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比火焰更高（组诗）
作者：李见心
向阳的山坡
向阳的山坡带着脊背的温度和舒适
向阳的山坡让我倒立着滑翔
向阳的山坡是巨大坟莹的侧面
旧情复燃，又像第一次，生长
缓慢的绿。
缓慢的绿。
缓慢的绿，漫过鸟鸣和野兽的一生
缓慢的绿，是无数双恢复记忆的手
缓慢的绿，一夜之间盛开整齐
用鲜花，而不是荆棘，劈开
道路的人间。
道路的人间。
道路的人间，用肉体磨烂铁和石头
道路的人间，把地球走成一个圆圈
道路的人间，把船制成鞋形，继续在海上行走
我的骨头一味正确，错误的是哭声，倾斜
向阳的山坡。
模仿
我想模仿天空，扎下根须，白云是温暖的床
我想写作心比天高的诗
做梦，我将听见教堂塔尖上的风
吹送天籁之音。我将
从我的阁楼阳台上眺望，额头直抵星光
呼吸圣乐，和静谧
我将看见星座和闪电，裸体的花园
“她浑身上下只穿着头发，
她身体中的神性高过教堂的钟声。”
我想模仿河流，贴地而飞，追随夕阳的下坠
它把我的脸镀成金色
多么美，灯也在做梦，
煤炭把来生的目光飘向天空
月亮播散着洁白的灰
我将看见牡丹，玫瑰和菊花
当冬天和雪莲一起褪尽颜色
“在这样的洁白里，
还能添加怎样的白色。”
我想模仿阿什伯利，写一辈子诗，
感性得一塌胡涂
用老练的歌喉唱出并非装嫩的童声
在夜晚制造人类的白天
当风暴的巨兽袭来
我只想进入它的中心，充实，宁静。
而不是它狂躁的四脚
并用意志的力量止住它的咆哮
我十指的一生，脆弱又全能
“照亮鸟粪
和芳香头发的和平。”
君子兰盛开在无人的房间
君子兰盛开在无人的房间
从两片叶子的中间端出一大盘骨朵
主人去外地过年了
围绕在亲友们端出的大盘子旁边
君子兰盛开在无人的房间
之前，主人每天都给它浇水
盼着它开花
盼了一冬天，也没开
君子兰盛开在无人的房间
寂静在长高，它听到了自己花开的声音
一朵、两朵，像灵魂在拔节、抽丝
而外面车水马龙、鞭炮齐鸣
君子兰盛开在无人的房间
它是和春天一起开的，
洁白的脸颊，张开粉红的嘴，
一星期没喝水，还在开，三朵、四朵
它不是为了人的眼睛而开
为了人的鼻子而香
它只是自己也想给自己过把年，就开了，
君子兰盛开在无人的房间
男孩儿
我的美妙只向一个人敞开
妈妈，你的叫声像恐龙
一只白垩纪末期的小霸王龙
被猝不及防的命运压成书
所有的事物都有落脚点
但是，所有的事物都没有落脚点
没有人能逃离时间的追踪，死者也不能
除了我，因为我还没有出生
我是你臆想中的男孩儿，你把我喂养得比死亡还胖
妈妈，你的情人是草
当冬天占有你之后
我就成了你的私生子
你一旦离开我
我就用身体的热度烫伤凉席
用咳嗽的雷声轰炸自己
用扁桃体开出春天的腐烂
从你孕育甚至还没孕育我的那天起
你就从没有怀疑过我的性别
我也没有让你失望
“两只小球在颤动”
我从一亿年前而来
穿越一亿光年
只为跟随你，看一看你的眼睛
停泊着的一汪睡眠
我要把你眨眼的动作放慢
切割成许多小小的永恒
我要把你的睫毛拉得比夜晚还长
罩住你彩色芬芳的梦
绿色的植物在污染空气
你的头发落没落过鸟粪，妈妈
人怕时间，时间怕金宇塔
你善良得只为梦境哭泣
时间的原始荒原，一朵野花
从来没有被人的目光洗劫过
兀自开放着
偶然被你梦的镜子照见
夏
没有人能睁着眼睛承受
阳光的重量
汗水围困我
暴雨的冰雹
从我的身体里砸出来
夏天，
我和草帽一起寻找，等待
一个值得我恨的人
没有找到人，却找到了一座
老城
树木年轻得还没有来得及
长出阴影
蓝
我想写一首蓝色的诗
像地球那样的蓝
大海那样的蓝
对于海洋，陆地是狭小的
所有的陆地都是岛屿
我站在岛屿上
下面是海的天空，波澜壮阔的蓝
我猛然明白大海为什么这么博大，这么蓝，
是因为它总是站在低处
一排排巨浪带着欲望涌过来
波浪是大海的牙齿
咀嚼船只和渔火
也妄想吞噬一切
但它并不是万能的
陆地就是大海吐出的一块啃不动的
硬骨头
共同爱好
我一边读保罗·策兰
一边吃李子
他吃书和里面的荣耀
我吃李子和里面的寄生虫
四月
四月的脚凉凉的
但并不多余
在屋里也要靠它的行走取暖
踮起脚尖看一看窗外
好像与春天
还有一段距离
没有比北方的四月更适宜形容我
外热内冷
不要被我的假相迷惑
当我终于和脚跟一起跨出门槛
迎面开来的却是
夏天的火车
中央大街
所有的路都堵不住我的车
所有的车都堵不住我的路
我一路顺风，没有停留
是因为没有走中央大街
多少人死于非人的速度
我的影子也死过无数次
可我身体和车轮的前方
始终 没有障碍
终极绝望
头发好久没有尝到雨水了
连委屈都没有了泪
连泪水都没有了盐
连盐都没有了舌头
没有一片森林能容纳我的痛哭
连愤怒都有了弯曲
连梦都有了睡眠
连绝望都有了绝望
丧失
出生让我丧失永恒
童年让我丧失遗忘
青春让我丧失爱情
中年让我丧失梦想
老年让我丧失耻辱
死亡让我丧失短暂
天空让我丧失视力
大海让我丧失脚步
暴雨让我丧失额头
树木让我丧失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