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0期

领悟生命和诗歌艺术的大道

作者:章亚昕




  人在途中,乃是生命的本色。叶世斌先生的诗集《在途中》深沉地咏唱着人生体验,属于一部令人敬畏的作品。令人敬畏之处,在于诗人深刻揭示了命运的轨迹,在起伏顿挫之间挥洒喜怒哀乐,让诗意升华为心灵之歌和性灵之舞……叶世斌先生面对人生中种种喜怒悲欢,默默领悟生命的大道,于是逐渐把握了20世纪人文精神的精微奥妙。所谓20世纪人文精神,乃是反思两次世界大战所形成的人生观与世界观:主要包括文化上从东西对峙到相互关注,价值上从科学主义到人本主义,思维上从实证论到系统论,态度上从形而上学到辩证法,尤其是推崇立足于文化交流的精神多样性,强调地球村居民相互之间的理解与沟通,在精神上追求体现世界大同的诗性精神。诗人的体验,因此而获得了普遍性和深刻性。
  在这个意义上,走向人世间就是走向诗的境界,而诗意动人到了极致,也就贴近了敬畏的境界。叶世斌先生诗歌的过人之处,就在于诗人独到而深切地表现了上述的诗性精神。
  
  一
  
  第一辑“我们都从故居的石阶上走来”,其实是诗人在诉说一种行吟者的诗学。
  所谓人在途中,无非是生命的旋律化作了如歌的行板。《手执火把的人》以隔节跨行的大跳跃姿态,向我们展示了一种类似柏拉图《理想国》中的启蒙体验:在暗夜展示光明乃是非常艰难的事情!于是,《我们都从故居的石阶上走来》的抒情主人公展开了对于“道”的思考:虽然说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起点,那就是乡土(“事实上/故居的石阶知道我的鞋码/不知道我出门后的走向”);可是走出去面对他者,才是20世纪人文精神的根本所在!“文学史上一个最有趣的事实是:浪漫蒂克的诗人如其不如歌德般转向于克腊西克的中节、和谐,诗的,甚至于人的生命没有不是早夭的。”青春的高扬的诗时代一过去,成熟的思想就该渐渐融入平和的感情的节拍,激昂降为平易,自能对一丘一壑别具慧眼,从沙粒中见出宇宙,虚心而意象环生,飘飘然仿佛凭虚御风。(1)诗人这样沉思着:
  今晚,门开着等谁和风
  一起归来?是谁带伤的
  跛足把阶石踩痛?我们
  都从故居的石阶上走来
  被时间的层次,坚定不移的
  过程一节节传递和接送
  道之所以为道,不仅在于走过和说出,而且在于认识和理解。这不单是诗人情感推移的过程,它还是社会发展进步的进程,非但具有历时性和共时性,而且还具有不确定性。因为是走在路上,所以《找不到落点的蜻蜓一直飘着》这首诗,会通过“那只飞进我十三岁/夏天的蜻蜓”,来抒发“拣尽寒枝不肯栖”的情怀。诗人想:“蜻蜓是否一直飘着”?无根的岁月仿佛“无处依附的目光”,而且似乎蜻蜓“生来/就淡出阳光”,可以让“夏天的黄昏/感到一种轻”,那是游子生命中的不可承受之轻:冷冷清清,寻寻觅觅,牵牵挂挂……路上的行人乃是被牵挂的情思放出的风筝,飞得越高,扯得越紧。《那时秋天被雁群抬得多高》告诉我们:“那个人//心里淌着表妹的眼泪/耳边环绕兄弟的呼唤/临行前母亲为他缝上那颗/扣住风的纽扣!”行人走在过去和未来之间,走在起点和终点之间,而且对于他变化就是一切。
  人在途中,永远面对变化的风景。他面前的每一个风景,都是在,也是不再。《可是萤火亮得很不肯定》这首诗便讲解着鱼目混珠的故事,于是辩证法取代了形而上学,一切都可以从容道来。但是,在广告无所不及的喧嚣声中,诗人所倾听的却是沉默。《她们始终一言不发》谈到两位姑娘的“静默”,说她们留下了“静默一样的空白”,就好像“树上飘下/两片很慢的叶子”,宛若百读不厌的诗句,计白当黑,含蓄婉约,属于:
  她们最终没有忍住的语言
  我为她们说出的语言
  此刻无声胜有声,此乃诗艺的大道。《父亲和我正陷在途中》所谓“这时候,诗歌里高涨的/蛙声,使春天的堤坝危险/远远看去,拱形桥的一只翅膀/似乎带着河流和大地在飞/它把月光和水鸟的爱情弯曲/把时间固执地连接和传递/像那些远来的故事”……抒情主人公似乎想到了孟郊的《游子吟》,缝补衣服的母亲将孩子当成一个大风筝,那线索却是思念和牵挂,亲情遂成为照耀生命的阳光,永远照耀着游子!诗人遂回忆道:“四十年前/父亲的鞋子踩痛一个女人的/心思。她被一阵脚汗迷醉/时至今日,我把自己/像布和灯光一样复叠起来/让母亲一针针地扎。似乎/这是必须借助的穿透。死去的/父亲和我,正陷在途中”……
  走在途中的行吟者,仿佛一千零一夜中的说书人,惟有持续性才是最后的救星。《邻居的鼾声》如是说:“他的鼾声/沙石一样垒起这道墙壁//把自己分隔和坚持下来/现在,只有我的听觉储存着/那种声音。”这是诗歌的困境所在,也是诗人的希望所在。因此《谁能逃离这截废弃的路》强调:“那落后的鱼/穿过河流。现在这才是/一条路的全部基底和长度/它比最宽最长的道路/更逼近人世的真相”。终于我们在《穿红色皮肤和阳光的女人》中看到“红旗袍”和“阳光”如何相互转换:阳光内化为“红杏”的精神,所以“那个女人/她在红旗袍里走着像阳光/流着血。像给阳光输着血”,诗人之道,无非如此,岂有他哉?
  
