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华美锦缎中的蚀骨忧伤

作者:杨 倩




  本命年的最后一个午后,我在阳光的消褪中感到了挽不住时光的痛惜,随手滑过王乙宴那本装帧极度简洁却格外别致的诗集——《一千年一万年》,胭脂色的曼妙字体倏地让我玄想起一个芬芳的女子华丽而哀伤的背影;启唇轻喃,“一千年,一万年”,像逆风而过的一声叹息,居然有种山水流转,灰飞烟灭的颤抖。
  时光没有帮助这个都会里精致的女子区隔过去、现在与未来。它化作诗行,溜过那拨动琴弦的指尖,铺承出了一些关于女人永恒的孤独、忧伤、隐痛和欲望。我愿意将此视为一段女人的历史,在时光的远端,用心可以企及却触手不到,如同青草生长,钻过心房,淹没身体,直到它变为尘土、枯河、魔咒和坟墓。
  站在一个直观的角度,如同很多出色的评论家所说的,王乙宴的诗是混合了温柔和激烈的结果。柔与刚,安详与激越,爱与死都那样不可思议地被诗性地引爆,形成了星空下“骇人的焰火”。然而,同样作为女性的我却产生了远远超越那些惊叹或是赞美的感受。在我读来,那些喷射而出的女性的欲望——关乎死,关乎爱的絮絮叨叨的孤独倾诉,来自第二根肋骨后一颗古典的心。那里有着黛玉葬花之衷,也显示着一种珍惜。而女人珍惜起什么东西来连一个手势都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所以我完全可以了解,王乙宴笔下的每一句诗都是她对过往生活的收藏——事无巨细,不忍轻易略去,也是为了某种缅怀吧。矛盾原来是源于患得患失,不忍放手。
  这样的心灵记录显然令这本漂亮的诗集涂上了特别个人的色彩,但她并没有流露出为了炫耀自己鲜艳欲滴的女性感受的目的,也没有呈现出为了让人赞叹那些无可挑剔的矛盾混合的动机。当我掩卷咀嚼那些知性感性的词句时,我看到的是水穿越尘世的映照,是一个女人走过的繁华旧梦、落日断桥,以及摇曳不止的欲望锦树。总觉得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坠在王乙宴的胸口,特别重,特别痛,以至于她不得不停住优雅和谐的姿势,时时出入音乐为她建立的美妙矩阵,裹着湿衣,赤脚走上暴风骤雨的大街,唱着撕心裂肺的艳歌,用怨恨消磨掉长夜,笑一个再也不为谁回旋的笑。
  套用祖师奶奶张爱玲的话,她的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蚤子。”一个独立而敏感的女人个体精神的无奈与坚强向着思绪的纵深跋涉,时时发出咬啮般的猩红的颤动。于是,在王乙宴细密的诗行中,我读到了一切可能的情与色,困扰与忏悔,洁净与斑驳……仿佛一个绘本,包罗了贴着她那华丽锦缎的陆离的世界以及心灵深处蚀骨的忧伤。那些肉欲的物语如流云的辉光,一日如千年地漂过她的脸,毫无征兆地略过了道德的闸。不能叙述那无爱而造爱里的急喘,就让那欲望纠缠着欲望,灰飞烟灭在阴霾的季候。很多时候,我一点都不觉得王乙宴会因为那么多矛盾的内心对抗而筋疲力尽,甚至我都不觉得她是那么多矛盾的结合体。划过彩页的奔突诗句仿佛是令人惊叹的靓衣华衫,然而愈是极尽绚烂愈是让人觉得内里有掩饰不住的寂寞与悲哀。于是,忧伤如一朵隐秘的芙蓉,在诗页的第一行就奠下了心碎的旋律。在张扬的诗的叙述中,我们渐渐看清了这样一个女子:她穿着考究地走在都会的繁华中,风情万种地引燃了一双双欲望的眼睛,然后曳起裙摆,无情地将黑色的灰烬赶到风里,隔着不再清明的时空,她用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像极了忧伤蚀骨的声音。这就是王乙宴的魅力所在——有着都会迷离的外表,却自始至终都是一副轻盈超然的姿态。有什么办法呢,在写下那娇艳凝重的标题——“一千年一万年”时,她已经暗示般地投下了她对这个世界的评判——现实的失语,只因为,沉重的肉身无法摆渡理想的彼岸。与此同时,她也获得了对她诗歌中出现的一切恣意,矛盾,绝望的解释。
  她看到了一切,却也是隔着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