹰原是个倾倒众生的明星,如今是个导演兼作词作曲者,在影界是颗新生的恒星。
的丈夫韩拓是个企业界新一辈的佼佼者,手腕和才干都饱含功力,几乎立传成书。
方群美的丈夫孙伟华是韩拓的合夥人,受了他活跃妻子的影响,也成了八面玲珑、点子极多的新作家。
于静的丈夫是雪农的双生哥哥秦雪航,原是个航海家,十五岁起便游历世界各地,如今浪子回头,已是秦氏企业连锁饭店的在台负责人。
他们在各行各业中全是众所瞩目的佼佼者,虽没有呼风唤雨之能,却也是深具影响力,而在她的生活中,他们更是忠心耿耿的朋友!
这不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幸运,但她现在连半点感觉都挤不出来!
纪天扬和Carol 回台湾了!十一年前她怀着破碎的心回到台湾,至今仍未能将自己完全拼凑起来。
外人总说她永远将自己隐藏在面具之后,那是因为面具是完整的,而她自己却是四分五裂、惨不忍睹。?/FONT>叶罗?」来到她的面前,满脸愧疚:「对不起!我不知道纪天扬是……」
她摇摇头却仍是木然:「不要紧,反正这是早晚的事。」她为什么会没听到纪天扬回国的消息?她已安全将他摒弃在心门之外了不是吗?她的意识却仍拒绝听到有关他的一切!
群美满面煞气,她咬牙切齿说道:「林文豪和纪天扬那二只禽兽!他们要敢踏进离你半径十分尺以内,我叫他们下十八层地狱!」?/FONT>真是恶毒的诅咒。」雪农喃喃道:「那也得二十四小时都能生效才行。」?/FONT>那二个人那么坏,何不让雪航和沈刚赶他们走?」于静建议。
叶罗望着她的朋友们,她们就像小母鸡,吱吱喳喳地讨论著如何保护她们的小孩,这份情谊令人毕生难忘!
她的感觉一点一点的回来──?/FONT>妈!」念祖自门口奔了进来:「妈!我帅不帅?!」
看到她唯一的爱子,叶罗所有的感官全数复苏!而且锐利得可以感觉到连指尖都紧绷起来。
她不能让纪天扬靠近她的儿子!
念祖已吃了太多的苦头!不管是林文豪或者是纪天扬,谁都不准靠近她的儿子一步!?/FONT>很帅!」她蹲下来替儿子抚了抚乌亮凌乱的头发:「有没有跟乾妈们问好啊?」
男孩见碘地微笑,转向群美一行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各位乾妈们好!」?/FONT>念祖好乖!」她们异口同声朝他回答,露出她们最可人的笑容,神情中却有掩不住的紧张。
门口已出现一头火焰似的狂野红发──?/FONT>沈叔叔呢?」?/FONT>还在门口跟乾爹们说话。」?/FONT>叶罗!」雪农扯扯她的衣袖,几个人已挡在念祖的面前。
沈刚自门口跨步走来,脸上出现少见的肃杀之气:「他们来了。」
她略僵了僵:「麻烦你带念祖先回家。」?/FONT>你带他回去,我留在这里。」
叶罗有些讶异,眼前高大木讷的男子很少说这样决断的话。
从他们回到台湾,她发现自己怀了念祖,而导致了家中的变故之后,沈刚便一直以报答她的恩情为理由留在她的身边。
沈刚照顾她和念祖无微不至,在最艰苦的时候,也是他去靠劳力赚钱支持着她,不论阴晴,他总是忠心不二地待在她的身边。
到现在他仍替她开车,彷佛是她的雇员,他们从不是主仆,但他却坚持在二人之间划分等级。
一句?/FONT>叶小姐」叫了十一年,竟从未曾更改过!
对于她说的话,即使他有疑惑,他也从不曾开口反驳,而今天,他却变得如此果断。
这使他原本骇人的体格瞬时又壮大了许多。?/FONT>我是很相信那些男人的能力,不过容我提醒一句,他们真的快进来了,而且林文豪正朝我们这边走来。」方群美低声说道。
叶罗将满脸迷惑的念祖推向沈刚:「请你带念祖回去,我不会再逃了,这次我要面对他们。」
沈刚默默地看她半晌,终于牵起男孩的小手:「好吧!念祖跟妈妈和乾妈们说再见。」他高大的身躯完全将念祖挡住,等男孩向她们道别之后,他望向叶罗:「小心一点,叶小姐。」?/FONT>谢谢!麻烦你了。」
雪农将一切尽收眼底,不由得轻叹口气:「没人会相信你们已经相处十一年了。」?/FONT>先生,您没有邀请卡吗?」寇飞鹰一脸笑意,将全部的演戏细胞全逼到了极点:「这次的宴会很慎重,恐怕我必须要求看您的证明。」
纪天扬不解地望着眼前英俊的男子,他实不像工作人员,难道他十二年没回国,国内的服务水准竟已到了这种水准吗??/FONT>你们真的非常麻烦!」Carol以生硬的中文厌恶地叨念着,在皮包内翻找着那张烫金的邀请函。
「你是工作人员吗?」他忍不住开口问道,打量着飞鹰正式的礼服。
「呃──对!我是这里的安全主管,我们全都是安全单位的人。」飞鹰仍笑着,却在心里咒骂他心爱的妻子。
「先生!你们到底有没有邀请卡?」雪航冷冽的目光不断在纪天扬的身上逡巡,彷佛极厌恶似的。
纪天扬看着他,一股陌生的熟悉感悄然升起。
「你这是什么态度?!」Carol 中文虽不灵光却也听得出雪航不耐烦的口吻,她拿出烫金的卡片交给飞鹰,用英文快速骂道:「你们的态度真是恶劣!叫你们的负责人出来!我要问问他──」?/FONT>不必叫了,我就是负责人。」韩拓笑嘻嘻地开口,锐利的眼光已做成评估:「纪先生、纪太太,我是「拓伟」的韩拓。」他以纯正的英文自我介绍。
纪天扬有礼地伸出手,同时以眼神向他的妻子示意,经过这几分钟的交谈,他可以确定这些人绝不会是一般的安全人员,Carol 的态度只会使他们吃亏。「韩先生,原谅内人态度焦躁。」
话未毕,雪航已不屑地哼了一声,毫不保留他鄙夷的态度。
敌意!
自这些男人的身上散发着强烈的敌意,不管他们的话多么有礼,都掩不住那股无庸置疑的敌意!甚至连领头那个自称是安全主管,英俊得足以令女人前仆后继的男人在笑容里都有着保留。
纪天扬不能理解这一切──除非他们全都认识叶罗。
十一年了,她的恨仍丝毫未减吗?
「你们到底打不打算让我们进去?」Carol 不耐烦地瞪着会场里的人:「我站得累死了!」
这时雪农已翩然来到,手伸进了丈夫的臂弯里,冷冷地朝他们一笑:「久违了,纪先生、纪太太。」?/FONT>你──」纪天扬张口结舌地望着她,又看看那个敌意最深的男人!
恍然大悟伴随着过去的记忆席卷而来!
十一年前叶罗曾带着她和他见过几次面,而若非她那冷笑的招呼,他绝不会把当年那个瓷娃娃似的女孩和眼前成熟坚定的女人联想在一起!
难怪他会觉得那男人眼熟,那是两张近乎相同的脸!?/FONT>秦小姐?」
雪农冰冷的脸上有着讥诮的笑意:「我还以为贵人都是多忘事的,显然你并不是。」?/FONT>不是什么!」Carol 恼怒地问着。
聋子都听得出来话里的讽刺。
秦雪农面不敢色:「那就要看你有多聪明了──聪明的人当然会明白我的意思。」?/FONT>你──」
纪天扬苦笑着阻止她,看来他是陷入了沙场而不自知了。「秦小姐──」?/FONT>纪先生、纪太太里面请。」打断他们的谈话,公事化的脸上看不出有任何的表情。
「你是荆小姐吗?」Carol 强制自己的怒气隐藏在礼貌高贵的面具之后。?/FONT>是的。」?/FONT>你们邀请的客人和安全人员真是无礼!幸好有你,要不然我还会以为这里的全是未开化的!」?/FONT>哦?是吗?」有礼地微笑:「真遗憾你有这种感觉,可惜那些「未开化」的人全是我的至交。」
Carol 呆愣半晌,恼怒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那张愤怒的脸直到她回到饭店都还挂在她的脸上。?/FONT>沈叔叔?」念祖怯生生地拉拉沈刚的衣袖:「你在生气啊?」
沈刚收回死盯在方向盘前的视线,他几乎忘了身旁还有这个小男孩,他朝他安抚地微笑:「没有啊!」
念祖侧着头,有些犹豫却还是说了出来:「可是你看起来很凶啊!是不是有人惹你不悦了?」说完他偷偷地瞄了他一眼,似乎有点害怕。
沈刚在红灯前停了下来,大手揉揉男孩的头发:「没有人惹我生气,我看起来很凶是因为我长相就是凶。」他尽量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听起来都很和颜悦色。
天知道他现在心里有多么生气!
若不是顾及念祖,他会不顾一切调转车头,飞车奔回会场里。
在男孩的面前,他甚至不能将眉毛打结──尽管自念祖一出生他就陪着他。
念祖对暴力的恐惧几乎已到了风声鹤唳──他的一生都会带着那个可怕的回忆!
他不能刺激他!
「叔叔?」
「嗯?」
「绿灯了。」
他连忙收回自己的心神,朝念祖微笑:「我忘了。」
念祖童稚的脸上现出纯真的笑靥:「妈妈说你从不会忘记任何事的!我回去要告诉她你会在绿灯前忘了开车!」
他勉强扮出笑意:「打沈叔叔的小报告?!」
「我跟妈妈说大家都会忘记的,你又不是机器人,她还不相信呢!」念祖得意洋洋的,像是知道了天大的秘密:「这次我是亲眼看到了啊!」
对她来说,他的意义就仅止于此吗?
沈刚阴郁地瞪着似乎永远到不了的家。
十一年了!
十一年来他在她生命中就只扮演那样一个角色?他发觉他的忍耐力几乎用尽才能阻止自己大吼一声的欲望!
「叔叔?」
「嗯?」
「你开过头了,我们家应该在刚刚那条街转弯。」念祖以迷惑的脸注视着他。
真是该死!
他得咬牙切齿才能再度牵动脸上的肌肉朝男孩微笑:「我又忘了。」
男孩嘻嘻一笑,随即在座位上不安地拨扭动,二只小腿不断晃动,他清清喉咙,扭绞着身上的小西装:「叔叔?」
他仍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妈妈为什么叫我回来?她答应我今晚可以去玩,而且我还可以请她跳舞,我昨天晚上练了好久啊!她还说我可以看那些模特儿阿姨表演,说我可以去后台献花的,为什么──」他的声音悄悄地消失。
沈刚心底的柔情被男孩略受伤害的声音触动。
念祖很期待今天的来临的,好几次去接他放学他都骄傲地告诉他,他将可以和他漂亮的妈妈跳舞了。
现在却失望了!念祖忍到现在才开口已经很难为他了!
沈刚将车子驶进停车场,牵了男孩小小的手走了出来,思索着如何安慰他。
「妈妈是不是觉得我不够帅?可是我都没有把衣服弄脏啊!我──」
他停下脚步,凝视男孩泫然欲泣的表情:「当然不是啦!今天你比谁都帅。因为──那是因为今天妈妈会很忙,那里又没有别的小朋友,她怕你会觉得无聊才要你先回来的。」
「可是──」
「她不是答应你,等你生日可以开小舞会吗?今天那里都没人跳舞啊!等到你过生日,你就可以和妈妈跳舞了。」
男孩的唇角仍不由自主的下垂,掩不住的失望明显写在脸上。
沈刚一把抱起男孩放在自己的肩上:「来!高不高啊?!」这招百试不误。
念祖果然大笑起来:「好高!我可以飞了!」
林文豪手里挽着他的女伴金湄,眼角却不断飘向另一方的叶罗,他追求了她整整五年才终于将她娶进门,婚姻却只持续了一年。
他不知道她的心里到底怎么想,她从来没有爱过他,但他却对她无法忘情。
他是真的爱她。
追求她的五年当中,他只差没把她当成观音一样供奉起来,所有身为一个男人能做的,他都做了,她对他却是丝毫不动声色。
最后他还是以要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才终于打动她的心。
可是只有一年!她只属于他一年!
她甚至不肯让孩子冠上他的姓!
他们的婚姻失败他要负绝大部分的责任,他是不该对她和孩子动粗,可是那都是他喝醉酒才会有的情形啊!
更何况如果不是她不爱他,他又怎会借酒浇愁?
他不是买了一屋子的玩具来弥补念祖了吗?
她却坚持要离婚。
那是他第一次被女人甩掉!
他──堂堂「宏星」集团的董事长小开,居然会被女人甩掉!
林文豪光是想到这一点就足以叫他血脉贲张难以忍受!
「你再看她,也不会回到你的怀抱里。」金湄冷冷看着他;「人家都已经和你离婚了──」
「住口!」
金湄甩甩她亮丽的长发,面不改色道:「少对我凶,我不是你养的那些女人,不必对你低声下气,如果你再用那种活像要当场剥光她衣服的眼光看着她,那恕我不奉陪了,我没兴趣看着你当场出丑。」
不愠不火。
当然他之所以会看上她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金湄身上有某种特质和叶罗十分相像──她们全冷得像一块冰,却又美得会叫男人着火──他不怀好意地在她的胴体上逡巡一次:「如果你大方一点,我也不必用眼光去剥别的女人的衣服。」
金湄冷冷一笑:「别把我当成傻瓜!我还没笨到去往火里跳,要找大方何不去你那些情妇们身上找?她们可都等着你的「御临宠幸」呢!」
「你想套我?!」他厌恶地盯着她:「你想这样我就会给你个名正言顺的林太太名份?」
金湄冷洌的眼神像是看到一堆她不屑去看的垃圾:「「林太太」不是皇后,别以为那个位子有多么宝贝,你那些女人会抢,我可是不屑一顾!」
「那么清高?」
「林大少,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她厌恶地抽回自己的手便向门口走去。
「等一等!」他拉住她:「我还没说你可以走!」
「如果我需要你的批准我会通知你的。」她冷笑。
林文豪眨眨眼,不敢相信世界上会有第二个叶罗,他恼怒已极地放开手:「滚吧!
休想我会再去找你!」
「乐意之至。」
然后她竟雍容华贵地,像没发生任何事似的走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
她竟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出这个大厅!
林文豪猛灌一大口酒,然后去寻找更多的酒精。
过去的回忆潮夕似的冲激着她。
在最初的震撼过后,一波一波的回忆之潮不断地拍打着叶罗心中严锢的城堡,渐渐地淹没了她。
初恋或许是最难忘的。
异国恋曲或许是最浪漫的。
但那种刻骨铭心的伤痛却足以掩盖一切的美好!
纪天扬为了财富而抛弃了她,而她却执意保留了他的孩子,导致家破人亡。
她的父亲严重中风,足不能行,口不能言,如今完全瘫痪,躺在疗养院里──她的世界曾是一片光灿,因为他,她度过了生命中最宝贵、也是最艰难的十一年!
「嗨!叶。」沙哑低沉而且饱富磁性──她曾经以为这是天使之音,是幸福的声音。
哈!真是可笑!
叶罗面无表情:「纪先生、纪夫人,久仰大名。」
Carol 深含敌意地颔首:「哪里,叶小姐。」
眼前的这个女人使她永远生活在阴影之下!永远得不到丈夫的爱!她痛恨她!
Carol 丝毫不掩饰她对她的憎恶。
纪天扬凝视叶罗瘦削苍白的脸,几乎无法克制将她拥进怀里的冲动,这些年来她是怎么过的!吃得好、睡得好吗?
他们曾是只要用眼神便能交谈的恋人,而如今在她冷冷的眼眸里,他却什么也读不出来──魂萦梦牵十一年,如今却形同陌路。
「你好吗?」他艰难地探问。
「很好。」
「叶小姐现在是名设计师了怎么会不好?离开学校之后她可能是最有成就的一个呢!」Carol 微笑地说着,眼光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一种女人妒恨的眼光令人打自心底发麻。
叶罗没有开口,只是冷眼瞧了她一下便充分表达她的意见。?/FONT>叶──」?/FONT>我还有点事,恕我不奉陪了。」
纪天扬还想开口,却被他的妻子狠狠拉住,只好眼睁睁看着她离去。?/FONT>还是舍不得!」她的脸在甜蜜微笑,眼睛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剑。
他不耐烦地叹了口气:「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不过是想问问她的近况而已,再怎么说也是十多年的老朋友了。」?/FONT>老朋友?」Carol 发出刺耳的冷笑,目光炯炯:「是老情人吧?可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现在是财团的老板了,要注意一下你的言行。」
他顿时拉下了脸:「那并不表示我就没资格和朋友说话!」?/FONT>她把你当朋友吗?还是你把她当情人?」?/FONT>Carol !你别无理取闹!」纪天扬不耐烦地挥掉她搭着他的手臂:「你爱怎么想是你的事,别妨碍我!」?/FONT>妨碍你!我什么时候又妨碍你了!没有我你会有今天吗?居然说我妨碍你!」
Carol 气得脸色发青:「你今天一定要给我说清楚!我哪里妨碍你了!」?/FONT>这是什么意思?」纪天扬铁着脸:「你非要在这种场合出丑?」?/FONT>我──」她看看周遭投来略带异样的眼光,果然迅速住嘴,雍容华贵的笑容又回到脸上:「我们回去吧!」?/FONT>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我要看展示。」话毕他已离开她,留下她独自强扮着笑容。
叶罗!
全是那个女人的错。
宴会顺利进行,然后便是第一场的服装展示。
展示会分成十二场,分别介绍国内外各名家的作品,算是国内相当少见的大型展示会。
叶罗木然地望着伸展台上的模特儿,换成过去,她会仔细看,然后到后台告诉她们优缺点,对于自己精心调教的模特儿,她总是不遗余力的认真。
但今夜,她却没有半丝的心情。
刚刚她说过不再逃了,而现在她连半点战斗力都找不出来。
纪天扬不断想接近她,他的眼神哀求着给他一个机会,而她的心却尖叫着要离开。
毫无疑问的,她是个懦弱的女人!
懦弱得连一句话都不肯让他开口。?/FONT>你的脸不会累吗?」
她茫然地望着雪农。
秦雪农指指她木然的表情:「你的妆一定是用强力胶上的,因为你已经有一个钟头没抽动过脸上的半条肌肉了,除非是用水泥或者强力胶,否则谁也不会有你这等功力!」
群美眨眨眼:「你的辞汇真是不可思议的丰富!你看看她,居然被你叫回来了。」?/FONT>你们到底在说什么?」?/FONT>终于开口了!我还以为我们会是隐形人呢!」雪农翻翻白眼。?/FONT>而且还是超静音,因为不管我们说什么你都一副没听见的样子。」
她涩涩地微笑:「有那么糟?」?/FONT>糟透了。」?/FONT>真抱歉,我不是有意──」
雪农挥挥手:「别说了,反正快结束了,我和飞鹰送你回去好吗?」?/FONT>不必了,我有──」这时才想到车已让沈刚开回去:「我自己叫车就行了。」?/FONT>不行!」群美坚持:「我们有这么多辆车,你可以任选一部,可是要想自己回去门都没有!」她斜睨着她:「瞧你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谁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家的地址!」
最后一个模特儿已下台,介绍人正讲着往后的展示场次与时间。?/FONT>我得到后台去。」?/FONT>不必了。」蓦然冒了出来:「我已经告诉你的学员们各自回家休息了。」
叶罗感动地望着她们,刹时无言以对。?/FONT>走吧!我送你回去。」雪农不由分说拉她往外走。
夜风轻轻凉凉的,其实时间还不算晚,叶罗望着夜色,很希望能走在无人的街道上,好让自己的思绪沉静一下,但对于雪农关怀的坚持,她不知该如何开口拒绝。
「飞鹰去开车了,我们先等一下。」
会场的人三、五成群走出来,评论著这一场展示,不少人认出她,朝她招呼,她连个微笑都没有。
又何妨?反正他们不是早已将她列为冰人的那一栏了吗?现在多个无礼也无须伤怀。
「叶罗。」
她没有回头,反倒是雪农冷冷地开口:「再见,纪先生。」
「让我跟她说句话。」他恳求着。
雪农有些犹豫地望着她。
「你想跟我太太说什么?」
纪天扬一震。
林文豪似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步履有些蹒跚,红红的脸和燃着醉意的眼显示了他的神志情况。「老婆──这个不识──相的大个子──是谁?──你的──哑──哑奴呢?」
「你喝醉了。」叶罗仍是面无表情。
「还──还没有醉到──醉到认不出我自己床──床上的女人──」
「他是你丈夫?」纪天扬的声音饱含痛楚。
「那你以为怎么样?她该死守寒窑十一年?」秦雪农的声音尖锐。
「哦──原来──原来是老──老情人──」林文豪上前打量着纪天扬,然后讽刺地笑笑:「不──不错嘛──人──人模人样──的──难怪──难怪你对我冷得──冷得像一条死鱼──」
「姓林的!你说话客气点!」雪航和她的妻子于静已出现在叶罗的身边。
「怎么?」他醉态可掬地晃到叶罗的面前:「下──下堂夫和下堂妻说句话──都──不行──」
纪天扬难过的脸色恢复了一点人气:「叶罗,给我你的电话好吗?我会打电话给你。」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冷冽的眼神回视他。
林文豪嚣张地大笑:「别白──白费心机了──她──她可是比──比冰箱还冷──」
蓦然一拳打在林文豪豪白净的脸上,他哀叫着连连后退:「干──干什么!」
沈刚煞气的脸出现:「滚,离她远一点!」
「哥!」雪农微笑:「来接叶罗?」
「嗯!我们走吧!」他朝叶罗说道。
「哑奴来了!」林文豪捂着流血的鼻子晃到纪天扬的面前:「看到没有?那个家伙是个铁金刚,跟那个忠心的哑奴一样,可是誓死保护主人的狗──」
「你再说一句!」秦雪航大怒揪着他的衣领。
叶罗轻拉着雪航的手:「别理他。」
「叶罗──」纪天扬仍无言地恳求着。
叶罗挽住沈刚健壮的手臂:「我们走吧!」
「叶罗!」
雪航拉住纪天扬:「别靠近她!」
「我──」
韩拓和孙伟平也来到了眼前,两人一样杀气腾腾:「滚离她的生活!这次你要再想伤害她,先问问我们准不准!」
望着纪天扬愕然的表情,口气温和,言词中的强悍却显透无疑:「如果我早知道你是这种人,那么不管你在服装界有什么样的地位我都不会邀请你。但是现在既然你来了,那么就不要靠近叶罗,我们也许没有像「宏星」那么有钱有势,但是让你在台湾无立足之地这一点,我们几个人还做得到。」
林文豪嘻嘻笑了起来:「看到了吧!那个女人身边可是有亲卫队的!看看我的下场吧老兄!反正又不是什么好女人──」
「你给我住口!」这次轮到纪天扬大吼!
他望着雪航一行人。
他们全是叶罗的好朋友,知道这些年来有他们照顾着她,他心里感到安慰。
却也有着无比的沮丧!那应该是他的责任!
「我不想伤害她!从来就没这样想过!」
「你已经做了就够了!」雪农丢下这一句话,坐上飞鹰停在她面前的车:「你不属于这里!」
「第三章」
在回家的路上,他们沉默地开着车,谁也没有开口。
沈刚原本就是个寡言的人,而叶罗正沉溺在自己的思绪里,丝毫没有注意到他异样的神色。
窗外的景色不断飞掠而过,如同她脑中不断重演的情景,一幕幕快速飞奔。
「你还爱着他?」
「什么?」她转过头来,第一次注意到他握方向盘的手青筋突出;「林文豪?」
「纪天扬。」
她讶异得连眨好几下眼睛!
这是沈刚问过她最私人的问题!过去他们的对谈仅限于生活上的小事,除了关于念祖的事他会问得较为详细之外,他甚至不关心她的职业,不关心自己的薪水。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爱了你十一年了!他在心里这样回答,却无法说出口,他只是木然地开着车。
叶罗叹口气,不知不觉说出自己心里的话:「我也不知道,爱情这种东西不是一减一等于零的事,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心里到底是不是还爱着他。」
「他抛弃你们母子,只为了追求荣华富贵。」
「那是他毕生的梦想,许多的男人都这样,这并不能怪他。」
沈刚看了她一眼,方向盘上的手握得更紧了。
叶罗继续说下去:「但那并不表示我不恨他,是那股恨使我独自一个人奋战到今天,我并没有被他打败──可是没有爱又怎么会有恨呢?这正是我挣扎的地方。」
他默默地听着,心无助地揪紧了一次又一次。
「或许你不了解,但是我就是这样生活了十一年。」
不了解?沈刚在心里苦笑!怎么会不了解呢?
他对她又爱又恨,爱她却又恨她不了解自己的心,终至沉默。
他沉默了十一年,无怨无悔,如今她是否又将琵琶别抱?他不知道,却不能确定自己还受不受得了再来一次那样的打击!
对于沈刚的沉默,她早已习惯,就像她早已习惯在无意中向他倾诉心事一样,这种习惯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那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沈刚,你为什么还不结婚?」她突然想起问道。
他不敢看她,怕自己的眼神会泄露太多。
她当然不会知道他等了她足足十年。
「我──没有对像。」平板的声音。
「怎么会?上次那位陈小姐──」
「她只是普通朋友,没有爱情可言。」
叶罗望着眼前挺拔的男子,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十一年来,他待在她的身边几乎寸步不离,每当她需要他,他总是在身边,这使她不免觉得自己自私。
她和念祖都太依赖他了,而他却是毫无怨言。
这不是她第一次注意到他生活的匮乏,并不是说他在金钱上有所缺,而是他的感情生活,事实上她给了他很高的薪资。
记不清有多少次,她和雪农替他介绍女朋友,可是总没几天他又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守在她和念祖的身边。
就这样十一年过去。
其实沈刚的条件很好,虽然他的长相不是属于英俊那一型的,甚至初见面的人会觉得他很凶,但他事实上是很性格的,当他笑起来的时候,别有一番男子的见腆容颜。
那个笑容只有念祖最常见到吧!
