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9期

时光(15首)

作者:徐南鹏




  主持人语:
  徐南鹏有一颗敏感的心。对世间万物,他都能够准确感受到它们,并用饱含着爱的笔触,去抒发、去歌吟。某些时候,他看起来是絮叨的,如午夜的絮语;而有些时候,他又是克制的,将无尽的话语隐藏起来,只留下细微的痕迹。而无论何时的他,都从不隐瞒和禁锢自己的爱。对于爱的表达,也是需要勇气的。敏感的徐南鹏,从不缺乏这种勇气。
  余怒对于当下中国诗歌的重要性,已经无须我再多言。在“同质化写作”泛滥的今天,他的独特、他的奇异、他的不苟同,必将为越来越多的人所感受、所承认。也正是他的这些特性,使我们的阅读视野中的汉语诗歌,显现了他无限的可能性。单就这一点而言而不涉及他的丰富性,余怒都是可被尊敬的。
  ——兰坡
  
  醒来
  
  在睡眠深处,不知道是谁
  抽走它底部的一块砖。夜晚露出破绽
  失去了支撑、完整和安全。一生里有多少过失
  迷惑,仇人大于仇恨,内心暗流涌动。有多少爱
  多少无法忍受的牙疼,要丢弃却始终放不下的念想
  发财、酒色。阴郁的槭树林,山上滚下的巨石
  客厅里的鱼。紧紧裹着宁静,不轻易松手
  废纸、口哨,在平原奔跑的火车,我已经被触动、驱逐
  没有可以重新回去的道路。一个最早醒来的人
  有着淡淡的忧伤,却不针对人也不针对事
  黑暗是不是也在照耀,空旷的平原、刚刚落下的雨
  一群发呆的词语,反复被丢弃、吞噬
  隔壁的老头开始打喷嚏、翻身,打开阳台的灯和窗外的鸟鸣
  
  母亲
  
  让我们都来说说,母亲,她要有多大
  才能容得下这么多,父亲的生活,儿女的生活
  几乎是忘了自己还有生活,一个少女迅速变老
  她把自己的全部力量,用来理顺身边人的快乐、苦
  烦恼、争执、贫穷。我想我的母亲,在这个时候
  一天就要暗下来,她正在淘米
  炉火正旺,空气中有淡淡的烧煤的气味
  早上买回来的菜还没有洗
  弟弟的女儿在屋外玩,母亲不时地唤一声
  母亲要有多大,她的念想要有多大,心胸要有多大
  我在北京,她也要发愁,愁我什么时候才能买房子
  我知道,吃完晚饭,她会点上香
  把自己的愿望,在菩萨面前重说一遍
  想起母亲,我仿佛闻到大地的香味,看见钻石的亮光
  
  早晨
  
  我捧起清水,洒在脸上
  我的脸上就有了笑意
  我不只一次听到命中的声音
  我被滋润,被养育
  有了健康,智慧和快乐
  以及不断从内心涌流出来的爱
  
  报应
  
  一个诗人,站在
  庞大世界的对立面
  这架庞大的机器轰响着
  它有足够的力量,摧毁自己
  摧毁它对面的事物
  曾经,在欲望的深渊
  制造深渊,矛盾和黑暗
  一个诗人,以沉默
  对抗。他要寻找这个世界的
  致命点,要毁灭旧秩序
  以正义和光明的名义
  当然,死亡是丑陋的、可怖的
  但似乎惟此才足以证明
  世界的强大,证明
  诗人的光荣与梦想
  
  万寿路
  
  冬天,万寿路两边高大的白杨树脱光叶子
  像醒悟的人,抛弃了财富、荣耀,只留下爱
  黄昏接纳一群乌鸦,在树上叫唤、盘旋
  世界如此浩大,仿佛只有它们的问题未及解决
  仿佛这些问题是去年以前就留下来的
  显然,这加剧了行人的紧张
  匆忙的步伐出现少许慌乱
  头顶上,分明多出些未知出处的黑色碎片
  分明多出些沉重
  
  夜
  
  田野、河流、山峦都要相继睡去。我们也是。
  猫头鹰独自上场,时断时续的尖叫
  “国都,国都!”仿佛一个离家出走的小孩
  要坏下去,要吓住谁,以驱赶自己的恐惧。
  它藏身于高出林子的繁密椤树的暗处
  从未曾显现过身形。一阵风
  穿过可能的缝隙,变得更加阴冷。
  目力所及的山脚,一簇一簇的绿火
  在苇草之上,随风摆荡。奶奶说
  “那些回不去的灵魂,有说不出的苦
  鬼打灯笼,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夜蝉停止歌唱。天空从山的哑口
  伸出手,沿着河流和道路
  要挽救,要证明。而在这夏夜
  真的还有小小的渴望
  在流淌,挣扎着呼喊
  
