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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世斌的诗(20首)

作者:叶世斌




  主持人语:
  
  叶世斌是描绘的高手。有时他像画工笔,一丝不苟,将面前的事物描绘得纹理清楚、毫发毕现,使我们不由得赞叹画家的功力。而有时他又像画写意,挥洒之间,似与不似之间,自有神韵在。其实,工笔之时,他是在探究事物的根本,哪怕是蛛丝马迹,亦不过他的法眼。写意之时,他是用想象做笔锋了,将眼前之物、心底之物、物外之物,统统置于眼前之物这个容器之中。也只有如此这般,也才能成就一个画师;也只有这般,才能成就一个诗人。
  祁人的情诗要清浅些许了。他或直白或委婉,清浅地抒发着自己的爱意,将自己的思念、爱怜、追忆、憧憬都诉诸笔端。但他的清浅却不是简单浅薄,而是天然的直率。“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恰恰是最单纯最质朴的言语,才最能打动人心。所谓情诗,此是道理之一。
  ——兰坡
  
  穿红色皮肤和阳光的女人
  
  那个在红旗袍里走着的
  女人,像一棵走来的红杏
  绊住阳光。像一棵走开的
  红杏扶着阳光。那个
  
  在红旗袍里走着的女人
  像一条柔软的裂纹割开
  阳光。像一条穿过裂纹的
  红线缝着阳光。那个
  
  在红旗袍里走着的女人
  像一束更红的光亮隔住
  阳光。像一束更重的光亮
  
  加深阳光。那个女人
  她在红旗袍里走着像阳光
  流着血。像给阳光输着血
  
  一个男人躺在墙角里
  
  昏暗的街灯灵感似的
  闪了一下,我们的视觉
  把一个男人从墙角揪了出来
  他躺在那里。像一棵
  
  偏离的冬青树,像冬青树
  正在落下的一阵树叶
  像墙体上一个深黑的洞
  像一扇关上这个洞的门
  他躺在那里,在墙角和夜晚
  
  深处。像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像一个弃家出走的人
  像一个被人杀死的人
  像一个杀人的人。一个
  
  男人躺在墙角里,混淆着
  自己。我们和灯光再也不能
  确定他像什么。街灯
  和我们的视觉闪了一下
  把这个男人送回了墙角
  
  坐在院子里的女人
  
  一个女人坐在院子里
  干着什么事,或没干什么事
  她坐在那里,依附着
  椅子的轮廓,像一把椅子
  或不像一把椅子。院子里
  
  桂花已经开了,麻雀
  在树枝上放大着花朵
  三只苍蝇叮着窗台上的阳光
  墙角里透出带洗发精味的
  潮气,或不带洗发精味的
  
  潮气。这个女人她坐在
  院子里,不关院子和椅子的
  事;不关阳光,桂花
  和洗发精的事。她只是
  坐在那里,也不关自己的事
  
  在黑暗和灯火之间
  
  黑暗站在窗子外面
  像一面镜子的底色
  他站在窗前,被黑暗堵着
  被背后的灯光推到前面
  
  他站在窗玻璃上,在黑暗
  和灯火之间,像面临
  生与死或两个国界
  这时,窗外的黑暗看他
  
  像一片灯光;灯光
  从后面看他像一片黑暗
  他觉得这种状况,就像他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展示在部分中的女人
  