现在秦家与沈刚化解过去的误会,秦氏企业连锁饭店也有他的股份,所以沈刚也算是个小有资产的男人。
这样的人怎么会找不到女友?
沈刚若不是没有爱情细胞,便是对爱的要求太高了。
「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她悚然一惊,发觉自己竟不知不觉盯着他看了足足一、二分钟。
似乎总是这样,不管她有什么烦恼,一到了他的身边,她都会感到安定,而且将外界的事摒离她的心房。
叶罗哑然失笑,对这种情况感到有趣:「我在想,你对爱情和婚姻的要求一定太高了,才会找不到心仪的女子。」
沈刚将车子转入巷道,声音刹时变得低哑:「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心仪的人?」
「你有吗?」她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
「当然有,我爱了她十多年了,从来就没有改变过。」
她的心一阵难受,却不明白所为何来:「她知道吗?」
他惨笑一声:「还用问吗?当然是不知道,我太笨了,不知道如何告诉她。」他的眼直视前方,高大的身子绷了起来。
这是她所没有见过的沈刚。
叶罗深吸一口气,勉强笑道:「她真幸福,你该告诉她的,没有几个女人能够拒绝你。」
「是吗?」他突然定定地望着她,火苗在他的眼里跳跃,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更具压迫感:「你真的这样认为?」
「我──」喉咙一阵紧缩使她说不出话来,她只好点点头。
「我会的。」
然后他下车,替她开车门。
她没再看他,只觉得心情突然变坏,比她刚才走出会场时更坏上十倍!
「回来啦?和老情人叙旧谈得高兴吗?」Carol 讽刺的说话。
纪天扬松了松领带,只漠然地望了她一眼。
「说话啊!为什么不说?她有没有剥下她那副恶心的面具在你的耳边低喃?还是投到你的怀里高兴得说不出来话来?」她自床上跳了起来,面目狰狞地大吼。
「如果那么想知道,为什么不自己留下来看结果?」他在酒柜中替自己倒了一杯酒,轻啜着回答。
「因为我不想看你们这对奸夫──」
「注意你的用词,Carol !我的耐性有限。」
Carol 尖笑:「只要是关于她,你的耐性永远都用不完!多久了?有十年了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到处请人打听她的下落,费尽心思想找到她,连梦里喊的都是她的名字!告诉你,我的耐性才真的是有限!我受够了!」
「那好,你签字,以后再也不必忍受我了。」
「休想!」
纪天扬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阴森的脸色已完全不见平日的温文:「那你要我怎么样?
难道我连作梦的自由都没有?」
「是吗?」她轻笑,神色凄凉:「只有作梦吗?你心里根本只有她一个,你忘了我们结婚的时候曾宣誓永远的忠诚和爱吗?现在你却──」
他仰首将酒一口喝尽:「不要跟我提所谓的忠诚和爱,我们的婚姻是基于利益,你要我的人,我要你的钱,这是两厢情愿的事,跟爱半点关系都扯不上。」
「不是说得那么丑陋,你以前是我的,在叶罗还没出现之前,我们不是很美好吗?」
「那叫寂寞。」纪天扬又斟了一杯酒,在琥珀色的液体中看他的妻子,却没有丝毫美化的效果;「那时候我很寂寞,又没有钱,而你补足我的二项需要,我刚满足了你的虚荣,我们谁也不欠谁。」
Caron 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就这样?
她对他的意义就仅止于此?
她用尽心思得到他,花尽心血讨她他,结果呢?
他根本不把她当成个「人」!
「TenYangGi !你真是无耻的混帐!」她咬牙切齿地骂道:「十年的夫妻,你只有这些话可以告诉我吗?我对你来说就那么不堪吗?你连半点感情都无法给我!」
纪天扬同情、怜悯但有着更多的不耐烦:「这点你不是早已经知道了吗?我说过没有办法爱你,早在我们结婚之前便已告诉过你这一点,我没有欺骗什么!」
Carol 含着泪,含着十年的怨怼和不满:「我们这十年来同睡一张床,住同一间屋子,可是我对你的意义还比不上一个离了婚又有私生子的女人!」
「你说什么?」他瞪着她。
「你会不知道吗?」她冷笑:「叶罗有个私生子,今年都十岁了,你以为她会苦守着等你吗?她一离开你便和别的男人有了孩子,然后结婚,一年之后又离婚,你真当她是圣女贞德?!她根本只是个无耻的女人!」
孩子?!
原来叶罗有个孩子,而且已经十岁了!
纪天扬的脸孔发亮,他居然有个十岁的孩子了!
「你别妄想!」Carol 恶毒地瞅着他:「那个孩子不可能是你的,有个男人和她同居十一年了,连结婚他都没有离开她,那男人才是孩子的父亲。」
「不可能!叶罗不是那种女人!」
「那你何不去问她?看看她到底有多清高、多贞洁!」她毒辣地笑道。
他看着她,厌恶的神情遮都遮不住:「她或许不很贞洁,但比起你,她算得上是个圣人了!」
话毕,他抓起丢在椅背上的外套,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Carol 嘶喊着要他去死,他甚至连眉头都不曾皱过一下!
「妈!」
叶罗蓦然自沙发上跳了起来,反射动作似的直冲向儿子的房间。
「妈!」念祖刷白着脸色,恐惧得全身发抖,紧捉着棉被的手泛着青白。「妈!」
电灯啪地打开,叶罗已将儿子拥进怀里:「没事!没事!妈在这里。」
沈刚衣衫凌乱地冲了进来:「怎么了?」
「没事,他又作噩梦了。」她抱歉似的望着他。
他连忙将衣扣扣好,坐到另一边的床畔,大手轻抚男孩的头发:「念祖又做噩梦了?
嗯?!」
「嗯!」男孩惊魂未甫,大眼里含着泪水:「我梦见爸爸又喝醉了,他一直打妈妈,又一直要打我,你都不在,我和妈妈两个人好害怕!」
沈刚看向叶罗,她满脸凄然却勉强笑着:「现在没事了,你看,说出来以后就不可怕啦!而且现在沈叔叔就在你的旁边,妈妈也在,不会让人来伤害你的。」
「真的吗?」他仰起小脸,泪水在他的睫毛上形成一颗小小的晶亮,闪烁着犹豫的光芒:「真的吗?」
「真的啊!妈妈什么时候骗过你?」
他点点头,转向沈刚寻求更强有力的安慰。
沈刚举起他强有力的手臂在念祖面前晃了晃:「沈叔叔这么厉害怎么会有人敢再来欺侮你和妈妈!当然是真的!你放心睡吧!」
男孩终于安心,乖顺地在自己的床上躺着,有些不好意思地微笑:「我不怕了!对不起,把你们都吵醒了。」
「没关系,妈妈在这里陪你。」
「不用啦!妈,你和沈叔叔去睡了嘛!我真的不怕了!」他保证似的闭上眼睛。
「可是──」
「我们走吧!念祖最勇敢了,他不会有事的。」沈刚站了起来;「只要把灯开着就行了。」
叶罗犹豫地望着儿子紧闭的双眼,好一会才不太放心地站了起来和沈刚一起走了出去,临走前门仍开了一条小缝以防有事。
他们走了,念祖悄悄地睁开眼睛,望着粉蓝色画着卡通人物的天花板。
其实他还是很害怕,而且还有一个梦没跟妈妈说。
在梦中好多的小朋友都耻笑他没有爸爸,他们的笑脸每次都变得好大好大,好像卡通里的恶魔一样丑。
他不想告诉他们他也有爸爸,可是那个爸爸不是真的爸爸,因为他自己说他不是他的儿子,而且还骂他是路边的野种。所以那个爸爸不是他的爸爸,他好坏!每次喝酒都会打他和妈妈,还不准沈叔叔和他们住在一起!
爸爸应该可以换吧?
他可不可以跟妈妈说换一个比较好的爸爸?可是他又很怕妈妈会难过,以前那个爸爸还没来之间他也问过妈妈,他为什么没爸爸?妈妈每次都好伤心地哭,所以他不敢再问了。
可是他真的很想有一个新爸爸,就像──就像沈叔叔那样的爸爸,如果沈叔叔肯当他的爸爸就好了!
他决定明天要问沈叔叔可不可以当他的爸爸!
「念祖是男孩子,你别太保护他,那会养成他懦弱的个性的!」沈刚在酒柜中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交给叶罗。
她走至窗外:「你不会懂一个母亲的心情的!如果不是我,念祖今天也不会有那么深的恐惧,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当然知道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忘了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吗?但念祖是个男孩,他必须学着独立,要不然以后怎么办?」
「他才十岁!」
沈刚斜倚在酒柜上:「我当然知道他「已经」十岁了。」
「十岁的男孩只是个孩子!要不然你要我怎么办?任他在噩梦里尖叫?这叫学习独立吗?」叶罗转过身来,神情坚定,眼神却透着脆弱:「他是我唯一的孩子!」
「你认为夜夜守在他的床边他就不会尖叫吗?恐惧已经存在,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帮助他去对抗那些恐惧。」他平稳地说着。
「这是你的经验吗?」
沈刚神色不变,握着酒杯的手却不自禁地用力。
「你的母亲是那样教导你的吗?」
「是的!」
叶罗尖刻地继续:「那你认为你变得如何?是独立还是冷血!」
他直直地看着她,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痛楚:「这就是你对我的看法?冷血!」
那赤裸裸的痛楚震醒了她。
叶罗一震,迅速别过头去:「──我很抱歉──我一时昏了头了──」
「不!或许你说的对,我不该干涉你管教孩子的方式。」他平静的回答:「我很抱歉多嘴。晚安,叶小姐。」
他放下酒杯转身欲走。
「等一下!」叶罗急忙来到他的身边拉住他:「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伤害你!」
他只是点点头,没有开口便大步下楼到他自己的房间。
叶罗沮丧地在沙发上坐下。
她是着了什么魔了?明明知道沈刚说的没错,就算他说错了,也只因为他对她和念祖的关心。
而她却拿他的痛处来伤害他、刺激他──今晚她是怎么一回事?
完全失去了她最自豪的冷静,失去了她的方寸,似乎做任何事都不对劲!
只因为纪天扬吗?
清晨她苍白、疲倦而且头痛欲裂地到达她的办公室,今晚第二场展示会之前,她有数不完的事情必须完成。
而她却感觉自己像被十部大卡车辗过似的难受!
早晨送了念祖上较车之后,沈刚送她到公司来,一路上二个人连最平常的寒喧都没有,那只有使她更感到难受!
沈刚是个很内敛的男人,在他那张严肃而阳刚的脸上,根本找不到任何情绪的迹像,人们总爱说她冷得像块冰,他们应该看看沈刚,他才真的像块不锈钢!
「叶老师,有位先生在你的办公室等你。」她的文书小姐神秘兮兮地朝她眨眼,彷佛诉说着什么天大的阴谋似的:「好帅啊!比常常来那位寇先生还迷人哦!」
「他有没有说什么事?」她撑着已疼痛不堪的头勉强问道。
「没有啊!他只说是很要紧的事。」
「那我自己去问他好了。好了,能不能麻烦小妹去替我买止头痛的药?」
「你不舒服吗?」她关心地摸摸她的额头:「好像有点发烧啊。」
「没什么。」她勉强笑笑:「只是昨天睡太晚了,头有点疼而已。」
「好!我会叫小妹去替你买药的,我去泡杯茶给你。」
叶罗向她道谢后走进办公室,纪天扬正微笑地看着她:「早啊!小懒虫,你总是没办法早起。」
她揉揉疼得越来越厉害的太阳穴不耐烦地在办公桌前坐下:「有何贵干?」
「不要对我这么冷淡!」纪天扬来到她的面前:「我知道过去我对──」
她扬手打断他的话:「我不想听你说过去的事,找我有什么事就快说吧!要不然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纪天扬深情地握住她的手:「别这样,叶!我们──」
「你到底有什么事!」叶罗猛力抽回自己的手,不耐烦已极地大吼。
「好!好!好!你别生气!」纪天扬退回自己的椅子上:「我不碰你就是了,从以前我就最怕你生气──」
叶罗走到办公室的门口将门打开:「如果你只是来叙旧的,那很抱歉,我没有心情听,请你出去!」
纪天扬用力将门关上,脸色已稍稍失望:「你就那么讨厌我?」
「对!」她毫不犹豫地回答,斩钉截铁!
「那你为什么要生我的孩子?」
她猛然抬头瞪着他:「谁告诉你那么荒谬的事?!」
「不要骗我!念祖已经十岁了!你难道还想否认!」
「那不是你的孩子!」她冷冷地回答:「别把你自己估计得太高了,念祖是我和别人生的小孩。」
纪天扬捉住她的双臂:「你说慌!念祖是我们的孩子,你骗不了我的,是在法国怀的对不对!让我见他!」
「放开我!」
「不!除非你答应让我和我的孩子见面!」
叶罗铁青着脸,双眼喷出灸热的烈焰,她咬牙切齿地说道:「念祖不是「你的」孩子!他是我和别人生的小孩,没必要和你见面,现在放开我!」
他不死心地用力摇晃着她:「是谁?那个人是谁?我不相信!除非你让我见孩子一面,否则我绝不相信!」
叶罗被他摇晃得恶心欲吐,脸色灰败得无以复加,连张口叫人的力气都使不出来──「你说话啊!回答我!」
「放开她!」沈刚大步冲进来,将叶罗自他的掌握中救了出来,同时将他推开:「滚开!」
叶罗倚在沈刚的怀里,努力平息翻搅的心肺。
「要不要紧?」沈刚轻轻抱着她在沙发上坐下:「这混帐对你做了什么?!」
「是你!」纪天扬仔细打量眼前的男人:「昨天晚上就是你带走她的。」
「好极了!不想挨揍的话赶快滚离我的视线!」沈刚恶狠狠地朝他说道,手却是轻柔无比地将叶罗的身子在沙发上扶好。
「你是叶的什么人?」
「我──」
「你管得着吗?」她灰败的脸色稍稍红润,口气却仍虚弱。
纪天扬彷佛这时才看到她似的,连忙蹲在她的跟前,举起手来:「叶──」
叶罗反射动作般的往沈刚怀里一缩,眼中闪过惊惶。
「滚离她远一点!」沈刚暴怒地将他用力一推。
纪天扬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望着他们,然后努力保持尊严地站了起来:「原来Carol 说的是真的!他是你的情人,你们同居了十一年!」
叶罗的身躯一僵。
沈刚已怒不可遏地跳了起来。
她轻轻拉住他,面对纪天扬的指控:「是又怎么样?我还需要你的批准吗?」
纪天扬面色铁铁青,胸口急促直起伏:「你──」
「你请吧!」
沈刚毫不犹豫地拉扯着他的衣服。
纪天扬用力拍掉他的手:「我自己会走!叶!我不会死心的!孩子是我的,不管你跟谁同居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然后他怒气冲天,挥开门口好奇的学员们往外走去。
「没事了,你们去上课。」沈刚威严地下达命令,然后轻轻掩上门:「你还好吗?」
她坐在沙发上用力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我没事。」
他走了过去,轻轻拉开她的手,替她按摩她过度紧张的颈项:「刚刚我听小妹说你头痛?为什么不叫我?你应该去看医生,而不是任那个家伙在你的办公室大吼大叫!」
叶罗轻轻闭上双眼任沈刚的大手在她的头上施展魔力。
如果说他们有任何会让人误会的举动,那大概也只有这个了。
她从很久以前便有头痛的毛病,而沈刚则有一双世界上最神奇的手可以治疗她。
「我没什么,只不过是睡眠不足而已,休息一下就没事了。」她梦呓似的回答。
沈刚轻柔地按摩着她的头,他的手大得可以完全捧住她的头颅,在他黝黑的手下,她显得那样脆弱,而且令人怜惜──他克制着越来越难控制的冲动──吻她──彷佛没有明天似的将她吻个够──他触电似的抽回手跳了起来。
「怎么──」她睁开双眼,沈刚正背向她僵硬地站着:「沈刚?」
「从今天晚上开始念祖跟我一起睡,有我在他就不会再做噩梦了,我待会儿去林医生那儿挂号,下午你把时间空出来,我带你去给医生看看。」
「可是──」
他不待她回答已走出大门。
叶罗张口结舌,望着紧闭的门扉。
这就是沈刚。
他很少决定些什么,但当他决定他就不容任何的反驳,而且每次他下了决定,等她回过神来,事情都已成定局,而不容她改变了。
──那些决定只为了她!
想到这里,她所有的精力全部回笼,连头痛竟也奇迹似的消失了!
在「宏星」财团的办公大楼里,林文豪神情狼狈而且阴郁地缓缓踱步,看到他的职员们纷纷闪避,谁也不想去招惹这个以暴躁著名的小开。
「金湄在哪里?」他拦住一个有几分眼熟的女职员问道。
「在董事长的办公室里,董事长今天要出差……」
没等她说完,他已走向他父亲豪华的办公室。「金湄!」
挽着一个长髻一身灰色套装,看起来干练精明的金湄,漠然地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来:「有事吗?林少爷。」
「有事吗?!」他冷笑跌坐在董事长的位置上,不停揉着因宿醉而疼痛的头:「你在这里做什么?我可不想有你这么年轻的继母!」
金湄忽视他的污辱,仍是漠然处理着手上的一大堆文件和报表:「我在替董事长整理文件,他今天要到新加坡去。」
「你昨晚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先走?」他指控似的骂道。
「是你叫我走的你忘了吗?」
「那你也不能走!」蛮横、霸道和不讲理的细胞牢牢控制了他的思想。
「那我应该怎么样?」金湄冷冷地望着他:「等你下公文批准?」
「你应该问问我是不是真的要你走!」他蛮横地强辨。
她冷笑一声低下头去不再理会他。
「我在跟你说话!」林文豪暴怒地大吼。
「我听见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要开除你!」
「谁敢开除我最得力的女助手?」林清夫威严的声音自门口响起,壮硕微肥的身材立即出现:「文豪,你又来我办公室闹事?」
「爸。」
「董事长。」
林文豪狠狠瞪了金湄一眼,转过头乖巧地朝他的父亲嘟嚷:「我心情不太好,说话大声了一点。」
「那倒无所谓,反正我也很习惯你这个样子了,不过你要把金湄给吓跑了我可是唯你是问!」林清夫笑着在他儿子让出来的位置上坐下;「昨天你们一起去参加的那个酒会好不好玩啊?」
林文豪揉揉疼痛的头:「不好!」
「那可是你自己要去的,又要我把金湄借给你,怎么又不好了?」他宠溺地朝儿子微笑:「你又喝了酒了?」他突然一皱眉:「你的鼻子是怎么一回事?跟人打架了!」
「没有!」林文豪连忙捂住青紫的鼻:「没事!都是金湄太早走了,我喝了点酒,走路不小心撞到的。」
「金湄?」
金湄回过头来,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她平静地开口:「昨天我不太舒服,所以就先走了。」
「不告文豪一状?」他呵呵地笑着看儿子那恶狠狠的眼神。
林文豪委屈地咕哝:「是她先走的。」
「那一定是因为你惹金湄生气。」
「爸!」
金湄手上抱了一大文件走到林清夫的面前:「所有的资料我都准备好了,下午二点的飞机,司机会直接送您过去,其他相关的文件我会在下班前传真到新加坡给您。」
「很好!」林清夫满意地点头微笑:「你的办事能力果然高强,公司有了你我就可以放心了。」
她微微一笑:「如果没事的话我先出去了。」
「等一等──」林文豪站了起来。
「文豪,我有话跟你说,你等会儿和金湄去吃中饭,有什么话到时再慢慢谈吧!」
「董事长──」金湄抗议地开口。
林清夫举起手阻止她:「文豪以后要接管公司,有很多事需要你教他,别拒绝我好吗?」
金湄看一眼林文豪得意洋洋的脸色,只有掩饰自己心中的不满,她略一颔首:「我知道了。」然后就转身出门。
林文豪简单地看着她将门带上。
「文豪。」
「什么事?」他笑吟吟问。
「你对金湄是认真的吗?」
「我──」望见父亲那清澄而锐利的眼神,他一下愕住了呐呐地不知该说什么。
林清夫了然地叹口气:「金湄是个好女孩,虽然没什么家世背景,可是很上进,我高薪把她从她以前的公司挖角过来的时候,她的老板可气坏了。她是个不可多得的秘书人材,如果你是真心的,那她以后会成为你的贤内助的。」
「爸!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吧?」
「不早了!你都已经三十好几了,个性还跟个小孩子一样,本来以为你成了家会安定下来,谁知道你不到一年就离婚了,到现在你还跟我说风凉话!我等孙子都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林文豪撇撇嘴,神情有些不耐烦。
「其实我是很喜欢叶罗的,连念祖我都不计较,把他当亲孙子看──」
「爸!」
「金湄跟叶罗很像对不对?」林清夫平稳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身躯一僵。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当我第一眼看到金湄我就有这种感觉,可是金湄毕竟是金湄,她和叶罗不一样。」
「爸!你说到哪里去了,这跟叶罗扯得上什么关系?我跟她离婚都已经那么久了。」
林文豪撇开视线,不愿再面对父亲洞悉的眼光。
林清夫摇摇头,替自己点上烟斗:「你打叶罗和念祖的事我不希望发生在金湄的身上。」
他一震,不再开口,只怔怔地望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
「以前你刚娶叶罗的时候我很高兴,因为你那时候做什么事都很带劲,可是没多久你又开始喝酒,而且半夜里老听到女人的哀求和孩子的哭叫声──」林清夫揉揉自己的眼眼:「其实就算叶罗不提出离婚我也会的。」
「爸──」
「我不能看着你一错再错!我知道你很爱叶罗,但这种事是强求不来的,你总不能因为一个女人而毁了你自己的一生啊!」
「爸!不要说了!」」他痛苦地低喃。
「儿子,你该醒醒了!这一年来,你像个游魂一样,好不容易现在有个金湄,你要懂得把握。」
「我不知道──」他仰首看着天花板,神情苦恼:「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忘不掉她,我没办法像关水龙头一样把对她的爱关掉!」
林清夫喷出一口长长的烟,苦笑着看着自己的独子:「你们这些年轻人成天把爱啊恨的挂在嘴上,好像没了她就活不下去似的,你爸爸这一生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爱,我不也活了这么一大把年轻、建立了这么大一个事业吗?」他走到儿子身边拍拍他沮丧的肩膀:「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谁没有谁就活不下去的事。叶罗没有爱人十多年不也活得很好?」
「这是什么意思?」他茫然望着他的父亲。
「你总不会以为念祖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吧?」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您刚刚的话里好像知道叶罗的爱人是谁似的。」
「她没告诉过你吗?」林清夫有些不解:「我以为你们之间应该是很清楚才对。」
林文豪拉着父亲的手臂:「爸!你知道什么?」
林清夫有些犹豫:「反正都已经离婚了……」
「爸!求求你告诉我!」
「这──」
「爸!」他哀求着。
林清夫叹口气,对这独子他就是太心软了!「叶罗十一年前在法国有个爱人叫纪天扬,念祖就是他的孩子,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分开了,听说昨天的酒会纪天扬……」
纪天扬?
纪──他蓦然想起昨天夜里的那个男人!
原来他就是叶罗念念不忘的男人!
「第四章」
从林医师的办公室里出来,叶罗一早上好不容易才培养的好心情一扫而空,她郁郁寡欢地坐上了沈刚早已停在门口的车。
「怎么样?」沈刚强掩自己心中的焦急以公事化的口吻问道。
她咬咬下唇,绽出一个苦笑:「没什么,睡眠不足引起的,林医师说多休息就好了。」至少这是一部份的真话,她不算说谎。
沈刚侧过身子来打量着她的脸:「告诉我实话。」
「我说的是实话!」
「那我自己进去问他。」他打开车门。
「沈刚!」叶罗拉住他:「医生有保护病人秘密的职责,他不会告诉你的。」
「那你把秘密告诉我。」他瞪着她,落入自己的陷阱里。
「到底说不说?」
「说了又能怎么样?那并不能改变什么。」她强硬地闭上嘴,打定了主意不告诉他。
不能改变什么?
他阴郁地瞪视着她。难道她不知道他有多担心吗?难道她不知道为了她,他甚至可以和全世界打仗吗?
她居然只是告诉他,那并不能改变什么!
他真想好好摇晃她一次,把她的理智摇出来,把她的眼睛晃亮一点。
今天早上他看到她苍白得像个鬼的样子,他吓得都快得心脏病,也气得差点空手把那姓纪的捏死!
而她现在却固执得像个蚌壳!
「该死!」他用力捶向方向盘大声诅咒。
叶罗着实吓了好大一跳,她惊慌地靠在椅背上。
沈刚嘘出一口气,闷闷地启动车子:「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吓你。」
「你怎么了?」她小心翼翼开口,仍僵硬地靠在椅背上。
「没什么!」
只不过是气得快疯了,而且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才好。他在心里补充上一句。
她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不是我不肯告诉你,只是我真的没有什么大病,这件事我想自己处理。」
「你不必对我解释什么,我只不过是个司机。」他赌气开口。
沈刚居然会跟个小孩子一样赌气?叶罗凝视他刚强的侧脸,忍不住轻笑。
他瞄了她一眼,佯装专心开车,却情不自禁聆听她银铃般的笑声,到底自己说了什么让她这样笑?他很纳闷。
「你刚刚的样子跟念祖好像!」她仍兀自微笑。
「是吗?」他咕哝。
「有句话,谁养的孩子像谁,你照顾念祖那么久,不知不觉中你们二个越来越像一对父──」
父子。
他看了她一眼,有些凄凉地想着。
那是他梦寐以求,打从念祖出生,刚放到他的手上的那一刻,对他来说那孩子就像是他亲生的孩子。
十一年来,他日日夜夜看着他、抱着他,在心里对念祖早有一份比血还浓的感情存在。
可是──那似乎是个难圆的梦。
车厢内一阵难堪的沉默,彼此都沉溺于这个敏感的沼泽中而无法自拔!
