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7期

伊路:世界有多疼(组诗)

作者:伊 路




  一个胸腔的力量太小
  
  疼是一座大橱大柜大屋大殿
  有无数的隔层抽屉房间门窗洞
  全上了封条
  
  疼是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
  卡车小车摩托车三轮车自行车
  横来竖去堵了
  警车的红灯从烟雾里烧过来
  
  疼是正在施工的大工地
  打砖机切割机冲击钻钢锯电焊钉锤
  齐上阵
  
  疼得这样彻底却还没到底
  疼得这样细密却没有疼透
  疼得这样庞大却还在围困中
  疼得这样繁杂喧闹却没有一点声音
  疼得即断即裂即碎却坚如磐石
  
  一个胸腔的力量太小
  不够用于疼
  ——用于疼的风暴战争 大野大天
  把旗帜插在
  火山般爆发的心尖
  
  不能使疼
  回到小路故乡
  回到山崖边的鸟巢……
  
  世界有多疼
  
  一颗疼的心会怜惜别的心
  会在茫茫人海里看见
  悬垂在风口浪尖上的
  一颗颗心的割痕钉伤裂口淤血皱纹
  
  会被一颗疼的心揪住
  重叠穿透共同受难
  
  一颗心懂得了更多的心是怎样疼
  就懂得世界有多疼
  
  一颗心有了承受疼的力量
  就失去平静的力量
  
  流星又划破了夜空
  疼的巨网连系到哪里
  边缘处有没有一个开关
  何时摁下
  
  埋在井下的矿工
  
  身体和周围的一切
  彻底没有了区别
  它忽然闪亮跃动
  像一丛抖立起的弯刀子
  此生第一次感到别样的疼痛
  看见心灵的委屈可怜
  
  这是活埋井下的滋味
  比别的死亡慢一点
  
  大树活埋了几亿年
  还藏着火
  我的这点疼
  会不会留下来
  它多么新鲜像初放的花
  将来的人体化石
  该有绽裂的血痕
  
  从你们面前驰过的运煤火车
  是要去变成灰的
  人间的每一盏灯火
  都有一条隐痛的根
  
  地球最疼部位会引发爆炸
  产生最大的光明和黑暗
  我要熄灭自己了
  
  在黑夜里看见
  
  失眠的眼睛看见
  和黑夜模糊在一起的人
  解开一个个和人模糊在一起的垃圾袋
  掏出牛奶盒可乐罐旧牙刷死鸡
  悉悉嗦嗦地响
  失眠的眼睛使劲睁大
  ——还有多少更黑的东西
  那晚的星星和月亮也很黑
  黑到天空的骨头里去
  ——那晚的天空没有眼睛
  你还是睡吧
  
  在华灯初上游人如织的地方
  把自己放在大楼的墙角
  一定是困倦得毫无办法了
  毫无办法的眼皮像松了拉绳的幕布
  一下就把一切挡在外面
  
  你睡得柔软脆弱
  把冰冷的铁锤钢钎凿子
  黑色小狗般抱在怀里
  在广大的喧嚣中
  像在松厚的棉被里一样
  
  上午有一辆载着十二个乡村教师的柴三机车
  翻下了悬崖
  那些远山后面有怎样的大雪
  而此刻的城市多少黑暗的巷道房屋心灵
  黑暗的隐秘黑暗地爬行
  
  但你还是睡吧
  幸福也是无所不在的
  有时就在刀刃的边缘
  幸福哦总是不失时机地给最需要的人
  
  我不敢拦住他
  
  那个得到一元钱的五岁乞丐
  朝他躲在阴暗处的母亲飞奔
  
  他飞奔的路铺满阳光
  他飞奔的身体普照阳光
  它飞奔的样子是最动人的阳光
  
  我不敢拦住他
  怕拖带出紧盯着一元钱的母亲
  怕拖带出更多的阴暗
  
  别无选择
  
  为了那合同书上的印章保持鲜红
  我用了一整年的时间向它输送血液
  但它还是黑了
  我重病的老母眼中的天空也黑了
  我妻子的嗓音里出现了风暴
  我儿子的肩上没有了书包
  我苦苦支撑的殿宇开始坍塌
  骨头出现弯折的声响
  我如果倒下会有比我
  贵重千万倍的东西跟着倒下
  因此我别无选择地站着
  我看见绝壁上的苦藤也别无选择地长出须蔓
  车辙下的草根也别无选择地抽出嫩芽
  一切都别无选择地向着别无选择的方向
  一切都别无选择地证明着伟大
  世界有一个太阳
  
  在沙滩上晒太阳的渔船
  
  在沙滩上晒太阳的渔船
  像祖父父亲温暖慈祥
  把它的救生圈当枕头睡个午觉
  旁边的海也像可以拉来盖的蓝被子
  可我的心突然疼痛突然就想到
  这蓝被子的远处……再远处
  全是大涛排浪遍布深渊
  在沙滩上晒太阳的渔船
  还要出海在海面上
  它会颤抖婴儿般脆弱孤单
  
  错综的玻璃
  
  世界像错综的玻璃
  使一颗心
  没地方躲藏
  没地方看不见自己
  
  使一颗心
  在哪里
  都被看见
  都像被全方位穿透
  
  直到
  也成了玻璃
  和世界合成一体
  不堪一击
  
  童年的望花筒
  认真摇晃出
  一个个晶莹的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