  这个部分被钮扣松开
  如红杏出墙。比整体大胆
  比自身羞怯。钥匙
  在我们手上。青苔
  深锁,杏园的侧门迎风而开
  
  这个部分被光亮揭示
  如一匹母马出现在马斑上
  比整体孤立,比自身完整
  草料在我们手上。条纹流过
  整个斑马群的身体
  
  这个部分被动作转移
  如滑动的鱼。比整体诚实
  比自身狡猾。网绳
  在我们手上。我们
  更大地张开,覆盖一次渔汛
  
  这个部分被服装收缩
  如仅剩的水。比整体
  慨慷,比自身吝啬
  巨大贪婪的水舀在我们手上
  我们比饮用前还渴。展示在
  
  部分中的女人。这个部分
  是所有女人的部分
  是所有部分的女人
  
  往返于头发和帽子之间
  
  入夜前,一个女人一次次
  打开吊灯,把灯光戴在
  头上,把头发摘下来
  
  又一次次关上灯,把帽子
  摘除掉,让头发长起来
  这个女人往返于开关
  
  之间,头发和帽子之间
  就像两个女人在相互出卖
  像头发和帽子之间的
  一道空隙。这个女人
  
  她摘下头上的灯光是因为
  帽子一样笼罩着的胆怯
  她戴上那片灯光是因为
  比头发更深的暗和渴
  
  黑痣
  
  这颗黑痣经过眉头
  鼻翼,带着整个面孔在唇边
  降落,像一颗就要落下的
  眼泪。它孤立地停在那里
  
  事关全局。这张面孔
  光滑得像个面具,它朝着
  夜晚的方向,目光带着阴影
  有些表情仿佛从这颗痣出发
  
  走向某种熄灭。这颗痣个别
  突出。叮着这张面孔的
  很多事情以及我们的误会
  仿佛一个关键。在一次
  
  想象中,关键打开
  痣和面孔同时改变。一张
  面孔如一阵光亮,从一颗
  黑痣开始,到一颗黑痣为止
  
  一只鹭鸟进入天空的方式
  
  是村庄前一支耀眼的河流
  穿过土地的方式;是河岸上
  一枝梨花伸进春天的
  方式;是男人的汗水流过
  
  脊背的方式。是敞开的门上
  一行颂辞走过对联的
  方式;是绣花女人在一张
  绷布上飞针走线的方式
  
  是她的目光一下子击穿
  情人的方式。是一种命运
  终于被超脱和牵挂的方式
  是绷断的绳索突然弹起的
  
  方式;是阳光,自由和快乐
  肯定来临的方式。是天空
  和鹭鸟本身把这一切
  接通,提起和照射的方式
  
  田埂
  
  夏天到来时,这些田埂
  把广大的绿色一片片切碎
  再合围起来据为己有
  
  一圈靠着一圈的田埂
  就像撒在大地上的一张网
  把夏天牢牢地网住
  
  这些绿色疯狂地挤在一起
  几乎无法呼吸,几乎
  把拉弯的田埂崩断
  
  田埂变得如此紧张,充足
  生机勃勃。夏天过后
  这些绿色被秋冬提走
  
  田埂的空虚和荒凉
  比谁都突出些。它们围着
  这些草根还不肯散开
  
  他羞怯的表妹荷花盛开
  
  他在屋里,在她对面
  在千里之外的池边和另一个
  女人采莲。也许光线
  公开他,装饰船就暴露在
  桌上,他的左侧
  让她看到浆影如蝶
  
  她是他的妻子,在江南为奴
  在清朝为妾。现在
  他在屋里秘密地夺回她
  他羞怯的表妹荷花
  盛开。他一次次被池水
  荡漾,被莲蓬裹挟
  
  他等待着。准备一个喻词
  鞋子一样穿在她的
  脚上,让她秀美地跨过跳板
  在今夜,把船颠覆
  把月光践踏。他在屋里
  在舟上采撷女人
  
  古往今来的缺点,让他深陷
  他的心神月照荷池
  回来的时候,她代表他的
  表妹湿淋淋地上岸
  那一刻,他眼中的
  莲芯,白得没有止境
  
  而我描写的是
  
  灰尘就这样描写她
  灰尘在她的头上披戴假发
  在她面部张贴褐色表情
  她的声音在灰尘中变灰
  
  灰尘就这样描写她
  她的手抓住灰尘像只手套
  她甩开灰尘如高扬风衣
  她的长袖漫卷一大片乌云
  
  她一次次被灰尘晦暗
  充满,一次次把灰尘推开
  赶走。灰尘就这样描写她
  而我描写的是一阵
  
  具体的风,一把扫帚
  一名蓬头垢面的清洁工
  我描写的是我在尘世的
  遭遇和我坚持不懈的诗歌
  
  我要你代替谁吗
  
  你知道我的寂寞和渴望
  夏天的热情策动我在秋天
  谋反。历时三年的战争
  如今,你的温情正将我的
  伤痕触痛!亲爱的
  我带着这个殷红的比喻爱你
  我要你代替一种药物吗
  我要你代替一个女人
  
  我的一生将在这片田亩
  座落。而病害大风一样卷过
  你看到我的禾苗枯黄
  我的种子错过时令
  仍在箩筐里期待!亲爱的
  我带着这个荒凉的比喻爱你
  我要你代替一片土壤吗
  我要你代替一位母亲
  
  在那片草滩上,我打开一朵
  蔷薇的慌乱。稚嫩的
  白云,赤裸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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