他不太自在地清了清喉咙:「呃──念祖快放学了,我们去接他好吗?」
她只有点点头:「然后直接送我到会场去──」
「你今天休息。」
肯定句,直接的,彷佛一道不容驳斥的圣旨。
「不行,我今天下午还有很多事还没做。」她用同样的语气朝他说话。
沈刚只淡淡望了她一眼;「那些事王小姐会处理,会场的事我也叫雪农去和泰生说了,她们自己会搞定的。」
「刚刚你说自己是个司机,现在说起话来又像是我爸爸。」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咕哝。
沈刚微微一笑,知道这表示她的同意。
「可是叶小姐没有告诉我啊?」张老师狐疑地打量着眼前西装笔挺、仪表翩翩的高大男子:「没有学生家长的同意,我不能让他跟你到任何地方去的。」
「叶罗没有告诉你吗?」纪天扬摆出自己最诚挚的笑容:「那她一定是忙昏头了,这几天的展示会实在是太辛苦了,不过她的确是让我来接念祖的,因为我长年在国外,光看照片又怕认错人,所以她才让我先来找您的,您是──张老师对吧?」他偷偷瞄了一眼墙上张贴的课程表,上面导师的名字写了张秀玉。
「是没错,可是──」张老师仍不太放心地打量着他,她略微抱歉地笑笑:「现在坏人很多,我不得不小心。」
「那这样吧!您去打个电话问问叶罗,我在这里等您可以吗?」他有礼地建议。
张老师犹豫一下,终于点点头:「那请您稍等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女老师一走,纪天扬立刻走进教室:「叶念祖。」
念祖好奇地望着他却没有出声回答。
纪天扬第一眼便看见了这个几乎像是自己的翻版的男孩,他感动地朝他微笑:「你是念祖吧?过去一下,我跟你说几句话好吗?」
「妈妈说不能和陌生人谈话。」他机灵地回答。
「可是叔叔不是陌生人啊!这里都是你的同学,我们到教室外面说几句话不要吵他们好不好?」纪天扬温柔地看着他。
念祖侧着小脸打量他,半晌方犹豫地站了起来:「只说几句话?」
「对!而且就在外面而已。」他保证似的举手。
念祖看看四周的同学,他终于下定决心地走向纪天扬。
纪天扬拉着念祖小小的手走向教室外面的小花园里。
「你要跟我说什么?」
「妈妈没跟你提过我吗?」
「没有。」
「纪叔叔和你妈妈是很好很好的朋友……」纪天扬在脑中翻阅着十一年前对叶罗所知的资料,希望能取信于他:「连你外公都认识我呢!」
「外公?」
「是啊!外公也知道纪叔叔,我们常常一起喝酒喔!」
念祖纯真的眼眸迅速流露出他的怀疑:「可是外公在我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就不能喝酒了啊!」
「呃──那──」他勉强笑笑,立刻想出补救的方法:「我跟我外公喝酒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是这样的吗?」
「当然!」纪天扬在草地上坐了下来,也拉着念祖一起坐,同时不断提醒自己不能操之过急。
他含笑轻问:「念祖,你以前的爸爸对你好不好?」
「不好!」念祖漂亮的小脸立刻黯然下来:「他对我和妈妈都很不好,对沈叔叔也不好!」
「沈叔叔?你都叫沈叔叔吗?」纪天扬的眼眸立刻亮了起来,他猜的果然没错,念祖的确是他的孩子。
「当然啦!要不然应该叫什么?」念祖狐疑地瞅着他:「你就是要跟我说这些话而吗?那你为什么不去问我妈妈呢?」
「那是因为妈妈对纪叔叔有误会。」纪天扬凝视念祖与他肖似的面容:「念祖肯不肯帮帮纪叔叔的忙呢?」
「这──」
「念祖!念祖你在哪里?!」张老师焦急的呼喊传来。
「我们老师在找我了!」念祖立刻站了起来。
纪天扬自皮夹中抽出几张钞票塞到念祖的手里:「等一等。」
「我不能拿你的钱!」他用力将钱推回纪天扬的手里。
「没关系,这是纪叔叔要给你的见面礼。」纪天扬将钱放到念祖的口袋中:「妈妈不会知道的。」
「不行!」念祖坚决把钱拿出来交给他。
「念祖!」张老师慌张地来到他们的面前,将念祖拉到自己的身后:「纪先生。」
纪天扬有礼地微笑:「找到叶小姐了吗?」
「办公室的人说她不在,很抱歉,我不能将孩子让你带走。」张老师警戒地望着他。
「那不要紧,我下次再来好了。」纪天扬蹲下来,温柔地凝视念祖的脸:「纪叔叔下次再带你出去玩好吗?」
「纪先生。」
纪天扬温柔地轻笑;「谢谢你,张老师。」
校园的钟声当当作响,许多下了课的小学生三五成群地自校园中有说有笑地走了出来,几辆校车已停在门口准备送学生回家。
沈刚将车停在一边,和叶罗一起下车,在校门旁等着念祖。
「妈妈,沈叔叔!」念祖兴高采烈地冲向他们。
「张老师。」叶罗微笑着抱着念祖,朝向他们走来的女老师微笑。
「叶小姐,我还有事情找你呢!」
「念祖不乖吗?」
「我才没有,我今天还得「早上好」呢!」他大声抗议。
「不是的,我们过来一点好吗?」
沈刚将念祖抱了起来:「来!让妈妈和老师说话。」
叶罗不解地跟着神情凝重的张老师走到一边:「是什么事?」
「今天有个男人到学校来,说要带念祖出去。」
「什么?!」她大吃一惊:「是谁?」
「他说他姓纪,我打过电话给你,他们说你不在,所以我就没把念祖交给他,不过他已经跟念祖说过话了。」张老师看到叶罗愤怒的神情,她抱歉地说道:「我很抱歉。」
「没什么。」她勉强微笑:「那个人只是个不很熟的朋友,我没想到他会来找念祖。」
「他说他下次还会来。」她忧心地说着:「要是他再来那怎么办?」
「打电话报警。」叶罗恳求地拉住张老师的手:「念祖绝不能给他,请你多注意一点!」
「我会的,可是下了课我就没办法了。」
「我会来接他的。」沈刚不知何时已站在她们的身旁:「谢谢你,老师。」
「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张老师见腆地微笑。
「我们走吧!念祖不耐烦了。」他轻扶着她的肩往车子的方向走去。
「妈,今天有个好奇怪的叔叔来找我啊!他还给我钱,可是我都没有拿喔!」念祖坐在叶罗的旁边,晃动着他小小的腿说着。
「他还跟你说了些什么?」
念祖侧着头想了一想:「他还说他跟外公喝过酒,我告诉他外公在很久很久以前就不能喝酒了啊!他说他跟外公喝酒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就这样吗?」叶罗近乎严苛地问着。
「还有啊!他还问我以前的爸爸对我好不好。」
「那你怎么说?」
「我就跟他说对我、对妈妈和沈叔叔都很不好啊!」
「你怎么可以跟不认识的人说这些话?妈妈不是告诉过你不可以和陌生人说话吗?
你全都忘了!」
念祖低下头,嘟起小小的嘴唇:「可是纪叔叔说他和你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啊!而且你不是教我小孩子不能说谎吗?」
「还敢顶嘴!」她大声斥责:「这么不乖!妈妈平常教你的都忘了吗?万一那个人是坏人怎么办?你要是被抓走了怎么办?」
念祖扁着唇,眼睛已在眼眶中打转:「对不起──我不知道纪叔叔是坏人……」
叶罗看着泫然欲泣的儿子,这才知道她刚刚的口气有多坏。
保护孩子的天性使她失去了理性,变成一个可怕的母亲。
她轻轻地牵起念祖的手;「念祖,那个纪叔叔是不好的人,你以后不可以再和他说话懂不懂?妈妈刚刚太凶了很抱歉,可是你绝对不能再和那个人说话,不管他要带你去哪里,给你什么东西,没有妈妈的准许都不可以!」
「那个纪叔叔有那么坏吗?」他仰起泪痕犹存的小脸意问着。
迎上后照镜中沈刚不赞同的眼,她反抗似的抬起下巴:「对!他非常坏!」
「我们离婚。」
Carol 正在卸妆的手停了下来,自镜中不可置信地瞪着纪天扬:「我说过不可能了。」
「没什么不可能的事,我「要」离婚,不管你同不同意!」纪天扬笃定地拿出纸笔:「签吧!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不!」她发疯似的一把抢过协议书撕个粉碎:「我不同意!1永远不会同意!」
「根据美国的法律,夫妻分居七年以上就可以诉请离婚。我们还差一年就到期了,到时候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可以申请婚姻无效,到时候你会更难看,不要逼我这样做!」
Carol 惨白的唇颤抖着,纪天扬坚定的唇抿成一道直线,在镜中相对。
十年的婚姻只换得他没有感情的凝眸,只换得彼此仇人似的憎恨──「为什么?」
「我说过我不爱你。」
「为什么?!」Carol 泪流满面地嘶吼:「我哪里比不上她?!我给了你一切!而她什么都没有!她甚至不再爱你了!你为什么还要跟我离婚?!」
纪天扬叹口气:「别这样,这不是你的方式。」
「我的方式?」她凄然而笑:「你看过我的方式了吗?你了解我的方式了吗?你只知道我是个用尽方法要得到你、要讨好你欢心的女人。除此之外,你什么时候用过正眼看我一次,和我说过一次话?!」
如果我根本不爱你,那我又何必去了解你?纪天扬这样想着,却不忍说出口。
Carol 对他的确下过一番心血,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不想过于伤害她。「Carol ,爱不是单方面的事,也不是一张单程车票就可以保证到达目的地,我无法爱你并不是我不愿意爱你。我们尝试了十年,何苦再继续下去?」
「就这样?」
他无奈地点点头。
Carol 深吸一口气,将脸上哀哀切切的泪水拭去,除了红红的眼眶已看不出曾哭过的痕迹。
「好,我签。」
纪天扬呆愣半晌,好一会只是呆呆地望着她。
她自抽屉中拿出已签好名字的协议书:「拿去吧!」
他怀疑地接了过来:「你确定?」
Carol 沉默地点了一根烟,神色如烟一般渺茫:「去吧!去寻找你的青鸟,我不会再阻止你了。」
纪天扬凝视纸上的黑色字迹,彷佛害怕它会突然凭空消失:「这──你是什么时候……」
「来台湾之前就准备好的。」她悲哀一笑:「那时候我就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只是一直不肯去承认而已。」
「可是我们还没有去找律师……」
Carol 摇摇头,喷出一口长长的烟柱;「不必了,连爱都可以舍弃,那么还有什么值得计较的?这十年你很努力扮演丈夫的角色,你现有的一切都是你该得到的。你在「宏星」的职位也不会有变动,这件事我可以作主,我们的婚姻失败和你的才能并没有关系。」
这么容易?他简直不能相信!
眼前冷静的女人和他的妻子──不!该说他的前任妻子,有着天壤之别。
纪天扬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渴望自由已有十年之久,而如今得到了,却彷佛一场梦般的不真实──他甚至没有损失一分一毫──「我订到机位就会立刻回法国,你不必担心我会破坏你的好事。」Carol 站了起来,走到相邻的小房间前却突然回头。
「什──什么事?」他支支吾吾的,眼中闪着惊惶,手上的协议书捏得死紧,担心她突然改变主意。
她微微苦笑:「你可以去告诉叶罗,当年安蜜和她所说的话全都是受了我的指使,我很抱歉欺骗她。另外就是──」雾气再度上扬,浸湿了她的眼眸:「我祝你们幸福。」
纪天扬望着她轻柔地关上房门。
突如其来的好运使他动弹不得,现在再看那张他厌恶了十多年的脸孔,也觉得她美丽异常。
他有些怅然若失,但手中标示着自由的文字却呐喊着他成功的宣言。
他突然有种强烈的冲动,想告诉叶罗,想告诉全世界!
他们一家人终于可以团圆了!
车子驶入大楼前的回廊,车内窒人的低压总算稍稍升高了,三人都为即将回到家而松了一口气。
「叶罗。」
念祖的脸色刷地惨白,手紧紧地拉着他母亲的衣角。
林文豪站在车子的前面,平静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我们可以谈谈吗?只要一会儿就行了。」他有礼地请求。
「妈──」
「不要紧。」她顿时忘了她的不悦,扮起微笑安抚她的儿子:「你和沈叔叔先上去,妈妈马上回来。」
尽管她很想尖叫,很想叫他滚,但在孩子的面前,她不能露出她的恐惧和怒气。
「只要几分钟。」林文豪低声下气地说着。
叶罗拍拍念祖的头,打开车门。
「我给你半个钟头,如果你半个钟头后还不上来,我会下来找你的。」沈刚话是对着叶罗说,但眼神却冷冽地看着林文豪。
二个男人交换了彼此深恶痛绝的眼光。
「你们先上去,我马上回来。」她关上车门,努力以最傲人的姿态走向林文豪。
望着车子开向停车场,她没来由地泛着一股寒意。
「我不会伤害你的,我保证!」林文豪挤出他最温和、也是最迷人的笑容说道。
她冷冷地和他保持一段距离:「你的保证已过时太久了,它从没生效过!」
林文豪尴尬地朝四下看了看;「我们可以另外找个地方吗?」
「没那个必要,你不是说只要几分钟吗?有什么话在这里说可以了。」
「是关于你的旧情──」
她转身即走,浑身散发出无庸置疑的怒气。
「等等!」林文豪一把拉住她:「听我把话说完!」
「我没必要站在这里听你污辱我!」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
「放手!」
「叶罗。」
她克制着自己颤抖的双脚,在脑海中拚命叫自己冷静!
那不会再发生了!永远都不会,你不必怕他,永远都不必再怕他了!
那不会再发生了……她在心中默念着那些句子,彷佛那是咒语一样可以保护她不再受到任何伤害!「放手!」她用尽力气,却只发出耳语般的声音。
林文豪惊觉她的苍白和眼眸闪着的恐惧,他立刻放开她的手,向后退了好几步:「对不起!」
她踉跄地抚着自己的手臂,远远地避开了他。
林文豪愧疚地伸出他的手,又及时收了回来。
他一直只想到自己受到的伤害,却没发现,她和孩子受的伤害比他更大更深──那是一种恐惧!
「我真的很抱歉──」他诚意地望着她,心里的愧疚无法言喻!「我不是有意要使你和念祖害怕的!我发誓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不由自主──」
叶罗摇摇头干笑二声:「没──没关系──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
「我知道我很对不起你们母子俩。」林文豪在庭园的小石阶上坐了下来,黯然的神色令人有些不忍:「但我从未存心要伤害你们……」
「……」
「你不相信我?」
叶罗深呼吸几口气,平静自己的心跳:「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要告诉我这些?」
林文豪沉默地站了起来,诚挚而专注地看着她,半晌才鼓足了勇气开口:「我知道纪天扬就是你以前的情人,现在他回来了,你们很可能会重新在一起,但是我希望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他搔搔头发,有些懊恼:「以前都是我不好,但是这次我不会再犯了!我也不会再逼你,只希望你给我一个和他公平竞争的机会。」
她静静地望着他,眼中的悲哀越积越深。「文豪,你还是没有长大,仍然把我当成一个战利品。」
「不是的!我没有那样想,从来没有!」
叶罗轻轻摇头:「爱情不是一场战争,而婚姻更不是得到了便可以随手丢弃的一张薄纸,你为什么一直不能明白?」
他有些恼怒,目光炯炯地逼视着她口气却是平静的:「那你又知道什么?婚姻也不是只有爱情就行得通的!在我们结婚的那一年之中,你连我最基本的喜好都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你只是把我当成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我做任何事都无法博得你的欢心,好像我永远都是错的!但是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是永远对的!」
她错愕地微启唇,有些不敢相信这会是他所说出来的话,而那些话竟是她连一句都无法反驳的。
「我是真的爱你,而不像你所说的把你当成战利品,正是因为我有太多战利品了,我才会处处迁就你,希望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不要拒绝我!」
他那恳求的眼神差点就打动她了!
然后她在脑海中听到了念祖在半夜里,那一声声无比惊惧恐怖的叫声!看到自己每到午夜梦回便会惊出一身冷汗──她打了个寒颤,用惊骇的目光直直盯着他。
林文豪心抽痛了一下!
那一年的伤害太大了!大得即使经过了这些日子她仍无法正视他!
他真是该死!
叶罗摇摇头,从颤抖的唇中吐出这么几个字:「不可能的!那种生活太可怕了!那是不可能的!」
「求求你相信我!」
「不……」
他黯然地后退,缓缓转身走向门口:「我会证明给你看的!我会证明我的爱给你看的!」
「妈妈为什么还不上来?」念祖紧张得坐立不安:「她会不会再被爸爸打?」
「不会的。」沈刚将念祖抱在自己的膝上:「现在是白天,而且你──爸爸也没有喝醉,妈妈不会有事的。」
「可是已经好久了。」
「才不过五分钟呢!你太心急了。」
念祖扭绞着自己的手指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来:「叔叔,今天妈妈为什么那么生气?她从来没有对我那么凶过!」
沈刚在地上坐好,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因为今天你做错事了,你不该和陌生人说话的,万一那个人是坏人,你被捉走了,妈妈会很伤心的。」
「纪叔叔真的是坏人吗?」
他犹豫了。
纪天扬是念祖的生父,他当然不会伤害念祖。但他对叶罗却是个威胁──威胁?
她真的是这样认为吗?那天在车上的谈话,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爱着他。
面对念祖单稚的面容,他第一次无言以对。
「叔叔?」
「我不知道。」他坦白告诉他:「叔叔并不认识纪先生,所以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坏人,但是他自己到学校去找你就是不好的行为,他如果想认识你应该来找你妈妈才对。」他停了一下,以无比认真的眼神看着念祖:「但是不管是不是坏人,你都不应该和陌生人说话,让妈妈担心,你今天的行为是错的,你懂吗?」
念祖犹豫一下,继而点点头,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我只是不想让同学笑我是个胆小鬼而已。」
沈刚轻笑着掠掠他的黑发:「没有人会笑你是胆小鬼的!有勇气做对的事情才真正勇敢的好孩子。」
男孩见腆地微笑,把玩他的衬衫领,好半晌才怯怯地开口:「沈叔叔,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
「当然可以。」他心不在焉地回答,眼线飘向自己的手表,已过了二十分钟了。
「你──你为什么不当我的爸爸?」
「什──」他惊跳一下,愕然地张大了口:「你说什么?」
念祖抬起头来,小脸红扑扑地:「你为什么不当我的爸爸?那个爸爸不是我真的爸爸,他对我和妈妈都很不好,我不喜欢他,那你为什么不当我的爸爸呢?」
「呃──」他燥红了脸,突然觉得手足无措:「呃──要当你的爸爸得──先和妈妈结婚啊!」
「那你就和妈妈结婚嘛!」念祖微微一笑,小脸发出兴奋的光芒:「我的同学都说你好壮喔!他们的爸爸都没有像你这么壮啊!我喜欢你当我的爸爸。」他结论似的朝他点头。
沈刚啼笑皆非,他将念祖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但是叔叔没有和妈妈结婚啊!所以不能当你的爸爸。」
「是不是你不喜欢和妈妈结婚?」念祖迷惑地望着他:「可是妈妈很漂亮啊!上次母亲会里没有一个人的妈妈比我的妈妈漂亮啊!」
「我知道。」他闷闷地回答。
「那你为什么不和妈妈结婚呢?妈妈很听你的话,如果你叫她和你结婚,她一定会同意的。」
如果一切都像男孩所说的那么简单就好了!
沈刚在心里叹口气,轻揉地撩撩男孩的短发:「念祖,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好不好?」
「为什么?」念祖固执地问:「是不是你不喜欢妈妈?或是──」
「不是!」他耐心拉着他的手,微微笑笑:「因为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叔叔很喜欢你和妈妈,但是妈妈不一定会喜欢我啊!这件事是我们男人跟男人之间的秘密,绝对不可以让妈妈知道的,好不好?」
念祖侧着头想了一想,终于气魄十足地秀力点头,同时伸出他的小手;「我们来喋血为盟!」
沈刚大笑:「不!我们只要握手为盟就可以了,因为我们很信任彼此对不对?!」
「对!」
「大哥?你怎么来了?」秦雪农打开门讶异地看到沈刚一脸抑郁地站在门口。「怎么啦?」
「我可以进去吗?」他闷闷地开口问道。
「当然可以!」
进了房子,沈刚反而显得有些犹豫:「会不会吵到飞鹰?」
雪农翻翻白眼;「当然不会!他正和雪航在谈「国家大事」!我去叫他们出来,你先坐一下。」
他点点头,有些局促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看看室内温暖的摆设,他有股立刻离开这里的总支。
这么久以来,他不曾寻求过安慰和意见,现在才开始做似乎有些骄情──他站起身来,想趁他们还未出来之间冲出门去──「想去哪里啊?我的大哥?」雪航似笑非笑,懒洋洋的声音已在身后响起:「才来就想走?」
「我──」
「我什么?还不赶快坐下,要是让雪农知道你不等吃了她烧的菜才走,她会恨你一辈子!」飞鹰笑着拉拉他的衣袖。
雪航夸张地呻吟一声:「那你还是走吧!免得待会儿来不及了!」
「秦雪航!」雪农的声音自厨房传来;「看我不在你的饭里下砒霜才怪!」
他大笑:「砒霜都比你弄的东西来得好吃!」
飞鹰翻翻白眼:「你们可不可以一天不吵架?」
「不行!」二人异口同声地笑着大叫。
沈刚有些见腆地微笑,那种处于异元世界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使他几乎想要夺门而逃。
飞鹰朝雪航使使眼色,雪航了解地拉着沈刚坐了下来,脸上已不见那种蛮不在乎的神色:「大哥,你别介意。」
「不──不会的──」
「不要和我们的距离,你是我们的大哥,不应该还用以前的态度对待我们。」他认真说着:「我和雪农都会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
沈刚垂下眼,感到自己的笨拙:「我──我只是──只是旧习难改──」
「那就重新来过。」飞鹰指指自己:「以前我只是个街头混混,但现在我不也已经重新来过了吗?」
「我知道……」
雪航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还是为过去的事而感到不自在,但那是没必要的,我和雪农很早以前就知道了,我们并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
沈刚凝视自己黝黑的手上的某一个看不见的点,他来这里是错误的!
原本他只想找雪农谈谈叶罗,而现在却变成和他们谈论他的过去。
那是个令他倍感痛苦的过去──「来!来!来!吃点东西。」雪农端了一个盘子出来,顺势坐在飞鹰的身畔:「尝尝我的手艺吧!」
「我才不干!」雪航咕哝着。
沈刚望着他的小妹佯气地捶打着雪航,那种孤立感已使他无法承受了!
他永远无法介入他们之间的!「我该走了。」
他们刹时静了下来:「为什么?你才刚来──」
「我──我只是来看看你们好不好──」他笨拙地解释。
雪农向前拉着他的手:「再多坐一下好吗?你很久没有来这里了,而且从来没有单独来过。」
他摇摇头,勉强地微笑:「我真的该走了,叶罗和孩子都在家里,我不放心。」
雪农求助地望向雪航,雪航站了起来:「他们可以照顾他们自己的,更何况就算是保镖也应该有休假的权力。」
保镖?
他瑟缩一下,明知道那是事实,却仍为那事实而感到痛楚──他在心里一直是把自己当成男主人的。
「不。」他摇摇头走向门口。
雪航这时已按捺不住地吼了起来;「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来了不到十分钟就要走,摆了那张脸是什么意思嘛?根本没人看轻你,是你自己看轻你自己!」
「雪航!」雪农和飞鹰同时喊道,拉着他的手不让他再度开口。
沈刚终于转起头来,眼底燃起一丝怒焰,却又迅速熄灭:「我──我很抱歉,打扰你们了。」然后便大步走离这个地方。
「大哥!」
「让他去!如果他不能以平常心来承认我们,那你跟他说什么都没用!」
「第五章」
「头抬高,腰打直,一、二、三、四,一、二,艾咪,注意你的手,瑞婷,你的腰,对了,很好!」叶罗随着音乐的拍子,专注地指导着正在伸展台上练习的女孩们。
她凝神的表情,锐利的双眼从不遗漏任何一个小细节,过去她是个站在伸展台上严谨专一的模特儿,而如今她则是个站在伸展台上严谨顶尖的指导教师。
以前,只要她一接近伸展台,那么任何的旁务都无法使她分心,但今天,她却一心二用地感到烦躁。
昨夜归来的沈刚带着几分的醉意,他出门时一脸抑郁地说要去找雪农,而深夜回来不但没有稍显愉快,反而更加阴沉。
她违反原则问了他原因,他半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用那双饱含痛楚的眸子望着她,然后一语不发回到自己的房里。
她今晨更多事地打了个电话给雪农,她只悠悠地吸了口气,说是陈年往事不堪回首。
叶罗刹时明白了他们兄妹之间的心结,却是无能为力。
「叶罗?」身旁的助教轻轻推了推她:「还要继续吗?」
她回过神来,尴尬地注意到音乐早已结束,学员们都等着她的指导,她微微勉强一笑:「休息一下,然后自己对镜子练吧!我还有事。」
学员们轻声答应,迷惑的眼光中有着十足的好奇,她叹口气,揉揉头的两侧,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叶罗?」文书小姐见她走来,急急地迎了上去:「上次那位纪先生又来了。」
她一愣,脸色变得难看:「为什么不拦住他?」
「拦不住啊!沈刚又不在,他坚持要见你,我──」
「算了!」她暴躁地打断:「我去见他。」
「可是──」文书小姐有些犹豫,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表情:「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她疲倦地摇摇头:「怎么会呢?我只是心情不太好,你别介意!」
「嗯!」
安抚好紧张的文书小姐,她闭了闭双眼,知道这又将是个难捱的早晨。
「找我又有什么事?」她开门见山不客气地说道。
「你回来了。」纪天扬灿烂的笑容,如同一个刚得到新玩具的孩子般令人心动。
她在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下,注意到一束鲜艳欲滴的红玫瑰,叶罗不发一言将花推开:「我不是这么容易就可以收买的。」
「我知道。」他笑吟吟道:「我也不想收买你。」
「那你到底来做什么?」
纪天扬喜滋滋地掏出一张纸,在她的眼前晃了晃:「我离婚了!」他彷佛宣告着世界大战般地朝她宣告。
她淡然地瞄了那张纸一眼:「我该说很遗憾吗?」
「当然不!」他跳了起来,双手撑在她的桌上,上半身倾向她,双眼闪闪发亮:「你了解吗?我自由了!我终于自由了!」
「恭喜。」
纪天扬丝毫没有查觉她口气中的嘲讽,只是一往深情地凝视她的面容:「我们一家人终于可以团圆了。」
「喔?」她淡淡扯动唇角,似笑非笑地蹁离桌子,走到百叶窗前:「你这么肯定?」
「当然!」他兴奋地拉着他细长的手:「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和孩子吃苦了!