  源
  
  我独自向深山里走
  穿过灌木林,一些叫不出名的花
  尽量地,不踩倒繁密的草
  不惊动秘密的蛇。但这显然不可能
  在我到来之前,它已经收起翅膀
  迅速藏身于温暖的洞穴。
  我遇见碎石堆上的泉
  明澈、清甜,仿佛在说着喜悦
  说着一座大山的秘密
  
  生气
  
  她坐在那里,不说话
  头发收拾得很清楚。早晨出门前
  必定在镜前精心布置过
  几绺梦中想要叛逃的青丝
  已经完全被梳子和发胶压服
  衣裳也光亮。绿条纹的白上衣
  淡蓝色的裙子,走起路
  会飘。会有男人的目光
  溺死在那蓝色的漩涡
  除了瘦,除了因磨牙而缺损的
  微微发黄的牙齿
  没有什么让你不舒服
  但你隐约听到她锁在心中的
  嘶喊:“喔……拿来……”
  生活的屈辱,她稚嫩的心
  难以理解,也不会再有人诚恳地
  在灯光里跟她解释,哀告
  
  只有……
  
  只有内心强大的人才懂得谦虚
  我再一次细细地品量,那厚厚的冰层
  覆盖下的复苏,迟缓、有力……
  2007-7-19
  
  月光曲
  
  月光的身子太轻、太寂静,即使是受孕
  也只有羽毛的一半,浮在半空。谁先捡到
  落到地面的部分,就是富翁,就是这夜的主人
  但是,最先看见月亮的人
  始终没有露面,他躲在土屋里,快要崩溃。
  内部的事理难以描述。除了黑暗持续在加深
  除了流水,偶尔显露出骨瘦如柴的身形
  枞树、合欢、金蒡子和红豆杉,守住四个方向
  夜行兽也有自己的地盘
  偶尔的叱喝不仅不能壮胆,反而加深了静寂和恐惧。
  月光还在继续下落,但是一个夜晚恐怕来不及实现。
  世界几乎一样,坟头紧挨着坟头
  村庄紧挨着村庄
  
  项羽
  
  鼓声更紧
  空旷的舞台需要填充
  这时,项羽上来了
  多少年了,还是那扮相
  还是那把刀,饮血、阴暗、锋利
  多少年了,还是那唱腔、动作
  自己提着长发,麻利地割下头颅
  多少年了,看台上
  还有人,低低啜泣
  
  无力
  
  我握住她的手,紧紧地握着
  不让自己怀疑。那双干枯的黑漆漆的
  手,我握得更用心、更久一点
  然后把掏出来的钱给她
  其实,我真正想给她的
  并不只是钱。然而
  对于生活如此贫困的人
  没有什么比钱更直接、更重要
  
  一阵风
  
  凌晨三点
  他从阳台进来,翻过
  昨夜没有关实的窗户
  这时,恰好我推开通往阳台的拉门
  恰好和他撞个满怀
  显然,受到惊吓的
  不仅仅是我一个
  一阵风,从26层楼跃下
  地面上的树,哗哗地叫成一片
  
  这样想的,也就这样做
  
  让我再想一想,那些经过我
  身边的人,想一想
  他们给予我的尊重、激励和恩惠
  我的报答,是生活得更正直、更美好
  并且在阳光下,把对生命的态度
  完整地呈现。还要想一想
  那些给我的讥讽、欺骗
  学会原谅,让心胸变得更博大
  从此,我要微笑面对
  给每个路人,给世间万物
  我的所有,一点点怜悯,一点点爱
  
  冬天
  
  还有一只小鸟,在幽暗的树林
  未曾找到巢穴。从一棵树
  到另一棵树,它焦急
  甚至开始厌倦
  飞翔。冷冷的风呜呜地哭
  
  这多么像我们的生活呵
  在城市里,我迷失
  在茫茫人海,无能为力
  只有惦念,只有更加长久的相互映照
  
  徐南鹏随笔:古瓷都
  
  在我的自主意识觉醒之前,我确实说不上更多关于古瓷都的话。但是,有一天,我觉得我可以谈了。这并不一定是因为我已经掌握其中诸多的知识,证明我可以谈得很好。恰恰相反,我还跟过去一样没有什么大的进步,特别是在知识方面。但是,很重要的一点,我觉得我与它,与古瓷都之间,也就是我所要谈论的这个话题的主体,德化,有一种共通的和谐关系——像密谋后的朋友。这是在过去二三十年来从没有过的,以至于当有一本刊物要介绍我个人简历时,我那么自豪而又毫不犹豫地写下“生于中国古瓷都福建德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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