  二
  
  第二辑“必须有个地方让我长跪不起”最令人感动:我们不仅面对诗人的角色,还在分享他的经验,包括分担其命运中的种种痛苦和磨难,因此接近了诗意中圣洁的情怀。《而我的命运人迹罕至》这首诗提到“撒旦的五指集中了/所有的黑暗,瓦脊般覆盖我的天空”,死亡一次又一次降临了。抒情主人公发现:“一些丧失把我们变成神/如同一些获得把我们变成鬼”。悲剧对心灵的净化,同时也伴随了诗意对精神的升华——敬畏之情让诗人充满了崇高感。《必须有个地方让我长跪不起》这首诗便说:“我是个被瓷器的/破碎声吓破了胆的孩子//必须有个地方让我低着头/长跪不起。这就是为什么/我随烟升起,在天外/把人世的真相撕破/一生跋山涉水,拯救救星”。诗意对于“药”的反思随之展开,《药》说:
  我的全家被药物笼罩
  我的父母无药可救。我的妻子
  她面带桃花的虚假
  被药放大。现代的品质
  
  更新换代,教人感谢万千
  那么又是什么在对我们现场伤害
  谁能把原样的生活交还
  药是修改错误的又一种
  错误。我们经受着这个世界的
  双向折磨,弱不禁风
  药物确实具有二重性,好似一些权威为人间带来充满悖论的悲剧。于是,《焦虑症》的抒情主人公说:“早餐之前,我把药丸放进嘴里/那是焦虑症的食粮,比我的/食物重要。它解除了/全部危机,使我和你们/和这个大好的世界保持一致”。生命的个体性象征着精神的主体性,两次世界大战唤醒了20世纪的人文精神,“药”则是对于病态人生的诗意的象征。“所谓象征是藉有形寓无形,藉有限表无限,藉刹那抓住永恒,使我们只在梦中或出神的瞬间瞥见的遥遥的宇宙变成近在咫尺的现实世界,正如一个蓓蕾蕴蓄着炫熳芳菲的春信,一张落叶预奏那弥天漫地的秋声一样。所以它所赋形的,蕴藏的,不是兴味索然的抽象观念,而是丰富,复杂,深邃,真实的灵境。”(2)推己及人,《父亲》这首诗告诉我们:
  死亡的大海宽容,永远
  面对和收藏一切,闪射黑暗的光辉
  也许生死只是一场转换
  一种痛苦被死亡豁免和解救
  种子一样衍生出另一种痛苦
  在我的生命里生根,要我永久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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