我会补偿你这几年来的辛苦的!」
她冷冷地将手抽了回来:「不需要。」
「为什么?」他不解地将她的双肩转向她:「我自由了啊!我们又可以像当年一样──」
「那都过去了。」
纪天扬愣了一下,彷佛她突然多长了二只角似地惊愕地张大了口:「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都结束了,Over,你懂吗?我们之间没有未来。」
「我不相信。」
叶罗淡淡地拂去他放在她肩上的双手:「随你。」
「叶!别这么快就判我死刑!我知道过去是我对不起你和孩子,但是现在──」
她摇摇头,简直不能相信这些男人说的话竟千篇一律相同,这几句话昨天林文豪才对她说过,而现在纪天扬竟又来向她重复一次。
她甚至连解释都觉得多余。
「叶!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你说任何话,只要你不再去烦我的儿子,我就感激不尽了!」
「念祖也是「我的」孩子!」他特别强调地提醒。
叶罗直视他的双眼,眼中的冷冽足以使地狱结冰:「我告诉过你,他不是你的孩子,很显然你听不懂我的话!但是如果你胆敢再去找他,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你踢出这个地球!」
「你阻止不了我的!念祖也是我的孩子,你不能禁止我和自己的亲生儿子见面。」
纪天扬固执地说着,手上的证书已放了下来;「我不知道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我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这纸自由证书,我是不会放弃你和念祖的!」
「你不觉得你有点一厢情愿吗?」她冷然一笑:「就算念祖是我和你生的,但对你来说,他只不过是你的一滴精子而已,你甚至不曾抱过他,凭什么说他是你的孩子?连我的前夫都比你有资格说那句话!」
「我说过过去是我不对!」
「现在才认错已经晚了十一年了。」
他伤痛地握着她的手,沙哑的嗓声显示了他情绪的激动:「你就那么恨我?」
「不!」她平静地回答:「有爱才会有恨,我对你已经死了心了,根本谈不上所谓的爱恨。」
「不!我们曾经──曾经──」
「那也只是曾经。」叶罗抽回自己冰冷的手,凝视他被风霜践踏过的面容,突然对眼前执迷不悟的男人感到怜悯起来。
他曾经拥有全世界,但他却选择了金钱,而如今漫漫岁月均已流过,再想回头却已是人事全非。
没有人能够亘久不变的。
恋是年少的疑狂才会有的情愫,那是盲目的,几乎不需要任何条件的奉献和牺牲,可以为之生为之死。
而爱是长久的,是必须踩过无数艰辛才会有的唯一,短暂的恋消失之后是爱,但也有人只是相恋,却是无法相爱。
大多数人并不明了这一点,而纪天扬正是其中之一。
「为什么不给我机会补偿你们?」他几乎哽咽:「我找了你们十一年、等了十一年,到今天才有资格要求机会,你为什么要拒绝我?!」
「因为我们之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她疲倦地坐在沙发上:「补偿得了什么呢?
十一年的岁月用再多的钱和财势也买不回来了,十一年的回忆也不是一个「机会」就可以更改的。」
「至少让我试试!」
「Carol 呢?」她突然问道。
他不耐烦地回答:「这二天就会回法国了,你别改变话题好吗?我──」
「你是个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
「我什么?!」纪天扬不可置信地吼了起来:「我为了和你在一起费尽了心血,你居然说我是个冷血动物?!」
叶罗轻轻叹了口气;「她是真的爱你,但你一直没把她放在眼里,只当她是个富家女,是你事业的踏板,说你不冷血只怕没人会相信。」
「你知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她破坏我们!」
「我知道。」
「你知道?」
她淡然一笑:「我在几年前的一场展示会上见过安蜜,她什么都告诉我了。」
「那你还──」
「天扬,如果她不爱你,她不必用那种手段,而且她明明知道你只是要她的钱,她还是始终如一,我从来不曾恨过她。」
纪天扬沉默地转过身去,不愿见到她不耐烦的神色。
Carol 爱他,他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但他受不了Carol 的方式,受不了那种明知是出于爱的压力。
而且他一直爱的都是叶罗啊!她为什么不能明白他的一番苦心呢?
「我和Carol 之间早已有默契,她知道我不爱她,这是一场两厢情愿的婚姻。」
她笑了,那是种为了别人的悲哀、愚蠢所发出莫可奈何的笑声;「如何你不是太无知就是太愚蠢!婚姻对你来说只是一场交易,那么你还有什么是不能交易的?」
「你和孩子。」
纪天扬简洁而且无比认真的回应令她愣了一下。
他跪在她的面前,神情和当年的他一模一样:「别再拒绝我,我们已经受苦十一年了,不要再继续受苦下去。」
「……」
这该如何回答?
她迷惑了,十一年的岁月改变了许多事,但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练成金刚不坏之身──是否对他的爱已全数灭顶──「看着我,告诉我你一点都不再爱我了!」
「我──」
「叶罗?」文书小姐轻轻敲门:「沈刚回来了,他问你需不需要他?」
纪天扬咒骂一声,站了起来。
叶罗眨眨眼睛,庆幸这突然的打搅:「不用了,纪先生马上就要走了,谢谢你。」
她答应了一声,脚步快速离去。
纪天扬脸色不善地瞪着她:「那个家伙到底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老是缠着你?」
「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我不认为保镖和司机必须全天候待命!」他尖锐地说道。
叶罗斜睨着他,冷冷地开口:「你不认为这不关你的事吗?」
「我是关心你!」纪天扬坐到她的身边,手轻柔地搭着她纤细的肩:「任何男人靠近你都会使我难受。」
「你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我当然有!你忘了吗?刚刚你无法回答我的问题,那表示你还爱我!我──」
「那只表示我找不到理由来拒绝你。」她疲倦地揉揉又开始隐隐作痛的头:「你走吧!我不想再说什么了。」
纪天扬温柔地抬起她的脸:「你累了,我不会逼你的。但我会再和你联络的,你别拒绝我。」
「再说吧!」
他轻怜蜜意地在她的额上印下一个吻后才满眼柔情地转身离去。
叶罗躺在沙发上,努力要使自己的思绪保持空白,却又无能为力。
她的生活在十一年前彻底颠覆,尔后的十一年,她致力于重新建立秩序,而她几乎要以为自己成功了,如果不是这些男人的出现──问题似乎总围绕在爱与不爱之间,所不能明白的是:难道一句爱便足以解决一切吗?
这么说,不爱又为什么他们总是拒绝相信而汲汲营营地想得到他们所要的答案呢?
是不是人总希望一切的答案都能符合自己的心意?
即使是爱又如何?
生活并不是一句爱便可以建立的,那种只要你爱我,那么一切都不是问题的童话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她的头越来越痛,似乎所有的问题全混杂在一起了。
叶罗微微苦笑,他究竟是如何办到的?
竟能把生活变成如此的一出大闹剧!
「金湄!金湄!」林文豪坐在他父亲的大办公室里,极其威风地大声嚷嚷。
金湄不多时已悄然出现,脸上如同过去一般面无表情:「有事吗?」
「你到哪里去了?」他指责地皱眉,打量她一身雪白的洋装。
「到业务部去讨论一点事。」
「要去约会吗?你今天穿得很漂亮。」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谢谢。」她没有回答问题,只是淡淡公事化地朝他微笑。
林文豪极度不满,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敢如此对待他──除了叶罗,但叶罗是他的妻子,那当然另当别论!
金湄仍是一无表情:「我在业务部的公事尚未讨论完。」
「我现在就需要你!」他蛮横地下令。
「我不是来了吗?有什么事情请交待。」
林文豪恶狠狠地注视着她,金湄冷冷地回视,丝毫不带火气地打败了林家少爷。
林文豪撇撇唇,不太情愿地:「帮我订七束蓝天使,每天早上七点钟送到叶罗的家里,要她本人签收。」
她只是挑挑眉看了他一眼,便尽责记录下来。
「每天中午都送一份礼物到她的办公室,一样要她本人签收,礼物由你本人去挑选,价格无所谓,只要是女人会喜欢的东西就可以了。」他想了一想,腿挂在办公桌上沉思着:「呃──还有,每天晚上要送一张邀请函过去,要最好的餐厅,最好的位子,派司机去接她──还有孩子。」
金湄不发一语地全数记录下来,然后等着他的下一个命令。
他转着眼睛苦思:「还有──还有──还有什么?」他希祈地望向她。
「小孩的玩具?」她淡淡地提议。
「对了!小孩的玩具!」他兴奋地大笑:「也由你去买,要最好的,价钱全都无所谓。」
「我知道了,还有事吗?」
「我要明天就见到这些东西,所以你今晚的约会恐怕要取消罗!」林文豪有些得意地望着她一身雪白的洋装。
金湄淡然一笑:「这就不劳费心了,我自己会处理的。」
「你要去跟谁约会?」他粗声粗声地问。
她只是浅浅地露出一个神秘而且甜美的笑容:「朋友。」
「什么样的朋友?」
「你不认为您已经管得太多了吗?下班时间我可是自由的。」
林文豪搔搔头,暴躁地叫道:「你是公司的机要秘书,我当然必须注意你的行动,万一你出卖公司怎么办?!」
金湄原本冷冽的神情变得讥诮,她扯动薄薄的唇角:「那就不劳担心了,连董事长都对我很放心,如果你对我有所怀疑,我建议您及早开除我。」
「你──」
不待他开口,她已转身离去,彷佛是一阵刺骨的寒风。
林文豪诅咒着将一叠文件扔在地上以泄恨。
他向来是女人争相竞宠的对像,不但有人才更有钱财,无论哪一方面都是上上之选,但最近他却接二连三的在女人的身上自讨苦吃!他真是不知道走了哪门子的霉运了!
叶罗踏进家门,只见念祖正一个人专注地打着电视游乐器,她放下皮包坐到儿子身边:「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家?沈叔叔呢?」
念祖心不在焉地回答:「在他自己的房间,他好像心情不太好。」
「心情不太好?为什么?」她拿开男孩手上的控制器:「妈妈正和你说话呢!」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咕哝一声,夺回控制器按下暂停的键:「我不知道啊!叔叔又没说。」
「是不是你不乖惹他生气了?」
「才没有呢!连张老师要和他说话他都不太理老师啊!」念祖神秘兮兮地左顾右盼一下:「我告诉你喔!」
「嗯?」
「张老师好像很喜欢沈叔叔啊!她在学校问了我好多有关他的事呢!」
一种不太令人喜欢的情绪悄然升起,她勉强维护正常的语调说道:「那是老师关心你啊!小孩子怎么可以乱说话?」
「真的嘛!张老师一直问我叔叔有没有结婚啊?他有没有女朋友啊?还问叔叔和你是什么关系呢!」
「那你怎么回答?」
念祖天真地笑笑:「那当然说有关系啦!他是叔叔嘛!」
叶罗皱着眉,心想该如何打消女老师暧昧不明的心意。
这种念头使她自己吓了一跳!
张老师人品不错,是个很尽责而且优秀的老师,她和沈刚该──「没有任何相同之处!」
她心里一个小声音不屑地这么大声说道!
「妈?」
「什么?」
念祖不解地看着她:「什么东西没有任何相同之处啊?」
原来她竟在不知不觉之中说出了她心里的话!
叶罗红了脸,将电视游乐器重新塞回男孩的手上:「没什么!小孩子不要管那么多!」
念祖迷惑地侧着头看着她,不一会儿又回到游乐器上专心玩起来。
叶罗走上楼,在沈刚的房门前停下脚步。
该不该敲门呢?
她和沈刚尽管相处了十一年,对彼此的了解却是少之又少,他们都是寡言的人。
他仍无法对自己的身世释怀吗?或是另外有了困扰?
这样一个钢铁般的男子,看起来总是令人心安,彷佛天塌下来也能双手擎天似的。
但他正在受苦的念头却令她无法忍受。
只要敲敲门表示一下她的关心就够了!这是任何一个老板对员工应有的态度不是吗?
她的心里想得出一百个应该敲门的理由,却只有一个想法使她却步──只要敲门便会跨越了他们彼此之间十一年来辛苦设下的屏障──她能吗?
叶罗犹豫着,举起的手久久不曾放下。
「有事吗?」沈刚蓦然将门打开,她吓了一大跳,连忙后退几步,背抵在冰冷的墙上。
他阴郁的表情稍稍缓和:「吓到你了?」
她呆呆地注视着他裸露的胸膛,突然之间感到口乾舌燥起来:「没──没有──」
已记不清有多少次二人在深夜里,彼此衣衫不整地在房子里讶然相对,每一次她都有种呼吸困难的感觉!
她是个模特儿,见过无数体格健美的男模特儿当众更衣,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使她有这种感觉!
沈刚搔搔自己的一头乱发,线条刚硬的脸突然红了起来:「进来吧!」他窜进自己的房间里,随手抓了一件衣服胡乱套上。
她走进他的房间,这间房间对她来说向来是个禁地,充斥着男性阳刚的气息,提醒着她这个房间的主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
「我听见你的脚步声停在我的房门很久都没动,我想你大概是有什么事要找我而不好意思敲门,所以我就开门了。」他有些拘谨地解释着,手忙乱地整理着凌乱的房间。
她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姿态也是僵硬的:「没什么,只是听念祖说你好像心情不太好,所以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沈刚注视着她,阳刚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而显得莫测高深。
这使得叶罗莫名地紧张了起来,似乎有什么期待,也有着几分感到压迫。
沈刚摇摇头,沉默地:「没什么。」
她不知是失望或是放心地松了一口气:「那──我该出去了……」
他只是一直无语地凝望着她。
叶罗站了起来,话题已经结束了,她当然没有留下来的必要,却又不自在地想再说些什么。
沈刚慌乱地想在纠结的脑海中挤出一、二句可以使她留下的话,却又无助地发现自己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每次见到她总有无数的话想要说,可是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他不只一次骂自己是个笨蛋,却都只能徒叹奈何!
已经十一年了,他们却还像对陌生人,难道要告诉她;「今天天气很好吗?!」
「沈刚──」
「叶小姐──」
她走到门边时二人同时开口。
有几秒钟二人只是好笑、错愕地相对,然后彼此相视笑了起来。
「你先说。」
「不!你先说吧!」
叶罗走了回来,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你说说看。」
「你和雪农、雪航是怎么回事?」
他原本已略为开朗的脸,在刹时又阴沉了起来。
「如果你不想告诉我,那──」她又再度起身,慌乱地想走出去。
「坐下。」
「可是──」
沈刚将她拉了回来,按坐在椅子上,然后自顾自地燃起了一根烟。
他是很少抽烟的,至少据她所知是如此,而现在他必定是非常烦躁。
沈刚看着她,半晌方下定决心似地缓缓开口。
「我母亲是秦家的管家。」他茫然地仰视天花板,神色中有着无比的苦涩:「她和秦泰──和我父亲是在搭同一艘船时认识的,当时我父亲很穷,而我母亲和我的祖父母则是小有积蓄,那时候我母亲就爱上了我的父亲。下了船他们各自去打天下,可是没多久,我的祖父母相继病故,积蓄也大多花光了,没钱可以回故乡。我母亲开始四处打零工,又要怕被人欺负,又要保住三餐,日子过得很苦,而当时我父亲却已小有成就,开了一家小餐馆,让我母亲在餐馆里帮忙。」他吐了一口烟,长长的烟柱直窜上天花析,形成一层薄薄的烟幕。
「我父亲并不爱我母亲,至少在当时并不爱她,他那时正在追求一个贵族小姐,后来也真的追到了,那就是雪航和雪农的母亲凯儿夫人。他买了一幢房子,为了不让凯儿吃苦,就让我母亲在房子里当管家,负责一切的事务。凯儿和我父亲很恩爱,我母亲也死了心不再妄想。但没多久,凯儿和我父亲却开始冷战,我父亲这时才注意到我那疑心的妈妈,他们暗通款曲,终于怀了我。但是我父亲其实在心里还是爱着凯儿夫人的,不久他们也言归和好,直到我出生,当时凯儿夫人已经怀了双胞胎了,她不能原谅父亲的行为,却也不忍心把我和母亲赶出去,就这样我以仆人的身份出生,也以仆人的身份长大,一直都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一直到──」
「别说了!」叶罗雪白着脸,捂住她的耳朵不愿再听下去,后来的事她都知道了,她不明白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怎么能同时随那么多的残酷事实。
沈刚抱着头,无法停止自己这十多年来压抑的情绪:「直到琳达出现,我知道她是雪航的未婚妻,可是她那样刺激我!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所以我就把她推倒在草地上……」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微微地颤抖:「直到我再次清醒,已经和雪航打成一团了!当然晚上雪航留书出走,而我妈也自此气得一病不起,到她死前仍不肯原谅我……」
「那不是你的错!」她蹲在他的面前,轻轻地握着他的手:「那根本不能怪你!」
「我妈她不这么想,她到死都还不肯原谅我!」他哽咽地不肯抬起头来。
「所以你就认为你不配当雪航和雪农的大哥?所以你就一直无法承认自己也是秦家的一份子?」
「……」
叶罗干笑一声:「那我呢?我又该怎么说,我们显然都有一个不肯原谅自己的父母,但我并不因此而感到自卑。」
「那是因为你不是个私生子。」他没有感情地说道。
「那是因为我不想背负全世界的罪过。」
他抬起头来,几乎是在压抑地背过身去:「你不了解!」
「我当然不了解!」叶罗走到他的面前,强迫他直视她的双眼:「我不了解你为什么要封闭你自己而拒绝所有的人,我更不了解你这样做对你自己又会有什么好处!你不但在伤害你自己,你也伤害了其他的人!」
「而你呢?」他丝毫不带一丝感情地回答:「那你又为什么而封闭?你知道你伤害了谁吗?」
她无言以对!
二人在刹时明了了他们有多么相像。
安慰和道理是人人都会说的,但真正能够问心无愧的却又寥寥无几。
她不也和他一样封闭吗?
她不也和他一样为了过去的事而无法释怀吗?
她又有什么资格可以去责问他些什么?
「今天我到你的主治大夫那里去,他说你必须立刻停止工作,否则迟早会崩溃的,你为什么不肯听他的话?」他质问着。
「我还有很多事还没做完,在完成之前我不能休息。」
「这不是理由。」
她瞪视着他强硬的面容:「你认为我该用什么来付你的薪水和念祖的学费?」
我可以为你承担一切!他在心里呐喊着,却知道这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到底要到什么时候?
到底要到什么时候他才能接过她身上沉重的担子,告诉她,一切都由他来承担呢?
他悲哀地冥想,这些年来的岁月看着她为了生活而奔忙,将自己的身体当成机器,他心痛得无以复加!
而现在她却用「他的薪水」来堵住他的嘴!
「我会休息的!」她保证似地安慰他:「等到一切都处理完。」
他知道那一天是遥遥无期了!
「妈!有人说要送东西给你!」念祖在门口喊着。
叶罗朝他无奈地微笑,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念祖一溜烟地走了进来,跳到他的床上,悄悄地问道:「你有没有跟妈妈说?」
「说什么?」他心神仍未完全自她的身上收回。
「哎呀!」男孩不耐地提醒:「结婚嘛!你到底有没有跟妈妈求婚啊?」
「……」他撇撇嘴,又好气又好笑:「小鬼!哪有这么简单的事?」
「那你就亲她啊!」他理所当然地建议:「电视里的人都是那样的,男主角亲了女主角之后,那女的就会哭着说:你要娶我!你一定要娶我!」他细声细气地模仿着。
沈刚啼笑皆非地将男孩一把抱起,直视他灵活的双眼:「那我亲你好了,然后你就要嫁给我了好不好?」
「才不要!」念祖大笑尖叫着推着他。
二人吵闹地奔向楼下的客厅。
叶罗皱着眉打量一大串鲜艳欲滴的红玫瑰和一大箱的礼物,手上还拿着一张邀请函。
「哇!过圣诞节啊!」念祖惊讶地张大了眼,冲向一大盒的礼品:「给我的吗?」
沈刚沉默地立在客厅的门口,眼中的悲哀无与伦比。
「别动!这些都不能动它!」她威严地喝止。
「为什么?」男孩失望地放下手上的盒子。
她拿起那一大串玫瑰喃喃而语:「因为玫瑰是带刺的!」
沈刚微笑着走向他们!
「哥!你不认为人应该去向大哥道歉吗?」
他闷闷地埋首在一堆食物之中。
雪农和她的大嫂于静对视一眼,于静轻柔地抚抚他的头发:「去嘛!上次是你的错,道歉是应该的。」
「你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认为没有必要?」雪农冷冷地指出。
雪航猛然抬起头来,双眼冒着火花:「你这是什么话?好像我以前对他多恶劣似的!」
「那你为什么不肯去向大哥道歉?」
「有用吗?他根本不承认他自己,那我们要如何去承认他?!」
于静柔柔地叹了口气:「正是因为他不承认他自己,才更需要你的肯定啊!你连这点都不愿意做吗?」
雪航斜靠在椅子上,打量他的双生妹妹和妻子,他用手肘推推一旁埋头猛吃的飞鹰:「喂!你倒是替我说句话好不好?」
飞鹰塞了满口的食物,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汤之后才缓缓开口:「道歉的确没用!」
雪航得意地看着她们。
雪农正要发作,飞鹰连忙接了下去:「大哥需要的不只是道歉。」
「什么意思?」雪农怀疑地斜睨着他。
「当年沈刚为什么会留在叶罗的身边?」
「废话!因为她比我更需要他啊!」
飞鹰摇摇头,平日顽皮的神情俱已收敛:「不只是这样,还有另外的原因,只有在叶罗的身边他才不会自卑,叶罗给了他给了他勇气。」
「你是说──」
「他的意思是说只有叶罗才有办法解开我们那个死顽大哥的心结。」雪航叹口气:「没想到你们比我还迟钝!大哥爱叶罗十多年了!只有白疑才看不出来!」
雪农翻翻白眼:「问题是那一对白疑也没看出来啊?」
「这就是我们要做的啊!」飞鹰仍是慢条斯理地,对着他的妻子邪邪一笑:「这可不是件好差事。」
「还用得着你说!我总不能打通电话告诉他们说他们彼此相爱吧?」她抱怨地咕哝。
「现在还有纪天扬和林文豪在搅局就更难了。」于静沉思地接口。
「所以啦!只要他们彼此承认,可比我去道上一百个歉来得有用多了。」
「你当然是这么说!」于静柔声抱怨。
雪农无心地拨弄着桌上的饭菜,哀愁地噘起了唇:「这很难呢!而且动作要快,万一叶罗又神志不清爱上纪天扬或林文豪那可就完了。」
「不可能的。」飞鹰朝她扮了个鬼脸。
「你又知道了?」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啊!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会相处十多年仍爱在心里口难开啊!」他笃定地说道。
「或许吧!但是也别太肯定,至少纪天扬是念祖的生父,他占了优势。」于静反驳。
「再这样说下去也没用,想办法把那两上木头人打醒才是真的。」
疗养院中虽然没有一般医院的苍白和气氛,但终究仍是沉闷的。
叶罗牵着儿子的手,轻声地走向她早已无比熟悉的病房,有沈刚沉默地追随总会给她一些安定的力量。
她和念祖走到门口,她仔细地替儿子整理一下衣服和头发:「念祖,待会儿见到外公不要乱说话,知道吗?」
念祖乖巧地点点头,她推开病房的房门。
柔和的阳光自病房的窗户外透了进来,像一片金纱一样轻悄地覆盖在病床上的老人身上。
他半坐着,面对窗外的一片灿烂,神情显得无比的萧索和苍凉,半闭的眼看不出有任何求生的欲望,枯瘦的手上仍千篇一律地插着维生管。
「爸,我和念祖来看您了!」叶罗坐到床畔,细心地替叶远山拉好棉被:「您最近有没有好一点?」
叶远山姿势仍是一动也不动。
念祖走到外公的眼前,展现天真灿烂的笑容,扬起手中拿着的纸:「外公!这是我画的画,老师给我一百分呢!全班我最厉害喔!」
老人半闭的眼终于缓缓地亮了起来。
沈刚向叶罗轻声地说着:「我去找医生来。」
「好。」
叶罗望着沈刚离去,她坐在床沿细心地将带来的汤汁倒在碗里:「爸,这是人参鸡,您尝尝味道好不好?」
「我弄给外公吃!」念祖小心地接过碗:「我也有煮喔!妈妈让我看火,我都没有让它熄掉喔!」
念祖吱吱喳喳地向老人报告着他生活上的一切小事,丝毫不因为老人没有反应而气馁。
叶罗看着看着,忍不住落下泪来。
十一年来,她的父亲完全没有起色,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也不曾动过一根小指头。
当年生龙活虎的父亲只因为一场严重的脑溢血,完全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从他的眼神中,她知道他接受了念祖,而且很喜欢这个外孙,但对她,他却始终没有原谅的迹像。
和念祖在一起,父亲甚至会扯动唇角挤出一个笑容,但和她在一起,他却只有心灰意懒地闭上眼。
这么多年了,她的父亲仍是无法原谅她!
「叶小姐。」主治医师走了进来,满面笑容。
她连忙拭去眼角的泪水,着急问道:「大夫,怎么样?我爸爸有没有好一点?我可不可以把他接回家住?」
「令尊目前还不适合出院。」他遗憾而真诚地回答:「但他已经很地进步了,可以发出一些声音表示他的需要,左边的手指也可以做一些小动作,我想再做一阵子的复健,也许他可以恢复说话的能力也说不定。」
「真的?!」她高兴得几乎又要落泪:「那我可以接他回家住了吗?」
大夫笑着拍拍她的望:「不用那么急,再过一阵子,如果没有发生意外的话,原则上我会同意让令尊出院,让你们一家团圆的!」
「太好了!太好了!」她掩面喜极而泣,大夫笑着走了出去,「我们一家终于又可以在一起了!」
沈刚微笑地站在一旁,克制着自己上前拥抱她的冲动!
「哇!太棒了!」念祖放下手中的碗高兴地跳了起来,握住老人枯槁的手指:「外公!我们可以一起住了呢!你高不高兴?」
「念祖!」叶罗走了上来:「轻点!万一弄伤外公的手怎么办?」
男孩笑着将老人的手轻轻放回床上。
叶罗仔细地看着老人的眼:「爸,再过一阵子您就可以搬回来和我们一起住了。虽然您还不肯原谅我,但我还是希望您能搬回家来,这个地方太冷清了。」
「对啊!又没电视可以看,好无聊呢!」念祖附和着。
沈刚走到老人面前,真诚地开口:「我们都希望您快点好起来。」
老人呆滞的眼终于渐渐有了生气,他看着眼前三个孩子真诚的眼竟奇迹似地微笑起来!
「第六章」
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能努力的也都已尽力,那么这个地方到底还有什么值得眷恋?
Carol 坐在床沿,泪水不由自主地再次掉落。
一个女人所能付出的最多,她都已努力过、尝试过,却脸与幸福无缘。
中国人说:缘份。
她是不是真的与他无缘?
身为一个爱情与婚姻的失败者,她无法不问为干什么?即使明知没有答案却仍心痛得无法放弃!
十年来,她在心里诅咒过叶罗上千次,痛恨她成为她的婚姻中最大的阴影,现在她放他自由,回头一看才知道原因并不在此。
而是纪天扬。
他是个只爱他自己的人,吝于将爱给任何一个女人,他追求权势名利也只是为了他自己,爱情对他来说只是次级的装饰品。
所以他娶了她,或者说他是个爱情贩子,而她是那个心甘情愿的买主。
如今他已得到他所要的,当然不会再眷恋这段有名无实的婚姻,她是早已知道这一点,却仍不免心伤。
女人在面对爱情时都很傻!
她只能如此自嘲。
「Carol ?」
她背过身去迅速将满面的泪痕抹去:「我马上就要走了。」
纪天扬走了进来,温柔地将她的身子扳了过来:「我并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
Carol 尴尬地闪躲他出奇温和的眼神,不想再让自己跌入爱情的泥沼之中:「我知道。」
「还在难过?」他多此一问,她脸上的泪痕犹湿,悲伤的气息仍强烈围绕着她。
他感到不忍!
Carol 可能是世界上唯一没有任何条件而深爱他的人,她或许有些尖酸,有些过于敏感,但她的爱是无庸置疑的!
「我很抱歉。」
「不!」她勉强微笑,将所有的行李提到门口,以便让自己无需去面对他的脸:「我们是很和平地分手,没有任何遗憾,你不必对我感到任何的愧疚和怜悯。」
纪天扬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她过去所做的一切错事,现在再想起来都已微不足道,反而显得她个性的可爱,而她一切的优点更像天使的翅膀一样在她的肩上闪闪发亮。
他不知道是不是所谓的:失去了才知道拥有时珍贵。总之现在的他对Carol有的是一股他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的感情。
「还有朋友?」他伸出他的手。
「嗯。」她哽咽地点头,握住她以为她将一生倚赖的大手。
他注意到她已脱下婚戒,只留下手指上一圈明显的戒痕,她轻轻地抚弄那圈细白的皮肤:「真的结束了?」
Carol 触电似地抽回了手,将手藏自己的身后,她转身,却掩不住自己破碎的呜咽和颤抖的肩膀。
很难将眼前哭泣脆弱得惹人怜爱的女人和那个泼辣小心眼的女人联想在一起。
他很纳闷自己和她相处十年认识的到底是谁?
纪天扬将她轻轻地拥进怀里:「嘘──别这样……」
她刚开始有几秒钟的僵硬,然后便投入他的怀抱里尽情哭泣,以发泄自己满腔的辛酸。
分不清楚究竟是怎么样开始,也不知道到底是由谁先开始,原本安慰性质的拥抱却渐渐加入了激情的色彩!
由一个小小的吻演变成令双方都无比兴奋的热情斯磨,没有多余的言语,彷佛他们天生就该如此似地,他们陷入了激情的魔网之中而不可自拔!
叶罗瞪着办公室里堆积如山的礼物和鲜花,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开家礼品店和鲜花店都绰绰有余了。」雪农摇摇头,随手自身旁一个礼品上抽出一张卡片:「献给我终生的挚爱。林文豪。」她大声念出来,然后再拿下一张:「献给我的最爱。爱你的天扬──真是陈腔烂调。」她不屑地撇撇嘴。
叶罗呻吟一声:「天哪!他们快把我逼疯了!」
雪农似笑非笑地:「不错啊!他们的求爱倒是满传统的,以前飞鹰只送给我一颗子弹呢?」
「既然你那么喜欢不如我们交换吧!」她涩涩地说道。
「谢啦!敬谢不敏!」雪农将礼品拨开,在拥挤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我不知道。」她老实地招供。
「不知道?」雪农夸张地大叫:「你是说你根本不知道该拿那两个怎么办?这不像我所认识的你吧?!」
叶罗沮丧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双手习惯性揉着自己的头:「这种情况根本不在我的预测之中。」
「人生绝大多数的事情都不在预测之中,活到三十岁至少该对这点有所体认。」
「你有任何建议吗?」
「你真的希望我说?」
「当然。」
秦雪农敛起玩笑的神色:「那我建议你拒绝他们!」
「你以为我没有试过吗?问题是他们根本不接受否定的答案。」她烦恼地呻吟。
「你确定你是全心全意拒绝吗?或者你仍留有余地?比如说:我们至少还可以当朋友一类的。」
叶罗沉默,在爱情的世界里真的只有二种答案吗?只有爱与不爱而已吗?
「你不会还在那种男人与女人之间到底有没有友谊存在那种老掉牙问题之中打转吧?
就算有,眼前的两个男人也绝不值得考虑!」秦雪农冷哼二声以表示她的不屑。
「我明白,但他们这种紧迫盯人的方式简直令人疯狂,我连正常的生活都没办法过了,更别提其他了。」
她翻翻白眼,不耐烦地提醒:「你到底以为我老哥是干什么用的?只是每天开开车,上上锁吗?他可是个职业保镖呢!」
「……」
「你不愿意让沈刚去面对他们?」
「大概是吧!」叶罗叹口气,烦躁地敲着桌子:「每次他们总对他很不客气,我的问题该由我自己解决,没必要由沈刚去受那种闲气。」
「只是因为如此?」雪农斜睨她,眼角的一抹笑意呼之欲出:「没有其他的原因了吗?」
「你到底希望还有什么?」
她顽皮一笑:「我当然希望有我希望的啊!比如说一点像家人一样的感情?」
「那是当然,沈刚和我们在一起十一年了,我和念祖都把他当成家人看待。」
「如果有一天他要娶妻生子呢?」雪农单刀直入地发问。
叶罗呆愣了一下。
她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早在十一年前她便知道总有一天沈刚会离开她和念祖。
但自己想是一回事,由别人来提醒又是另外一回事!这使她警觉那一天的到来将会越来越快!
「那是应该的,他应该成家立业了。」她强自镇定地回答。
秦雪农暗自好笑,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你知道一旦他成家就不可能再待在你的身边了,他会离开你们。」
叶罗没有开口,只是僵直地等着她下一句话,双手不由自主地抱着自己的头。
「前二天我爸爸拍了电报过来,要我提醒大哥他是长子,应该要有所打算了,否则他会亲自飞过来替他挑选妻子,他可是很认真的。」
「你告诉他了吗?」
「他?」她故作无知:「我大哥吗?当然还没有,我想你是他的老板,当然应该先知道,更何况他一定不喜欢这件事的,由你去说我会安全得多。」
叶罗硬生生地咽下一声沮丧的尖叫,故作不在乎地耸耸肩:「这是你们的家务事──」
「刚刚还说把他当成家人。」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就算帮我一个忙吧!」雪农笑着起身:「我先走了──」她突然看了看室内堆积的礼品,严肃地开口:「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曾告诉我要确定自己的心意,现在也该是你自己确定你自己的时候了。」
叶罗咀嚼着她的话,好半晌只是木然地坐着。
爱情没有颜色,就算有,也是透明得让人无法看清。
曾说:「夫妻之间的感情再也不是一句爱与不爱便可以包容的,它还含有许多的变数的因素。
她曾以为她已知晓一切,但当真正面临,却又不知所措。
这并不是列张表将所有的优缺点都列出来便可以解决的简单问题。
望着堆积如山的礼品和鲜花,她却想像不出来送这些东西的人是什么样的长相,如今鲜明印在她的脑中的,是那个听到爱便会尖叫逃跑的高大男子!
他饱含醋意地望着她向轿车内的男子展开如花的笑靥,二人亲密地道别之后,她意兴风发地走向办公大楼。
而她在面对他的时候甚至连正眼都不肯看他一下!
「等一等!」他大吼。
金湄停下脚步,脸上迅速结上一层刀枪不入的寒霜:「早,林总。」
林文豪怒气冲冲地抓住她细白的手臂,也不管是否有其他的职员在场便责问着:「那个男人是谁?」
她冷冷地瞅着他铁一般的手指:「有必要告诉你吗?」
「当然有!我是你的上司!」
「可惜不是我的丈夫。」
「你!」
金湄面不改色地敲敲他的手指:「可以请你放手吗?我快要迟到了。」
林文豪一怔,悻悻然地放开她的手:「对不起。」
她的手臂浮起四枚火红的指印,她却连眼也不抬:「失陪了。」
「等一下!」他急急地拦住她:「我并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她索性停下脚步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林文豪满腔的怒意在她冰冷的注视下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男孩般的无措:「你不生我的气?」
「习惯就好,还有什么事要交待吗?」
他瑟缩一下:「我──你就那么讨厌我?」
金湄的神色缓和一些:「我没有资格讨厌我的上司,我只知道听命行事。」
「那我可以请你吃早点吗?」他希祈地问。
「我吃过了,谢谢!」冰冷而有礼。
林文豪挫败地搔搔头:「算了!我们一起进去吧!」
「是的!总经理。」
放学的钟声响起,小学生们兴高采烈地自校门内冲了出来,三五成群快乐而无忧高声谈笑着。
念祖站在人行道旁等待着,自从上次纪天扬的事件发生过后,每天沈刚都会接送他上下课。不能再和同学一起搭校车固然有些遗憾,但每天都可以和他最喜欢的人在起接受同学们羡慕的眼光更令他高兴!
「念祖!」纪天扬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笑吟吟地走向他:「念祖!纪叔叔来看你了!」
「嗨!纪叔叔。」男孩有礼地招呼,眼珠子却滴溜溜地四下张望着他等的人来了没有。
纪天扬蹲了下来,将一大盒玩具塞进他的怀里:「这是送给你的最新战士模型,打开来看看喜不喜欢。」
这是非常大的诱惑,念祖渴望地抚摸着包装纸,却迟迟不敢动手。
「怎么啦?不喜欢吗?」
「妈妈说不可以接受陌生人的礼物。」他小声咕哝。
「可是我们不是陌生人啦!纪叔叔前几天才来看过你啊?」纪天扬轻声诱哄着:「看看嘛!只是看一下,如果不喜欢就算了,这样好不好?」
男孩仍犹豫地咬着下唇:「可是妈妈说──」
「妈妈说得对!」
话声一落,念祖立刻煞白了脸,手上的玩具跌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他吓得手脚僵直不能言语。
林文豪笑眯眯地在他的面前蹲下:「念祖?不认识爸爸啦?怎么还不叫?」
念祖恐惧地拉着纪天扬的衣角,呐呐地开口:「爸──爸──」
「林先生?」纪天扬面色不善地将男孩拉至他的身后:「我们上次见过。」
林文豪邪邪一笑:「我记得你,你是叶罗的老情人对不对?」
他看了男孩一眼,他吓坏了,显然没注意到对方的话,纪天扬冷着脸指控:「你把他吓坏了!」
林文豪有几分的迟疑,他轻轻拉拉念祖冰冷的小手:「念祖,爸爸带了礼物给你,而且要带你去吃冰淇淋呢!要吃多少随便你好不好?」
男孩更加畏缩,他紧紧抱着纪天扬,手脚发冷。
「别烦他!」他小声警告。
「念祖是我的继子,父亲管教孩子是一定的,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种话?!」林文豪恶声恶气反驳,却不敢再伸手去拉孩子。
「我是他的生父!」他毫不犹豫地开口,低下头来揉揉男孩的短发:「我比你更有资格!」
念祖将身一僵,挣脱了他的怀抱,小脸雪白而且不可置信:「你说谎!」
「我没有,不信我们一起回去问妈妈。」
「别跟他去!他是骗你的!」林文豪一把将念祖拉向他,以最温和的口气说道:「妈妈没告诉过你不可以和陌生人说话吗?」
念祖左看右看,一时完全都混淆了,他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不断地挣脱他们。
「放开他!」
「你才该放开他!」
念祖趁他们彼此僵持不下之时冲向大马路上。
「念祖!」他们惊恐地想大喊!
汽车紧急煞车的声音传来,刺耳的轮胎烧焦味随着人们的惊叫逸出!
念祖跌在地上,拚命眨眼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二个男人迅速冲向他:「念祖!
你没事吧!你这个人是怎么开车的?没看见──」
「住手!不准碰他!」一声威严的斥喝传来,车里已走下来高壮黝黑的沈刚。
纪天扬和林文豪不由自主地停下动作。
沈刚无比轻柔地将念祖抱了起来:「有没有受伤?怎么突然冲出来呢?」
念祖见了亲人,立刻小嘴一扁,眼眶一红,将脸埋在他的肩上放声大哭起来。「叔叔!」
沈刚拍着他的肩:「没事了!叔叔在这里。」他脸孔一板面向他们,全然不顾议论纷纷的路人:「你们要是再来烦他,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我是──」
沈刚狠狠地瞪了他们几眼便转身将念祖放进了车子,不一会儿便绝尘而去,留下纪天扬和林文豪呆愣地面面相觑。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们常常去找念祖,把小孩弄得心神不宁的,对念祖很不好!」群美支着下颚沉思着:「不如先把念祖送到别的地方去吧!」
「那学校的功课怎么办?小孩不能不念书啊!」摇摇头:「这是下下策。」
「要不然怎么办呢?这对念祖很不好啊!突然冒出个爸爸,以前凶暴的爸爸又回来了,能专心念才怪!」
雪农凝视立在窗边的叶罗:「叶罗,你自己怎么想?」
「我会去找他们谈,如果他们再这样下去我只好去告他们骚扰了。」
「有用吗?」群美怀疑地斜睨着她:「他们为了得到你的芳心都已经不择手段了,而你最大的弱点就在念祖,他们会死心吗?」
「我想不会,不如你让念祖请假,你带他出国去散散心吧!」雪农建议。
「不行!」叶罗猛一摇头,转过身来:「我不能再逃了!」
「我赞成。」赞许的看着她:「总是要面对的!你现在逃,以后还是一样要面对他们,还不如早点把问题解决掉来得好。」
「问题是纪天扬不会放弃念祖的,他结婚十年都没生下一男半女,说不定他这一生只有念祖这个孩子,要他放弃比登天还难!」群美叹口气:「如果到时候对簿公堂不论谁胜谁败,对念祖都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他有什么资格要念祖?」雪农冷哼:「那家伙当年只顾自己的荣华宝贵,现在回过头来想要孩子?哼!门都没有!」
「你还爱他吗?」直视叶罗的双眼:「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这个,你还爱他吗?」
「……」
又是这个问题!
叶罗叹口气,掠掠自己的短发:「这很重要吗?一句爱或不爱就可以解决一切吗?」
「至少可以把状况弄清楚。」
「那么很不幸的,我真的不能肯定。」
她们全都夸张地呻吟。
「或许爱吧!他毕竟是我第一个情人,而且念祖也的确是他给我的,但是我又不能原谅他当年的所做所为,再说相隔十一年,人心都会变,我怎么街道我们彼此之间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了呢?所以或许是不爱吧!」
群美拍拍她的额头:「天哪!什么或许爱或许不爱的?即使如此,那么现在只能有一个法子了。」
「有什么办法?」雪农斜睨着她,既是怀疑又是期待:「你可别又出什么歪点子!」
她嘻嘻一笑:「我的歪点子每次都正着!」她随即正色地面对叶罗:「你接受他们二个邀请,真正睁亮你的双眼,相处一段时间就知道答案了,这样一来他们不会再去烦念祖,你也就不用担心了。」
「只有一点:你现在是一个母亲,也是一个女人,更是一个事业有成就的女强人,三个角色的挑选是相当困难也相当容易的,不要让慈悲蒙蔽了你的双眼,在爱情的世界里,慈悲是最不需要的东西!」警告。
叶罗思考着她们的话,不知怎么的,总觉得缺少了什么。
「有的时候身旁的人才是最正确的,青鸟总是养在自己的家里。」雪农若有所指补充。
「叔叔,那个纪叔叔为什么说他是我的爸爸?」念祖躺在床上,棉被拉到下巴轻轻地问。
沈刚放下手中的故事书,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不能欺骗孩子,不管那个姓纪的有多该下地狱,事实总归是事实。但这件事也不该由他来开口。
他凝视念祖天真而迷惑的双眼:「我想那是因为他很想当念祖的爸爸,你喜欢他当你的爸爸吗?」
男孩摇摇头:「我喜欢你当我的爸爸。」
沈刚微微苦笑,拍拍男孩的头:「我已经说了三个故事了,你该睡觉了吧?明天还要上课。」
「再说一个就睡!」念祖哀求地将故事书再度塞进他的手里:「再听一个我就睡觉。」
「不行!已经很晚了。」
男孩扁起嘴,泫然欲泣地瞅着他。
沈刚叹口气:「告诉叔叔你为什么不肯睡觉?」
「我──」他不太情愿地小声承认:「因为我很害怕!」
「怕什么?」
「怕作梦。」念祖坐了起来,低下头玩着自己的手指,开始将他畏惧的梦境一个一个说了出来。
沈刚感到无助的愤怒和心扭绞似的疼痛!
林文豪所植下的伤害,不但在当时令他恐惧,更在几年之后仍不断侵扰着孩子的梦境!
还有念祖对自己身世的迷惑和自卑都使这男孩无法在睡眠中得到安宁。
这些都是他们成年人的错误和罪过,却由这个十岁的男孩来背负──一如当年的他!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念祖羞怯地承认:「我每次睡觉都会这样,可是如果我晚上不睡,到学校再睡的话功课就不会了。」
「这就是你成绩退步的原因?」
他点点头。
沈刚将男孩抱到自己的膝上:「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妈妈和叔叔?」
「你们都很忙,而且心情不好。」
「我们永远不会忙到没有时间听你说话。」
念祖微微地笑了起来:「真希望你当我的爸爸!」他用力抱歉紧他的膀子。
「你知道吗?叔叔小时候也常常作噩梦,梦到坏人啦!巫婆啦!还有很可怕的大怪物,刚开始我也是吓得睡不着觉每天都没有精神,后来怎么样你知道吗?」
「怎么样?」男孩兴致昂然地听着。
「后来我每天睡觉时都把自己当成大英雄,天不怕地不怕的大英雄,只要见到坏人和怪物我就打败它!第一次打输了,可是第二次我就赢了!以后天天在梦里打怪物,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怪物都不见了,好可惜!」他笑着装出神勇的表情。
念祖无比崇拜地看着他:「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们男生本来就应该很勇敢的!作梦算什么?我们可以打败一切的!」
「那我要当圣战士!」他大叫,摆出大英雄的姿态:「在梦里打大坏蛋!」
「这就对了!可以睡了吧?」
「没问题!」男孩大笑,乖乖地躺到棉被下面,含笑闭上双眼,等着在梦里斩妖除魔!
沈刚回到客厅,关心叶罗的朋友们都已离去,夜已经很深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叶罗已习惯在这种深夜里坐下来,喝杯淡淡的酒,交换彼此一天的心得,有时候甚至只是啜着酒,无言地坐着──就像一对结缡已久的夫妻一样──叶罗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到来,她双手捂住头,静静的坐在她惯坐的角落里,小茶几里放着二杯不曾动过的酒。
他没有开口,只是沉默看着她,这些年,她从一个少女长成一个少妇,她瘦了却更显风韵万千。
他可以闭上眼在心里为她做一幅最详细的素描,她的每一条曲线,每一个动作,他比了解自己更了解她。
也比爱自己更爱她。
他的生命向来是贫乏的,因为他本身就是贫乏的。
童年里,母亲夜夜抱着他以泪洗面,在佣人房里渴望地望着大厅温暖的灯光。
秦泰和见了他总是黯然地拍拍他的头,塞给他一些钱,要他自己去买些想要的东西。
他想要什么呢?他想要的是用钱买不到的关爱和温暖。
双生子待他很好,向来不把他当成佣人来看,但他却有自知之明地和他们保持距离,在学校里黑发黑眼黄皮肤的孩子总是特别的,他必须肩负起保护他们的责任,用拳头打出来的墙是很难打破的。
有许多女孩向他示好,等到她们知道他不过是个下人的孩子后那种嘲笑和冷漠令他刻骨铭心。
那样的印记一旦烙上便是一生一世,他怎么也无法忘记那种遗憾的眼光,冷漠的话,彷佛次等生物似的待遇。
然后他遇见了叶罗,当年的她活泼开朗,阳光似的灿烂令人无法抗拒,她对他极为友善,丝毫不认为他的身份有什么不对,他的沉默有什么不好。
她接受他就像接受空气一样自然。
于是当雪农决心逃家,他毫无异议地跟随了她。
到了台湾,叶罗的家在一夜之间破碎,庞大的医药费,加上腹中的小孩,她细瘦的肩膀扛得好辛苦!
她有亲戚,她却骄傲地不肯接受济助,把房子卖了,自己在外过着三餐不济的生活。
他和雪农半强迫地要她和他们一起住,然后便是一堆的帐单、生活费在这之间挣扎着喘息。
八个月后她在半夜前往医院生产,他毫不犹豫地负起照顾她们母子的责任,在雪农的同意下和她一起搬到好一点的地方,以免伤害到孩子的成长。
他不曾向她要求过任何事,她却在她能工作的第一个月薪水中抽出一部分含笑交给他。
他感到愤怒和屈辱,她却坚决告诉他若是不收下便不能再和她一起生活。
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的事可以将他赶离她的身边,就算是他的自尊也是一样!于是他们彼此便在一起,过着主仆的生涯。
十一年来那份薪水一直像份枷锁一样扣住他对她的爱,他不能说,不能表示,只因为那份该死的薪水,只因他是她的雇员!
「念祖睡了吗?」她的声音蓦然响起。
他猛地回过神来,注意到她的疲倦与苍白:「嗯。你为什么不去休息?医生吩咐过你必须多休息的。」
「我睡不着。」她微微苦笑,注视着她自阴影之中走来,再一次纳闷他如此高大的身躯为休还能黑豹般的敏捷而不会显得笨拙。「他还好吗?」她有不自在地清清喉咙。
「他很好,今天的事使他有点失常,不过睡一觉就没事了。」沈铡走到她的旁边坐下,取起那杯酒微啜:「你不必担心他。」
「我知道,你把念祖照顾得很好。」她有些委屈地说道,想起今天念祖回来时怎么样都不肯离开沈刚,紧紧抱住他的膀子彷佛他是唯一值得信任的人。
他注意到了。
「孩子受惊时行为异常是一定的,你不必放在心上,而且你看起来不像大力水手。」
「大力水手?!」她哑然失笑:「我以为现在的孩子都比较崇拜金刚啊战士之类,上个礼拜他才说他长大要当忍者神龟。」
「假装我是大力水手还勉强可以,要我当乌龟还不如先杀了我。」他闷闷地答道:「你儿子有奇怪的兴趣!」
叶罗轻轻地笑了起来,想像不出沈刚打扮成一个特大号玩偶的模样。
「这样好多了。」他着迷地望着她。
「什么?」
「你笑起来感觉好多了,这阵子很少看到你笑。」他有些晦涩地回答。
「那是因为这阵子我找不到好笑的事。」她同样干涩,还多了许多的苦恼!她的生活不但是出大闹剧,更是一出令人痛苦的大烂剧!
「你打算怎么办?」他原本不打算问,但无法阻止自己开口,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她的下一步。
她干笑一声:「有人建议我乾脆带着念祖到国外避难,也有人建议我把他们二个照单全收,然后看他们哪一个最适合当念祖的父亲,你说呢?」
嫁给我。
他在心里嘶喊着,双手用力握紧了杯子。
她的选择里没有他。
对她来说他到底算是什么呢?一件多余的行李?或是一个她随时可以遣散的雇员?
他不知道他还可以忍受多久!
「沈刚?我在等你的意见。」
「我的意见重要吗?」
「当然重要!你就像我和念祖的家人一样,怎么会不重要吗?」
只是还没重要到可以让你考虑到我!
他晦涩又伤痛地想着,如果这十一年来的努力只换得了一个家人的角色,他真的不知道还可以企盼些什么!
说出口是不是会有改变?
或者只是徒然把自己推离她的生活?
「那是你的生活,我不认为我可以给你任何意见。」
叶罗有几分钟的沉默。她到底期望些什么?期望他大声告诉她远离那些人吗?
沈刚不是那样的人,他只知道用事实来表示,却不会许下无谓的承诺,也不会用言语来表达他的意见。
她不知道她何时和会习惯这一点。
十一年来她总盼望他多说些什么,但他从未如此做过。
「那么我做任何的选择你都会支持我罗?」她忍不住试探。
他混身一僵,阳刚的脸上出现可怕的阴沉,他的话几乎是从齿缝中硬拼出来的:「我一向都无条件支持你的,不是吗?」
他起身将酒一仰而尽,克制着自己将杯子扔向墙壁地冲动,用力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他的身躯紧绷着停住。
「雪农要我告诉你,你父亲要求你快点找到对像,否则他会亲自来台湾帮你寻找妻子。」
奇怪的是她的声音听起来竟和他一样的紧绷。
沈刚愤怒地诅咒些什么,半晌才认命地开口:「随便你们吧!反正我的选择少得可怜!」
看着他充满沮丧颓废的身影,叶罗黯然地垂下头。
有什么用呢?
她又在做些什么?
她希望听到什么样的答案?她不知道,人的心彷佛一座迷宫,而她自己正是设下迷宫,却跌了设计图的那个笨人!
「第七章」
悠扬的小夜曲伴着浪漫的烛光,美味可口的食物和英俊迷人的男伴,这几乎是每个少女心中都会有的绮丽幻想!
但对叶罗来说,这却是一场煎熬。
面对纪天扬深情的眼眸,殷勤的举动和体贴入微的关心,她所感觉到的,竟只陌生的麻木和僵硬。
「你的胃口不大好。」他温柔地凝视着她:「食物不合口味吗?」
「不是。」她僵硬地微笑:「只是没什么胃口,太久没吃法国菜了。」
「那我们换家餐厅好吗?」
「不!不必了──我的意思是说这样已经够了。」她微微笨拙地解释,不希望再经历一次煎熬。
纪天扬叹口气,在她的脸上寻找往日的踪迹:「我们真的陌生了许多不是吗?今晚不管我说什么都无法引起你的兴趣,是你变了还是我变了?」
「我们都变了。」
「要怎么样才能再度恢复我们以往的亲密?」他急切地向前倾身:「告诉我!」
「真的有那个必要吗?」她摇摇头,对他的话激不起半点感觉:「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我不明白你怎么能期望去换回流逝的岁月。」
「你还是无法原谅我当年的行为?」他黯然地垂下眼眸,无奈的表情使他英挺的外表看起来苍老许多。
她再一次摇头,平静地发现她曾以为占据她心中的恨皆已消失,留下的只有几许的怅然。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将怨恨抛开她也不明白,只知道当迷雾渐渐散去,她就清楚地知道了事实!
「我并不恨你。」
「那为什么──」
「因为没了爱,恨当然也就不存在了。」她实事求是回答。
纪天扬呆愣半秒,随即猛烈地摇头:「我不相信!」
「难道你希望我继续恨你?」
「不!但我无法相信你连一点也不爱我了!你不是那样的女人,你曾说过爱我一生一世的!」
叶罗睁大双眼,打心底开始同情这个男人!
他是这样的自私!
她很迷惑当年的她为什么一直没发现这一点?
「你不也说过相同的话吗?但你并没有遵守你的山盟海誓。」她平静地反驳,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我遵守了!」他几乎要大叫:「这些年来我爱的只有你一个!」
「那Carol 不是太可怜了吗?她嫁给你,而你却从来不曾爱过她,这会不会太残忍了点?」
「你一定要让她介在我们之间吗?你根本没办法原谅我当年和她在一起的事对不对?」他愤愤不平地指出:「你为什么不想想我呢?当年如果你不是半句话都不说就离开法国的话,我很可能不会娶她!是你先弃我而去的!」
「什么叫「很可能」?」叶罗悲悯地摇头:「你希望我留在那里供你做次级的选择吗?当然你的选择已经很明显了,我不认为我还有必要留在那里为你扮演伤心的角色!」
「不!不会那样的!如果你那时候告诉我你已经怀孕了──」
「那我也只能当你的地下情妇,每天等待你的恩宠。」她悲哀地望着他坚决的脸:「你还不明白吗?就算我当时怀十个孩子也没用,你的眼里除了钱什么都容不下!现在你之所以会来追求我是因为你已拥有你想要的一切,却没有一个你想要的孩子,你想要的是念祖而不是我!」
纪天扬沉默半晌,一会儿才不带半点感情地开口:「你真的认为我是那种人?」
「是你让我这么认为的,我别无选择。」
「既是如此,那我何不直接上法院?我有第一流的律师可以把孩子从你那里抢过来。」
她有一丝惊慌,随即冷静地将它掩盖。
她不能让他知道她所担心和害怕的──「那是因为你知道我的念祖是不能分开的,如果你真的那么做,我会不惜一切和你周旋到底!」
「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他轻叹一声,无奈地摊摊手:「我们过去不是这样的,我并不想使我们之间演变成一场战争,我爱你!」
爱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
一种附拾皆是的廉价品吗?
这样轻易的爱又能维持多久?!
「叶罗,让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给我们彼此的爱一次机会!」他恳切地凝眸。
只是一次机会吗?
她在心里哀叹,却明白不能拒绝他,如果这是场爱情游戏,那么铁定不会是场有趣的游戏!
她无奈地点头。
「我那个秘书真的跟你非常非常的想像!」林文豪滔滔不绝地说着,浑然不觉叶罗有趣的眼光:「冷得像块冰!又硬得像块钢铁!我真是不知道我老爸干嘛非用她不可?
每次见了我都摆张脸给我看,好像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她似的!」
「我有那么糟?」
他一怔,牛排哽在喉咙,他又呛又咳地喝了一大口水才将它冲了下去:「不是!」
他含糊地咕哝。
叶罗轻笑:「那些礼物都是她挑的吗?」
「对啊!挑得不好?」
「不!挑得非常好,我全都很喜欢,你的秘书是个很细心的女孩子。」
「你怎么知道她是个女孩子?搞不她是个又老又丑的笨老太婆。」
「我相信没有任何一个老太婆会让你这样注意的!」她看了看表:「你足足谈了她三十分钟。」
林文豪涨红了脸急急地解释:「你千万别误会!我可是一点都不爱她的!我爱的是你!」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爱她来着?你这叫不打自招!」她调侃地微笑,心上一颗大石头终于放下。
他微微愕然,却又强硬地反驳:「我不爱她!我爱的是你,你认也好,不信也好,总之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该怎么去对待一个你明知永远不可能爱他的男人?
而这个男人的心里已有了别的女人,他却不肯听从他自己的心,而一味地索求即使得到仍会遗憾的爱情?
又该怎样去对待一个明明不爱你,却又不肯接受拒绝的男人?
她思索着这些个生命中的难题,对自己的解答能力感到羞愧!
活到三十岁,却连十七、八岁的少女都比不上,她们至少懂得用眼泪和骄横的青春去对抗一切!
对她来说爱情不是生命中的一切,但却是她最大的难题,是她无力解决的一道关卡。
「如果我说我爱你,那这一切会有改变吗?」她试探性地问道。
林文豪的脸刹时亮了起来,他兴奋地大喊:「那当然会!当然会!」
「小声一点!」她尴尬地提醒,四周已有不少人受到惊动而转过头来。
他傻气地微笑:「我会立刻娶你。」
「然后再重复过去的一切?或者让它变得更糟?!」
「不!不会的!我会改,只要你说,我一定会改的!」他保证地举手。
叶罗苦笑摇头:「你难道不明白已经造成的伤害是没有办法弥补的?到现在念祖都还会作噩梦,他怕你──」她略带苦涩地补充:「我也怕你。」
他不可置信地瞅着她:「你怕我?那当初你看起来可不是这么一回事。」
「我怀疑在你那种情形下你会看出我究竟有没有在害怕,就算我没有,那也是因为我的演技很好,我必须很凶悍才能和你对抗而不让你伤害念祖。」她涩涩地回答,想起当时的状况。
他总是醉得说不出自己的名字却仍清楚得足以表达他对她和孩子的恨意!
那种完全无法控制的恶毒咒骂和无情的追打,现在想起来都会令她胆寒──林文豪看着她越来越苍白的神色,顿时了解他所造成的伤害是深得无法遗忘,无法弥补。
有心或无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造成的伤害是既成的事实──他厌恶地凝视自己的双手!
它总是那样无法克制!那样肆无忌惮,彷佛破坏的一切都可以再用金钱买回来!
「文豪,我并不恨你,因为当年的错并不在你一个人身上,我无法爱你并不是你的错,而我之所以会嫁给你是因为我以为我可以改变那一切,但事实证明我并不能。」
她有些凄然地幽幽道来:「我也伤害了你,而且我不想让伤害再重复一次,我们之间的并不是爱。」
「那是什么?」他黯然地握紧双手,为这几年来的苦苦追寻提出疑问。
如果这七年来的追寻和伤害都不是爱那是什么呢!
他追求了她五年!然后娶了她,以为他已得到世间的一切,却又失去。
如果这一切都不是爱,那到底是什么?
「是一种虚荣吧!」她直视他因愤怒而大睁的眼:「你不能否认我是你所追求的女孩中,最难上手的一个,我有名气而且很毫,你总是把我展示给你的朋友们看,表示我是一个多么难得的战利品。」
「你怎么可以这样?」他心痛地低语:「怎么可以这样几句话就把我对你七年的心血完全抹煞?!我不否认当初追求你是因为虚荣,但我娶了你之后便没有那种心态了,否则我为什么不像对待其他的女人一样把你丢开?一张证书对我的意义并不比一张钞票大多少!我之所以会把你介绍给我的朋友们,是因为你是我信笺唯一值得骄傲的东西!
我的妻子有才华而且美丽绝伦,你「是」我的!我从大众的手里抢到了你,你是绝无仅有的!」
「每个人都是绝无仅有的。」她的眼神逐渐清澈,在经过这些年之后,她终于开始了解眼前的男人。
他是一个孤独的孩子。
一个用金钱和无数的溺爱所培养出来的孩子,以他独特的方式去爱一件东西,或一个人。
他渴望得到所有的注意力和所有的爱,所以不能忍受残缺或只是一部分,但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是完整的!
于是他习惯于暴力的破坏!只有破坏才是一个可以得到完全的方式──只要破坏了,他的怒气便可以发泄,而且再没有任何人会和他争夺所有权。
对人、对事,他的方式都是这样。
他只是一个被孤独和不完整的爱所教导出来的孩子。
她很遗憾自己无法给他所想要的!「我不会是你唯一值得骄傲的,你聪明豪达而且英俊迷人,有许多的女人为你着迷,她们可以为你付出全部,但不是我,我已没有完整的爱可以给你,而你无法忍受残缺,总有一天你会学着忍受,但不是由我身上。」
「我好像开始了解了。」他微微苦笑,怒气和伤痛都已远离,留下的只有一种被洞悉后的黯然:「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
他的语声乍然顿住,双眼直视自餐厅门口走进来的一对男女。
叶罗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必他说她也知道那么清丽的女孩正是扣住他的人的金湄。「她很特别。」」
他没有回答,双眼直盯着他们,放出骇人的火焰──那是她昔日最恐惧见到的眼神!
「不要!」
她惊惶的声音将他唤了回来:「不要什么?」他粗声粗气地问。
「不要再重复一次我们当年的错误!」
「什么意思?」虽然开口问了,但他的声音却明白显出他不想去了解,也无心去了解她的意思。
「你的眼神。」她看着他,彷佛他是什么毒蛇猛兽一样:「每次你有了那种眼神就会使用暴力!那是行不通的!你不能指望任何一个女人会爱上一个嗜血的男人!」
「我──」能说没有吗?
刚才直到现在,他的确有一种冲动,想把金湄旁边那个温文的男人拖到外面去打一顿!
林文豪蓦然抓起桌上的酒猛然大喝一口。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了!
他所惯用的方式不能用,他的生活秩序大乱。
他一直以为的爱不是爱,他一直追求的并不是他所想像的。
那他要的是什么?
爱又是什么?!
「你倒是说话啊!」秦雪农不耐烦地催促着:「你至少要让我知道你的心里怎么想!」
沈刚阴沉地望着他的妹妹。
她到底期望他说些佬?
「叶罗现在每天周旋在二个男人之间,而你却只是闷不哼声在一旁冷眼旁观,我真的不明白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你真要眼睁睁地看着再失去她一次?」她有些气急地嚷嚷。
「念祖正在睡觉,别吵醒他。」
秦雪农翻翻白眼:「我简直不敢相信!你这样爱她和孩子却闷在心里十一年不哼声!
你再这样下去永远也当不了念祖的爸爸!」
他仍是沉默的,却在心里隐隐地抽痛起来。
雪农没有说错,她所说的都是很可能不久后就会实现的事实。
而他也很可能会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他心爱的人走进结婚礼堂。
「大哥!你──」
飞鹰拉拉雪农示意她别再说了。
雪农望着她的丈夫和大哥,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坐了下来。
飞鹰上前拉拉沈刚:「我们出去走走吧!雪农可以在这里照顾念祖等叶罗回来。」
沈刚有些犹豫,雪农朝他们挥挥手,不耐烦地说道:「你和飞鹰去吧!省得我看了就生气。」
「你妹妹是个泼妇你可能不知道,但是我可清楚得很,快走吧!否则叶罗可能要损失一些摆饰了!」飞鹰笑着把沈刚拉出门外。
夜凉如水,淡淡的月色泼洒在树叶上,泼洒在地上如同一汪银池……两个男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走在小道上,这里是郊区,稀少的车声偶尔传来都显得有些唐突,除了少数昆虫的叫声外,这里静得彷佛与世隔绝。
不知道从哪一间房子里传来了萧邦的小夜风,清清亮亮的,他想起那是叶罗过去总爱在念祖入睡前哼的,她清清亮亮的嗓音是那么温柔,脸上的表情是那么平和──她已经好久好久不曾再哼那首小夜曲了……飞鹰在路旁的一截树干坐了下来,点着一根烟,燃烧的烟头在夜色里一闪一闪的好像天上小小的星星。他伸手张开他的手掌拦截住一抹月色。
「你知道,爱对我来说就像这一抹月色,我深爱雪农,所以我只能一直张开我的手掌,这样我就能一直留住这一抹月色──只要我随着它移动。我也想紧紧握住,这样它就不会逃跑吧?但是我又很怕到时手掌中只会留下黑暗,就和原来一样,握住的只是一片黑暗。」
沈刚倚在树干上,细细地数着天上稀少的星光。「想告诉我什么?你当了音乐家和导演之后就变得诗意起来了。」
飞鹰轻笑:「我只想告诉你,如果你连手掌都不张开,那么你也只能看着月色落到别人的身上而永远也轮不到你。」
「我知道。」
「我不问你既然知道又为什么犹豫了十一年。你是雪农的大哥,也是我的,我了解秦家的一切,也许我将要说的话有些老生常谈,但我仍要告诉你:别让过去而阻碍了你的未来。」
沈刚涩涩一笑:「说得像我从没试过似的,但是相信你也了解,有些事是无法遗忘或改变的。」
「说得比我还陈腐。」飞鹰嗤道:「你的母亲去世了十多年,而我的父亲去世不到二年,我们都相当的遗憾──」
「至少在他死前已得到你们的原谅,你们也原谅了他,而我并没有。」
「你是在告诉我,你的母亲不希望你幸福?她不原谅你,你就没资格去追求幸福吗?」
「……」
飞鹰将烟弄熄,火光一闪之后,四周只留下淡淡的烟草味:「那你何必守在叶罗身边十余年?让彼此都痛苦是一件很卑鄙的事。」
「你说什么?!」他微怒地开口,双手已紧握成拳。
「别想说服我。你认为叶罗并不爱你,我的恋爱过程很精彩,我认得出什么是爱。
如果她对你一点感觉都没有,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让你待在她的身边十多年。」
「她付我薪水,我是她的佣人。」
「哈!」他不屑地嗤道,语气与他的妻子如出一辙:「她为什么不去雇个保姆?那至少不会让服装界那些人有那么多话题可说!或许过去你照顾她,但当她有自力的能力之后为什么还留住你?若真想报恩就不该还让你做佣人的工作,而是把你供起来当成菩萨来膜拜!但她没有,十多年来连结婚都留着你,宁愿忍受别人的闲言闲语而和你同进同出,若不是我太了解你,我还真会当你是性无能!」
在飞鹰那毫不客气的攻诘下,他无言以对,忍不住逼迫自己开始深思。
这十多年来叶罗从没提过那些流言,他知道会有,却不曾真正面对──即使是面对林文豪的侮辱,她仍面不改色地坚持留下他──她知道他不会找不到工作,会说法国话的人不多,他会在外面的世界活得很好,并非老迈无用。
这是不是也代表了一种感情?
「为什么要提醒我这些?」
「因为我讨厌看到雪农每天长嘘短叹的,我更讨厌看到她为了你而每天茶饭不思,担心你没有幸福的未来,另外──」他滑稽地一阵傻笑:「她有宝宝了,那样对身体不好。」
「真的?!」沈刚开心地用力一拍他的肩膀:「恭喜你们!」
「谢谢!」他喜滋滋地回答,随即却长长地哀叹一声;「如果你再不加油你就惨了!」
「怎么?」
「你连雪农和雪航都应付不了了,我真不知道你如何去应付我的岳父,你的爸爸,他决定到台湾来了!」
沈刚一阵僵硬。
上回秦泰和夫妇到台湾来为了雪农和雪航的事忙得无暇去注意他,而这回──「你可以紧抱着过去的鬼魂不放,但我必须提醒你,未来的幸福就像月光一样,它是不等人的。」
在将近一个月不断周旋在纪天扬和林文豪之间之后,叶罗感到自己全身的精力都已被压榨殆尽。
现在的她觉得自己的生活不但是一场大闹剧,而且还是一出大悲剧。
他们不断地追问爱与不爱,原谅与不原谅的问题,彷佛得不到答案就会失去生命的意义一样。
对于这些,她甚至已经开始麻木,只想永远别再面对他们──永远!
「叶罗。」文书小姐敲敲她开着的办公室门:「有你的访客。」
「哦!」她掩面哀嚎一声:「不!别再来了!我快被逼疯了!」
「是个女的。」
「女的?」她放心地放下自己的手:「是谁?」
「她说她叫Carol ──」
「Carol ?!」她一惊站了起来:「她来做什么?请她进来。」
不一会儿,Carol 高挑美艳的身影已端坐在她的办公室里:「好久不见了,叶。」
她打量昔日艳光逼人的Carol ,她瘦了一些,脸上的脂粉淡了,透出一股温婉的雍容和哀伤。
她有些讶异,不到二个月前她们在表演会中相见,她仍不脱当年那些微的霸气和骄蛮,而今天再见到她,她似乎变成一个饱经风霜的妇人了!
「好久不见,Carol.」
一时之间二人都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她们爱上同一个男人,却从未正面交锋过。
她们在同一所学校念书,相识了数年,曾经深深痛恨过对方,而她们却不曾在一起好好说过一次话。
Carol 有些地朝她微笑:「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我以为你一个月以前就走了。」她脱口而出,然后惊觉自己的失礼,只好歉然一笑:「别误会!」
「不会的,我只是来祝你和TenYang 幸福的。」她有些微的黯然,显示了她仍无法释然的心情。
「为什么?你苦革爱他十多年!」
Carol 苦笑:「而他苦苦爱你十多年。」
「你我都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
Carol 讶异地望着她,眼神里透着不解:「为什么这样说?你难道不还不能原谅他?」
「他不需要被原谅,天扬只爱他自己而学不会去爱别人。」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只是当年一直没看出来,他不爱任何人,只除了他自己。我只不过代表了他良心的一部分,他需要被他自己原谅而不是我。」
Carol 沉默,抚摸着自己手上的戒痕,好半晌才幽幽开口:「我也知道,但是我还是爱他。」
这回轮到她惊讶了,她不解地摇头:「我不明白,既然你爱他为什么还要签字离婚?」
「因为我不要他恨我,而他已经恨我许多年了。」
这就是身为专情的女人无可避免的悲哀!
任何安慰的话在她们之间都只显得更唐突,叶罗只好避开她无用的同情直接开口:「那你打算怎么办?回法国重新寻找幸福吗?」
她轻轻摇头:「我要等他,如果你不和他结婚,那么或许他还是会回到我身边的。」
「如果他仍然不爱你?」
「他不会爱我的,而且我也没有一个孩子可以留住他,但是他需要人来照顾他,或许他真正失去你之后会想到我。」Carol 坦白地回答,没有一点虚伪的客套和迂回。
叶罗满怀同情地瞅着她:「你在冒险!」
「我知道。」她小声地回答。
「为什么不替他生个孩子?」
「我很想,我知道他一直渴望一孩子,但是──」向来开放的Carol 脸微微地烧红:「我们已经好多年没有在一起了。」
她一阵沉默。
或许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Carol 更爱纪天扬的女人了!
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女,为他付出了她的青春、她的财富和她的自尊。
她用她一切去买得一个男人,而他也只把那一切当成交易的一部分,自己却吝于回报──包括他的身体。
叶罗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Carol 的疑傻,但对这样一个把爱情当成生命的女人,她却无法不为她感到悲哀和不值!
「你觉得我很傻?」她有些防卫似的问。
叶罗无奈一笑:「我是这样认为。」
「那是因为你并没有那么刻骨铭心地爱过一个人。」
「忘了吗?我为他生了一个孩子,当年的我也以为可以为他付出一切,而我也做到了,到头来我却发觉这世上只剩我一个人为了生活而撞得头破血流。」她自嘲地回答,却在心里想起沈刚,那时只有他还在她身边。
「但是你现在有你的孩子和你的事业,而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留下来。」
她眨眨眼,很不能相信地重复了她的话:「留下来?」
「留下来。」叶罗坚定的回答:「该为你深爱的再努力一次,让他知道你在等他,该是教会他如何爱人时候了!」
她咬着下唇有些犹豫:「你不介意──」
「如果我介意你就放弃回法国去吗?」
「我──不。」她很平静地微笑:「这就够了。」
Carol 千恩万谢地离去后,叶罗不禁摇头苦笑。
爱情的力量真的很不可思议,即使是单方面的爱也足以改变一个女人的一生,Carol 的一切都为纪天扬而改变。
她在受苦,至少在外人的眼里看起来是这样的,或许她自己也明白,但她却仍不死心地在苦难中寻找一线生机!
桌上的电话蓦响起,她吓了一跳,从自己的思想中跳出来:「喂!我是叶罗。」
话筒的彼方很兴奋地说了些什么,她几乎要拿不住话筒了!
热泪涌进了眼眶中,她哽咽得说不出来,只是一直点头,直到话筒的那方很迟疑地问她她是否在听,她才想到对方并不能看见她。
她又哭又笑地叫道:「我马上来!我马上就来!」
她记不得她和念祖是怎么进疗养院的,只知道她挂了电话连皮包都没拿便急忙飞奔下楼,找到沈刚投进他的怀抱里。
她没看见他那张惊吓得发白的脸,只是兴奋得又哭又笑地告诉他她在话筒中听到的消息,然后她便被他一把抱了起来,塞进车子里,飞奔到学校接了念祖便直接驶进了疗养院的车道。
平日看起来暮气沉沉的医院现在看起来居然也有了生气,阳光突然变得无比的亮丽,树木也绿得昂然起来!
他们冲进叶远山的病房,主治大夫和护士都含笑望着他们。
叶远山半坐着,苍白的脸看起来有精神多了,他艰难的举起他的左手朝念祖招了招,颤抖的唇沙哑地吐出:「念祖……」
她掩面啜泣起来,几乎不能自制,沈刚搂着她拍着她抖动的肩。
念祖惊异地睁大双眼,握住了老人手:「外公,您会动了啊?您刚刚叫我了呢?」
老人抽动他半边的脸颊,看起来虽然奇怪却是个货真价实的笑容:「我会──说──话了……」
主治大夫含笑拍拍叶罗的肩,她泪痕犹湿地转过来,笑容灿烂得像一朵春花:「谢谢你!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大夫笑得更开心了:「别这么说,那是叶老先生自己的努力,躺了十多年还能再忧愁一半的功能是很少见的!等我再观察个二天,确定没问题之后你们就可以把他接回家了。」
她笑着,情绪仍然激动,主治大夫和护士微笑着走出去,顺手将门轻轻带上。
念祖正和他的外公吱吱喳喳地说话,比手划脚,祖孙二人似乎对这种方式都很能适应。
她的笑容悄悄地敛了起来。
从她进门到现在,叶远山不曾抬眼看过她一次,他能开口了却也不曾唤过她一声。
泪水再度滑落,这次却不是由于快乐,而是因为悲伤!
这么多年来,她的父亲一直无法原谅她,他接受了念祖,甚至也接受了沈刚,却一直把她当陌生人一样看待。
如果当年她听从他的话而把孩子拿掉,那么事情是否会有所不同?
这是个无解的答案,因为不可能再回到过去改变一切,而她也不曾后悔过将念祖生了下来。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个爸爸,但是他们都说……」
「念祖!」沈刚大声阻止。
但已来不及了,叶远山冷冽的眼神已在半空中和他的女儿摇摇相对,饱含指责!
「妈?」念祖胆怯又心虚地偷瞧着她青白的脸。
叶远山厌恶地调回视线面对自己的外孙:「没──没关系──再多告诉──外公一点学──校的事……」
念祖犹豫而担心地瞅着她,她勉强露出微笑:「你陪外公聊天,妈妈出去一下。」
她含泪踉跄地转身走了出来,沈刚紧紧地跟着她。
「外公?你为什么都不跟妈妈说话?妈妈很想跟你说话耶!她刚刚好开心一直笑又一直掉眼泪。」念祖天真地看着老人的眼:「你是不是和妈妈生气?」
叶远山沉默着,他知道叶罗不曾放弃过他这个老父,知道的女儿这十多年为了他的病而遍寻名医,是一件很值得他欣慰的事。
但他是个很传统的人,他所不能忍受的是她当年所做污辱家门的事!
他更不能忍受的是她没给孩子一个名份,后来结了婚却晚了那么多年,而且居然还离了婚。
他不管外面的世界是多么的开放,只要是他叶家的子孙就不准做那种见不得人的事!
「他还是不肯原谅我。」她含着泪仰望走廊外的天空,声音微微哽咽却含有更多的绝望。
沈刚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守护着她。
即使明知道可以用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来安慰她,却是怎么也无法说出口。
他的母亲不也至死都没有原谅过他吗?他怎么能哄她,说那一切都不会发生呢?
他了解那个固执的老人,他的心被传统的伦理观念紧紧地束缚着,或许连他自己都无法解放他自己的感情,就像他的母亲一样。
「我并不意外,因为我爸爸就是这样的人,只是很难不感到心痛。」她轻轻叹口气,眼睛因陷入回忆而显得迷朦:「如果妈妈还在或许会好一点,她总说爸爸是块大石头,而她却有移石的本事,小时候每次我要什么都会先去向妈说,不管多么新奇,多么怪异,她总是能说服我爸爸,只有在对待妈妈的时候,他才会有那种难得一见的温柔,我十五岁那年她就去世了,临行前还是劝着爸爸不要对我太严──」
她的声音慢慢褪去,只剩下那小声小声怕被人听到似的哽咽啜泣。
他只能轻轻地揽住她的肩头,提供一个不索求回报的肩膀。
就这样他们互相依偎着无言地彼此安慰,直到午后的阳光渐渐变得清凉,才知道天色已经近黄昏了。
他们走进病房,老人和孩子都睡了,她轻轻将被单拉至老人的下巴处,凝视了他好一会儿。
沈刚抱着念祖在一旁等着她。
好半晌,她带着哭红湿润的眼睛和一身的疲倦走出了病房,沈刚仍是跟在她的身后。
「第八章」
林文豪闷闷地坐在自己的办公室,他的父亲已经回来了,他和金湄见面的时间也相对减少,他甚至提不起兴致再要她去替他挑选礼物。
在他还没弄清楚自己的感情之间,他是什么都不想做的。
「文豪?」
「爸。」他闷闷地朝走进他办公室的老人招呼。
林清夫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怎么?这二天看你都是没精打采的,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
老人微微一笑:「每次你用这种口气说话就不会没什么,到底是怎么了?和金湄有关吗?」
「她是不是有很要好的男朋友?」
「那有什么关系?只要没结婚谁都有权追求她的。」
林文豪仍是一脸的郁闷:「我和叶罗见面过很多次,她很怕我,我和她大概是不可能了。」
林清夫叹口气:「这是预料中的事情,不过这和金湄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我到底爱不爱她,而且金湄很讨厌我,每次见到我都没给我好脸色看。」
老人轻笑起来,看着儿子懊恼的脸不免有些得意。
他很中意金湄当他的儿媳妇,而且也知道金湄对他的儿子并不是全然没有感觉的,只是她很聪明,不会被他的儿子所吓倒。
「为什么不找她谈一谈呢?还有,别再摆富家大少爷的架子,金湄和你那些女人不一样,她不吃人那一套的。」
林文豪的脸有刹时的光亮但他望着自己的手,却又不由自主黯然下来:「如果我又控制不住怎么办?」
林清夫慈祥的脸放出温柔的光芒。
这一次他的爱子是真正长大了!
「去找她,这应该是你们一起解决的问题。」
记得不久之前她也曾和雪航站在这个机场的角落,彷佛等待处决似的等待着他的父母来到。
而今天她怀着完全不同的心情和她的丈夫、她的哥哥嫂嫂站在这里,等待着同样的人出现,却再也没有昔日的不安。
秦泰和和秦凯儿的身影出现在旅客的出口处,他们快步迎了上去:「爸!妈!」
凯儿拥抱她的一双儿女,重新得回的天伦和丈夫的爱使她看起来年轻许多:「嗨!
我的宝贝们。」
「沈刚呢?」秦泰和粗声粗声地大声问道。
「叶罗的爸爸今天出院,他没有时间来。」雪农回答,有些担心地望着她的母亲。
凯儿和颜一笑:「他是人家的员工当然应该以老板的事优先。」
「哼!」秦泰和不满地出声:「别人的爸爸倒是比自己的爸爸来得重要!」
「你又没有中风。」雪航咕哝。
「你就巴不得我中风!」他怒骂,神色却没有斥责之意。
雪航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这是你说的。」
「好啦!你们父子二个人别一见面就吵。」凯儿温和地埋怨:「我累坏了,我们走了好不好?」
飞鹰吻吻他岳母依然平滑美丽的脸:「当然好!我帮您拿行李。」
「臭小子!骗了我女儿又想来骗我太太?!」秦泰和笑骂着,一手搂着妻子走向大门口:「你们说沈刚是怎么一回事?信上写得不清不楚的……」
把叶远山接回家,她算是了了一桩长久压抑在心里的事,但面对老父带着怨怼不满的眼神,她却是怎么样也轻松不起来。
面对一个似乎永远不肯原谅自己的父亲,她满腔的兴奋之情冷却下来,心情学生得想远远逃开这一切。
如果他知道念祖的生父正站在门口虎视眈眈地想要念祖,那他大概更不会原谅自己了!
人生为什么要这么难呢?昔日的壮志豪情在经历了现实之后淡然了,年轻毕竟是有好处的!
年轻的时候没有太多的顾忌,彷佛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而自己是无所不能的,但在经历了风霜之后,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她突然觉得好疲惫!好苍老!
所有的战斗力和生气都离她远去,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活得这样辛苦?
为了自己的人生理念?
为了爱情?
为了自己是个母亲,是个女儿?
只有最后一个理由能使她知道自己仍有一点存在的价值。
而那甚至不是完全的。
现在的她只觉得她的人生好无趣!
也许有人会认为她灿烂、光鲜,应该没什么好不满了,但她却真心羡慕那些早已结婚生子的同学们。
她们的生活是单纯多了,至少不必为了她根本不认为是爱情的爱情而苦恼,不必为了一个顽固的父亲而伤神,更不必为了一个根本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的男人而……她苦笑摇头,那个男人是谁?
心里明白写着答案,多年前那个答案初次浮现时,她觉得触目惊心,而现在她只有认命的淡然。
长叹一口气。
人生真的好难啊!
沈刚的父亲为了他的婚事今天就回到台湾了,她不知道他将会为沈刚找什么样的妻子,反正绝不会是她。
十一年的相聚似乎也走到了尽头,她和沈刚之间也将要划下休止符了。
这次将不会再有那种刻骨铭心,那种锥心刺骨的疼痛了,但她的心将留了一个很大很大的破洞,而无法愈合。
叶罗凝视父亲已沉睡的苍老脸孔,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能在父亲的脸上看到和平。
她想出去,却又不知道走出这个房间之后,可以去哪里?
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痛苦。
在这一刹那间,她哀伤地认为在这偌大的世界上竟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叶罗?」
她悚然一惊,纪天扬竟不知何时已出现在门口:「你来做什么?」
「来看你和孩子。」他轻声地回答:「出来好吗?我不想吵醒伯父。」
她仔细替父亲拉好棉被,悄悄地瞳了出来。「你不该来的。」
「为什么?伯父出院你也不通知我?要不是你公司的人告诉我,我也不会赶来,」
纪天扬看着她疲倦的神色,他小心地牵着她的手在椅子上坐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有必要。我很累了,你回去好不好?」她提不起半点精神再和他周旋下去,现在的她只想躺在床上大睡个三天,或是下半辈子干脆都别再清醒了。
「你的担子很重,让我帮你分担好吗?」他温柔地抚摸她的脸。
她闪开了,努力维持自己平静的表情,内心里却好渴望沈刚快回来,好让她能痛快地大哭一场:「不必了,你走吧!」
「叶,我爱──」
「别再跟我说「爱」了,你的爱太昂贵,我付不起代价,我好累好累,求求你快走好不好?!」她沮丧地轻喊,头剧烈地痛了起来,无数的妖魔在里面跳着舞。
纪天扬垂下他的手,心痛无比地凝视她苍白的面容。
她为什么这样排斥他呢?这一、二个月来他不是已经尽了全力在弥补她了吗?
她为什么总不能相信他,而一再地反驳他的话,将他的爱掷回他的脸上。
当年他的确是错了,但他并不后悔,那是他的理念,而如今他只遗憾她不肯再相信他一次,他是真的爱她!
对他来说,事业是他的生命,然后便是她和孩子,如果不是因为深爱她,他是不会和Carol 离婚的,对Carol 他并不是完全没有感情,但她才是他一直执著的!
「天扬,不要再逼我了好不好?我心里已经有别人了,再也容不下你了。」她低语,恍惚地却又清楚地了解自己的语意。
纪天扬僵住了:「你说谎!我不相信!」
「不要再说你不相信了!」她拚命摇头:「你到底相信什么?难道我说我爱你你就相信了?你只挑你想相信的,但是不是每件事都能顺你的心的!我说了上百次我不再爱你了!你到底还希望我怎么样?一死表心吗?!」
如此激烈的她是他所生疏的!
记忆中只有她在得知他和Carol 在一起时,曾发生过一顿脾气外,叶罗向来是平静的。
他惊愕地重新看着她,仍无法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你走吧!」
「是谁?」他努力平息那突如其来的伤痛:「是谁?」
「你不必知道。」
「我当然要知道!我难道没有权利知道你和哪个男人在一起吗?你是我孩子的妈!」
他大吼。
叶罗瞪视着他:「反正念祖不会给你,你只需要走出我的生活就够了!」
「不!我不会放弃念祖的!他是我唯一的孩子!」
「如果Carol 怀孕了呢?」
「什么?」他怔怔地望着她,心虚地想起前几天和Carol 的那一幕。
「这并不是不可能的。」
「你在胡说些什么?」
叶罗没想到他的反应是这样:「为什么不可能?」
「她和我在一起十多年都没怀过孕。」
「那是因为你们有一大半的时间都不睡在一起。」
纪天扬懊恼地扯扯自己的头发:「你可不可以不要谈她?每次和你在一起,你总要把她牵扯进来!我和她已经离婚了!」
「因为她爱你。」她本想说出Carol 来找过她的事,继而一想,觉得没必要提起,万一又让他误会反而更糟:「她是真的爱你。」
「那我也爱你啊!你为什么总不提这一点?!」
「你有爱人的能力吗?」她平静地问。
纪天扬被她问傻了,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种奇怪的问题来。「当然有。」
他只好如此回答。
「我很怀疑。」她仰起头再看他:「你一向只爱你自己,世界上你最爱的人也只有你自己,而不是我或者是其他的任何人。」
他开始生气──非常地生气:「你在指控我自私?」
她看了他充满怒气的脸一眼,仍是平静地:「大概是吧!但我真的是这样认为,这一点都不夸张。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是个孤儿,有这种观念并不足为奇。」
他像被枪打中似的跳了起来:「你怎么能够面不敢色地说这些话好像这些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我没有爱人的能力,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听你说这些话?」
「这也是我迷惑的坟。」她皱了皱眉头:「但我想这是因为你最重要的东西已经得到了,所以才会开始寻求良心的安慰吧?你根本不需要我的原谅!你只需要你自己良心的原谅。」
「叶,你确定你正在说你心里话吗?」他突然以出奇的平静问道。
「是的。」
「只因为我当初一个错误的选择,你否定了我的一切,甚至我当个父亲的能力。」
纪天扬冷冷地开口,眼中炽热的感情均已消褪,空白的脸竟没有留下半点表情:「为了赶我走,你甚至不惜捏造出一个从没有存在过的情人出来,我从未后悔过我当年的错误,但我很伤心你不能原谅我,也不肯重新和我在一起,可是你不能阻止我和念祖相认。」
叶罗揉着太阳穴,苍白又疲惫地道:「如果念祖肯认你,我没有话说。」
「真的?!」他怀疑地打量她。
「但不会让你带走他。」
秦泰和几乎是挑剔地打量比他整整高上半个头的大儿子,他皱皱眉扯扯沈刚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你就穿这样子来见我?」
沈刚沉默地立在一边,所有的人都屏息等待人的反应,而他打算让他们屏息至死。
「我在问你话──」
「他这样很好。」凯儿出人意料地替沈刚回答。
他讶异地望向眼前娇小的妇人,她的眼中已失去当年的怨怼和淡淡的挑剔,只有一道祥和的光芒。
「好个鬼!我秦家的倒穿得像个流浪汉。」秦泰和低声咕哝:「儿子!你那个漂亮的女老板没付你薪水?」
儿子?!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秦泰和从未在凯儿夫人的面前这样叫过他──「怎么?你哑啦?!」他终于大吼起来。
沈刚低垂着头,和当年见他时一样无法直起腰杆:「有。」
「我在和你说话你到底在干什么?!」
「爸!」雪农轻拉她父亲的衣袖。
「你别管!我今天叫他儿子,他就不准再当佣人!」
他蓦然抬起头来,一小簇怒焰在眼中闪耀:「我不是佣人。」平静的声音后藏着太多的委屈。
「你不是佣人?那你还去替人开车?!」
「那是因为我喜欢开车。」
「你买不起车吗?我替你买一辆!不准再去替那个女人做事!什么事不好做,偏偏选上一个女人去当司机和保镖!我秦家的──」
「我不是秦家的人!」沈刚终于爆发,丢下这么一句,转身便走向门口。
「站住!」秦泰和怒吼。「有种再给我说一次!」
他无畏无惧地驻足转身:「我不是秦家的人,我姓沈──」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将所有的人都给震在当场。
秦泰和铁着脸咬牙切齿地开口:「是我的儿子就不准说出这种话。」
沈刚侧向一边的脸火辣辣地浮起了五指印,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连话都不说一句便将门打开。
「沈刚。」凯儿威严地唤道:「你们其他人全都出去。」
双生子和他们的妻子丈夫忧心地对望了一眼,却不能违背老人家的意思,依序走过沈刚身边。
「你过来!」
他犹豫着,对凯儿夫人他向来又恨又爱,恨她的冷血也爱她的公平……「叫你过去你没听见?!」秦泰和龇牙裂嘴地对他吼,气势却奇异地温和了许多。
沈刚不太情愿地走向她,脸上仍是一片空白。
「你该向你儿子道歉。」凯儿平静地朝她的丈夫说道。
沈刚睁大了眼,开始怀疑自己的神志状况,否则就是他踏入了某个奇异的异度空间而不自知──「哪有老子向儿子道歉的道理!」秦泰和心虚地咕哝。
「是你动手打人,而且沈刚说的也没错,他是姓沈,不姓秦,你没理由打他。」她就事论事地说道。
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苦涩。
她总是最讲理的──望见秦泰和委屈而不满的神色,他渐渐地摇摇了头:「不必了。」
「看!儿子说不必了!」秦泰和松口气笑道。
凯儿无奈地白他一眼:「就知道占孩子的便宜!」她温柔地转向沈刚:「保留你母亲嫁家的姓是应该的,我知道秋凤是沈家的独生女,但你也是秦家的孩子,血统是不可否认的,你知道你应该叫我什么吗?」
「凯儿夫人。」他愣愣地回答,仍不太明白她这番话的用意。
「是大妈。」她温柔地纠正。
「什么?」他突然不解地望向秦泰和,完全被她的话所混淆。
「要不然应该叫什么?」秦泰和突然朝他无比慈祥地开口:「秋凤是我的第二任妻子,按照伦常你是该叫凯儿大妈的。」
这次他不但睁大了眼,也愕然地张大了口!
他们真正承认他了吗?
他们真正接受了他和他的母亲成为秦家的一份子,而不是一对地位不明白的母子了吗?
「我很对不起你们母子俩,当年是我太糊涂了,耽误了秋凤一生的幸福,也让你过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秦泰和的口气不胜唏嘘,他完全坦白地看着他的长子:「你是我的大儿子,这些年来你吃的苦完全是我的错,你可以原谅爸爸吗?」
凯儿黯然地牵起沈刚粗糙的大手:「我很小气,如果当年我不是那样小气,那你们母子俩也不会吃那么多苦,受那么多罪了。现在说这些是有点晚了,但是我和你父亲都是诚心地希望你回来,不要再当我们是陌生人了。」
多么希望母亲能亲耳听见这些话!
沈刚强眼睛蒙上一层薄雾,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
他的母亲从来没有怨恨过秦家对她的不公平,她只怨自己的命不好,也怨他的命不好,出生在不该出生的地方。
而如今他和他那苦命的母亲终于得到了他们的认可。他不知道这值不值得他感激涕零,但知道这是母亲生前一直期望的一天──秦氏夫妇担心地相视。
对这个沉默的孩子,他们是太疏忽了,以至于到现在仍不能了解他那空白的表情代表的是什么样的心意。
凯儿有些着急,她轻轻地拍拍沈刚的手:「你是不是不肯原谅我们?让你当那么久的佣人是因为我小气,不肯承认你们,那不是你爸爸的错,你可以恨大妈,但千万不要恨你爸爸!他是爱你的!这些年来他一直良心不安,也是因为顾忌到我才没来认你,你──」
「是我太懦弱!有勇气去做,却又没勇气让你和秋凤有个名份,还让你们当下人!
那是我──」
沈刚凝视这一对恩爱的夫妻,他缓缓摇头:「是我妈不肯。」
他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知道瞒也瞒不住。
「我妈不愿意伤害你们的感情,她也不要什么名份,当个佣人她很满足,她常说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她不恨你们,也不准我恨你们。」
秦泰和黯然地别过头去,声音突然苍老了:「秋凤是个好女人──」
沈刚苦笑一下:「爸,大妈,我──」
夫妻二人欣慰又感动地笑了起来,凯儿毫不犹豫地拥抱了她爱了二十多年,也恨了二十多年的新儿子:「欢迎回家!我的儿子。」
秦泰和笑着,笨拙地掩饰自己眼角的泪光。
沈刚容许自己享受片刻的温馨:「我该走了。」
「回叶罗那里?」
「嗯。」
秦泰和平静一下自己的心情,凯儿也放开了他,慈祥地握着他粗糙的大手:「你真的爱她吗?儿子。」
「我──」
「男子汉大丈夫,爱就爱,不爱就不爱,我什么?」
「爱。」
「那好。」秦泰和与他的妻子相视一眼,满意地点头:「我也很喜欢那个女孩儿。
你从今天起就是「秦氏连锁饭店」的董事长了──」
「我不要。」
「这是什么意思?」秦泰和斜睨着他:「不要?」
「那是雪航和雪农的,我不要,我也做不来那些事情。」他乾脆地回绝。
「我生的小孩是怎么一回事?别人抢遗产都抢破头了,你们倒懂得礼貌,一个个见了钱就跟见了鬼似的?」秦泰和咕哝着摇摇头,自上衣的口袋中掏出一份文件:「由不得你不要!我文件都写好了,只等你签名。」
「不。」他固执地将文件推开。
凯儿温柔地将文件又送了回来,轻轻哄道:「不会治理没关系啊!交给雪航去做嘛!
他会帮你的,你们兄弟──」
「不要。」
「你是怎么一回事?到底要不要娶你的老板?光棍一个谁要嫁给你这个穷光蛋?」
「如果她要我,那绝不会是因秦家的产业,我自己会有办法养活她的。」他坚定地回答。
「骨头还真硬!你拿什么养活人家?用她的薪水养她?」秦泰和不客气地指出。
「我马上回去辞职。」
凯儿优雅地皱起眉头:「那你以后怎么办?」
沈刚想了想,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大妈肯不肯投资我开公司?我自己存了一点钱,不过可能不太够──」
「开什么公司?」她极感兴趣地问道。
「保全公司,现在台湾很需要的──」
「算我一份!」雪航的声音突然自门口响起。
「还有我。」雪农笑嘻嘻地钻了出来。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造反啦!」秦泰和佯装生气地大吼:「全都倒戈了!」
「反正我对饭店业也烦死了」!雪航仍是满不在乎地:「大哥开公司我当然全力支持。」
「可是我不需要──」沈刚有些尴尬地急急开口。
「叶罗可是过怕了苦日子,你不希望她跟着你吃苦吧?」雪农笑嘻嘻地提醒。
沈刚望着他们真挚的脸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喂!等一等!那我的饭店怎么办?总得有人──」
当然是没人听他的叫喊,他们全心地投入了沈刚计划多年的事业中,包括他的妻子在内。
秦泰和口中怒骂着,眼角却悄悄地沁出了一串泪水,欣慰地开始微笑……「真的?」念祖的小脸犹豫地望向他的母亲:「纪叔叔真的是生我的爸爸?」
叶罗勉强地微笑,心却有如刀割般的疼痛。
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让这么小的孩子周旋在大人的世界里?
为什么要让她的儿子去理解他不能理解的事情?
纪天扬眼眶红红地,他轻轻地将念祖僵硬的身体搂进了怀里;「是的!我的确是你的爸爸,念祖喊我一声好不好?」
念祖求助地望向他的母亲,她却心痛地将脸别开。
既然已经决定让他们父子相认,就不要再去左右孩子的思想了,让他自己判断吧!
男孩愕然地看着母亲别过去的脸,眼前的男人那张渴求的脸,他更僵硬了。
「念祖,喊爸爸一声好不好?」他几乎是恳求了。
念祖突然用力推开他,小脸上写满不信:「你不是我爸爸!你不是我爸爸!你骗人!
妈妈也骗人!我不要你当我爸爸!」
「念祖──」
「妈!」男孩扯着母亲的衣袖急切地唤着:「妈!他不是我的爸爸对不对?妈!你说嘛!他不是我的爸爸对不对?我不要他当我的爸爸!我不要那么多的爸爸!我只要沈叔叔当我的爸爸就好了!妈!」
叶罗哽咽地不敢去看儿子充满哀求的脸,他童稚的声音一声声打在她的心上,她却只能狠狠地哽咽、啜泣,而无法给他任何回答。
「念祖!」纪天扬伸出了他的手:「念祖!我真的是你的爸爸!来我这里好不好!
我会比沈刚更疼你的──」
「不要!」男孩大吼:「我不要你当我的爸爸!没有人会比沈刚叔叔更疼我!妈!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说嘛!他不是我爸爸对不对?妈!」
她哭着将孩子搂进怀里,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多么大的错误:「念祖!妈对不起你──」
男孩愣住他,他不可置信地凝视眼前的男人。
他只要沈叔叔当他的爸爸!
为什么妈妈和他们不了解呢?
有那么多人要当他的爸爸,可是他谁都不要,他只要沈叔叔啊!
念祖泪水哗啦哗啦地掉了下来,他用车推开他的母亲大喊着:「不要!我不要别人当我的爸爸!我只要沈叔叔?!」
「念祖──」
男孩哭着转身跑回自己的房间,用力地关上房门。
「让我去跟他谈!他会了解的!他一定会了解只有我才是他的父亲!」纪天扬不顾一切地跟在念祖的后面奔了上去。
「不要!」叶罗拉住了他,满面的泪痕和伤痛:「你做的还不够吗?不要再去打扰他了!算我求你!」
「叶罗!你不了解!这对我很重要!你不了解──」
「求求你──」她泣不成声,只是一直狂猛地摇着头。
纪天扬这才看见一个母亲锥心刺骨的疼痛。
他丧了气,将叶罗扶到沙发上坐好:「我不去了,你别担心,我会给他时间的!我保证。」
她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点点头,眼睛却渴望地看着儿子的房间。
纪天扬叹口气:「我会走的,你和念祖好好谈一谈。」话毕,他沮丧地走向大门,却仍不舍地再三回眸,好一会儿才不甘地走了出去。
「念祖!念祖你开门好不好?妈妈有话对你说,你开门。」她在男孩的门口用力地拍着门,一想到儿子正在里面伤心,她的心便纠结成一团痛得几乎要昏厥。
「我不要!我不要听!妈妈都不听我说!我不要他们当我的爸爸!我不要啦!」
儿子的声音哽咽,单稚的声音哭得沙哑,她难过地再度敲门:「念祖!你不懂!妈妈有不得已的苦衷,念祖你开门好不好……」
「不要!」
然后便是重物击向门的巨大声响。
她沿着门慢慢下滑,掩面泣不成声起来。
这到底是谁的错?
为什么她的生活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到底是谁的错!
「找我出来有事吗?」金湄仍是冷冷的。
「那天在餐厅里那个男人是你的男朋友吗?」
她不耐烦地瞪视他:「我说过那不干你的事!」
林文豪直视她明媚的眼,纳闷自己平日的勇气总会在她的面前逃逸无踪。
他别过头去清清嗓子:「我──我喜欢你。」
金湄瞪视他半晌,声音愈发冷冽:「我不会当你的玩物的!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不是那样的!」他着急地握住她拿起皮包的手:「我是真的喜欢你!」
「你爱着叶罗。」她明白地指出,彷佛这样便解决了一切。
他涩涩一笑:「我也一直那样以为,但现在看起来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
金湄狐疑地打量他:「什么意思?」
「就是──」他双手一摊,不知该如何表达:「就是──就是那样。」
她难得一见地笑了起来:「就是什么样?」
「我不会说。」他坦白地招供。「但是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如果你还没有男朋友,我希望我可以追求你。」
「喔?」她有趣地望着他:「什么时候你开始介意这个?我以为你一向不管那些的。」
「你不一样,我不想造成你的困扰,如果你现在有男朋友,那我可以等。」
「如果我决定结婚?」
林文豪的脸瞬时暴起怒火,他却奇迹似地别过脸去压抑下来:「那──那我──会祝你幸福──可是你是真的爱他吗?那个男人看起来很笨!他不会了解你,也不会给你幸福的……」他急切地注视她的眼,蓦然明白自己正在说些什么,他懊恼地咕哝:「对不起!我不是有意……」
金湄忍不住扬起清脆的笑声,好笑地看着他:「你真好玩!」
「好玩?」
林文豪扰扰头发,简直不能相信她给他的第一个形容词会是这样:「真好玩!」他低声咕哝。
「你是认真的吗?我不想步上叶罗的后尘。」
他自怀里掏出一份文件放在她的眼前,脸微微地涨红。
「这是什么?」她怀疑地打量着那份厚厚的文件。
「你看了就知道了。」
金湄带着几分好奇将文件翻了一次,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前所看到的!「你……」
林文豪深吸一口气:「我去做了检查,这是医师给我的检验报告,我的病是可以治的。」
「我从来没有说过你有问题。」她的眼睛和口气都柔和了下来,怎么也想不到他会为了自己而去看精神科大夫。
「我是很认真的!」他将检验报告推到她的面前:「在我的病治好之前我是不会和你在一起的,你不必担心我会伤害你,我现在知道这种事是勉强不来的,如果你愿意和我交往一阵再做决定,那我就很高兴了。」他一口气说完,竟觉自己像个初恋的男孩一样青涩笨拙。
「那叶罗呢?」
「我想我是爱过她的,但是方式不对,也许她是对的,我一直把她当战利品而自己不知道。」他黯然地回答,随即真挚地看着她:「但现在我只想弥补我对她以前所造成的伤害,如果你还担心我爱着她,那你可以考验我。」
这或许是他这一生第一次对人如此开诚布公地显示他的真心。
金湄柔柔地笑了。
「这是不是代表你愿意给我一次机会?」他希祈地望着她,几乎像个小男孩一样的急切。
她娇羞地点点头:「但我并不保证我们一定会有将来。」
「这就够了!」他欢欣地大笑:「我会尽力让我们之间有将来的!相信我!」
纪天扬满身疲倦回到饭店,在他的想像中,他们父子的相认应该不是这样的。但是今天的情形却叫他心灰,他的儿子宁可叫别人父亲也不愿意认他。
他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讶异地看见Carol 含笑坐在他的床沿:「Carol ?我以为你回法国去了。」
她喜孜孜地跳了起来,给了他一个令二个人都惊讶的热吻:「我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她双眼发亮兴奋地说着。
「什么好消息?」他有些头昏脑胀。
「我怀孕了!」她大声宣布,手中扬着一张医生的检验书:「是上次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有的!」
「你说什么?」他眨眨眼,怀疑自己所听到的。
「我怀孕啦!」
纪天扬迅速变了脸色,整张脸铁青起来。
「怎么了?你不开心吗?」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咬着下唇望着他。
「你又在玩什么把戏?我们结婚十年都没有孩子,怎么一离婚就有了?」
Carol 微张着口频频后退:「你以为我在骗你?」
「我们离婚了!」
她含着泪,哽咽地猛摇头:「可是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有孩子了,医生说年底就会生了。」
「没有用的。」纪天扬叹口气,倚在床头朝Carol 难过地说:「我们已经离婚了,我不会为了孩子再和你在一起的。」
「可是你一直想要一个孩子。」
「是很想要一个孩子,但是叶已经给我一个孩子了。」他轻声提醒。
Carol 坐在床畔,仍是止不住泪水,她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我会生下他的,而且我不管你要不要他,这个孩子以后都会叫你爹地。」
「Carol ……」
「我知道你一点也不爱我,但是我是爱你的!」她完全没有怨恨地望着他;「我只是要告诉你,我也有了你的孩子,并不是要反悔我们的离婚协议,我爱你,我只要你记住这一点,我会永远爱你。」她站起身往门口走去:「如果你需要我,我会再来的。」
纪天扬茫然地看着她关上房门。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是想要一个孩子,但他只想要叶罗为他生的孩子。
她说他没有爱人的能力?天知道他是如何地想念叶罗和他在一起的那段岁月!
他们一起欢笑、一起生活、一起吵架。对他来说那都是支持他走到今天的因素。
当年的他,又穷又苦,他怎能要她也跟着他受苦呢?
他是虚荣,但是谁说爱慕虚荣的人就没有爱人的能力?
他苦怕了!穷怕了!他不能再忍受过那种苦日子!
所以他在叶罗和Carol 之间挣扎。
他并没有做下决定,下决定的是她!是她在未得知结局之前就离他远去的。
或许他有错,但是她又怎能明白他当年的心情?
什么努力奋斗便会有前途的话全是骗人的!如果他不曾和Carol 在一起,这十年的岁月足够他爬到这个地位吗?而这期间又得忍受多少白眼和三餐不继的生活?
他能靠奖学金念书,但他怎么靠奖学金度日?
那样的生活宛如地狱一样,在那种情况下他又怎能奢望和叶罗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贫贱夫妻百事哀啊!
如今他功成名就,什么都有了,她却不肯再回到他的身边!
他是真的爱她啊!她为什么不能明白?!
「叶罗?」沈刚走进漆黑的客厅,随手打开了灯,看见她正孤独地背对着他坐着:「为什么不开灯?」
「忘了。」
他走到她的身边,思索着如何开口:「呃──我今天下午去见我父亲和我大妈,他们──他们愿意支持我开公司,所以──所以我想辞职……」
「喔。」
就这样?
沈刚注意到她一直没有面对他,说话的口气明显地空白,彷佛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似地。
他将她的肩转了过来,刹时吓得噤声!
叶罗的眼眶深陷,皮肤苍白,冰凉得近乎透明,唇也变得青紫,她好像在一下午之间就完全失去了她的生命力!
「叶罗?」他颤颤地伸手轻轻碰触她的脸,深怕一用力她便会自他的眼前破碎掉。
其实她也真的完全碎成粉末了!
她一直坐在这里等他回来,她有好多的委屈和伤痛要告诉他,而他却说他要离开了?
「连你也要走了!」她轻雾似的飘忽的眼神望着前方,却不知道有什么地方是可以着陆的。「你们都要离开我了!」
「叶罗?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会这个样子?」他好慌,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一下子苍老了五十岁不止!不明白她为什么说得像是世界末日──她悲哀地一笑,完全不理会他的问话,轻轻地站了起来,像个幽灵似地飘过他的身边。
「叶罗!」他拉她,捧住她冰冷的脸:「到底──」
她看着他,睫毛轻轻颤动几下,一串泪珠猛然掉了下来,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得疲倦得什么都不想做,不想说,连眼也不愿再张开──「叶──」沈刚大惊,她就挂在他的臂弯之中,像片羽毛一样轻,头倚在他的手臂上,吐出长长一口气然后便不醒人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惊恐地大吼:「念祖!念祖!」
男孩急急忙忙地冲了出来,脸上泪痕犹湿:「沈叔叔你回来啦!我告诉你──」他猛然顿住:「妈妈怎么了?」
「快打一一九!快点!」他狂吼着,却连分毫都不敢移动,深怕会伤了她:「快啊!」
男孩颤抖着,冲向电话:「快点来!我妈妈被我气病了!……」
「第九章」
「妈妈一直叫我开门──可是我好生气──我都没有开──妈妈一直哭一直哭──」
男孩哽咽着扭绞着手指:「都是我不好!害妈妈被外公骂!──外公说他宁愿死也──也不要再看见妈妈──他一直骂一直骂──」
秦雪农将念祖搂进怀中,伤感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个死老头!顽固得像块臭石头!」雪航大骂,在急诊室外不停地踱步。
「乾妈──妈妈会不会死……」
「不会的!」沈刚突然暴吼,将所有的人都吓了一大跳。
念祖哭得更厉害了!
「大哥!」雪农将孩子拥紧:「别这样!把孩子吓坏了!」
「都是我不好……」男孩自责地哭泣,沮丧得不知如何是好。
「叶罗怎么样?!」纪天扬神色张惶地冲了进来:「她要不要紧?」
沈刚满腔的怒气倾泄而出,他用力揪住纪天扬的衣服,迎面便是一拳:「你还敢来!
要不是你,今天叶罗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都是你这个混帐!」他咬牙切齿,一句话说完便用力一拳打得纪天扬毫无还手之力。
「大哥!」秦雪农赶忙上来扯着他:「雪航!快来帮忙!」
「何必呢?让这个混帐吃点苦头也是应该的!反正急诊室就在这里。」秦雪航冷笑,却仍上来拉住沈刚。
纪天扬被扔向墙壁,他不哼一声地拭去唇角的血迹。
沈刚怒气未消只能用力一拳打向墙壁,弄得手指血迹斑斑。
急诊室的门大开,几名护士推着病床走了出来。
「妈!」念祖奔了上去:「妈!你要不要紧?我以后会听话不会惹您生气!妈──」
雪农将孩子抱住,走向自急诊室出来的大夫。
「怎么样?」沈刚急得扯住了大夫的衣服。
「你们谁是她的亲人?」
「是我。」他大声回答。
大夫看了他一眼:「你太太患有严重的脑神经衰竭,而且又受到很大的刺激和打击,脑波很混乱,可能会昏睡上好几天,如果不幸的话还会导致失常,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在场的人全都愕然地张开嘴久久不能言语。
「我们会密切地观察她的变化,但是不保证一定会完全康复。」
「妈妈生病了。」念祖双手支着下颚靠在叶远山的床沿,一双大大的眼睛里没有焦距,只有空茫落下的泪水。他拚命地哽咽发抖:「医生叔叔说很多话,可是我都听不太懂,只知道妈妈可能会睡上很多天,而且可能永远不会好了。」
叶远山听着外孙那无比恐惧的声音,他只能强迫自己不要睁开眼睛,不想看见男孩眼中的痛苦。
「沈叔叔在生我的气,他都不理我,看起来好可怕的样子,可是我不会怕他,叔叔不会打人。可是──可是他们都不让我去看妈妈,只有叔叔可以进去看一下下──我是个坏小孩……」男孩泣不成声,却又渴望有人可以安慰他。
「我惹妈妈生气,又害她生病,我很不乖──外公,你为什么要那么大声骂妈妈呢?
她哭得好伤心──外公,你为什么要对妈妈那么不好?其实我现在已经知道了,只要妈妈可以再好起来,那要我叫谁爸爸都可以!虽然我比较喜欢沈叔叔,可是我不要妈妈生病……」
念祖哀哀切切地说着,一字一句都直直地打进了老人的心坎──他是不是对他的女儿太严厉了?
今天下午他所说的话和十一年前那个下午所说的话一样,都是他的气话。
他只是生气她竟然还让念祖的生父──那个不负责任的混帐来找念祖。
他更生气她居然会要念祖叫那个男人「爸爸」!
他──他不过是一时气昏了头了!
念祖说得不清不楚的,他突然担心起来!
万一叶罗也像他一样那怎么办?她是他唯一的女儿,叶家就算祖上无德也不该有那种下场!
叶远山的手不能控制地颤抖了起来──如果是呢?
如果他竟是导致女儿终身残废的刽子手呢?
他无助又焦急地四下搜寻,男孩已倦得趴在床沿睡着了,屋里出奇地空虚起来。
叶远山极度地怀念起他女儿总在他身边走动的日子!
门悄悄地打开了一条缝,他认出了那是沈刚高大的身影:「沈刚──」
他无声无息地走近床沿,鸱上头来审视念祖哭得浮肿的双眼,温柔地将盖在他脸上的头发拂开。
「叶罗──她怎么样了……」叶远山困难地问。
「还不知道。」
「不──不是脑──脑溢血──」他惊恐地看着沈刚线条刚硬得彷佛石雕一样的面孔,对未知的恐惧使他更加结巴。
「不是。」
叶远山僵直的身体放松了一点。
沈刚将男孩抱了起来走向门口。
「沈刚──我──想去──看──我的女儿……」
「这表示你原谅她了吗?」
他沉默,光线自沈刚的背后射入,看起来他就像一座高耸而阴郁的塔一样,他紧绷的神经令人觉得危险!叶远山并不了解眼前的男人。
他总伴在他的女儿身畔,好几次他美丽高挑的女儿倚在他的怀里哭泣,而他的外孙只希望这个男人当他的爸爸。
很难相信沈刚只是个保镖兼司机的保姆──他所做的事是你可以对一个丈夫的期许!
见他久久不回答,沈刚忍耐地叹口气:「我有个不肯原谅我的母亲,她至死都不曾原谅我所做的事。我悲伤了十多年,也注意了要一直悲伤下去,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让叶罗也一辈子都生活在愧疚之中!」
叶远山愕然着。
他已走出房间,将一室的黑暗留给了他。
叶远山颤抖着唇──那么多年都过去了,他真的不能原谅女儿所做过的一件错事吗?
他的好友老邱偶尔来看他,总是劝他要替女儿想想,否则他的亡妻在地下也不能瞑目。
他已经是个行将就木的人了,为什么还要对自己的女儿怀有敌意呢?想想他那个美丽不可方物活泼开朗的女儿,她一个人养个孩子,还要付他那天文数字似的医药费,他一阵又一阵地心痛起来!
这世界上有什么是不可原谅的?
这世界上有什么比他的女儿和外孙来得重要?
叶远山闭着眼,开始在心里悔恨和替女儿全心地祈祷起来!
在医院,叶罗正躺在医院的加护病房之中不醒人事,由于脑神经科病人最忌吵,所以院方只准一个人进去探望,连她的儿子也不例外。
沈刚坐在她雪白的床沿,黝黑的大手包容着她小小无力的手,他不敢动,不敢发出声音,只能用眼神无助地望着她。
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自手中一点一滴走是一件折磨人的事,而他现在就有这种感觉。
她了无生命力地躺在他的眼前,彷佛永远不会醒来似的灰白,脑电波图稳定却是虚弱地在荧幕上一格一格地走着。
她正在想什么?
想她坎坷多舛的一生?
想她彷佛灿烂却是有更多风暴的生命?
生活得那样辛苦,背负那样多的责任和重担!他无法责怪她也许自此再也不想醒过来,只能怨恨上天待她的不公,这是她前生所种下的夙因吗?
他却无法相信有任何的罪过值得受这样大的罪!
如果她醒来,他将再也不会任她自他的手中溜走!
他暗自在心里发誓:只要她醒来,他将会接过她一生的重担,再也不让她受半点罪!
吃半点苦!
护士小姐轻轻拍拍他的肩,示意探病的时间已过,沈刚不愿地起身,仍依恋地望着她,缓缓退出病房。
纪天扬仍守在病房门口,身上的狼狈依然,连受的伤都不曾护理过。「她怎么样了?
好不好?」他焦急地探问。
沈刚只想把这个男人丢出地球,丢出他的生活中,并再也不要见到他那张令人憎恶的脸!所以他只是沉默地走过他的身边。
「回答我!」纪天扬坚决地扯住了他的手。
「不干你的事。」
「我是她的──她的──」
「她的什么?」他冷笑:「把她逼进医院的人?我的心情很恶劣,不想再挨揍的话就离我远一点!」
纪天扬望着眼前的男人,突然间明白了一件事!「你爱她!」他几乎是指控他。
「对。」
「你配不上叶罗!你只是个小小的保镖,你甚至养不起她!」
「我至少不会伤害她。」沈刚凛然回答,对这些伤害他早已练成金刚不坏之身,纪天扬的鄙夷对他没有任何的作用。
纪天扬被眼前这个男人眼中的不屑所震住!他不能理解为什么所有的错都只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他只不过是爱一个女人而已,这算是滔天大错吗?叶罗住院他或许有一部分的责任,但他也仅是出于爱她和爱孩子的心而已!
没有人规定爱要有一定的方式,也没有人能为爱的方式评断对错,而他却是那个一出现便被贴上罪人的樗的那一种。
他沮丧!这场仗所有的条件都写明了他是失败的那一方,但叫他放弃?他却是怎么样也办不到!
「我从来不想伤害她!」
「那是你很厉害,历为你做的已经超出想像了。」沈刚讥诮地说道,他不知道他也可以这样讥诮地说出这样的话!面对他眼前的男人,他丝毫无法克制他的恨意!
纪天扬振起精神,如果他以为他是沉默而寡言的,那么他现在也明白了自己的错误,他打量眼前的男人:「你无法给她幸福的!叶罗是个需要浪漫和体贴的女人,你什么都没有,和你在一起,她会枯萎而死!」
「是吗?那你何不拭目以待?」
我在哪里?
叶罗缓缓睁开眼睛,雪白的床,雪白的墙和浓重刺鼻的药水味──这是什么地方?
医院吗?
在沈刚告诉自己他要辞职之后,一切只剩一下苍白和迷朦,她想不起来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只隐约记得那头疼欲裂的感觉。
房间里空无一人,她想坐起身,却感到无比的虚弱和疲倦,喉咙干得要冒出火似的。
长久以来,她是个最没资格生病的人,有太多的事需要做,太多的担子需要担。
她瞪着空白的天花板,曾想自此长眠不起,但是念祖怎么办呢?老父又怎么办?他们是她唯一的亲人,而她更是他们生存下去的唯一依靠。
那是再累再苦都不能逃避的责任──还有沈刚。
赋别曲已然奏起,她是怎么样也不能承受那么痛苦!他是她在这世界上唯一信任的人,他怎么可以就此丢下她扬长而去呢?
叶罗茫然地在自己的思绪中翻飞,浑然没有注意到房门悄悄地裂开了一条缝,一条人影闪了进来。
是纪天扬,他小心翼翼地拂开她脸上的发丝:「叶罗?」
她悚然睁开她的双眼。
「你醒了吗?谢天谢地!我好担心你!」他激动地笑了起来:「感觉怎么样?头还痛不痛?神志是不是很清醒?你真的都没事了吧?!」
她只是一直望着他,空白眼神里没有半丝表情。
纪天扬渴望地等待她开口,半晌才溃然地叹了一口气,在床畔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医生说你没办法太快恢复的。」他自言自语地喃道。
「我知道这次的事情我要负一部分的责任,我是不该那样逼你,但是我是真的很爱你,你一定要相信这一点,Carol 来找过我,说她有小孩了,我想她可能是希望我会因此而回到她的身边,我是想要个孩子,但是我也只想要你的孩子,想要你和念祖,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从来不曾忘记过你,也一直想要补偿你,我想你是一直没有再相信过我,但是我是诚心的,不管你这次会不会完全恢复正常,我都希望你能接受我,让我照顾你们母子。」
纪天扬握着她的吊点滴的手,轻柔地将想告诉她的话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
叶罗听着听着,心里有感动也有怅然──他们之间是真正结束了!
现在听着这些她当年会以生命去祈求听到的话,她再也没有她应有的感觉。
让她在情海中挣扎的恋是完全消失了,而爱却连半点也没有留下。
她轻轻抽回了自己的手。
「叶?」纪天扬猛然抬头。
她的眼角含着泪:「对不起,但是我不能接受。」
「你都听见了?」
「嗯。」
「那为什么──」
「那天我说的话是真的,我心里已经有别的男人了,我们之间是真正结束了,等念祖长大一点,我会告诉他事情的真相,我会让他认你的。」
纪天扬伤心地看着她,然后沮丧地垂下了头:「真的来不及了?我太晚了吗?
「也许是,我只能说我们今生无缘……」她别过头去。
这个男人,她曾以生命中的一切爱着他,但如今她的心里想着的,却是另一个陪伴她十多年的木讷男子。
门再度开启,讶异的护士嚷了起来:「先生!您不可以进来的!你会打扰到病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她的爱变成一种打扰?纪天扬站了起来,黯然地转身走向门口。
「天扬。」
他满怀希望地转身。
「Carol 有了你的孩子,不要让我们的悲剧重演。」
很久很久以后,纪天扬再回首这一段他终生的爱恋,他才发现,对她来说,这只是一场悲剧!
「妈妈?」念祖小心翼翼地拉拉他母亲的手:「你还在生我的气啊?」
叶罗轻轻握住儿子凉凉的小手,含笑回答:「没有,是妈妈自己不好,不是念祖的错。」
「我以后一定会很乖很听话的!妈妈叫我叫谁爸爸我就叫,不会再惹妈妈生气了!」
他保证似地开口,小脸上充满愧疚:「都是我不好,害妈妈被外公骂又生病!我以后不会再那样了!」
她摸摸儿子的短发,为儿子的纯真孝心感到欣慰:「妈妈也不会再强迫你做你不喜欢的事了。」
男孩终于欢喜地笑了起来:「我带了一件礼物来给妈妈。」
「什么礼物?」她轻笑,猜想又是他做的小飞机或画的小图画。
「你等一下。」念祖神秘兮兮地微笑,转身溜出病房,不一会儿推了张轮椅进来:「是外公来看妈妈!」他笑着将叶远山推至她的床畔:「外公说要来看妈妈,是我推他来的喔!」
叶罗讶然地注意到父亲的脸上是带着笑意的。「爸爸!」
「你有没有好一点?」
「好很多了,谢谢爸爸。」
叶远山清清嗓子,局促不安地用他半边的身体在轮椅上移动。「爸──我是──」
「哎啊!外公!」念祖不耐烦地将他的手和她的手牵在一起:「你说嘛!说你刚刚在家里跟我说的话啊!你说嘛!」
老人枯瘦的手有几分的迟疑:「爸爸以前──以前做的……」
「爸!您别说了!我都知道。」她几乎是颤抖的双手握住老人的手:「是我不好!
我知道──」
「不!」叶远山困难地摇摇头:「我不怪你,过去的都过去了。你给──给我一个──很──很好的孙子──是──是爸爸太固执了……」
「爸──」她落下泪水,十多年的祈盼终于成真!她和她的父亲也终于有言归于好的一天!
「好棒!好棒!」念祖乐得大叫,小手也包住他的外公和他的母亲:「以后我们都不要再吵架了!」
「别──别吵到你妈妈──我──我们让她──她好好休息……」叶远山顾不得自己脸上的泪痕,笑着朝他的孙子说道。
「好。」念祖上前吻吻母亲的双颊:「妈妈再见,我们明天再来看你。」然后以同样轻快的脚步将叶远山推了出去。
叶罗轻轻拭去自己眼角的泪,这一切结束得太快,她几乎有点不敢置信!
林文豪和金湄连袂来看过她,从他们脸上的甜蜜可知佳期不远,而父亲也不知为什么竟决定原谅她了!
她很意外,但是有更多的欢喜。
她这一场病似乎是成了解决问题的良方!
只除了一个人。
他是不是已经真正离开她了呢?念祖和她父亲的生活起居现在都是由她的几好友轮流帮忙,连公司都是她们在替她负责打理,独不见他的踪迹!
心并没有疼痛,只有一种空虚得近乎枯槁的感觉,彷佛失去了最重要的一部分,连神经都哀伤得忘了痛楚了!
她闭上双眼,真的不知道接下来的岁月将要如何度过!和沈刚之间从来没有轰轰烈烈过,因为他不是个轰轰烈烈的人,但是那份彼此相依相属互相扶持的感情,却像是一份用金石所写下的盟誓。
在惊涛骇浪之后,那股涓涓细流才是真正值得用一生去争取的。
他到底爱不爱她呢?她哑然失笑!才前几天,她痛恨这个问题,而现在竟也轮到她发问了。
年少的狂放之后,爱与不爱的问题变成了这辈子只问一次的终身。
门开了又关上,好几次她睁开眼睛,面前却不是她渴望见到的人,那种上当的感觉使她不愿再一次睁开双眼。
「叶罗!」
是他!可是他从来不曾这样叫过她──除了他要辞职的那一次──他还是决心要离开她吗?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他懊恼地望着沉睡的她。对自己的笨拙感到可耻。「我想娶你──这好像不太对,我已经有自己的公司了,我可以照顾你的念祖──噢!该死!刚刚应该问问飞鹰和雪航他们都是怎么求婚的!」沈刚咕哝着清清嗓子:「我想我们可以在一起,愿意嫁给我吗?」
「愿意。」
「什么?!」他惊跳起来,黝黑的脸烧得火烫烫的:「你都听见了?」
她含泪点头:「除非你这些话不是对我说的。」
「当然是──」他不安地偷偷瞧她:「你真的愿意吧?我的公司才刚起步,生活可能会很苦……」
「你是真心想娶我吗?」
他用力点点头,拿出一个小小秀气的戒指:「这是我找好久才找到的,等我有钱一点再给你买个大一点的。」
「我不在乎。」她起身,泪水不听使唤地掉了下来:「只要你是真心的,我什么都不在乎。」
「那──」他看着外面,纪天扬仍苦苦地守候着:「他怎么办?」
「我不爱他,念祖只想叫你爸爸,我──」她别过脸去:「我也是那样想。」
沈刚傻气地笑了起来:「等你一出院,我们就结婚,我已经和你爸爸谈过了,他说可以请邱伯伯代替他送你上礼堂,念祖当花童,雪航答应当我的伴郎,雪农当你的伴娘……」
她又哭又笑地说:「你都弄好了才来问我要不要嫁给你?!」
「如果──如果你不答应,那我会一直等到你答应,或是乾脆绑架你。」他说着说著,却仍有几分的迟疑:「你真的确定吗?那天你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爱着纪天扬。」
她曾迷惑如何分辨一个人的真心。
现在她知道了!时间便可以证明一切!
她笑着将她的手交付到他的手中:「你陪了我十一年,我将陪你下半辈子,时间会为我证明一切的。」
他不再犹豫,坚定地将订婚戒指套进她的手指中,将他的挚爱永远套进他的生命里──等待即将来临的婚礼,互许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